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荒城不大,一如星雲關,這裡只是王朝與東周公國互換而來的地方,爲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夠用到,譬如如今這樣的時刻。
與東荒城相臨的是大楚的城池,名爲東遙府,說是一府之地,可實際大小和東荒城差不了多少。
東遙府不要說守衛了,連城門都是幾塊大一點的石頭堆砌而成的,白玉進自然毫無壓力地走入其中。
走了一會後,白玉進多少有些感嘆,這裡比起東荒城要好太多了。
至少這城內有幾座零星的酒樓,有幾間看着能住人的客棧,還有幾間賣着雜貨的商鋪。
這裡離大楚不算太遠,大楚和東商中總有幾人會到這個地方生存,來混口飯吃。
想起自己的牀上連牀被子都沒有,白玉進走進了一間雜貨鋪。這裡磚砌成牆,泥土鋪地,粗糙不堪的地面上正零星擺放着一些東西。
白玉進看了看,這些東西里有幾套像是過冬的棉衣,幾捆繩子,用石頭磨成的刀,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種子。
白玉進自顧看的同時,也沒有人來打擾他,這間雜貨鋪的掌櫃的就睡在門口的一個木板上,旁邊放着一個罐子,裡面有幾個銅幣。
東西不多,白玉進看完也沒有找到所需的物品,搖了搖頭後,轉身便要離開。
但當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那雜貨鋪的掌櫃剛好翻身,正巧,白玉進看見那人牀板的右上角有一墊高的石片,青色的。
只是覺得眼熟,白玉進沒去多想,徑直往回走,但快走到城門口時,纔想起哪裡不對。
那塊石片和他魂戒中的那片,好像是一樣的質地啊!
好奇心驅動下,白玉進重新回到那家雜貨鋪。
那掌櫃的仍翻身呼呼大睡,好笑之下,白玉進轉而拍了拍那人正熟睡的肩膀,說道:“大叔,醒醒,來生意了。”
“東西三個銅板一件,隨你拿,不要打擾我睡覺。”掌櫃一拍白玉進的手,換了姿勢接着睡。
這人真是隨性,白玉進只能稍微用魂力刺痛他。
“哇!被什麼咬了?”那人一個軲轆就跳了起來,渾身到處抓,到處摸。
站起身,白玉進指着那片青色的石塊,說道:“大叔,你枕頭下的這東西賣不賣?”
那人猴急般的亂跳剛結束,看了看白玉進指的東西,神色不悅道:“一塊廢石頭,墊牀用的,你喜歡也不行,我都用慣了。沒事就別打擾我睡覺。”
說完又準備躺下。
還真是無拘無束,天做被,地當牀,好個逍遙自在。
白玉進見這人的瀟灑不似扭捏,散漫間又幾分不問世事的閒情,接着道:“大叔,那片石頭我很好奇,可以忍痛割愛賣給我嗎?”
一聽有人十分好奇這塊破石頭,那人沒着急睡下去,反而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白玉進,笑道:“你爲什麼直言要這件東西,不怕我藉機擡價?”
這人不似常人,白玉進早推測到了幾分,但被這麼問了,白玉進也是一笑:“因爲你這裡就它值得我好奇,不然買捆繩子要你送塊石頭,不也顯得我很笨嗎?"
“哈哈!有意思。不過這東西可是我珍愛之物,你要說不出個所以然,那我也只能抱歉了。”
白玉進沒和這人兜圈子,從魂戒中拿出他的那塊青石,遞給這個人,說道:“大叔,你的這塊和我的這塊,質地一樣,所以沒猜錯的話,它們的出處也一樣。但我眼界有限,看不出其中的奧秘,不知您能看出什麼來嗎?”
看到白玉進這麼爽快,那人先是一笑,接着眸中故意露出兇光,說道:“怎麼,這麼信得過我,不怕我殺人奪寶?"
“不怕。”白玉進如實答道。
那人聽言,一楞,而後,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好久沒在這個地方遇到你這種後輩了。大楚哪裡的?”
“我不是來自大楚,如果您是大楚人,那很抱歉,我想我們是敵對方。”
白玉進說完,那人卻沒什麼敵意,反而不屑道:“狗屁敵對!爲了那麼點破事,就打得不可開交。我老婆就是你們大漢的美人,也不見得誰敢在我面前放半個屁。”
這中年人越說越氣憤,最後竟然一脫草鞋,順勢一屁股坐在塵土上,把大楚和大漢的掌權者罵了個通透。
實在受不了這人對大漢的各種義憤填膺,白玉進插嘴道:“大叔,您怎麼抨擊大楚是您的自由,但您還要這麼說大漢,請恕我得罪了。”
“哎呦,我這暴脾氣,咋啦,想跟我動手?說你們大漢幾句還跟我急眼了。本來,那姓趙的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得位不正,陷害長兄,當年要不是白家那瘋子平叛,這王朝現在還能是他趙天睿的,我呸!”
“放肆!”白玉進手中長槍一握,單手指向坐在地上的那人,冷聲道:“收回你的話,向王朝道歉。否則,不要怪我不客氣。”
那人被白玉進用槍指着,神情卻沒有半分不悅,反而饒有興趣地看着白玉進。
片刻後,像,很像。
故人之後嗎?
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皇甫青雲站了起來,穿起草鞋,一咧嘴,看着隨他而擡起的槍尖,半是笑半是氣道:“今天正好給我碰到了,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的本事有幾斤幾兩?”
侮辱王朝,白玉進不能接受。
“阿舞,你先呆在一邊,不要出手,我自己來。”白玉進說完,就朝着身前的人刺去。
這人魂力沒有外露,所以白玉進也不知道他實力怎麼樣,教訓爲上,白玉進沒打算殺了他,故而魂境展露的是破魂境後期。
皇甫青雲自是輕易避開這一槍,同時感知到白玉進的魂境,讚歎道:”小子,你這一槍功底不錯,就是差點速度啊。破魂境後期,魂境還不錯,來,接着來。”
被人輕視了。
白玉進迅速提升魂境,至立魂境後期,而且魂力再度爆發,槍成暴雨往那人身上落去。
猝不及防下,皇甫青雲魂力沒來得及調整,躲閃之際,被白玉進這一頓迅猛而來的槍給刺中了左肩,留下了一個很淺的槍印。
意外!皇甫青雲急忙往後一撤,驚訝道:“立魂境後期?天才啊!”
同時,皇甫青雲也開始稍微認真起來,笑道:“你小子,還跟我藏拙,拿出你全部本事來。再刺中我一槍,算你贏。” 這人的魂境很高。
白玉進從剛纔交手的情況來看,這人的躲閃不急不緩,能夠用魂力捕捉他的槍,他的進攻被對方輕易的避開了。
不再留手,白玉進以真實魂境出手。
當皇甫青雲再次想感知白玉進魂力的變化時,卻發現比剛纔要艱難得多。
因爲,槍好快!
沒辦法在一丈之地避讓,皇甫青雲邊戰邊向人少的地方退去。
不斷逼近的槍影和瞬間捕捉他身形的速度,讓皇甫青雲不能在赤手空拳地躲避了。
手中現出一把劍,皇甫青雲擋住白玉進朝着他胸口的一槍,藍色的魂力外放,推劍向前,用魂力將槍間的魂力衝散。
白玉進身行不退,再次纏住這個持劍的中年人,在百丈之地,兩人鬥得不相上下。
皇甫青雲仍在全力防守,他從一開始抱着玩笑之意的主動防守,變成了現在不得不認真的被動防守。
因爲這人的槍,確實很凌厲。
同時,他也知道這個年輕人的魂境達到了極高的造詣。
魄魂境中期圓滿。
且魂力的渾厚遠超這個境界的水平。
麻煩的是,這人戰鬥起來幾乎是向着不死不休的方向去的,戰鬥的技巧一點也不輸他。
就在他心中驚歎的同時,他的左臂又被刺中了。
看來不能藏着掖着了,不然被一個小輩打敗,他的臉得丟到南離之海去。
劍勢,起!
突然,白玉進感受到他好像被一股十分凌厲的意志鎖定了,這股氣息讓他無法通過魂力捕捉,但偏偏十分危險。
就像是有一把利劍藏在他的四周,隨時準備斬向他,但他卻怎麼也感覺不到方位。
危險!
白玉進不想放棄進攻,仍是舉槍刺向那人,但不知怎麼回事,他的槍總在將要刺到那人的時候,變得十分緩慢,進而總是刺偏。
這不應該!
他的槍準頭是沒問題的,不會出現這樣的偏差啊!
仔細感受着這種力量,白玉進恍然大悟,勢!
這人的勢!
凌厲的進攻,極致的防守,可攻可守的勢?
厲害!
白玉進知道這人對勢的領悟比他對勢的瞭解要高。
勢分很多,但根據對勢的領悟,有四個境界,初窺門境者謂之初月境,這些魂者只知道勢的使用,而不懂得有效控勢,就如同看到初出的月亮覺得美,但說不出哪裡美。
而後,登堂入室者謂之勾月境,這個境界的魂者兩頭都知道一點,但都不熟練,正如勾起的月亮一樣,從哪邊看都還不錯,但知道的東西太少。
接着,焦頭爛額者謂之殘月境,這個境界的魂者熟練懂得運勢和控勢,但總感覺勢的作用不止如此,卻偏偏再難覓途徑提升自己,就像滿月缺了一塊一樣,總是心裡焦慮想要一睹圓月的風采,但沒有途徑。
最後,隨心所動者謂之閉月境,此時的他們已經不再追求單純的運用勢,而是以魂勢爲獻隕,開始體驗散魂聚魂的過程,力求重新開始塑魂,以達到更高的魂境,隕魂之境。
而只有在陰陽魂境的魂者走完對勢的這四步體會,真正懂勢並最終選擇捨棄,開始命魂之隕這個極具風險的選擇後,纔有機會攀上更高的魂境。
而那些停留在對勢只有不完整理解就開始命隕的魂者,所得到的不過是僞魂境。自以爲渡過了命隕,卻不知此生再也無緣於命隕。
因爲隕魂境的魂者如果不隕落,一生不止渡過一次命隕,命魂的每次隕落,都會是一場極大的造化,渡過了就一步登天,沒渡過,那終生不會再感受到下一次命隕。
傳說中渡過九重命隕的天才,此生不落,則必成皇者。
但可惜,普通魂者,一輩子都難以感應到命魂第三次隕落的契機,不得已都會選擇提前進入地魂之境。
如果說一個人能否成就魄魂,最終成爲一方了不起的人物,看的是努力和勤奮。那一個人能否跨過陰陽魂境併成功歷經重重命隕,幾乎是他成爲絕世強者的基石。因爲這裡面不單單靠努力,而要看天賦和機遇,而後者是很難去度量或者去評價的。
當然,這些白玉進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魂鬥不僅僅關乎魂境。
如果高境魂者一定戰勝低境魂者,那還打什麼,雙方互相感知,低的那方直接認輸不就行了。
但此時的他也陷入了危機之中,因爲,對方的劍勢確實凌厲,而他周身的魂力有些居然不爲他所控了。
麻煩很大!
但除了魂力可以感知外,白玉進陣魂雖封,但精神力仍在。精神力是一種力量,能夠看透事物本質的力量,佈陣需要推演,沒有強大的精神力,誰也不知道陣法搭建得怎麼樣,又該如何佈陣解陣了?
人族所有的魂者都有精神力,但這種東西是需要修煉才能提升,沒有到達一定程度的精神力叫做感知,修煉到極致的精神力叫做神識。
白玉進外放的精神力很敏銳地感知到他的四周,所有的魂力都被對方操控,而且隱隱有以劍爲軀體,承載天地的威壓向他襲來。
現在,他感覺只要他一動,隱匿在這些魂力背後的那把劍將會把他劈成兩半。
白玉進握槍的手有些顫抖,果然沒了陣魂,面對這種場面,以器魂來防禦,幾乎是不可能的。
同時,皇甫青雲看見白玉進的樣子,沒有下手,而是笑着道:“怎麼樣,小子,還不認輸?”
他上弦陰魂境加之勾月境界的劍勢,要還是制不住這小子,他真就別當這城主了。
白玉進知道這中年人沒全力出手,而且目前的局勢遠不是死局,至少他有辦法破開。
“出手吧。”白玉進想試一試。
皇甫青雲被白玉進這句話驚到,這小子還真是個楞頭青,這劍勢要出,後果他也難以控制。
沒法散去剛聚好的劍勢,皇甫青雲只能祈禱這小子有保命的底牌。
“落。”
來了!
凌厲的劍勢,如同削金斷玉般切過白玉進周身十丈處的空間,所有的魂力變得無法操控,連同他自己的魂力都被劍勢所影響,凝滯了一會。
白玉進精神力快速感知藏於劍勢中的魂力變化,隨着劍勢的越近,那股壓力就越大,百戰入魂決即使全速運轉,仍讓白玉進身形受阻,就如同他周身的魂力不再是他的,相反,他們千方百計地想阻止他移動。
咬了咬嘴角,白玉進沒在魂力停止變化的前一刻出招,因爲殺招就在這些變化不定的魂力之中,劍勢中的必殺一劍一定會出現,只是現在它出現的方位,白玉進即使精神力全放也不確定。
賭,他不敢,賭錯了,就會被隨之而來的劍勢貫穿整個身體。
後發致人,相信自己。
白玉進愈發冷靜,終於伴隨劍勢而來的必殺在白玉進一丈之地開始顯現,藍色的聚魂之劍,伴隨着讓人不能行動的魂力制約,刺向白玉進的右胸。
“魂技,歲寒,冰之哀傷!”
寒鋒槍尖虛影成盤,並迅速擴大成一個冰洞,其中冰屬性的魂力不斷地涌出,將四周的涌來的魂力凍結,而白玉進右手中一枚地階下品的青羽冰魂石隨既變成了一堆粉末。
阻止了魂力對自己的干擾,周身的魂力變得可以凝聚,白玉進這才持槍點向朝他而來的藍色魂劍。
雙方乍一交手,白玉進的槍尖就承受着激烈的魂力碰撞,筆直的槍身在紫藍魂力的衝擊下呈半月彎起。
見狀,白玉進的身形主動不斷地向後退,來確保槍能夠承受這樣的彎曲,不會突然斷掉。
這一退,就退了百丈。
但,寒鋒好像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魂力衝擊,整把槍開始抖動,槍尖的鋒刃也慢慢被磨平,因爲那裡承受着雙方最激烈的魂力碰撞,魂力的爆發湮滅讓那裡承受了太多的能量,最終白玉進只能看着槍鋒慢慢變鈍。
藍色魂劍隨劍勢而來,也隨劍勢而散,當劍勢消耗完後,它就慢慢淡去藍色的光芒,最終變成一股魂力散落在天地間。
寒鋒沒斷,白玉進立馬收槍。
只是看了看手中的寒鋒,此時它的槍尖鋒芒不再,只剩下了鈍得發燙的槍頭。
白玉進有些心疼,畢竟它跟了他四年多了,而且還是父親贈送的。
輕嘆一聲,將寒鋒收進魂戒,白玉進朝着那人走去。
看着白玉進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向他走來,皇甫青雲睜大了眼睛,一張臉上掛着'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的麻木表情,他的草鞋都跑丟了,就直奔白玉進而來,雙手就想摸向白玉進的身體。
沒這樣的愛好,白玉進當即阻止這人的舉動,開口道:“大叔,我知道你手下留情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爲你剛纔的言語向王朝道歉。”
皇甫青雲聽言,一頓,他還以爲白玉進會藉機索要那塊青色石塊,但沒想到這小子開口就是要他道歉。
真是的,他又沒說錯,憑什麼道歉,而且是向一個後輩道歉,這打死他,他也不可能說出口的。
皇甫青雲停在了白玉進身前一丈處,眼神眯起,但想到什麼後,就擺擺手,接着赤腳走向他的攤子,從牀板下摸起一雙鞋子,穿上,接着躺下睡覺,隨口說道:“你了,對自己的國家忠誠是好事,但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今日,我所說的話並沒有一句假話,信不信由你。白家有你這樣的後輩,也算是白瘋子後繼有人,這石片你拿去,奧秘什麼的你自己去琢磨,說到底,我也沒看出什麼來,只是覺得這不像是我們所用的東西。如果哪天你研究清楚了,倒是可以跑來告訴我一聲。”
“走吧,沒事別打擾我睡覺。”
皇甫青雲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意思很明顯,他不想跟白玉進再爭論什麼,也不準備解釋爲什麼他知道白玉進是白家人。
“謝前輩。”白玉進微微一禮,雖然這人的觀念和他不同,但能夠得到這殘片也是受他恩惠。
弒舞這時才重新走到白玉進的身旁,白玉進抱起弒舞,天色不早,出來已經兩個多時辰,也該回去了。
一出門,白玉進又打了一架,真是辜負甄老所託啊。
但好在,傷到沒有傷着,白玉進知道對方有意讓他,不然最後劍勢如果那人全力出手,以他現在的狀態,估計寒鋒要斷掉,他也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