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魂,是無憂子唯一能見到原身是什麼模樣的機會,可那也是極殘忍的,因爲那是這孩子在這世間存活的最後一幕。
無憂子有種恐懼,可仍是搜了奚妘的魂,看着她的過往,就從大婚那一日之後,片段飛快地掠過,直到他看到閬九川被帶出了莊子。
準確點說,那不是閬九川,只是用這個名字和身份活了十四年的小囡囡,她也不是如今閬九川的模樣,她更像杳杳,不說一模一樣,但六七分像,是絕對有的。
她看起來很乖巧,性子很安靜,或者說,孤獨已成習慣,她很平和,被擄走,雖然驚恐害怕和慌亂,但真正面對奚妘,聽到她的來意時,她沒有搖尾乞憐,只是安靜的看着對方。
那雙眼睛,過於平靜,也過於清亮乾淨,彷彿透過奚妘的眼看着自己,讓他覺得自慚形穢。
無憂子身子顫抖起來,喉嚨哽咽,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滑下,很快的,就變成了絕望的咆哮和憤怒。
周遭陰森的陰煞氣像是嗅到了同類似的,紛紛涌了過去,將他和奚妘包裹在其中,越來越濃,越來越黑,形成一個小旋風。
將掣有些擔憂:“不會成魔吧?”
“我不會讓他成魔。”閬九川神色平靜。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無憂子驀地收回手,偏頭噴了一口精血,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氣,他一雙眼睛血紅,盯着奚妘,一道兇悍霸道的煞氣從他身上揮出。
煞氣如刀,刀刀將那個已成血人的女人身上的皮肉在片下,很快就見骨。
野狗被他召了過來,開始啃咬吞吃。
真是個好人,不用費它狗牙。
閬九川安靜地在一旁看着,面無表情,神色淡漠,她看着那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女人,輕撫心口。
直到奚妘氣息徹底斷絕,神魂開始潰散,完全飄離肉身,她才祭出帝鍾,道韻一灌,鐘體玄奧雷紋大亮,鐺的一聲,鐘聲化作雷光,向那道渾渾噩噩的新魂劈了過去。
嗡。
奚妘的魂魄連一聲唳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已經化爲一道青煙,消散於天地間。
就在她徹底消失的那一剎那,閬九川清晰地感受到,體內屬於原身那一直深埋的,那因被虐殺而殘存的執念和怨憤,如同冰雪被一道炙熱的陽光驟然照亮,悄然消散。
一股殺了凌虛正陽子他們都沒那麼深切的輕鬆陡然而至,傳至四肢百骸,神魂和這具身體越發的緊密,只還有一點空虛尚未完滿。
還差一點。
閬九川身心放鬆,目光炯炯,看向遠方,距離徹底彌合,只差了那麼一點。
也快了。
她走過去,扶起悲憤慟哭的無憂子,從袖袋拿出瓷瓶,倒出一顆藥丸遞過去。
無憂子嚥下那藥丸,看向閬九川,說道:“她沒你堅韌,但卻是個乖巧的好孩子,是我們大人辜負了她。”
閬九川抿了抿脣,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就連一句來世都說不出,因爲她的魂都沒了,還談什麼來世?
無憂子推開她,來到奚妘的那殘缺不存的屍體前,胸膛劇烈起伏,血淚從眼角滑下,定定地看了許久,最終脫力一般踉蹌了下,發出一聲似哭似笑,似壓抑又放縱的嘆息。縱然大仇得報,可他卻沒有絲毫快意,只有無盡的空虛和悲涼。
“走吧,人死如燈滅,我們和她的因果已了。下一個,榮一鳴!”無憂子頭也不回地轉身,看着前方黑沉的林子,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徹骨的恨意和決心。
他,纔是主導一切,真正的始作俑者!
榮家。
供着榮家嫡系和重要人物命牌的供堂,屬於奚妘的命牌驟然炸裂,看管此間的人聽到動靜迅速趕來,一看地上的碎片,臉色大變,當即就轉身出去回稟。
可他轉身的時候,又回過頭,驚愕地看着屬於前任少主,家主的嫡親兒子的命牌,黑漆漆的,十分詭異,不由面露駭然。
要出大事了!
他踉蹌着腳步,飛快出去通稟。
而榮嬛萱忽然睜開眼來,心頭大慟,面露痛苦,呻吟出聲。
怎麼回事,她的心好痛,還有一股強烈不安的預感將她籠罩起來,令她掙脫不得。
榮嬛萱躺在牀上,想要起身,卻是求而不得,不禁又恨又怒,她都已經廢成這樣了,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去,爲什麼她還會如此不安?
那感覺就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榮嬛萱低聲嗚咽,忽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匆匆地跑來,來到她的榻前,道:“宣小姐,不好了,供堂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四夫人,也就是你母親的命牌炸了。”
丫頭明明說着讓人聽了爲之心驚和悲傷的話,可她面上卻流露出一種興高采烈的表情,她在幸災樂禍,她看着自己,那眼神如同看着喪家之犬!
榮嬛萱眼神陰森地看着她:“你叫我什麼?你說的什麼話?”
“萱小姐呀。”丫頭呀了一聲,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家主已經下令,撤銷你的少主之令,令族中上下稱你爲萱小姐。”
萱小姐,就和其他旁支一樣,只能冠個名號,連個嫡系排名都沒有,低入塵埃。
也就是說,她榮嬛萱,人廢了,下場就如同往日她高高蔑視,只能用於聯姻籠絡他人的族中姑娘一樣。
那丫頭見她呆愣的,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四夫人死了,你娘她死了。也對,你其實自私無情,連你娘都看不上,又怎會在意她的死活?就跟不在意我們這些下人一樣,哈哈,真是報應!”
榮嬛萱雙眼瞪得渾圓,怒聲咆哮:“滾,給我滾出去!”
丫頭撇撇嘴,哼了一聲,轉身走出。
榮嬛萱依舊呆呆地躺着,剛纔那賤奴說,母親死了,爲何會這麼突然,是家主出的手嗎,爲了遮掩他們噁心的關係?
又有腳步聲沉穩地走來,榮嬛萱麻木地看過去,在看到來人時,卻是瞳孔一縮,眼神帶出一絲懼怕,渾身僵硬地看他走到跟前,和他猩紅的雙眼四目對視。
“您,您要殺我?”她忽然明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