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的溫度很低,可安淺夏絲毫覺察不到冷,她恨,恨自己一開始的沒有能力給父親最好的治療。
也恨,恨自己那麼容易的就原諒了顧千夜。可是她欠顧千夜的,是一條命啊!
顧千夜脫下西裝外套,走上前披在了安淺夏的身上。
顧千夜並不開口說話,就那樣靜靜的的陪着安淺夏,安淺夏哭過鬧過,已經能夠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
安淺夏哭完後,慢慢的擡起腦袋看向身邊的男人,“顧千夜,我父親現在死了,你滿意了嗎?”
顧千夜心裡一驚,安淺夏這是準備把安國華的死算在自己腦袋上了。
安淺夏無比悽慘的笑出聲,“顧千夜,我爸爸讓我一定要幸福,可是你說,我還怎麼能夠幸福。我爸爸還在的時候,我想着,你也要把安氏還給我了,你還給我擋了十二刀,我欠你一條命。”
“用我來還那條命,我也無怨無悔了。可是我父親現在死了啊!我恨過怨過,你們所有人都瞞着我。可是我現在只想要父親還在,還能夠看着結婚生子。”
安淺夏語氣平靜,那雙紅腫的眼睛裡面,滿滿的都是悽楚,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
“淺淺。”顧千夜終於沙啞着嗓音開口,“淺淺,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
安淺夏耳邊迴盪着這兩個字,只覺得諷刺,“顧千夜,你還是我丈夫的時候,差點沒把我逼上絕路。”
“顧千夜,你是我丈夫的時候,逼着我賣身給你,我陪你一萬,一百萬。你當時還說,誰能有我賣的這麼好。”
“顧千夜,你還說,我連給Anna提鞋都不配。”
“顧千夜,我的孩子,還被你縱容着掉了。”
安淺夏淚水佈滿臉頰,聲音越來越激動,她從來沒想過,此時此刻那些過往的傷害會那麼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面。
安淺夏低垂下腦袋,眼睛酸澀的盯着自己的腳尖,“顧千夜,我怕自己不能原諒你。我沒法忘記,當初父親躺在醫院裡……”
安淺夏聲音哽咽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顧千夜不由分說的上前,直接把人抱在懷裡,“淺淺,就算你恨我,就算道歉沒用,你也別休想離開我。”
“顧千夜,如果道歉有用,如果道歉能夠讓我父親活過來,我願意給你道一百次一千次的歉。”安淺夏嗚嗚的哭出聲,雙手握成拳頭狠狠的砸在了顧千夜的胸膛上。
“我只要我父親活過來,顧千夜,我只要我父親活過來。”
安淺夏哭的不能自已,顧千夜緊緊的抱着她,最後強迫性的抱着人回了高級病房。
他也怕,怕安淺夏舊疾復發,安淺夏以前頭痛的時候,醫生就囑咐過不能讓安淺夏受刺激的。
顧千夜儘量讓自己的臉色不那麼難看,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安撫好安淺夏的情緒。
死者爲大,他現在不會那麼幼稚的去和安國華爭什麼了。
顧千夜倒了杯熱水端到安淺夏的面前,“淺淺,喝水。”
安淺夏接過水杯,隨即狠狠的砸在了顧千夜的身上,顧千夜一言不發,連句悶哼都沒有。
如黑濯石般的眼眸就那麼盯着她,嘴角繃的緊緊的,卻沒像往常那樣直接發脾氣。
“顧千夜,你給我滾。”安淺夏收起淚水,手指虛指着病房門,“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一點都不想。”
顧千夜暗暗磨牙,對上安淺夏那冰冷的目光,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出去。順帶關上高級病房的門,雙手插兜靠在了牆壁上。
病房裡面傳出壓抑的哭聲,他就知道,安淺夏這一次只怕會走不出來了。顧千夜眼底閃過一絲陰翳,他絕對不允許,安淺夏一直這樣悲傷下去。
安淺夏說的道歉沒用,但是忘記就有用了。
顧千夜拿起手機走到走廊盡頭撥通了單淵錦的電話,“喂,上次你給淺淺安排的那個催眠師,借我用用。”
安淺夏坐在病牀上雙手抱着膝蓋,腦袋埋進兩腿之間,肩膀一抽一抽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掉在被子上。
淚水一沾染到被面,馬上就暈染開一個個小小的圓圈。
安淺夏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裡,疼痛蔓延遍全身,卻依舊抵不上失去至親的痛。
對安國華的怨和怒,早就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
這一晚,安淺夏在病牀上坐了一夜,顧千夜在門口站了一夜。
單淵錦當初給安淺夏安排的那個催眠師,再次被他叫了回來,只是短短的一天的時間,人就被帶到了顧千夜的面前。
這一次,是顧千夜要給安淺夏改變記憶了。
一個人過於痛苦,那段記憶倒不如不存在的好。
顧千夜和催眠師談了一整個早上,內心終究還是掙扎了。
單淵錦替他在病房裡面守着安淺夏,一同陪着的人還有明傑,顧千夜絲毫不擔心單淵錦趁機做什麼。
“顧總,如果你真的堅持,我可以試一試的。”催眠師看出顧千夜的掙扎,聲音很低的開口,“對於顧太太來說,失去最後一個至親,確實是難以承受的痛苦。”
“要走出來的時間,只怕也會很長,最怕的就是,顧太太因此而患上抑鬱症。抑鬱症患者每年自殺的病例都很多,而且,顧太太和顧先生之前的相處也不是那麼愉快。”
催眠師說的很委婉,卻又直接點明瞭厲害關係。
“如果不讓顧太太忘記這段記憶,那顧總就務必要有足夠的耐心、愛心和包容心。一直陪伴守護照顧顧太太,直到顧太太能夠順利走出傷痛爲止。”
“讓我想想。”顧千夜揉着眉心,起身走到了窗戶前。
催眠師也不急,催眠要說對人一點傷害也是假的,如果被催眠的人在某天被喚醒記憶,就會造成某些後遺症。
現在越想忘記的,在那個時候就會記的越清晰,也愈發的不能放手和原諒。
這一點,催眠師也如實和顧千夜說了。
顧千夜站在窗戶前想了很久,最後轉身逆光看着催眠師,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子的決絕。
“給她催眠吧!”
“好。”
“等等,讓她參加完她父親的葬禮。”顧千夜疲憊的說着,他實在是糾結,一向殺伐決斷的他,竟然在這件事情上猶豫了。
葬禮結束,就還有時間給他考慮。
顧千夜讓催眠師住進酒店,隨後就回了病房。
對比前些時間的哭鬧和絕望,今天的安淺夏顯得愈發的安靜。就那樣抱着膝蓋坐在病牀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戶的方向,一言不發。
單淵錦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裝在盤子裡,牙籤一塊一塊的插着,安淺夏看都不看,更別提會吃了。
顧千夜走到病牀前坐下,拿起一塊蘋果放到了安淺夏的脣邊,“淺淺,張嘴。”
安淺夏紋絲未動,彷彿一尊雕像,就那麼安靜的守望着某一個方向。
顧千夜放下手裡的蘋果,修長的手指突然捏住了安淺夏的下巴,低沉的嗓音恢復了最初的冷酷。
“淺淺,你要是不吃,就等着你父親的葬禮你都不能出席吧!”
從出事到現在,安淺夏滴水未進,更別提吃下一點點東西了。
顧千夜任由着她哭她鬧,但是時間到了,她就得給他吃飯。
安淺夏終於有反應了,眼珠子轉到顧千夜的方向,嘴角蠕動了一下,隨即機械的張開嘴,吞下了顧千夜餵給自己的蘋果。
顧千夜一塊一塊的喂,她就一塊一塊的吃。
如果道歉有用,她願意接受顧千夜的道歉,也願意給任何人道歉。
可是顧千夜說的對,道歉從來都是最無用的。
她沒法忘記,自己閉着眼睛裝睡的時候,顧千夜在她耳邊輕輕的嘆息。
他說:淺淺,你怎麼這麼傻,道歉其實從來都是最沒用的東西。
安淺夏機械性的吃完一個蘋果,不出意外的聽到了顧千夜讓明傑去給自己買飯的吩咐。
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顧千夜深深的凝視着安淺夏,最終還是低低的開口,“淺淺,對不起。”
安淺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他顧千夜的對不起了。他是她的丈夫,竟然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至親了。
單淵錦一直都沉默的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顧千夜和安淺夏之間的互動。不得不說,顧千夜脾氣還真的是收斂了許多。
也許,沒了他之前的暗中逼迫和威脅,這個樣子的顧千夜,纔是真實的。
明傑的飯很快就買回來了,全部都是安淺夏愛吃的菜,顧千夜沒吩咐,他也早就已經把安淺夏愛吃的和不吃的都給背熟了。
他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特助了,連這樣的心都不需要自家總裁操。
“淺淺,吃飯。”顧千夜語氣平靜,語速不快不慢,但是其中的壓迫力,卻是不言而喻的。
安淺夏平靜的看了眼顧千夜,隨後搖了搖頭,“顧千夜,我可不可以只吃一點,我實在是吃不下。”
顧千夜的心一下子就疼了,顫抖着雙手把飯送到安淺夏的脣邊,“淺淺,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