沈亭鴿眼中的期待全然落空, 溫柔逝去,可他瞳仁深處蘊含的卻不是失落,反而是無法言喻的希望。
她是第一個拒絕沈亭鴿的女人, 不是那第四個新娘。
“爲何, 你喜歡上大哥了?他那個樣子你也喜歡?”沈亭鴿問地輕飄飄的, 然而聲音裡卻有一絲輕快, 似乎是尋到了夢寐以求的新生。
許以之想起沈亭鶴不由笑了, 如同落入了少女的情懷,大概是知道燕凌棄喜歡的人是藺遇兮後,她在對自己喜歡沈亭鶴這件事上少了許多逃避。
“他論樣子是不好看, 甚至可以說,這街上的男人我就沒見過一個比他還難看的。但是怎麼說呢, 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在我們那兒, 有許多美女嫁的都不是帥哥,當然其中有一部分人是嫁給了錢, 還有一部分,是嫁給了對她好的人。我爸爸,不我爹,他長得就不是很帥,但他對我娘好, 真是捧在手心上的那種, 所以我娘到現在也還是個小公主, 我挺羨慕她的。”
許以之說着轉過身來看沈亭鴿:“你對我也好, 但我覺得你和你哥, 你們倆不一樣。他雖然嘴上老罵我,但關鍵時刻都會幫我會趕來救我, 大概女人都比較吃英雄救美那一套吧。論長相,我想大多數女人都會選你,其實沒有沈亭鶴他沒對我那麼好,你今天這麼一說,我絕對是立馬同意了,不是我矯情,而是有時候,感情這個東西其實很難用外貌去評價。”
沈亭鴿靜靜地聽着許以之說,聽她說自己對沈亭鶴的感覺,他的心在跳,越跳越快,比起那竹葉落在水面起的漣漪還還要悸動。
“你既喜歡他,爲何不同他說,你不說他如何知道?”
“爲什麼要說,我做完任務就回去了,悄悄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開始,或許我能走地輕鬆一點。”她仰着腦袋,看着湛藍的天空,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你不願爲他留下?”他輕闔眼簾。
許以之呼吸一頓:“那我問你,你在爹孃和心上人之間會選誰?”
沈亭鴿皺眉,他最不願提起的人就是他爹孃,那是他偏執的來源。“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是麼?”許以之側過身來看沈亭鴿,卻在他面上看到了一絲落寞和無助還有一點自嘲,這樣的神情,她從來沒在他面上見到過,他在她眼裡一直都是溫柔雋雅從容不迫的,甚至連不笑的時候都少有。
這樣的人會露出這種表情,說明他一定經歷過什麼。
這讓她忽然想起歸海斬釘那個臭道士,沈亭鶴似乎極度憎恨他那個舅舅,估計這個舅舅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而且這件事還在他們兄弟倆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小叔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沈亭鴿微微側臉,似乎染上了月華的朦朧。
美顏暴擊。許以之當即就感慨了一下,世上怎會有這樣好看的人,他爹孃到底是什麼神仙顏值。
“你是不是有個舅舅,歸海斬釘。”
一聽到那四個字時,沈亭鴿眼中的情意驀地變了,眉眼一冷,生出一股銳利的殺氣,而這種感覺,像極了沈亭鶴那天對戰歸海斬釘的樣子。
許以之嚇得往後一挪,這撲面而來的殺氣比寒風都冷。
“以後不管是在我面前還是在大哥面前都別提起他。”沈亭鴿撫了撫袖子起身,聲音再次迴歸溫柔,“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許以之雖然心裡還有許多疑問,但沈亭鴿這樣子擺明是不想說,那再繼續問下去也不會問出什麼。
“嗯。”
*
臨近晚膳時分,水芙回來,笑地比園子裡的奼紫嫣紅還嬌豔,惹地許以之忍不住調侃了兩句。
“小姐。”水芙嬌嗔一聲捧着手裡的補藥去了廚房。
“哎……”
晶瑩剔透的小瓶子在暖黃的燭光下薰了光,紅點似乎又多了些,但也僅僅是多了些,並沒有到滿了狀態。看樣子,這三樁姻緣並沒有水芙和任行年的。
許以之走着走着去了偏院。
張氏住進別院也有些時候,這兒是侯府不是許府,雖然日子過地更好,但她在這兒更拘謹,一來許以之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二來她剛失去女兒,身上有晦氣不能讓其他人沾着,尤其是沈亭鶴。
“二孃,你在麼?我是以之。”
“以之?”張氏聽着許以之的聲音,嘴角淡開了一抹笑。“在的,你進來吧。”
許以之進了屋,柔柔地在張氏身前走下,“二孃,住在侯府還習慣麼?你要是有什麼缺的東西儘管跟我說,我讓孫叔給你送過來,既然侯爺答應讓你住下了,那你就是住下了,千萬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沒有缺的,這裡一切都好。倒是你,身子好些了麼?”張氏憐愛地撫着許以之的長髮,她們三姐妹之間長地有許多相似之處,只不過許以之眉眼間還有些嫩生生的,以瑟和以楠是完全張開了。
許以之笑地乖巧:“好多了,你看,我這不是都能來去自如了麼。”
“那就好。”張氏看着許以之的時候難免想起許以楠,許以之見她眼泛淚光,忽又覺得直接來看她不是一個好決定。
*
桌上好酒好菜,但吃飯的就許以之一個。她一人用着飯,心思倒是飄到了上一輩的恩怨上,聽沈亭鴿那麼一說是人只會更好奇,然後她就找了孫莊來問話。
“孫叔,有件事我想問你,你那日在房外說的話我全聽到了,你讓亭鶴不要騙我,什麼不要騙我,他騙了我什麼?”
孫莊萬萬沒想到許以之會聽到他和沈亭鶴的談話,但他又慶幸她聽到了自己的話,她嫁來侯爺府的日子也不短,既沒有和沈亭鴿怎麼樣,也沒有和沈亭鶴怎麼樣,其實這倒是件好事,府裡的人一直盼着她能成爲真正的女主人。
“夫人,你有問題爲何不去問侯爺,反而要來問老朽呢?”
“他要是會好好回答我,你以爲我會來問你麼,不會。所以還是你來說吧,如果你有什麼難處的話就算了。”許以之來了一招以退爲進。
孫莊搖搖頭:“並不是老朽這裡有什麼難處,而是這些事由侯爺來說更好,老朽說的只是老朽看到的,與侯爺的親身感觸不一樣。”
“沒事,你說吧。不過在你說之前,我先問個問題,沈亭鶴和沈亭鴿,他們兩人,真的是親兄弟?”她原本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但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於是換了個問法。
孫莊垂首:“這個問題,還是讓侯爺親自跟你說吧,老朽只能說,他們都是老侯爺的孩子。”
“啊?”許以之眨了眨眼。
“其實侯爺會有今日的脾氣,也和老侯爺的死有關係。”
“他爹的死?”聯想起歸海斬釘,許以之覺得自己即將要聽一場大戲,而且是特別大的戲,她肯定待會兒會有一場狗血灑落。
“是,夫人當年是我們黎昌國的第一美人。”
她驚了:“怪不得沈亭鴿長地那麼禍水,那老侯爺是不是也是美男子?”
孫莊嘆了口氣:“並不是,老侯爺樣貌普通。”
“那他們怎麼會在一起?”她猜錯了。
“老侯爺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受傷的夫人,他對夫人一見鍾情,原想夫人不會答應他,可夫人答應了。至於是什麼緣故,老朽也不是甚清楚。”孫莊說着又嘆了口氣。
“然後呢?”她覺得這裡頭文章可大可小。
“後來侯爺出生了,夫人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時常不在府裡。”
“她幹嘛去了?”許以之嚥了口口水問。
“你們在說什麼?”沈亭鶴黑着臉走了過來,許以之聽地神情緊張,難免被他嚇一跳,孫莊趕忙閉口。
“你回來了啊。我們,我們剛剛在聊家常,二孃剛進侯府住地不怎麼習慣,我讓孫管家多照顧照顧她。”許以之對着沈亭鶴訕笑,一副諂媚十足的樣子。
真是的,她一個大小姐這麼窩囊做什麼,她是窩囊的人麼,不是,怎麼會是呢。
“孫管家,你雖然是府裡的老人,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應該知道吧。”沈亭鶴語氣驟冷,似乎是淬了冰,要把人推入冰窖一般。
“是,老朽以後不會再多嘴了。”孫莊自知多嘴應聲後出了前廳。
許以之不悅地對上沈亭鶴那張不怎麼好看的臉,許久沒出現的火氣隱隱約約有些上來了。他不告訴她,她只好從別人那裡知道他的事,可他又讓別人也不要說。過分。
“不準生氣,有什麼想問的可以直接問我。”沈亭鶴直直站着,許以之坐着,但那氣場就是碾壓。
這麼好說話?
許以之一愣,差點以爲自己見的人是沈亭鴿而不是沈亭鶴。他還是他,但總覺得哪裡不一樣。“真的什麼都能問?”
“不是。”沈亭鶴冷冷道。
“不是什麼都能問,那有什麼意思。”許以之升起的高興立時少了一半。
他居高臨下看她:“你想問什麼?”
“想問歸海斬釘的事。”雖然沈亭鴿勸她不要在沈亭鶴面前提起歸海斬釘,但她就是想知道,越是秘密就越想觸碰。
沈亭鶴轉身,沉聲道:“我不回答,你該回房休息了。”
“騙子!”許以之仰着脖子道。
“你爲什麼不問問我燕凌棄的事?”他身影一頓。
許以之翻了個白眼:“你和她有什麼事,演戲騙藺遇兮的事?我都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不是。”
“那還有什麼事。”她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來。
“沒有事,逗你的。”沈亭鶴說着踏下臺階。
“沈亭鶴你個死騙子!”許以之揚手就往沈亭鶴撲了過去,而沈亭鶴此時正好轉過身來,於是兩人抱了個滿懷。
不知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漸漸快快,好似鑼鼓,跳在兩人的心口上。
“……”
許以之的鼻子不算靈,但她總覺得在他身上聞到了一絲翠竹的味道,清新淡雅,如畫紙乾涸後留下的印記。
那個莫名其妙的猜想在心底一點點放大。
她仰頭,撞進他略微灼熱的眸光裡。他的眼裡似乎綻開了簇簇的煙火,綺麗動人。其實仔細想想,這兩兄弟還真沒在一個畫面中出現過。
“……”沈亭鶴俯身對上許以之探究的眼神,不知怎麼的,他忽地想逃。
大概是在知道她的心意後,他面對她的時候反而沒之前坦然。
原本沈亭鶴是他的面具,可他此時卻覺得沈亭鴿纔是他的面具。
他本性並不是沈亭鴿那般溫潤君子的,沈亭鴿只是他學藺遇兮裝出來的產物。
“沈亭鶴,我給你修修眉吧?”彷彿是爲了印證自己的猜想,許以之伸手朝沈亭鶴的臉上撫去,然而沈亭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一抹促狹和挑釁在他臉上乍現:“身子全好了?不如今晚你侍寢。”
“……呸!”許以之又羞又氣地推開了沈亭鶴,她漲紅了臉,“不要臉,誰給你侍寢!我喜歡一個人睡!”她瞪了他一眼後跑出亭子,飛揚的裙襬在夜色開出了水蓮花般的嬌羞。
他收了手,似乎懷中還留有她身上的氣味,似有似無,讓人想抓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