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長歌再次回宮,名分一事卻遲遲定不下來,不僅是因爲她是離宮再回宮,也是因爲皇帝悼念逝去的貴妃,早已昭告天下,追封貴妃爲端柔皇貴妃,並且以皇貴妃的禮數下葬於妃陵。
如今顧長歌人原原本本站在這裡,連皇帝也犯了難。
住處早已擬好,由皇后親自安排,整修景仁宮,原本的翊坤宮不好,皇上特地叮囑不許再住回去了。
顧長歌這些日子依舊住在乾清宮後殿,一切從簡,來往的宮人也只稱她爲主子,並不多聽多問。
御前的人規矩極爲嚴格。
自回鸞後,前朝格外的繁忙,連着半個月皇帝都沒入後宮半步。倒是皇后時常帶着晗珠來請安。晗珠公主生的水靈,又是天家公主,風度不是旁人可以匹及的。
顧長歌在後殿,聽見皇后來的聲音,每每也只是躲在後面,從不出現。
皇后也只當滿宮裡沒有顧長歌這個人。
還是太后,遣了姑姑來問起皇帝,這件事該要如何解決。
皇帝一時躊躇,終於還是帶着顧長歌去給太后請安。
顧長歌衣着素淨,眉眼更是略施粉黛而已,並不過分妝扮。
見了太后,顧長歌行了大禮。
三年過去,太后似乎蒼老了不少。碧璽告訴自己,自從一年前,太后身子就不大好,總是日夜咳嗽,氣色也差了許多。
原想着天家富貴,用好的藥材好好醫治便是,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樣醫治就過了一年多。
顧長歌低頭,只輕輕說道:“妾身顧長歌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兒子給母后請安。”
皇帝在旁邊,起身後,拉起了顧長歌。
顧長歌擡眼,看着他笑了笑,往旁邊挪了挪,站了開去,不想讓太后覺得她憑藉皇帝的寵愛回宮,會恃寵而驕。
太后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顧長歌,嘴角輕輕一撇,沉聲道:“哀家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貴妃了,沒想到貴妃死而復生,”她擡眼斜斜看着皇帝,略有責備“怎麼,她回宮那麼久,聽說皇上金屋藏嬌,不許旁人探視?”
皇帝一笑:“母后說笑了,並非是兒子不許人去,只是長歌在外曾被人追殺,兒子放心不下她的安危,一時也想不出要如何對衆人解釋,只好暫時委屈長歌。”
顧長歌福身:“妾身如今名分未定,也不敢叨擾了太后與各宮嬪妃,一切都是妾身的錯。”
太后沒有說話,伸手握住椅子扶手,略微側臉審視着顧長歌,半晌才說道:“罷了,你拘禮着,皇帝也要陪你站着。泰禾,賜座。”
顧長歌這才略微舒了一口氣,由碧璽扶着坐下。
“兒子今日帶長歌來,也是爲了此事,”皇帝笑着看了顧長歌一眼,“兒子不願虧待了長歌,還請母后給拿個主意。”
太后略帶了幾分玩味,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說道:“如今後宮裡,有皇后,哀家久不聞後宮之事了,皇后難道不能爲皇帝分憂嗎?”
顧長歌表情幾不可聞的動了一動,聽說當年皇后冊封,太后是不願意的。她一心扶持自己母家的女子,孟亦夭薨世,而孟璇夕是殺人兇手,一次折了兩個人,她到底是生氣的。
這件事裡面必然有問題,只是當時唯有毓皇貴妃地位最尊崇,而她撫育公主,孟璇夕犯錯後,皇帝不許裴逸琪養在她身邊,便交由位份最高的毓皇貴妃撫養。
毓皇貴妃膝下有子,又有公主,性格恭順大度,待宮中上下都極好,很快便被公認爲後宮的女主人。
縱使太后百般不喜,可一時間也挑不出適合的女子入宮,就算入宮,資歷尚淺,是不能服衆的。
於是她只能答應讓毓皇貴妃爲皇后,而竭盡全力,換來孟璇夕的一條命。
如今孟璇夕據說再次有孕,被早早封爲了熙妃,位份更比當年。
顧長歌心裡知道或許太后與皇后私下裡也是暗潮洶涌。
當年毓皇貴妃表面溫良,暗地裡卻手段極其惡毒,不知後宮裡有多少女子折於她手,自己離宮,也是被她安排的人追殺,差點命喪黃泉。
如今自己回來,皇后那邊是絕無希望的,情勢不明朗,她只能依附於太后身邊。
至於母親的仇恨,顧長歌早已想好,既然回來了,自然也要慢慢報的。
“皇后打理六宮事宜,諸事繁多,而晗珠與逸琪年齡上小,兒子也不願這些事情打擾她,況且,”他一笑“長歌回宮,還時常問朕,爲何不許她出宮拜會母后。”
太后一笑,望向顧長歌道:“還是你有孝心,既然回來了,也是皇帝與你的緣分,好好珍惜便是,”她語氣一緩,眸光閃過一抹冷然“若是名分,其實隨意給了一個也無妨,但皇帝有心,要給你高位,總不能是低門小戶的出身。”
皇帝蹙眉,的確是這樣的。
太后笑了笑,繼續說道:“只是咱們東霆,前朝便有孟氏,出身寒微卻育有三子,位列四妃,可見母憑子貴。若是你也能有個子嗣,身份也不在話下。”
顧長歌微一躊躇:“只是妾身當年的皇子……”
“過去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徒增傷心罷了,”太后眼裡帶了一絲悲憫,繼而說道“如今宮裡,可還有沒有母親的皇子?”
皇帝一愣,看向顧長歌,顧長歌也是有些遲疑,她離宮三年,不曾知道宮中的事情。但想來,任誰也不會將皇子拱手讓給他人。
泰禾忽然提醒:“回稟太后娘娘,冷宮那裡,還有一位皇子,因其生母犯下大錯,一直養在冷宮。”
皇帝恍然大悟:“母親的意思,是讓長歌養育皇子?”
太后微笑點頭:“不僅如此,她的位份開始也不宜過高,這樣對外,皇帝只說是寵幸了個九州女子便可,對內,宮裡知道這件事的也無非就是皇后、熙妃和其他幾個妃嬪,皇帝叫人吩咐不許亂說便是,這樣誰也不會多議論了。”
顧長歌眼睛一眨,輕聲說道:“太后是說,讓妾身另外尋個出身?”
“你身份尷尬,若是之前沒有冊封爲端柔皇貴妃便也罷了,如今說出去,皇貴妃死而復生,叫人恥笑皇家威儀。哀家聽聞,皇帝一路南下,有不少官家都想要送女兒給皇帝?”
皇帝笑:“兒子明白。這就着人去辦。”
太后臉上微微露出疲憊之色,顧長歌便隨着皇帝向太后告退。
皇帝一路牽了她的手,笑的似乎是個孩子一般,絲毫不減當年的寵溺。
倒是顧長歌,有意無意總是迴避他的眼神。
皇帝也只當她是不適應,時日長了便好了,也沒在意。
二人步行,一路走回乾清宮,一身宮女服裝的女子已經跪在殿外,看皇帝來了,忙磕頭,臉上帶了淚水,哭訴道:“皇上,請皇上去瞧瞧我們主子吧,主子不知爲何,一直噁心嘔吐,東西吃進去就吐出來。”
顧長歌輕輕眯眼,這人她認識的,是熙妃身邊的宮女爾桃。
看她哭的帶雨梨花,皇帝鬆開了顧長歌的手,說道:“女子有孕,不就是容易噁心嘔吐嗎,這樣的事爲什麼還來稟報給朕。”
“這次不一樣,”爾桃哭泣“主子從前都是乾嘔,或者吃了聞了什麼不舒服的東西才這樣,如今卻一直鬧着不舒服,比從前厲害了許多。”
“可找太醫去瞧了?”皇帝蹙眉。
“已經去請了,只是娘娘害怕,希望皇上能去看一看。”
顧長歌低眉看地面,露出一個瞭然的表情,淡淡笑了,張口道:“皇上還是去瞧瞧吧,妾身知道,有孕時最是容易多思,有皇上陪伴,熙妃會好受許多。”
爾桃這才瞧見顧長歌,因熙妃有身孕,不易挪動,故而這次南下並未跟隨,她還是第一次在宮裡看到顧長歌,嚇了一跳。
顧長歌淡淡掃她一眼,讓她噤了聲。
皇帝沉吟片刻,看着顧長歌:“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朕去去就回。”
顧長歌笑,福身送他離開。
碧璽跟着她進了乾清宮後殿,低聲說道:“主子,奴婢聽聞,熙妃本該被賜死的,誰知後來拷問時才發現又懷孕了,又有太后一力護着,這纔沒被賜死,只是降了位份,做個貴人。這些年來,她苦熬不易,又生了個皇子,才晉了貴嬪。如今再次有孕,太后直接下旨封她爲妃。”
顧長歌淺淺一笑,看着碧璽:“這些細枝末節,還多虧了你留心。如今咱們回宮,一切都不如從前那樣,我如今最信賴的,也唯有你了。”
碧璽輕輕蹙眉,誠懇道:“有之前的情分在,做什麼奴婢都願意。”
顧長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認真說:“如同當年我說的,我待你如同親姐妹一般,在外人面前,咱們是主僕,可私下裡,你我不必如此。”
碧璽一笑,點頭稱是。
顧長歌坐到榻上,伸手搓眉心,擔憂道:“也不知皇上會給我個什麼位份,若是地位太低,苦熬多年只怕也難與皇后抗衡。到時,只怕麻煩不斷。”
“皇上願把皇子給您,想來也是一宮主位,最末便是嬪,若是您能再爲皇上誕育皇嗣,憑着您的恩寵,想來妃位也不是問題。”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顧長歌只覺得頭昏腦漲,在外面自由慣了,一回來便守着各種規矩,這便也罷了,沒日沒夜的算計與被算計纔是最可怕的。
如今她失了將軍之女的身份,一切都不如以前得心應手。
日後怕是要小心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