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塵封的記憶被堪稱利刃的鐘聲擊中,如竹子般破土而出,如潮汐般洶涌地涌進腦子,榮四爺再也支撐不住,從輪椅上狼狽摔下,雙手死死地摳入冰冷污穢的泥土之中,發出如野獸般的痛苦哀嚎。
那段記憶被用術數壓制,隱藏在腦海深處,他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在那之後,任杳又發生了什麼?她若有孕,一個人如何應對,最後,又是如何頂着莫大的壓力面對世俗的眼光生子,又在怎樣的恐懼中絕望地痛苦死去。
而他最該站在他身邊的與她一道承擔的,卻安然地憑着所謂‘失憶’,躲在一隅之地,再憑着一個精心編織的幻象,心安理得地裝頹廢,過着醉生夢死的日子。
殊不知,他在自以爲是的時候,心愛之人在艱難揹負着巨大的包袱前行,最終絕望倒下,連着家人一起。
任杳啊,那個本該無憂一生的女子,知道自己爲家族親眷帶來這麼大的麻煩,會不會在死前都在後悔,後悔結識了他?
榮四爺喉嚨不斷髮出痛嚎,看着前方那化爲齏粉的院落,閬九川停在這裡,是不是代表着任杳死在這片焦土,她是不是死在火中?
這個府邸到底發生過什麼,是誰在趕盡殺絕?
戾氣從心底不停涌出,縈繞在周身不散,且逐漸變成黑色的煞氣。
宮聽瀾一驚,這是怨戾化魔的跡象,他看向閬九川,欲言又止,若是入魔,爲世所不容。
閬九川目光冷戾,道:“這還是隻是個開始。”
三德已撲了過去,死死地壓住榮四爺的溢散的戾氣,道:“師父,您清醒點,這事不簡單,您若是瘋了,找誰算賬去?師孃她必會死不瞑目!”
他紅着眼不停地叫着榮四爺,他不算頂頂聰明的人,但也不傻,看到血緣因果線都出了,便知道他們以爲的任杳在幸福和美地活着,都是假的。
那是個精心準備的騙局!
而師父在這個騙局裡面,蹉跎耽擱了十多年,他若失了理智,背後之人,豈不更加的安枕無憂?
榮四爺身體一僵,戾氣強行一壓,胸口劇痛,噗噗的噴出兩口精血來,他擡起頭看向閬九川,眼神帶了一絲畏懼和愧疚自責。
這是,他唯一的骨肉,是他心愛之人生下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來此,會覺得如此不安,原來因果早已定下,是他愚蠢不知,他有何顏面去面對這骨血,去面對任杳?
榮四爺盯着閬九川,雙眼逐漸赤紅,血竟涌上他的眸子,淌下血淚來。
他不配!
閬九川強忍着內心莫名的悲苦,微微闔眼,再睜開時,一片冷靜,說道:“恨吧,恨就對了,還有更恨的。”
榮四爺漸漸恢復平靜,被三德重新搬到輪椅上,聲音嘶啞:“你……我真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我卻半點不知。”
“你神魂有被強行以術封印縫合的跡象,你可看到對你出手的是誰?”閬九川問。
其實封存記憶這樣的,用針刺之術也能做到,以針刺穴,再輔以心理暗示和湯藥,也能將人最痛苦最不願示人的記憶封住,這需要行鍼之人醫術和鍼灸術頂尖的人方能做到。
而用道術說容易也不容易,因爲那只是掐斷一段記憶,而非全部,這就需要強大的魂識道爲,才能做到只封存一段,無縫銜接,毫無違和感。榮四爺這屬於任杳和他一起的記憶被掐,後面還認爲任杳嫁人生子活得極好,那必然是施術後還構建了幻境。
“其實也未必是幻境,他們說人是真實存在,那就是真有其事。”宮聽瀾說道:“萬詭書有一術,爲換頭術。其實就是江湖上的易容術,但它是以真人面皮經過秘法炮製,養成一模一樣的臉,再施術數覆蓋在本來的臉上,如假包換,看不出任何易容的跡象,也弄不下來,所以稱作換頭術。”
三德面露驚駭,道:“爲何要做到這個地步?害了人,還要做出這樣的騙局。”
“自然是他們做的事更惡更毒,不容出一點錯漏,也害怕出現偏差和變數。”閬九川看着他身旁的榮四爺,道:“就好比四爺,若是知曉任杳之死,又豈會如此安分做個廢人?”
榮四爺臉色冷沉,自然不會。
只要任杳好好活着,活得好,他可以放棄所有,可以安分地當廢人,但若是她遭遇了不幸,那他定會攪得血雨腥風,任何人都不得安生。
他一身骨是反着長的,血也是冷的。
榮四爺皺眉說道:“我並沒有看到對我施術的人,只看到一個袍角,聲音,倒是有一點熟悉,像是在何處聽過。”
“不是榮家主做的?”閬九川皺眉。
榮四爺神魂被動手腳的事,其實和崔氏當年孩子被掉包一事有異曲同工之處,只是榮四爺是被掐斷記憶,而她們卻是信誓旦旦地認爲,沒有任何異樣。
而偏偏任杳和崔氏也有關係,她們的孩子,更是被掉包,所以這個施術的人,是個關鍵人物,又或是主導這悲劇發生的一切源頭。
“不是。”榮四爺搖頭:“算起來他那會兒築基都未達到,何來這種強大的修爲。”
閬九川心頭一寒。
榮四爺擦了擦眼角,目光貪婪地看着閬九川,道:“你剛纔說的更惡更毒的是什麼事,你這些年又是怎麼過的?”
閬九川平靜地看過來,道:“我若說出來,只怕你承受不住,真相,是殘酷的。”
榮四爺一怔,心跳如鼓,臉色煞白,那種不祥預感再度涌現。
“但這事我也不得不說,因爲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榮家主,奚妘,功不可沒!”閬九川譏誚冷笑:“榮四爺你安分‘睡’這麼多年,也該是時候醒過來了。”
榮四爺眼神陡然生變,她說老匹夫和奚妘主導的,她都知道什麼?
“事實上,我也不算是你的女兒,因爲她,在大半年前,已經死了,被奚妘虐殺而死,抽筋斷骨引血噬魂,孤零零地死在亂葬崗上,我只是藉此身重生,掙扎求存的一縷異魂。”閬九川聲音平靜:“所以,你和任杳的女兒,已經死在了精心設計的陰謀中,這具肉身,還是靠我拼盡全力縫縫補補,才得以站在你跟前。”
她話音畢落,神魂出了肉身,術數一掐,將此身最初的狀態,展露在榮四爺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