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延陵大人你手別抖啊

次日一早,天才矇矇亮一道尖銳的嗓音就破空而來,打破這晨色間安寧。

“皇后娘娘懿旨,宣潯陽郡主進宮覲見!”萬壽宮的太監總管倪安奎扯着嗓子高念着皇后口諭。

東宮一干人等個個垂眸斂目態度恭謹的聽着。

褚易安和褚琪楓都不在,褚潯陽跪在衆人之前,心中無奈隱隱的就是一聲嘆息,面上卻是態度恭敬的領了旨。

曾管家將打賞的銀錢塞到倪安奎手裡,倪安奎習以爲常的攏了,收到袖子裡。

大夫人微笑上前一步,道:“按照宮裡的慣例,皇后娘娘接見咱們都是辰時中的,這會兒天色還早,有勞公公先行,回頭等我府中事務打點妥當了就陪郡主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西越王朝開國就有的規矩,年三十帝后接受百官朝拜,賜國宴同辭舊歲,而初一上午皇后則會另行在壽康宮設宴,並接見命婦和宗族女眷。

這是祖制,若是爲這,根本就無需另行傳旨,現在羅皇后單獨的一道口諭下來要傳喚褚潯陽,大夫人如何不懂其中深意?但是因爲深知羅皇后因爲方氏遷怒對褚潯陽也沒什麼好印象,這會兒褚易安也不在,她便只能假意裝糊塗,含糊着不想單獨放了褚潯陽進宮。

“不必了!”倪安奎吊着眼角,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的旨意,是要單獨先見一見潯陽郡主,祖孫之間說兩句體己話,大夫人儘可以先忙您的,回頭到了覲見的時辰再入宮不遲。”

說着就轉向褚潯陽道:“郡主,外頭車駕奴才都給您備好了,您這就請吧!”

較之於方纔,那態度之上倒是略顯和氣了幾分。

爲了接旨,褚潯陽此時已經換了朝服在身,大夫人就是想以更以爲藉口拖得片刻都不能,心裡也唯有乾着急的分。

倪安奎貌似恭敬的等着,其中卻不乏威逼之意。

褚潯陽含笑看他一眼,又錯過他身後去瞧了眼外面巷子裡停着的那輛華貴馬車,心知推不掉,索性就痛快的應了。

“承蒙皇祖母厚愛,本宮敢不從命?那便有勞公公了!”褚潯陽道,語氣輕快。

倪安奎臉上表情略顯不再在的微微一僵,隨即趕緊換了副笑臉下去引路。

“快,取郡主的那件狐裘來!”大夫人眼見勸不住,也不試圖去惹羅皇后的不痛快,連忙揚聲一招手。

後面站着的小丫頭飛快往裡跑,以最快的速度抱了褚潯陽的裘皮大氅過來。

大夫人接了,親自上前給她披上,一邊柔聲叮囑道:“這幾日天寒地凍的,保不準過午又要下雪,千萬別染了風寒。”

說話間卻是神情憂慮的不住給她遞眼色。

“大夫人不必擔心。”褚潯陽微微一笑,安撫性的稍稍用力拍了下她的手背。

雖然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大夫人終究也是心中難安。

褚潯陽披了大氅就舉步走下臺階,上了羅皇后命人準備的那輛馬車。

大夫人帶着衆人站在大門口目送,眉宇之間滿是濃重憂慮之色。

褚月寧從旁握了她的手,安撫道,“娘你別擔心,皇祖母不是說要與三姐說說體己話嗎?一會兒我們早些收拾了過去就是!”

羅皇后是光明正大宣了褚潯陽進宮的,倒是不可能會公然對褚潯陽不利,但是這一次的召見也必定不是什麼好事。

大夫人憂心忡忡,勉強對女兒笑笑,繼而吩咐道:“好了好了,你們也都別在這裡杵着了,都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說着就叫人先扶了褚月歆和褚月寧等人進去。

待到衆人散瞭如沫才從內院匆匆出來,回稟道:“小姐不必擔心,奴婢方纔已經問過了,一大清早郡王爺出門前去見過了郡主,好像昨夜宮裡太子殿下也有叫人傳了什麼消息回來,郡主那邊當是不會有事的。”

大夫人聞言,這才稍稍放心,只是臉上表情還是難掩凝重的嘆息一聲道:“這真是個多事之秋,大過年的也不消停。”

“誰說不是呢!”如沫也是由衷一嘆,扶着她的手進了門。

這邊進宮的路上,褚潯陽也沒多想,只就闔了眼睛靠在車廂最裡面的軟榻上小憩。

頭天晚上回府就已經是下半夜,後面又發生了拓跋淮安的事,她幾乎整個晚上沒睡,黎明時分纔剛躺下要眯一會兒,宮裡羅皇后的聖旨就到了,就這大過年的兩天還接二連三的鬧,這帝后兩人怎麼年紀越大反而越是折騰起來了呢?

褚潯陽自己泰然處之,外面兩個丫頭卻是如坐鍼氈,尤其是青藤,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忍了半晌終究還是急了,一把扯了青蘿的袖子,低聲道,“都這個時候了,郡主怎麼還有心思睡?火燒眉毛了啊!皇后娘娘這個時候召見,必定是得了皇上那裡的風聲,這便是要幫着對咱們郡主施壓了!”

青蘿心裡也爲這事隱隱不安,不過相較於青藤,她對褚潯陽卻更是信服一些,只道:“有殿下和郡王爺在,這事兒指定成不了!”

“我當然知道成不了!”青藤道,急的幾乎要哭了,“可是事情一被當衆提出來,那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有了安樂郡主的前車之鑑,這就算是最後不能成事,一旦先當衆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咱們郡主的名聲也要跟着受牽累的。”

不管事情成與不成,一旦皇帝的意思被公然傳出來,在外人看來潯陽郡主都是曾經議過親的,並且事情還不順利,後面還不知道要被傳成什麼樣子。

青蘿擔心的也是這個,看了裡面的幔帳一眼,見到褚潯陽無甚表示,本來將要脫口的話就又生生嚥了下去,道:“別說了,這些事用不着你我操心!”

青藤也知道這種事自己根本半點忙也幫不上,想着就覺得無力,乾脆扭頭朝一邊自顧生悶氣去了。

馬車平穩的行進,半個時辰之後就進了宮門,並且得了羅皇后的特許,直過了六重宮門才停。

褚潯陽下車換乘了軟轎。

彼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冬日清晨於天際緩緩攀升的一輪新日,顏色火紅豔麗卻不見多少傷人的灼熱,外圍升騰一道微冷的光圈,隱隱泛着七彩光芒,看的人賞心悅目。

褚潯陽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後矮身鑽進轎子裡。

天色還早,褚潯陽被倪安奎引着進到壽康宮時羅皇后也才堪堪用完早膳,正被羅予琯服侍着漱口。

那少女低眉順目,自始至終脣角都帶着乖巧柔順的笑容,手背上纏了繃帶,卻還是盡心盡力的服侍着羅皇后。

這個時候她人在這裡——

毫無疑問,經過昨夜一事,羅皇后是已經給了恩典要將她留在身邊了。

只不過對於她的殷勤,羅皇后的面色始終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怒情緒。

樑嬤嬤進殿通傳,然後引了褚潯陽進去。

褚潯陽提着裙子跨進門檻,擡眸的瞬間卻赫然發現,羅皇后的下首居然還穩坐了一個人。

姿容絕豔,儀態高貴,正微垂了眼眸安靜的飲茶。

不是別人——

正是褚靈韻。

褚潯陽進門褚靈韻自是瞧見了,卻是連眼波都未曾動過一點,彷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中茶香吸引,只是神色平靜的默默喝茶。

“孫女給皇祖母拜年來了,祝皇祖母福壽安康!”褚潯陽目不斜視的上前見禮。

羅予琯識趣的退到旁邊。

羅皇后似是靜默了一瞬,然後才冷淡的點點頭,“起來吧!賜坐!”

“謝皇祖母!”褚潯陽起身。

羅予琯款款上前一步,屈膝一福:“給潯陽郡主請安!”

“三小姐免禮!”褚潯陽一笑,目光從她面上略一掃過。

羅予琯的視線一凝,腦中靈光一閃,只覺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似乎多了點什麼,但是細看之下卻又完全的無從追究。

這邊羅予琯猶且愣着,褚潯陽已經微笑轉身看看向褚靈韻,道:“安樂堂姐!難怪皇祖母疼愛堂姐,這麼大一早您就進宮給皇祖母拜年了?”

褚靈韻正在端坐飲茶,本來如果褚潯陽無視她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就專門過來打了招呼,不得已,褚靈韻也只能放下茶碗起身與她屈膝福了一禮,淡淡道:“這種事,自是趕早不趕巧的,皇祖母福澤深厚,我趕着過來多借一借祖母的福氣呢!”

羅皇后這裡,可不是誰說早來就早來的。

經過上回的事,褚靈韻明明是早該被好面子的羅皇后一腳踢開的,可偏偏她就是將羅皇后的脾氣拿捏的精準,以一出委曲求全的苦肉計作秀,未及失寵就先翻身,再次得了羅皇后青眼相看。

這個女人,着實是厲害非常!

“是呢!”褚潯陽心中讚歎,面上卻是笑的溫婉,道,“堂姐的好日子也近了,得皇祖母的福澤庇佑,日後必當事事順心,一生受用。”

羅皇后若是真有福氣可借,她褚靈韻如今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了。

褚靈韻的面色微微一變,心裡竭力壓抑許久的情緒幾乎就要把持不住瞬間崩盤。

褚潯陽瞧着她的神色卻是見好就收,言罷就轉身走到旁邊的位子坐下。

羅皇后也知道褚潯陽和褚靈韻不對付,方纔一番話裡冷嘲熱諷卻也不過女子間的小計較,她也不方便出面偏幫於誰,只是面色略顯陰沉了幾分。

褚靈韻吃癟,哪裡有白白嚥下這口氣的道理,轉頭便對羅皇后笑道:“皇祖母這麼早急着召見潯陽堂妹,是有什麼要緊事吧?可是需要孫女等人迴避的?”

羅皇后的思緒被拉回,帶着黃金甲套的手指翹起,慢慢攏着杯中茶葉,過了一會兒纔是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潯陽你過年也十五了,再有兩個月就該行及笄禮了,你父親事忙,東宮裡又沒個正經能管事的,本宮恐着他們疏忽,頭前兒叫內務府的人準備了一些物件,你先拿了去,算做祖母給你的笄禮吧!”

羅皇后的話音剛落樑嬤嬤就衝對殿外一招手道:“去把東西捧出來!”

“是!”四名宮婢領命,邁着小碎步快走出去,不多時迴轉,就每人手裡捧着個沉甸甸的紅木匣子進來。

匣子打開,裡面珠光寶氣頓時就晃的滿殿生彩。

珠玉琳琅,碎金閃爍,釵環首飾的做工樣樣精緻,一看就是內務府的頂級匠人打造出來的精品。

滿滿四個匣子!

好大的分量!

褚靈韻的目光不動如山,以一副旁觀者的姿態悠然的品着茶,心裡卻是冷笑不已——

這世上哪有白拿的好處?羅皇后此次不惜下了血本的原因她十分清楚,就只等着看褚潯陽倒黴了。

而旁邊的羅予琯卻是眼睛都綠了。

她出身自羅國公府的二房,雖然也是嫡出的小姐,可是府中中饋卻是把持在羅大夫人手裡的,因爲羅皇后的身份尊貴,國公府裡的好東西她也見的不少,但是這樣大手筆的笄禮——

可是比頭兩個月賜給褚靈韻添妝的東西還要翻上一倍的。

當時她和褚靈韻是沒法比,可是褚潯陽明明不得羅皇后的喜歡,羅皇后這是瘋了不成?

褚靈韻斜睨一眼她眼中不斷變化的神采心中鄙夷一笑就默然移開眼睛,繼續觀察前面褚潯陽的一舉一動。

褚潯陽起身謝恩,受寵若驚道:“皇祖母如此厚愛,孫女如何敢當?”

“自家祖孫,不說這些個見外的話!”羅皇后道。

她一擡手,彩月就將她手中茶盞接過去放好。

褚潯陽察言觀色,忙是不動聲色的小步挪過去。

羅皇后握了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語重心長道:“你也大了,當是省得些道理事情了,你父親是疼你,你也要懂事些,遇事多爲他想想,替他分憂纔是。”

她的話說的委婉。

褚潯陽心知肚明,雖然褚易安已經傳了消息回府,可她也只能裝作全不知情——

總不能明着告訴皇帝和羅皇后他東宮的消息渠道暢通,褚易安的人被困宮中,消息卻是早就準確無誤的遞送回去了吧。

羅皇后見她一臉懵懂無知的表情就略一揮手。

樑嬤嬤帶着一衆宮人退下,褚靈韻也識趣的放下茶盞起身道:“方纔不是說小廚房還給皇祖母燉着補品嗎?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羅予琯是隱隱覺得這事有蹊蹺,本想留下,但是褚靈韻都自主請辭,她猶豫了一下,也不很情願的跟着退了下去。

殿中空曠,很快就只剩褚潯陽和羅皇后兩人相對。

褚潯陽四顧一圈,含笑道:“皇祖母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單獨交代孫女的?”

羅皇后看着她,眼底神色倒是有了幾分讚賞之意,擡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碎髮道,“你也大了,祖母也不和你繞彎子了,眼下你見着就到了議親的年紀了,你父親一個大男人的不通內宅庶務,難以替你打算的周全,眼下祖母這裡替你選了一門親,趁着今兒個得空,便叫你過來問問你的意思。”

“難爲皇祖母還時時記掛着孫女。”褚潯陽垂下眼睛,從羅皇后的角度來看,便覺得她是羞怯靦腆了。

羅皇后心裡飛快斟酌的遣詞用句,溫和笑了笑道:“自家祖孫,不說這樣見外的話。現在這裡沒有外人,你就同祖母說實話,你覺得漠北那位五皇子如何?”

說着就恐是褚潯陽會回絕,連忙又道:“本宮也知道漠北地處偏遠,你會覺得委屈,我卻也不妨實話告訴你,漠北老王年邁,眼見着時日無多,頭前兒又有密報過來,世子意外亡故,五皇子拓跋淮安如今已經成了承襲下任漠北王位的不二人選。日後他們漠北王庭須得仰仗咱們朝廷的地方還多着呢,有你你皇祖父和父親在,到了那邊,你的地位就無人可以撼動,就算是到時拓跋淮安承襲了漠北王位,對你也必定是禮讓有加,這一個漠北王妃的名頭可不是虛的,名利雙收不在話下。”

羅皇后一口氣說了許多,褚潯陽卻是聽到半途就已經神遊九霄——

漠北王世子意外亡故?

原來如此!

怪不得皇帝會迫不及待一天之內兩次對拓跋淮安出手,原來是想趁着漠北王庭動盪的時機趁火打劫呢!

羅皇后見她久久不語,心裡便有幾分煩躁,勉強定了定神又再好言相勸:“再有那拓跋淮安的樣貌人品你都是見過的,樣樣都是拔尖兒的,其實算起來也就是嫁的遠了些,卻不知道你這丫頭意下如何?”

褚潯陽的思緒回籠,心中已經明瞭——

昨夜延陵君沒來得及同她說的應該就是漠北王世子亡故一事,而這樣的秘密羅皇后居然知道,那就說明此時召見自己一事並不只是出自她的死心,必定是受了皇帝指使,來試探她的態度的!

先有重禮施壓在前,再有形勢逼迫在後,四面八方都是眼線——

怎麼看都沒有她拒絕的餘地!

褚潯陽始終眉眼低垂,不叫人看到她眼底神色,聞言似是思慮良久,最後便是起身跪地對羅皇后拜下,道:“祖母替我考慮周全,潯陽感激,此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但憑皇祖母做主!”

羅皇后愣了愣。

她是一直做好了這個丫頭會拒不從命的準備,不曾想防範半天對方居然順風山水的應了。

明明是該鬆一口氣的,卻不知道爲什麼,羅皇后心裡此時就有些隱隱的不痛快,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掛上慈愛的笑容,親自攙扶了她的手起身道,“你是個懂事的,也不枉費本宮替你打算了這些!”

褚潯陽微微一笑,態度恭順。

羅皇后又拉着她的手心不在焉的安撫了兩句,眼見着命婦覲見的時辰迫近,褚潯陽就不動聲色的抽回自己的手,笑道:“皇祖母當是還有正事要忙,孫女兒就先行告退了。”

羅皇后自己演了半天的戲,臉上皮肉也有些僵硬,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褚潯陽含笑告退,樑嬤嬤見了,馬上就招呼宮女進去幫忙捧了那四個匣子出來。

褚潯陽目不斜視往外走——

白送的東西不要白不要,但願隨後皇后娘娘不要悔不當初纔好!

這邊她人剛一走,那宮殿內室的幔帳後面就腳步輕緩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皁靴厚厚的鞋底踩在地面金磚上,悄然無聲。

當先一人懷抱拂塵眉眼細長而熨帖的正是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李瑞祥,後面跟着是的他的徒弟樂水。

兩人一前一後從內殿出來,李瑞祥也不多言,只就過去對羅皇后莊重的施了一禮。

羅皇后擺擺手,他便就略一頷首告退轉身,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樑嬤嬤從殿外進來,羅皇后神色倦怠的靠在旁邊小几上揉着鬢角,苦笑道:“嬤嬤,你說今兒個這算是件什麼事兒?”

皇帝要她出面探聽褚潯陽的口風並且逼這個丫頭就範,她已然是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沒想到自己全神戒備折騰的精疲力盡,最後卻只換那丫頭輕描淡寫的一個點頭。

早知道她如此好說話,自己又何至於費這個精神?

“娘娘放寬心,這好歹是沒有辜負了陛下的一番託付!”樑嬤嬤走過去,替她揉着鬢角,一邊安撫道,“只要潯陽郡主應了,後面的事也就無需娘娘費心了,回頭她遠嫁漠北,於娘娘而言也是件好事呢!”

“嗯!”羅皇后淡淡的應了聲,也沒有心力再計較什麼,緩緩的閉上眼睛養精神。

李瑞祥帶着樂水從那殿中出來,剛好瞧見褚潯陽的一角裙裾飛揚拐過前面一道迴廊隱沒了蹤影。

樂水探頭探腦的看過去一眼,咂咂嘴道:“是誰說潯陽郡主被咱們太子爺給寵的驕縱霸道了?明明很是通情達理的嘛!”

李瑞祥不語,目光落在那回廊盡頭的方向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便是脣角一彎,竟是隱約可辨的一個笑容,輕聲道:“走吧,回去覆命!”

“是!”樂水忙道,整肅了儀容,兩人自是不能走大門的,而是拐了個彎從偏門離開。

這邊褚潯陽拐過一道迴廊,剛剛進了前面的院子,就剛好迎着羅予琯帶人捧着要給羅皇后的補品從對面過來。

那回廊不窄,但雙方身後都跟着不少人,這麼一來便算是狹路相逢了。

羅予琯面帶笑容脊背筆直的走過來,並無半分退讓的意思。

她的身份,本就該是她給褚潯陽讓路的。

青藤皺眉,剛要開口,褚潯陽卻是脣角勾了勾,一擡手,示意身後宮人止步。

衆人識趣的退到旁邊把路讓出來。

羅予琯從對面過來,視線落在身後宮人們捧着的紅木匣子上,目光閃了閃,衝身邊跟着的婢女水玉遞過去一個隱晦的眼神。

這主僕兩人當是十分默契的,但是這樣的小把戲對褚潯陽和青蘿來講還是不在話下。

眼見着雙方就要錯肩而過,褚潯陽忽而橫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淡笑道:“羅三小姐是不是忘了給本宮行禮了?本宮這路讓的是皇祖母的那盅補品,可不是你!”

羅予琯始料未及,腳步瞬時頓住,而她身邊本來錯後她半步的水玉卻無防備,直接超越她走了過去,這一走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緊跟着就聽她一聲尖叫,就往前栽去,手中瓷盅飛起,直直的往旁邊潑來。

羅予琯見勢不妙,連忙就想避開,卻奈何手腕被褚潯陽牢牢握住,根本掙脫不得。

褚潯陽自己倒是腳步輕移往旁邊側了一下身,原本是從她兜頭倒下來的一盅燕窩不偏不倚就剛是灑在了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袖口上。

那燕窩因爲是要呈給羅皇后的,爲了方便她食用,所以被捧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晾成只有八分熱,雖然不至於傷人,可偏偏羅予琯的那隻手背上還帶着昨夜留下的燒傷。

熱湯潑過來,她便是一聲慘叫。

褚潯陽已經就勢鬆了手,將她推了個踉蹌。

前面水玉趴在地上已經傻了眼,後面的宮婢連忙上前扶住她。

後面院子裡樑嬤嬤已經聞訊趕來,看着這邊湯水狼藉灑了一片的地面,再看人影繁雜亂糟糟的場面,臉色就是不覺一沉。

這時候她不敢得罪褚潯陽,只就對羅予琯身邊宮女叱問道:“怎麼回事?”

“這——這——”那宮女支支吾吾眼神閃躲着不知如何作答。

皇后娘娘雖然不喜歡潯陽郡主,可是這纔剛給了重賞,誰也拿不準主子的態度,方纔的事看似是個意外,可誰又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外,畢竟這宮裡這樣的把戲實在太多了。

羅予琯手上傷口被熱湯一泡,疼的滿頭大汗,白着臉道,“是我的婢女走路不小心,髒了潯陽郡主的衣服,真是抱歉的很!”

樑嬤嬤的態度她看的分明,這個時候再栽贓褚潯陽只會弄巧成拙,她也只能自己把此事擔了。

樑嬤嬤鬆一口氣,剛要說算了,後面就聽得一人笑聲清脆款步行來,似是漫不經心的笑道:“在宮裡還這樣毛手毛腳的,也得今天衝撞的是潯陽堂妹,這要是驚擾了皇祖母可又如何是好?”

水玉一驚,爬起來連忙請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褚靈韻淡淡一笑,目光睥睨,“損毀上貢給皇祖母的御膳,這便是大不敬,如今又連累兩位主子髒了衣裳,死你一次都還嫌不夠!”

水玉聞言一抖。

羅予琯連忙開口道:“她只是不小心,嬤嬤——”

“這宮裡不比別處,萬事皆有規矩,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就能算了的!”褚靈韻不等她說完已經出言打算。

羅予琯的腳下一個踉蹌,蒼白着一張臉往後退了一步。

樑嬤嬤心中苦笑,卻是半分也不猶豫的冷聲道:“來人,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奴才拖下去!”

“不——”青玉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不過就是遵循自家小姐的吩咐想要找潯陽郡主的一點晦氣罷了,怎麼也沒想到就會爲此而丟了性命。

然則這壽康宮是何等地方,所有的奴才都訓練有素,樑嬤嬤一聲令下,根本就不等她叫嚷出聲,馬上就有兩個內侍上前將她堵了嘴拖下去。

羅予琯目瞪口呆,幾次張了嘴,最後也只是身子虛軟靠在宮女的臂彎裡半天沒能發出聲音。

樑嬤嬤看在眼裡,一擡下巴道:“把三小姐扶下去,傳太醫來!”

宮女一聲不吭扶着一步三回頭羅予琯走了。

樑嬤嬤看一眼褚潯陽髒了的袖子,賠了笑臉道:“郡主的衣物髒了,奴婢帶您去偏殿換了吧!”

“不勞嬤嬤費心了,回頭叫人指了偏殿的位置給我,我叫人取了衣物過來,自己過去換了就是。”褚潯陽道。

樑嬤嬤也不勉強,賠罪一聲就先行帶人離開。

褚靈韻站在前面不肯讓路,褚潯陽也不着急,轉而對青藤吩咐道,“大夫人他們應該也差不多過來了,你帶他們先把這些東西送去馬車上,再看看四妹妹他們那裡應當是有乾淨的衣裳,替我借一身過來。”

“是,郡主!”青藤領命,帶着一衆宮婢捧着重重的封賞先行。

這邊褚靈韻瞧一眼地上已經結冰的燕窩粥,諷刺笑道,“那羅三小姐真是沒有眼力勁兒,算計誰不好,怎麼就敢撞到你褚潯陽的面前來了,不過就是一點封賞罷了,也至於眼紅至此?”

“此言差矣。”褚潯陽寸步不讓,也是凜然一笑,走過去與她並肩立在迴廊的欄杆後面,“她是不該自不量力,想要來佔你安樂郡主的榮寵,就算安樂郡主你馬上要嫁爲人婦,以後不得空閒常常進宮伴駕,這個位置也容不得別人覬覦,皇后娘娘最看重的永遠都只能是你安樂郡主一個人!”

褚靈韻替她出頭?犯得着麼?她分明就是自己挾私報復!

褚靈韻的目光冷了冷,側目朝她掃過來一眼,目光暗沉的冷然一笑道,“褚潯陽,你該不會不知道皇祖母擡舉你的用意吧?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笑的出來?就不怕山高路遠,日後草原之地空曠,你得了這些賞賜也無處消遣麼?”

褚潯陽膽敢算計她?如今好了,大家彼此彼此,報應這麼快就來了,只要嫁到了漠北,她褚潯陽這一輩子就都別指望再回來了!

“那倒未必!”褚潯陽也不同她多做計較,“不過我的這點小事,還是不勞安樂郡主費心了,你大婚之日在即,還是趁機多去和皇祖母親近親近吧,有些事可一不可二,這一次你那婚事當是會順順當當的成了的!”

言罷就是一甩袖不掉輕快的繞過迴廊讓旁邊的偏院走去。

褚靈韻站在原地半天未動,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神色陰鬱。

紫維和紫絮對望一眼,最後還是紫維打着膽子開口道,“郡主,您別聽潯陽郡主的,她這分明是在激您——”

褚靈韻的性子,她們都擔心這一次的婚事再起波折,但是這段時間褚靈韻卻着實本分,倒真是看不出什麼跡象來。

“用不着你來告訴我!”褚靈韻一道凌厲的眼波橫過去,滿面怒色。

她當然知道這一次的婚事再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否則她若是徹底失寵於羅皇后面前,那就什麼都完了。

“我總覺得那丫頭是話裡有話!”思忖片刻,褚靈韻還是覺得心中怪異,道,“紫絮你想辦法去打聽一下,這一次萬也不能叫那死丫頭給脫身了!”

“是!”紫絮應了,心中叫苦不迭的快步行去。

這邊褚潯陽到偏殿等了不多一會兒青藤就捧了乾淨的衣物回來伺候她換了,整理妥當了出來,正好趕上命婦們進宮覲見的時辰,褚潯陽纔要過去,從那偏殿出來,迎面卻見李瑞祥走了過來。

“給潯陽郡主請安!”李瑞祥躬身行禮。

“大總管安好!”褚潯陽回他一個笑容,“您是過來拜見皇祖母的嗎?”

“不是!”李瑞祥道,擡手往後一指遠處壽康宮外停着的一輛輦車,“奴才奉陛下之命請郡主過去御書房見駕!”

御書房重地,一般來說都是女子止步的。

皇帝既然派了李瑞祥親自來請,褚潯陽也不多問,順從的跟着他上了輦車。

輦車一路徐行,李瑞祥也沒通傳,直接就引了她進去。

裡面的情形和褚潯陽料想中無異,無非就是皇帝、褚易安外加拓跋淮安這個當事人。

褚潯陽進殿,按部就班的給皇帝行了禮,然後就退到褚易安的身後站了,乖巧的喚了聲:“父親!”

褚易安面無表情,臉色卻是不大好的,聞言略一頷首。

對面的拓跋淮安則是毫不掩飾的掛了一臉的寒霜,右邊臉頰上可見一道傷口,身上雖然沒有明顯的跡象,但是從他微微泛白的臉色上看也該是受了不輕的傷的。

彼時皇帝正和拓跋淮安和顏悅色的說這話,無非是就昨夜的“意外”大加安撫了一番,正說着話呢,外面樂水就進來通稟道:“皇上,延陵大人到了,說是到時候替皇上扎針,將體內餘毒引出來了!”

明知道皇帝在處理要務,他偏就選這個時間過來?

褚潯陽的眉心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蹙,隨即就若無其事的垂下眼睛。

皇帝對自己的身體自是萬分看重,想了想也沒避諱當前的事,直接讓把人給宣了進來。

延陵君穿了那身暗紅色官服進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身衣服的色澤壓的,他的面上也似是跟着帶了幾分暗色,先是給皇帝行了禮,然後又轉身對褚易安一揖:“太子殿下!”

躬身的瞬間他的眸光上挑,微不可察的向褚潯陽飛去。

褚潯陽有所察覺,卻是出乎意料大大方方的衝他展露一個笑容。

延陵君一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這一分神,那一個“作揖”的動作就拖的有些過了。

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啞着嗓子輕咳一聲。

延陵君連忙收攝心神,提了藥箱過去。

皇帝的精神不濟,半靠在身後寬大的椅背上,一邊對拓跋淮安繼續實施他的懷柔安撫政策,一邊挽了袖子讓延陵君替他扎針引毒。

該說的場面話都說的差不多了,他的態度擺在那裡,拓跋淮安雖然心知肚明,別說他拿不出證據,就算拿得出來——

眼下他人都還困在別人的地盤上,能怎麼辦?最終也只是做的一通場面上的功夫罷了!

最後覺得差不多了皇帝才清了清嗓子道:“難得你大度,能體諒朕的難處,刺客那邊,朕已經勒令京兆府和大理石通力合作儘快捉拿歸案,也好給你一個交代。如今你有傷在身,怕是少不得在在此多留些時日好好養了養了。”

拓跋淮安擰眉——

老頭子居然還打着這樣的主意,竟是還想將他繼續困在這裡?

這個時候,漠北方面正亂,是奪位的最佳時機,他自是不肯的,剛要開口推辭,皇帝已經話鋒一轉,含笑看向站在褚易安身後的褚潯陽道:“潯陽啊,這個小子文武全才,有些能耐。朕也替你觀察了有些日子了,覺得甚是不錯,就將她賜給你做郡馬怎麼樣?”

這語氣,雖是欠了些莊重,聽起來不過一句玩笑話,但是從皇帝嘴裡吐出來的——

所謂君無戲言,誰也不敢小覷。

拓跋淮安震了震,始料未及,那些本來準備委婉推拒的說辭也一時忘了,只就驟然擡頭朝對面的褚潯陽看去。

那少女姿容清麗,眉目活潑,談笑間風度氣韻都不矯揉造作,嬌俏之中又透着明朗自然的氣息。

這樣的女子,莫說是在西越,就是在漠北也是少見,他雖不至於沉迷其中,但是無可否認——

從當初第一眼見到她起他心中便存了那麼幾分旖旎心思,只是後來形勢所迫,不得已的放下了。

如今皇帝突然提及,驟然就又將他已經壓到角落裡的心思給勾了起來。

那一瞬間百感交集,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不過皇帝虛以委蛇安培給他的一個紅粉陷阱,可是一時之間,拒絕的話卻是遲遲未能出口。

皇帝瞧見他的神色,正兀自心中滿意。

驚聞此言,延陵君手下扎針的力道卻是驟然一偏。

皇帝忍不住噝噝的抽了口氣,額上就跟着就泌出一層細汗。

延陵君眼瞼低垂,看似專心替皇帝扎針,目光卻早就飄遠,帶了幾分冰冷幾分怒氣睨着斜對面的褚潯陽。

皇帝見她不語就又問道:“這裡沒有外人,皇祖父問你的話,你如實回了就是,又沒人會笑話你!”

褚潯陽垂眸牽着自己的衣角。

褚易安只是默然垂眸飲茶,並無插手干涉的意思。

褚潯陽似是斟酌了片刻,繼而走上前來,對御案後面的皇帝跪下去,語氣乾脆道:“一切但憑皇祖父做主!”

幾個字,擲地有聲,聲聲清脆!

皇帝心中滿意,還不及開口卻先是皺眉悶哼一聲——

一低頭,手背上被針扎過的地方一串血珠迅速凝聚,滾落下來。

醫術卓絕的延陵大人手又抖了!

------題外話------

皇帝陛下自作孽,這是要被紮成篩子的節奏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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