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切成絲,焯水濾幹方纔一邊。
排歌對這些步驟漸漸地有些生疏,愣是回想了好幾遍纔想起來接下來的步驟,忍不住對着在一旁盯着她做菜的赤棗子發牢騷道:“老身已經很久沒有下廚了,沒想到竟也生疏了。”
“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來就行。”赤棗子卻也沒有嫌棄,反而很是鎮定地說道。
排歌深吸了一口氣,又開始沉浸在自己的廚藝世界中。
鍋燒熱,調小火,倒入適量油,鍋裡便開始像燃放小型煙花一般炸開。
越做到後邊,排歌的感覺便也越來越投入,幹辣椒段放油裡煸炒至變色,轉大火。
倒入土豆絲快速翻炒幾下,倒入適量鎮江香醋繼續翻炒完全斷生。
加了醋的土豆絲比較脆,不會被炒軟爛。
鎮江香醋裡已添加了白糖,所以醋有甜絲絲的味道,非常提升酸的口感。
不一會兒,一盤瀰漫香辣與酸甜的絕佳味道的酸辣土豆絲就在排歌的手裡誕生了。
裝盤的時候,赤棗子也愣是流了口水。
“瞧你那樣,我裝點出來給你吃吧。”排歌看出了赤棗子心裡的渴望,便也拿出了一小部分裝成一個小碟給了赤棗子。
赤棗子活脫地嘶叫一聲,纔開始用尖尖的鷹嘴開吃。
看到赤棗子那麼喜歡自己做的菜,排歌亦是很開心,“慢點吃。”
“如夢姑娘,娘娘散步回去了,我們可以上菜了。”瑤花從外邊探出頭來,對排歌說道。
“好的,你把這些菜帶過去吧,我再炒一個清炒時蔬送過去就好了。”排歌指了指放在竈上的三個菜,又補充了一句。
瑤花這才招呼外邊的秋水和鎮西進來,把菜一一地給帶出去。
就在排歌以爲等下她可以用送菜的藉口去看一看這位娘娘時,卻又聽瑤花說道:“如夢姑娘,等下若是炒好了叫我一聲就行,我幫你帶出去,我們夥宮的人沒有辦法直接見到娘娘的,門口的侍衛會負責帶過去的。”
“啊?爲什麼啊?”排歌一不小心就又將真心話給說了出來,活生生地讓在一旁使勁啄着酸辣土豆絲的赤棗子給噎住了。
赤棗子哀怨地看着排歌,當他看到瑤花並沒有因爲這件事而對排歌產生誤解時,便又繼續低下頭來吃他的酸辣土豆絲。
儘管瑤花知道排歌是個天族人,但也沒有因此而對她有所忌諱,反而是耐心地解釋道:“因爲我們夥宮的人是最下等的奴婢,所以二殿下不允許我們去見最上等的人。”
“這是什麼道理?”排歌聽完這個解釋,頓時氣從心生,“在我們天族,夥宮裡的人向來與其他人無異。”
排歌打從一開始決定要做廚仙時,其實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因爲不是每一個人的心裡都覺得做廚仙是一個很高級的階品,且甚至還因爲她們終日與鍋碗瓢盆打交道而顯得更加低等一些。
排歌很早就做好了被別人嫌棄甚至是看低的心理準備,但是當她真的被別人這樣看待時,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如夢姑娘,這裡是魔界,是魔族的地盤,就算你反抗也是沒用的……”瑤花見排歌動怒了,便也只好好聲好氣地安慰她。
排歌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有些衝動了,便也急忙收口道:“也是,也是,其實我也沒什麼好奇心的,就是隨口一說,瑤花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如夢姑娘客氣了,還是叫我阿瑤吧,聽着比較順口。”
排歌又忘了這茬,便再次改口,“好的,阿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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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正殿上,天君坐於正位,眼睛微閉卻也並沒有完全睡着,右肘支撐着頭靠在龍椅的一側,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而依舊威嚴四射。
“慢兒啊,聽說你近來找司命神君和曲遊春找得很是勤快,關於完婚的事情可都辦妥了?”聲音依舊是慵懶的,好似說的不過是與州慢平日裡嘮家常那般。
州慢現如今面對自己的父君時也沒有太過拘謹,對於天君的問題時不時還會開個玩笑。
“父君,差不多了。”
天君做了一個輕微的點頭姿勢,“挺好,最近父君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本君想着,若你完婚之後一個月內,本君就將這天君之位傳給你,可好?”
州慢頓時愣了一下,才緩過神來理解了天君的意思,頓時單膝跪地,“兒臣遵旨。”
“嗯,等你完婚後,本君就昭告天下,讓你當天君。”天君從口中微微輕吐這一句話,看似漫不經心,卻也是他這輩子做的重要決定之一。
他早已經確定州慢是完全可以勝任這個職位的了,此次與他說,不過是先告訴他罷了。
“那你近來不僅僅要忙完婚的事情,還需要進一步地去了解本君先前做的事情,若有什麼不明白的,本君亦與曲遊春說了,你可以在下去之後找到曲遊春,向他好好討教。”
州慢驀地覺得責任重大,更是不敢起身,“兒臣遵命。”
從長春宮正殿出來後,州慢才輕吐了一口氣,現在排歌又不在天界,自己彷彿又孑然一身了,一時還是不太習慣。
不過方纔天君所提醒州慢的事情,更讓他覺得縱使現在時間還長,卻也刻不容緩。
繼任天君一事,雖然是情理之中,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他承受這兩件事情,還是讓他覺得有些出乎意料。
不僅如此,州慢亦是相信,雖然經過了先前南海那一戰之後,很多神仙都會對他的印象而有所改觀,特別是他屢次拒絕了天君和天后給他安排的天妃人選最後選擇了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廚仙,更是讓衆仙對他多了一分讚許。
但是這麼快就上任,怕是很多神仙還是對他心懷疑慮。
他必須做些什麼事情,以此來使衆仙信服。
所以,他並沒有回疏簾淡月,反而是走出了長春宮,往曲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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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鸞歸令深閨處,樑令緩緩地走到院中,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就連擡起腳的動作亦是非常小心謹慎,彷彿一個懷胎九月的孕婦在走路。
其實,她身邊的貼身侍女已經不止一次地跟她說過,雖然要小心但也不至於如此小心,她卻也還是要堅持自己心裡的想法,覺得萬事還是小心爲上的好,畢竟她的第一個孩兒就是因爲她的粗心大意而沒了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步虛聲沒有怪她,她卻也是日日夜夜在責怪自己。
這一次,好不容易又懷上了孩子,她也只有用更小心來維護他們這麼久來用心耕耘而出的結晶。
“娘娘,你先坐着,我讓人去廚娘那邊上菜。”佳色將樑令扶到了桌邊,伺候着她小心地坐下,而後轉身就出了房門。
不一會兒,佳色便拿着兩個菜走進屋來,臉色卻也是有些難看。
“怎麼了?”樑令沒有細看兩個菜分別是什麼,而是先注意到了佳色的臉色的變化,便也問道。
佳色苦着臉,有些難以啓齒。
這兩個菜看起來雖也不錯,但是都是肥膩和辛辣的食物,且不管說對胎兒有沒有什麼助益,但是她服侍了自己身邊的娘娘這麼久了,還沒見過自家的娘娘吃過如此油膩的食物。
“娘娘,這兩道菜看起來不是很好,要不,我讓新來的廚娘再給你做一份吧?”佳色心裡感覺這兩道菜放在樑令面前一定會遭到她的厭惡,便也沒有打算想要端過去,而是站在門口直接說道。
樑令原本還對新來的廚娘做的菜色有些好奇,現在被佳色這麼一說,心裡的好奇更甚,“拿過來,我看看是什麼。”
既然自家的娘娘都開口了,那佳色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猶豫着給樑令端了過去。
樑令掃了一眼佳色放在桌上的兩盤菜,頓時有些迷了眼。
這……
紅燒肉。
酸辣土豆絲。
佳色一直關注着自己娘娘臉上的表情,好及時地做出反應。
當她看到自己家的娘娘看到這兩個菜時生氣得都要哭出來時,她亦是覺得那個新來的廚娘怕是要倒黴了,她不忘安慰自己的娘娘道:“娘娘,沒關係的,我們不吃這個廚娘做的菜了,我這就去找那廚娘說一通,等下讓她給你重新做。”
佳色原本就又要轉身就走,卻聽樑令說道:“佳色,不用了,我很喜歡。”
“啊?”佳色轉過身來,她沒聽錯吧?娘娘……很喜歡?
樑令用衣袖輕輕地擦拭自己溼潤的眼角,笑着對佳色說道:“我很喜歡,終於看到我以前小時候經常吃的東西了。”
……
結局出乎佳色的意料,佳色有些想扇自己耳光的衝動,想試試看現在是不是一場夢。
不過看到自己娘娘真的是在笑後,她亦是放下心來,彷彿鬆了一口氣,“娘娘喜歡就好,那佳色先退下了。”
“嗯,去吧。”樑令將佳色打發了之後,眼角上的清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去。
沒錯,這是她小時候經常吃的東西。
紅燒肉和酸辣土豆絲,徹底將她心裡掩埋的事情又再次挖掘了出來。
她還記得,小時候她經常要纏着南浦上神給她做她最愛吃的紅燒肉,南浦上神還會指着她的鼻尖笑着打趣道,再吃下去,小心長大後變成小胖仙,到時候就沒有人要她了。
那個時候,她的兄長就會突然從一旁跳出來,義正言辭地告訴南浦上神,他的妹妹怎麼可能會沒人要,就算是沒人要,他也會永遠守護在她身邊。
就是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是這麼一句年紀小不懂事時說出來的話語,卻成爲了她心裡最美好的回憶。
而現在,這段美好的被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回憶就這麼被一道菜給挖掘出來了。
廚娘,她是誰?
她爲什麼會知道自己喜歡吃這道菜?
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樑令用顫抖的手拿起了筷子,又顫抖着將紅燒肉送進自己的嘴裡。
曼妙的感覺觸及了她的舌尖,那埋藏在心裡的的回憶與味蕾產生的強烈碰撞,又再一次地讓她潸然淚下。
樑令啊樑令,她怎麼會忘記自己原來就是個天族人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天界的日子彷彿一幕幕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恍如昨日。
卻也只有在現在,在這麼機緣巧合的時間下,她終於衝破了自己的那道原本攔住的防線,讓淚水和思念一起流淌而出。
或許,只是巧合。
只是這巧合,委實太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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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過去,樑令深感疲累,又懶懶地躺在牀榻上,自己知道最近害喜容易累,便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以至於步虛聲輕手輕腳地走進身邊時,還沒有一點察覺。
“真是的,每次都不能讓我多省點心。”步虛聲看到蓋在樑令身上的被子被踢掉時,蹙起眉頭來,嘴裡還不時小聲地嘀咕着。
許是中午飯前出去走了一圈,讓樑令累到睡着時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
又許是吃飯的時候哭得太兇,哭累了睡得正香;
樑令不過輕輕地翻了一下側身,又繼續睡着,熟睡的臉看起來像是一個孩子,毫無防備地天真地面對這個世界,讓步虛聲緊蹙的眉頭稍稍緩和。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睡得這麼熟,卻每一次都如第一次見到時那般心生溫暖。
看了許久,步虛聲才站起身來,悄悄地關上窗,後才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出了房門,迎面撞上正活脫的佳色。
“參見二殿下。”佳色差點就撞上了步虛聲,好在看到他時及時地收住了自己的腳,而後才跪在步虛聲面前,神色慌張。
步虛聲眼下心情不錯,便也沒有覺得佳色的這個出挑的行爲出了什麼錯過,只是問道:“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殿下……我……”佳色一時說不上來,與其說是說不上來,倒還不如說是不敢說。
難道要跟他說是今天中午娘娘沒有責怪她而開心?
“罷了,本君不想聽你找什麼藉口,娘娘今日心情如何?”步虛聲很是在意樑令的日常生活,倒也不是因爲想到更加深入瞭解她的脾性什麼的,只是想要確保她在這裡能一直開心下去。
佳色見步虛聲沒有責怪自己,連忙應道:“啓稟殿下,娘娘今日心情不錯,新來的廚娘做的菜,娘娘吃的很開心。”
新來的廚娘?
步虛聲這時又突然好奇起來,難不成是有人揭榜了?
“你說的廚娘現在已經在夥宮了?”
佳色原本以爲步虛聲是知道的,卻聽他這麼一問,她還愣了一下才回神應道:“是。”
“是自己來的?”
佳色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卻也只好詳細說了一下,“她還有一隻白鷹。”
“白鷹……”步虛聲繞是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詞,卻也陷入了沉思,嘴角亦是微微彎起,竟然還真的有人來揭榜了。
這可是等了好幾天的事情了。
而且這位新來的廚娘還讓自己心愛的女子有這麼好的心情,他頓時對這位新來的廚娘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臨走時,他還是囑託了佳色一下,“娘娘懷有身孕,你走路什麼的最好小心一些,皇子你可是賠不起的。”
佳色苦着臉應道:“是。”
步虛聲便也走了,走的方向正是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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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明明你已經做了該做的了,怎麼還要醃什麼蘿蔔啊……自討沒趣!”赤棗子看排歌忙得不可開交,一時間也很是嫌棄地盯着排歌,很是不滿意。
排歌卻也頭也不擡,“我一想到自己做的菜可能是給自己的姐姐吃的,我就覺得我還是得用心做。”
“要是不是,我看你往哪哭去!”赤棗子沒好氣地補充了一句。
排歌登時亦是放下了手中的活,有些一愣。
是啊,若她不是自己的姐姐,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