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想着,將手中的筷子一擱,徑直的站了起身。
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周不害低沉的聲音,“周昭,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周昭轉過頭去,平靜地看了周不害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周暄這時候徹底的忍不住了,她惱火地看向了周不害。
“阿昭方纔從外地辦差回來,騎馬跋山涉水不說,外頭還下着雨,她身上披着的,都不是她的披風。隨便一個路人都關心你女兒是不是冷,阿爹問也不問,就要打她麼?”
周昭聽着,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是蘇長纓,不是什麼隨便的路人。
不過轉而想之,在她看來圍着周暄的狐狸精,是心懷鬼胎不懷好意狼子野心的路人。
周暄說蘇長纓是隨便的路人,已經是十分喜歡他了。
周不害一怔,他這才發現,周昭的頭髮溼漉漉,大袖在胳膊肘一處,也被雨水淋溼了。她的臉色格外的慘白,亦是比前一陣子見到她,要清瘦了許多。
從前他也時常這般說周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是他罵她,這就是他女兒周昭的真實寫照。
只不過那時候,他這般說了,周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會滴溜溜轉,他一看就知曉,這孩子要不是在想逃跑,要不就是在想要周晏同蘇長纓頂包,總之腦子裡沒有一個乖主意。
可如今的周昭,眼神平靜得像是在街上聽到了同僚喚她的名字,她只是回過頭來,讓人根本看不懂她的情緒。
周不害心中的那團怒火突然熄滅了下去,他只覺得鼻頭一酸,犟着嘴挺着背不說話了。
周昭見沒有下文,也沒有要繼續討打的意思,她衝着周暄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阿姐,我沒事,我有武功在身,這點寒涼算什麼?吃飽了且先回去沐浴更衣了,你快用飯,不然一會兒涼了。”
周暄“嗯”了一聲,拿出一方帕子旁若無人的擦了擦周昭的嘴角,上頭沾了一些香料。
周昭看着被弄髒了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阿姐我走了。”
至於周晚,周昭懶得看她,怕與她白眼對白眼。
她走到門邊,拿起了靠着牆放着的傘,雨水順着傘面流到了傘尖,然後又蔓延開來,牆根處多出了一灘水。
周昭看了一眼,招呼了門邊的下僕來,“將廊前的這水擦了,省得有人滑倒。”
下僕不敢做聲,甚至不敢擡頭看周昭。
這幾年周昭在府中像是隱形人一般,他們險些都忘記了她是怎樣的混世魔王。
周昭沒有再做理會,撐起傘朝着自己小院裡走去。
屋子裡亮着燈,周昭一進門,初一便高興地迎了上來,“姑娘,熱湯已經準備好了,您的衣服打溼了,貼身穿着容易着涼,不如先沐浴更衣,再喝上一碗薑湯,奴放了好些糖。”
周昭笑了笑,看向了被十五送進來的掛在馬背上的包袱。
“將包袱拆了,我在迷城給你帶了好吃的。聽說那裡的棗不錯。我腹部有傷,只能擦洗一二,你一會兒幫我換藥。”
初一因爲有好吃的而笑彎了了眼睛瞬間垂了下去,“姑娘怎麼又受傷了?奴這就去準備。”
她說着,頓時紅了眼眶。
她家姑娘之前被誣陷下了大獄之後,脖頸之上便有傷;後來從天英城回來,渾身是傷不說,還有內傷在身;這一回從迷城回來,又傷了……
都說她家姑娘走了鴻運,入了廷尉寺。照她看來,哪裡是走運,分明是賭命。
初一用手不着痕跡的擦了擦眼睛,端着銅盆便去了耳房。
周昭看着初一的樣子,輕輕地垂下了眼眸,窗外的雨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沒得讓人感覺悵然若失。
她沐浴更衣傳來,桌案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薑湯,周昭囫圇一口吞了,被燙得直吐舌頭。
頭髮沒有幹,她這會兒也不能睡,便坐在桌案前又看起了竹簡。
沒有新的《告亡妻書》,那竹簡乾乾淨淨的,握在手中比夏日的時候更加冰涼了。
周昭看了一會兒,又將它包了起來,照例放在了牀榻上的枕頭邊。
待她放好轉身回到桌案邊坐下時,突然朝着窗外看了過去,“來了還不進來麼?”
她說着,走了過去,打開了窗戶,一道人影翻了進來,他的腳一落地,發出了嘰呱一聲。
蘇長纓低頭看了下去,正對上了一個綠油油的骷髏頭。
“快將腳挪開,你踩到毒蛤蟆了,這是很有名的一樁舊案。兇手利用毒蛤蟆殺人,然後用屍體來養水草。仵作驗屍的時候,血肉已經腐爛,只剩下了綠茵茵的骨頭……”
蘇長纓聽着,將自己的腳挪開,果不其然瞧見了一隻被他踩癟了的綠蛤蟆。
這東西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周昭是用什麼東西做的,踩上去軟綿綿的,嘰呱嘰呱響。
蘇長纓腳一動,又聽到了咔嚓一聲,他心中騰起了不好的預感。
“小蘇將軍。你將宋槐的手指骨踩斷了,他被人活埋進了土中,死的時候拼命朝天伸了一根手指。後來有人去山中採蘑菇,將他的這根手指當做蘑菇拔了,這才發現了他的屍體。
現在你踩斷了手指,採蘑菇的人再也採不到屍體了,冤啊!”
蘇長纓默默擡起了那隻腳,不敢再放下去了。
他怕再踩下去,會踩到張三的腦門,李四的胸口,以及王五的屁股……周昭她是文官,可能會管那叫臀。
周昭見蘇長纓侷促的樣子,噗呲一下笑了出聲。
“大半夜的,小蘇將軍來這裡作甚?迷城的事已經了了?”
她說着朝着桌案走去,蘇長纓跟着周昭腳印,用盡扭曲的姿勢,終於到了桌案邊,他仔細的看了看,確認那裡沒有躺着錢六的屍體,方纔安心的站定了。
“沒有。你的傷好些了嗎?阿晃他那日瞧見了,同我在屋頂上打了一架,他對你很好。”
說到最後的時候,蘇長纓的聲音變得有些怪怪的。
“阿晃那是我哥哥給我生的哥哥。”
這句話有些繞口,可是蘇長纓卻是聽懂了,阿晃是哥哥。
他拿起了一旁的乾布,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落在了周昭頭上,擦起了她還有些溼漉漉的頭髮。
“嗯,他也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