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 勝利者

1碩風和葉望着地平線上緩緩涌來的宛州大軍,暗暗讚歎。

這鐵甲森嚴的陣勢,和當初的勤王軍相比,真有天壤之別。

那各路勤王軍雖號稱三十萬,可倒有二十萬是在被襲的混亂中逃散的,諸侯郡守們生怕蝕光了本錢,一看大勢不好,全都帶着本部逃向守地去了,哪有肯死戰到底之人。可今天走來的這次軍隊,雖然只有十萬,但是卻似乎能死戰到最後一人。

謀臣康佑成一旁湊近道:“你看他們的甲冑,十萬士卒均着鍊甲,這是何等的財力與軍工啊,宛州的富庶,不是中州北部可比,宛州軍只會越來越強,不在這一仗擊潰他們,將來只怕永無機會了。”碩風和葉長吸一口氣:“你看若是我們硬拼,殺光他們,我們還剩下幾人?”康佑成凝神想一想道:“這宛州軍軍容之嚴整,還超於我的想象,我覺得我們殺到他們還剩兩萬的時候,自己就先全軍覆沒了。”碩風和葉笑罵:“那我們來這裡做什麼?趁早回北陸去喝酒看天睡大覺吧。”康佑成笑道:“天下哪有必勝的仗,戰爭就是賭博,不僅鬥勇鬥智,最後還要鬥運氣。”2宛州軍中軍大帳中。鄴王牧雲欒輕呷了一口酒,看着席前的紗袖書生。

“路然先生,你以爲康佑成之人,謀略如何?”“的確將才,若論天下大略,實與我不相上下。”那年輕人高舉酒杯,一仰而盡,略有醉意將杯伸向一邊侍女道:“再來再來。”“那若以先生十萬軍,戰康佑成之十萬軍,誰人能勝?”“當然是我。”年輕人倚在案邊,自顧把玩酒杯。

“何以如此自信?”“康佑成精通兵法,把《武韜》、《行略》、《五陣》諸十三家兵書要案記得精熟,信手拈來。哪怕對方也同樣精熟兵法,但不論如何變陣疑兵,他瞬間便可看破。”“那先生如何勝之?”“我能勝其,只因我從來不讀兵法,不演兵棋,不背陣訣……”書生一揮長袖,向後倒去,愜意的靠在身邊侍姬腿上。

“不讀兵法,卻如何勝精通兵法之人?”“那麼我所行之陣,所佈之兵,全部都亂七八糟,一塌胡塗,那康佑成完全無法看懂,自然覺得我高明無比,心生恐懼,然後心理崩潰,不戰而降,哈哈哈哈!”年輕人大笑,把住侍姬的手,將她手中酒壺的酒倒入口中。

所有帳中衆將卻誰也不敢笑,都望着牧雲欒的面色。帳外衛官按住刀柄,只等牧雲欒說一聲:“推出去砍了!”就立刻進來拿人。

牧雲欒雖然臉色繃緊,卻終是壓下怒氣,微露冷笑。帳中衆將與謀士卻心中更加不快,他們早看這年輕人不順眼。衆將都覺得這人是個騙子或是狂生,卻唯有牧雲欒相信他,還待爲上賓。

“那麼,明日會戰右金軍,就請先生在我身旁,爲我出謀劃策。”牧雲欒舉杯道。

帳中衆將全看向那軍師範裰的臉色,這分明是讓這年輕人試着代替他的位置。範裰臉上如被巴掌扇過,青中泛紅,卻也只得慢慢舉起酒杯。衆將也都隨牧雲欒把杯舉起來,向那青年敬酒。

可那年輕人竟如醉得舉不起酒杯一般,只把手在空中搖着道:“我說了我不懂兵書的了,讓我當謀士,輸了可別怪我。這裡的酒一點也沒有路邊館打來的好喝。”牧雲欒和一干大將謀士舉起的酒杯,就那樣生生的僵在那裡。

終於有一武將忍無可忍,摜了酒杯拔劍而起:“路然輕,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輕慢我等?”路然輕看也沒有看他,站起整整衣冠,拱手正色對牧雲欒道:“殿下,宛州軍現在之所以還沒敗,只是因爲沒有遇到真正的對手罷了。你若真想得到天下,就不可以用一般人的心思去推度事情。士爲知已者死,您又想用我,又不信我,周圍又全是一羣自以爲功高的老臣,這樣再有才略的人也是無法成事的。這裡有三個信封,這次戰後,若是我說得準,您用了信封中的計策勝得此仗,便請拜我爲軍師。若是不信我,儘可棄之一邊,我便另尋明主去也。告辭。”他大步而出,把無數惱怒的忌恨的驚訝的目光拋在後面。

牧雲欒長嘆一聲,拄肘於案,託着額頭,久久沉默。

3一日後,宛州軍與右金軍在天啓城南百里處會戰。

戰事之初,宛州軍使鐵甲長槍巨盾,分成數個方陣,右金軍騎兵一旦靠近,就強弩攢射。這鐵弩的射程比右金軍的弓要遠得多,右金騎軍繞陣數週,沒尋到任何破綻,只丟下數百騎屍身。

碩風和葉下令:“衝車出陣。”但大半衝車毀在與勤王軍的大戰中,只剩八十餘輛,加之宛州軍弩箭太強,可穿木盾,跟隨衝車的步兵衝到三百步內,就被射死無數,潰退回去,衝車沒了步兵護衛,立時被宛州軍陣中衝出兵來,繳獲了去。

宛州軍中齊聲嘲笑,高喊着:“禮重了,禮重了。”碩風和葉在本陣中苦笑,望康佑成道:“你的衝車原來這麼不好用。”康佑成道:“對付堅營困守之軍,衝車是極好用的,但對方兵強弩利,原來的兵法就不頂用了。”碩風和葉問:“那還有些什麼新招法?”康佑成笑道:“宛州富庶,所以步兵甲厚盾堅,多備強弩。但宛州多水系,缺平原,少養馬匹,所以他們缺少精良騎軍,只有形成方陣,陣陣相護,欲以不變應萬變。我們便偏讓他們動起來。”於是命令把原備攻城用的三十輛攻石車推了出來,放上空心鐵彈,那彈中灌滿火油,燃着了猛投出去。宛州軍擡頭看天空中數十大火球呼嘯而來,心道苦也,方纔騎軍衝鋒之時,只盼大家擠得緊緊騎兵衝不進來,現在卻只恨身邊擠滿了人,想跑也沒處跑。眼睜睜看着火焰潑天而下,一橫心一閉眼,說天上掉金子的好事老天一回也沒給過,這次也不該輪到纔是。

巨響連聲,慘叫聲起,着火的士卒瘋狂衝突。投石車未投幾輪,宛州方陣已亂。

中陣觀敵雲臺上,牧雲欒緊皺眉頭,不得已下令,全軍衝鋒。鼓氣一起,方陣發一聲喊,全衝上去,說是衝鋒,倒不如說是快逃開所站的地方。

碩風和葉激動起來:“孃老子的這幫龜殼兵終於散開了,騎兵準備衝鋒。”康佑成道:“慢着!宛州軍久經訓練,可速散也可速集,若是騎兵衝近,他們便瞬時就近結成上千個小陣,外置盾槍,內發弩箭,我們還是捱打。”碩風和葉道:“那麼,命前軍緩退,讓和術部、克剌部分繞敵兩側,然後三面夾擊,任他多少小陣,也立時沖垮。”康佑成撫掌大笑:“殿下用兵日益精妙了。”碩風和葉微笑起來:“待我把你的招數盡數學來,你便於我無用了。可以回家種田了。”康佑成笑容僵在臉上,他知道這這王子所說的話都是真的,當他笑着說要殺掉你時,那也是真的。他不喜歡把話藏在肚子裡,從來就直接說了出來,把一切擺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的父輩和親族都不喜歡他,他孤獨的爭奪着天下,似乎只爲了證明什麼。

右金軍三面夾擊,宛州軍果然集成無數小陣,呼應爲戰,戰場上煙塵滾滾,混戰一場。直殺了近二個時辰。天色將晚,雙方都折損數千人,各自鳴金收兵。

4牧雲欒回到帳中,忽然看見案邊那三個信封,取第一個來打開。

“殿下慣用四形方陣之法,雖克騎軍,但右金若使發石火攻,陣必破。請用臣所獻之陣圖。”牧雲欒將拳猛捶在案上,昨夜爲何就賭氣沒看這信封呢?不過,即便看了,他也未必肯按其所言行事吧。

他拿起第二個信封,想了想,又放下。默坐了一會兒,卻又拿起來,緩緩拆開……5第二日。宛州軍擺出了個黃沙萬里陣。將數萬兵散開在方圓數裡的平地上,每人之間相隔數步。碩風和葉一見大笑:“這是怕了我們的投石機了。不過這樣一來,怎可抵擋我驃騎衝鋒。”康佑成搖頭道:“需防他陣勢變化,這陣勢看起來最爲粗陋散漫,卻是萬陣之源,可千變萬化。臣知暴雪烈風騎曾苦練對騎兵之陣法,但對步兵陣之變化與破解,卻訓練不足。若是對方演練過高妙陣法,只怕要吃虧。”碩風和葉點點頭:“我明白要如何了。”於是命龍格部驍將龍格敕率部一萬衝鋒。龍格部突入敵陣,宛州軍似乎迅速被撕開了口子,中間步軍向後狂奔逃命。龍格部幾乎要一路追殺到中軍營前,但突然中軍號炮響起,宛州軍突然變陣,兩面步兵合圍而來,迅速聚成密集陣,要將龍格部吞沒。

右金陣中,碩風和葉一舉刀,赫蘭部、和術部衝殺出去,襲向宛州軍外圍。宛州軍中旗幟飛舞,指揮士兵分成前後兩陣,一面抵擋右金援軍,一面圍殺龍格部。同時中軍中又殺出兩支軍,向赫蘭、和術部兩翼殺來。

碩風和葉再舉刀,親自剩餘諸部衝鋒,兩軍絞殺在一起。但核心龍格部雖在箭雨攢射,槍林合圍之下,卻越戰越勇,龍格敕一馬當先,殺出一條血路,漸和赫蘭、合術部會合。宛州軍陣形被緩緩撕破。

又殺了半時辰餘,宛州軍已被截爲兩半,由多重合圍改成兩面夾擊。但右金軍卻集中軍力向西面衝去,西面宛軍抵敵不住,敗退下來。東面宛軍又追不上右金騎軍,牧雲欒見勢不妙,傳令收兵。右金軍趁機掩殺,戰場上留下數千宛軍屍首。

6牧雲欒在帳中緊鎖雙眉,望着那第二封信。

“殿下若不用我獻之陣法,必欲用散沙陣誘敵騎軍再變雙龍絞喉陣,兵法雖如此,但需觀實勢。右金軍強悍非東陸騎兵可比,龍格、赫蘭兩部尤其勇猛,被合圍後必然死戰,難以速滅。被右金穿透陣圍,則勢潰也。”牧雲欒長嘆一聲,難道不用路然輕這小子之計,就真得打不贏此仗?可用了他獻的計,卻又怎能保證必勝?這風險太大了。

第三封信已然拆開,放在案上。牧雲欒怔怔的望着它許久。

7第三日,宛州軍出旗免戰,只堅守營中不出。

第四日,還是免戰。

第五日……第六日……“牧雲欒這是想做什麼?”碩風和葉在帳中踱步,“拖延時日,想與我拼軍糧?我有北望直道,軍糧十日便可送至軍前,他難道不知?”正這時信報傳來:“北望道上我軍軍糧被焚,敵軍是端軍穆如寒江。”“混帳!”碩風和葉大怒而起,“我不是命丹堯部盯住他們的嗎?”“是,穆如寒江以主力誘丹堯將軍追擊,自己卻率兩千人襲我糧隊。我軍雖殺滅端軍近萬,但是糧草卻……”“一萬人的護糧軍都擋不住帶兩千人的穆如寒江嗎?”碩風和葉怒拔出刀來,砍斷一邊燭撐,“我們的大業就要毀在這些廢物手裡了!”他舉着戰刀,呆愣在那裡。軍糧不繼,似乎只有退兵一途了。但他能退嗎?他有退路嗎?他燒燬了戰船,背叛了父兄,用自己和七萬右金男兒的命賭一個天下……他不能敗,決不能敗。

又有一飛騎直衝入營來:“報!探知宛州軍中有十萬擔軍糧,即將送至三十里外的澄林。”碩風和葉望向康佑成。康佑成也微微嘆息了一聲。

“只有拼死一賭了。”8沉重的宛軍糧車正在道上吱呀行進着。這運糧車卻不用木輪,而是車底支着四個空心鐵球,不易陷入泥中,更可隨意向任何方向推動。這些糧車四周戒備森嚴,內側是步兵,外圍是騎軍,約有五千之多。

右金軍龍格敕帶本部騎兵兩千潛行至了澄林西五里之處,這個軍令是他和赫蘭部赫蘭鐵轅差點拔刀相向才爭來的。龍格部和赫蘭部是右金軍中最勇猛的兩支,每次戰前都爲誰打頭陣爭得頭破血流,何況是這樣重要的襲擊。此次若是成功,右金軍便勝利在望,進而整個天下,都將再難有人與右金爭鋒,但若是不成功……龍格敕猛得搖頭,將這個念頭從腦中甩了出去,他龍格敕從來沒有在未戰時就先想到失敗的。龍格騎兵這樣悍勇,而信報查得明白護糧軍只有五千,又怎能不成功呢?夜色已沉。時辰已到,龍格敕下令,火箭準備,全軍突擊!龍格部衝出樹林,向大路狂奔而去。卻只聽一聲響箭,路上突然火把通明,燈球高懸。那些運糧車上,糧袋被推開,裡面竟是連射巨弩,馬拉的糧車轉眼變成戰車,在路上排開一線,萬箭齊發,龍格部成片栽倒,無人能衝至近前。

龍格敕又急又怒,一隻粗長弩箭正貫穿了他的肩頭,他負痛率軍向北退去,卻突然伏兵殺出。“衝出去!衝出去!”龍格敕啞着嗓子狂喊,單手揮鐵棒,擊殺宛軍數十。正此時,伏兵身後戰馬衝突,赫蘭鐵轅率接應騎軍殺到,亂箭之中將龍格敕救出,但他們回望身邊,兩千騎已剩無幾了。

碩風和葉在大營之中正焦急等待消息,忽然四面殺聲起,士卒們喊道:“宛州軍劫營了。”他衝出帳外,只見天中萬千火箭,正劃出金色痕跡撲來。

各部將領奔到他身旁,碩風和葉怒道:“巡營隊怎麼會被人偷至營下?”將領道:“是戰車無數,來得太快了!”右金騎軍衝出營去,卻營外早布了百輛球輪戰車,這些球輪弩車遠可馬牽,戰時馬匹脫開,由人在後推動,慢慢前進,連弩齊發,最快的馬也無法衝至面前。更有纏着火棉的弩箭,將右金軍營寨燃着,右金軍一時慌亂,四下奔突。

“發火信,讓東營莫合至和西營阿骨平部的部隊向中軍靠攏!合術部從東面出去,繞襲敵軍後側。”碩風和葉喊。

四個紫色的火球飄上天空。

兩刻之後,信騎飛至:“報!東營莫合至在路上被林中大火阻隔,西營阿骨平部本營也被襲擾、難以分兵來救,合術部出營之後,遇到伏兵,正於黑暗中混戰。”碩風和葉望着四面火光,自己的軍令處處都被算到了。對手究意是什麼樣的人?又二刻後,右金軍已被大火與弩箭逼得退守本營,有被合圍的危險。碩風和葉緊鎖眉頭,在圍着他的衆將間穿行,終是把拳重重捶在帳柱上,傳令:“向南撤退。”9牧雲笙坐在城樓之上,望着遠處天際被火燒紅,呆呆出神。少女昀璁來到了他的身邊。

“昀璁,你身體未好,不要來吹冷風了,回去吧。”“大端皇帝陛下倒很懂得關心人麼,”昀璁笑着,彷彿面色也紅潤了些,“都休養這許久了,再過幾天,我想我就完全沒事了。”她轉頭看見他身邊的桌案上,放着一封紅翎急報,卻未拆封。“這是戰場來的急報麼?你……你爲什麼不打開看?”“不論信報中,右金勝了,或是宛州勝了,都不再重要,因爲——最後的勝者,是我。”少年注視着那赤紅的天空。

昀璁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你終是下定決心了?要做天下的主宰。”“是的,以前我覺得,我不當大端皇帝,自然有更好的人去當。現在我卻明白了,你永遠也不能把自己和世人的命運寄託在他人身上。我是大端皇帝,那我只好去主宰天下。”“那麼,我、穆如寒江、只要反對你的人,你都不會再留情?”“你走吧。”少年望着遠方,冷冷說。

她的眼光閃爍迷離,欲再說什麼終是說不出口,猛轉身,抽泣着奔下城去。

牧雲笙獨自張開雙臂,靠在堅實的城垛上,望着眼前的高大天啓城樓。此時城牆上再沒有一個守軍,黑暗中只剩他獨自一人。

他從來沒有這樣熱烈的渴望過天明。

城下,一支大軍正列陣等待出征,截擊碩風和葉。

10右金軍南退至柳伯河邊,前面的戰馬卻突然停了下來。

在河的對岸,有一道長長的奇怪的線,象是什麼在微弱夜色下發出光芒。

“是從天啓城中出來的軍隊麼,”碩風和葉觀望着,“天啓城連營被破後,他們根本再沒有可以攔截我們的力量了,衆將,衝過去!”右金軍吶喊着催動馬匹,將整條河踏濺得如沸騰一般,殺向對岸。

但當騎兵們衝近那支軍隊,人馬都不禁膽寒。

他們的面前,是一片鋼鐵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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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由河絡鑄造戰甲武裝了流民所組建起來鋒甲軍。

河絡族爲牧雲笙所造的機鋒甲,兩片一尺寬的刀形的盾甲附在手前臂的兩端,完全伸展時長出手掌約八尺,外側是極鋒利的刃,可以格檔與斬切,盾刀與肩兩側的盾板有機括相連,人只需要很小的力就可以驅動這巨大的盾刃,發出普通揮刀無法達到的力量。而他的身周是貼身網絲甲和象葉瓣一般繞着他的甲片,只有前方留空用於觀看,從左右後背上方都幾乎無法被攻擊,而如果再併攏前臂使盾刀合起,就幾乎無懈可擊。整幅機鋒甲有基座支持,座下有七個球輪。人不必承擔甲重,而象是推着甲冑行走。而靜止時,可坐在甲中休息。它象一輛能由單人推動的戰車,又象是一副鋼鐵的斬殺工具。

這樣的甲冑,也許人族即使可以畫出圖紙,也沒有這樣的工藝和這麼多的金屬來製作它,只有那些在地下終日與岩石與熔岩爲主的河絡族,纔有可能大規模的成套冶煉這些盔甲。但要得到仇視人族的河絡族的支持,卻很少有人能做出象牧雲笙那樣的承諾。

鋒甲軍在天啓城下的大戰中留守天啓城,所以沒有出戰,但現在,機會終於到來了。

看到右金騎軍鋪天震地的衝殺而來,鋒甲陣中的許多人下意識的想要轉身逃跑,他們記憶中那被騎軍追趕、任意砍殺的日子,就在十幾天之前。但旁邊的同伴的甲冑擋住了他們,於是他們突然明白,自己已經是一支軍隊了,已經可以迎戰了。

“左橫封,右直弩!”背後的戰車上,響起了號令與鼓聲。

整個方陣應聲而變,每個人將左臂的盾刀橫在面前,移動右盾刀,斜斜上挑,扳動機括,盾刀上的弩箭飛射出去,勢可穿甲。敵騎摔倒一片。

騎兵眼前就要衝近軍陣,“大家立穩了,左斜下反切,右上頂位橫揮。”號令轉來,甲士們齊聲大喊。直聽鼓色急處猛得一聲重捶,就一齊揮刀。

他們面前的騎軍象被無數刀葉絞碎一般化成了血肉塊,巨大的盾刀輕鬆的切斷了馬腿、也劈開了他們的皮甲。他們刺出的長矛大多數被刀盾擋住或絞斷了,而刺入空隙的矛,也因爲刀盾封住了角度,只能刺到甲士頭側的網甲或肩盾上。這一輪衝擊,機鋒陣前倒下了一片屍身,而陣中幾乎沒有人倒下。

後面趕來的騎軍在衝到機鋒甲陣前時就絕望了,當他們看見前面的槍騎被巨大的刀葉象切菜一樣切開,而刺出的長矛就象刺在石頭上的時候,便明白了,要衝過這樣的甲陣,無異於用肉身去撞刀牆。

但號角響起,右金軍改變方向,撥馬向鋒甲陣兩翼掠去,他們在馬上搭弓,將飛蝗般的箭支射入陣中。鋒甲陣前列的軍士們有不少在驚慌中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收。”鋒甲陣的將官大聲的喊着,所有的甲士雙臂回收,身子蹲下,周身的盾甲立刻拼攏成了一個嚴密合縫的三梭角塔。箭支如急雨打在帳篷上,戰場上一片清亮的鐺鐺聲。

碩風和葉立馬河的對岸,呆呆的看着這一切。他很快明白,要想衝破這道防線,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或是搭上近萬右金騎兵的生命。

“轉向,向東衝圍!”他喊着。右金騎隊隆隆轉向,沿河道向東衝去。

奔不出數裡,前面的樹林卻又騰起了火光,風勢已將大營中那巨大的火牆推了起來,右金軍從火海中衝過,再沒有了隊形。待衝過這片山林,碩風和葉回望身邊,只剩了數千騎,其餘各部都還困在火海中撕殺。

11竟然是敗了麼,碩風和葉在馬上呆呆的想着,他原以爲他離天下之主的位置很近了,但只是一個晚上,一切就都改變了,十年的努力與奮戰,一切又重回爲零。四野火光茫茫,燒盡雄心與壯志,縱然是那樣勇悍豪爽的壯年,成爲白骨也不過是一瞬間。

他做錯了什麼?沒有布巡哨?算不到對方有連弩戰車?不,該做的他都做了,他有一半的機會可以成爲帝王,但也有一半的機會淪爲塵泥,天下沒有必勝的仗,但你卻不能不戰鬥,這時他卻聽見了前方的馬蹄聲。擡眼望去,一支騎軍正直殺而來,火光中隱約看得清旗號上的“寒”字。

是她?碩風和葉心中一震,第三次遇見,難道這次他要死在此女子手中嗎?現在不是戀戰的時候,他一聲呼哨,指揮騎兵拔馬向另一邊衝去。

“碩風和葉,哪裡走。”牧雲顏霜緊緊追趕。北陸上的連年撕殺,仇恨象雪一樣浸濡大地,使泥土無法化凍。

12宛州軍大獲全勝,牧雲欒下令全營歡飲慶功,他看了看手中捏着的那第三個信封,露出冷笑。

“徐將軍,你速帶一支軍到詭弓營,道請路然輕至中軍參加歡宴,在來路上,將其誅殺。”“得令!”那將軍出帳而去。

此人太可怕,居然自己設計並暗中出資打造了數百輛球輪連弩車,專克騎軍,並把如何進攻,在哪裡設伏兵,在哪裡點火,敵軍若如何行動,我方如何應對寫得一清二楚。牧雲欒望着信封中的字跡,心道:路然輕,你絕非池中之物,他日你若成我對手,必是大患。這就怪不得我了。可惜你已將戰車圖紙和盤托出,我有了此車,已可橫掃天下,再要你何用呢?“歡宴之中,那徐將軍卻突然轉了回來,在牧雲欒耳邊低語了幾句。牧雲欒驚立而起。

詭弓營中早沒有了路然輕,只有書信一封。

“鄴王殿下,既不肯親自來請我,必是派人來殺我,只怕是覺得戰車圖紙在手,便可鳥盡弓藏,果然並非明主,看來天下無知已,唯有自立。今日借你天下,他日,卻必是要再讓還給我的。路然輕,敬上。”“將你部五千騎盡派出去,四下搜捕,定要殺了此人!一定要見首級!”牧雲欒暴跳着。

就在中軍營遠處的高坡之上,那年輕人迎風立着,衣袂飛舞。望着大地上無邊的燈火和奔馳的軍旅,放聲大笑,如同天下已入掌中。

13右金大營已是一片火海,宛州軍正四處搜殺右金殘軍。一隊士兵推着連弩車穿過煙霧,直穿過右金大營。忽然,他們看見了在火光映照下,遠方什麼正閃亮着。

他們凝神仔細的張望,想看清那是什麼。

那線閃光漸漸的近了,他們終於認出了,那是甲冑的反光。

14探者衝進牧雲欒的大帳:“報,我軍在右金營後遭遇天啓城中的端軍,執牧雲帝麾。”牧雲欒猛得站起:“是他?那麼點兵力,竟也敢出城?”他仰天大笑,“這不正是天遂人願,我連攻城之力也免了,傳令下去,不論那帝麾下的是誰,全部誅殺!”前方戰場上,宛州軍緩緩推動連弩車,形成一列,看着前方齊步推來的甲陣。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甲冑,彷彿那不是一個個的士兵,而是一片連綿的鋼鐵刀林。

“放箭!”宛州將領下令。連弩車機括搖動,一片箭幕直上天空,又呼嘯而下。

那大陣中的甲冑一下全收緊了,象是大地上鋪上了一整副巨甲,前方轉來了一片鏗鏘之聲,那是箭尖撞在鐵甲上的聲音,伴隨着無數的火星四濺。好一會兒,箭雨停息了。宛州軍都屏息望着那軍陣,想知道還有幾人活了下來。

但那些甲冑緩緩的展開,又開始向前推進了。

“這究竟是些什麼!”宛州軍將們大喊了起來。

15穆如寒江立馬高坡之上,看着大地上鋪滿火光。

幾位騎士縱馬來到了他的身後。

“將軍,我們來晚了。”穆如寒江長長吐出一口氣:“所有人都到了嗎?”“三千匹踏火戰馬,一匹不少的從殤州帶到了。三千名最好的騎士,也招募而來了。”穆如寒江仰首,望着天際的血色濃煙。“碩風和葉,在踏火騎趕到之前你就敗了,真是太可惜了。他日待我重踏北陸之時,再與你一決誰是世上最強的騎兵吧!”他緩緩擡起馬鞭前指,遠方正是宛州軍的大營。

“那麼……席捲天下,就從這裡開始吧。”16牧雲欒在帳中獨坐着,等待前方傳回更多的捷訊。但這段時間卻彷彿變得安靜了。沒有走馬燈似的探騎喊聲,沒有將領急匆匆的挑簾進入報信。這個夜晚一時間變得分外沉寂。

聽不見幾十里外的殺聲,各路軍馬現在都在做什麼。今夜攻破了右金軍,明日便可趁勢直逼天啓城下了。諸侯聯軍潰了,碩風和葉敗了,世間再沒有可與自己相抗衡的英雄。只待天啓城破,他盼望了幾十年的皇位便終於可以到手了。

“父皇,兄長……你們在天之靈不要怨我,這皇位,當年本就該是我的。”他舉起一杯酒,緩緩灑在地上。從皇子之日起,他就和三皇兄牧雲勤相爭,一轉眼已是白頭,他終於還是勝了。可惜他一心要贏的人,卻看不見這最後的結局,一想不由悵然。他盼了幾十年處心積慮,卻終於無法和牧雲勤決戰。他本想狂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三皇兄,我終是無法親手勝你,你的幾個兒子,也都比我的兒子強,可惜,他們都死得太早了,只剩下一個畫癡小六兒……你死得太早,我卻終會爲我的兒子平定江山,他終會是未來大端的帝王,直至子孫萬世。”一聲淒厲的響箭突然竄上天空,寂靜的夜中猛得暴發出喊殺之聲。牧雲欒按劍直衝出帳去:“出了什麼事?”卻沒有人回答,牧雲欒驚異的看見,四下營帳,已被一片火海包圍。火光之中,正有無數騎影奔騰。

“不是所有人都被我打敗了嗎?哪裡還來的騎兵?什麼樣的騎兵可以直衝我的中軍?”牧雲欒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暴吼着。

但突然一面紫金大旗飄過他的眼前,牧雲欒一下子愣在那裡。

這面旗他太熟悉了。當年他軍精良足,萬事俱備,卻遲遲不敢起兵,就是因爲害怕這面旗,害怕這面旗下的穆如鐵騎。他沒有戰勝穆如世家的把握,他準備再準備,苦苦思忖,卻終是想不出能勝過穆如鐵騎的辦法,急得他頭髮都白了。但人算竟不如天算,北陸右金叛亂,穆如鐵騎盡數調往北陸。

他明白這是天賜給他的機會,當下起兵,直逼中州,無將可擋。大將軍穆如槊只得把穆如鐵騎留在北陸與右金作戰,自己只率十數騎趕回中州收拾起一支殘軍與他相抗,也正是這樣,他才擊敗了三百年來未曾敗過的穆如世家。

那時候他日日害怕,害怕有一天穆如鐵騎會從北陸趕回,害怕有一天這面旗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害怕到那個時候,那仇恨與憤怒會沖垮他苦苦積累起的一切。他在無數次夢中,都看見在一片火光之中,那面大旗下,無數戰騎沖毀着他的大營。但是原來,這個夢是真的。

牧雲欒呆了一呆,怔怔道:“穆如世家……穆如……”突然他明白了一切,原來天賜給他的,天便會收去,原來他苦心經營數十年,竟還是要敗在穆如世家的手中。他胸中一悶,大叫一聲,口吐鮮血,昏厥於馬下。

17穆如寒江立馬高崗,望着那火流正突進宛州軍的內核,整個宛州大營正在變成一片火海。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擊這熾熱的鐵流,鐵甲騎兵們呼嘯着衝過宛州軍的身邊,刀風把他們絞碎。

輕敵的宛州兵陣腳已亂,沒法再組織起密集的陣形,在這樣的騎兵面前,只有轉身逃奔一途。所有的木柵和鹿角被輕易的踏碎,變成地上的火把。戰馬馳奔的風勢絞動火焰滾滾向前,煙氣中閃亮的鐵甲猶如神靈天降。在看到這樣的一支騎兵的時候,它的對手就已經絕望。

“牧雲欒,十一年前,你沒有機會見到穆如騎軍,今天,在你死之前,好好地放眼看看吧!”他緊咬牙關,多少年的仇恨在心中奔騰。

“爲了這一天,我們已經在殤州準備了十年!”突然間無數往事涌上心頭,少年將軍擡頭望着赤紅天際,縱聲狂喊:“父親!看一眼吧,穆如鐵騎——回來了!”18無數長長火帶被點燃起來,從高空看去,象是有人用筆在地上寫下燙金閃爍的大字,描述着那宏大慘烈的戰爭。

跟着碩風和葉突圍的右金騎軍們被這些火帶阻擋分隔,然後被火焰外射來的弓箭擊殺。

碩風和葉催馬衝過一道道的火牆,能跟上他的右金騎兵已經不多了。蒼狼騎卻從火焰中接連的躍了出來,挾風帶火,象索命的厲魂。

牧雲顏霜率她的蒼狼騎眼見追近碩風和葉,突然南面樹林中枝葉紛飛,數十輛鐵連弩現了出來。牧雲顏霜驚呼:“不好”,以避箭之姿側伏馬上。一聲梆子響,宛州軍亂箭齊發,蒼狼軍和右金軍一併被射倒馬下。

沒有時間痛惜這些從北陸跟隨她殺回的勇士,牧雲顏霜縱馬躍過前面翻倒的馬匹,只追碩風和葉不放。

又追了半個時辰,殺聲零落了,他們已衝出戰場之外,天色漸明,天際露出一絲曙光,碩風和葉卻緩緩停了下來,象是奔逃的累了。

牧雲顏霜也在距他近五十步時勤住馬匹,防他有詐。

碩風和葉也不望牧雲顏霜,呆呆望着天際的雲色,一面是霞光,一面是烈火。卻突然喃喃自語着:“跟隨我出來的八部子弟都沒有了,我也許不能回到北陸去了……”“碩風和葉,你命數到頭了!”牧雲顏霜舉刀厲喝。

碩風和葉嘆一聲:“我知道你是誰了。而你知道爲什麼前兩次,我都會輸給你?”牧雲顏霜並不答話,只是握緊寒徹。

碩風和葉長吐一口氣:“那是因爲我之前怕死。我以爲我離天下霸業只差一步,我不想在那個時候死去。從前我帶隊衝鋒從來不會猶豫,但在天啓城下我卻不願以死相拼了。”他轉頭望向牧雲顏霜:“而你,揹負着國恥與家仇,早就不惜性命了吧。”“少廢話,拔刀吧。”牧雲顏霜催動馬匹,繞碩風和葉緩行着。

“但我不能死。”碩風和葉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你殺不了我。因爲現在我胸中的恨與怒比你的更猛烈,沒人能殺我碩風和葉,總有一天我要捲土重來,我當年來到東陸之時,燒燬了戰船,對將士們說我們沒有退路,他們相信了我,跟隨着我從來沒有退後過……但……”碩風和葉嘆息了一聲,目光卻象絕境中的惡狼,“沒錯,我沒有顏面回北陸了,但我要回去,所有的恥辱我要一個人背下來,直到重整大軍的那一天起。”牧雲顏霜第一次這麼近看到這北陸狼主的臉,看到他的眼睛。她的心卻被狠狠紮了一下。

這個眼神,她分明見過,當年極北雪原之上,那右金少年拔下她的銀箭,放走了狼王。被穆如騎兵圍住,面臨絕境之時,他也是這個眼神。兇恨,冰冷,絕不服輸。

碩風和葉也突然明白了一切,七年前,他在雪原上狂奔,那一千下的倒數象獵手的嘲笑,緊緊扼住他的心胸。他終於力竭倒在雪地上,仰望天空,想着自己逃不過去。

但一切卻並未來臨,最後的數字,永遠停留在了那少女的口中。

七年前的一絲憐憫,卻使無數人因此而死去。

“今天……我不會再讓你活着……”她顫抖着,緩緩舉起刀。

“今天……你也無法再決定我的生死。”碩風和葉冷笑着。

牧雲顏霜咬緊嘴脣,再不答話。猛得催動馬匹,象箭般射向碩風和葉。

碩風和葉緊皺眉頭,大喝一聲,驅馬向前,長刀血色出鞘,那刀中的血腥怨恨之氣直逼而來,這次他再不格檔劈下的寒徹刀,而是直揮向牧雲顏霜的腰間。

牧雲顏霜沒有想到他真得再不畏死,不惜同歸於盡,第一反應便收刀斜身閃避,兩馬交錯那一刻,她似乎看見了碩風和葉臉上冷酷的笑意。明白自己在先機上已是輸了,那一刻她竟然還是懼怕了死亡。

拔轉馬來第二回合,她一橫心,馬上斜探身直割向碩風和葉的喉間,碩風和葉卻也探出身來,她的刀掠過碩風和葉的耳間,碩風和葉的刀卻直撲向她面門。牧雲顏霜一閉眼,心中空蕩一片。卻是寒風掠頭頂而過,她再起身時,滿頭青絲披散了下來,碩風和葉劈掉了她的束髮玉冠。

牧雲顏霜氣得渾氣顫抖,舉刀再次衝刺。碩風和葉這次卻不舉刀,不催馬,只不轉睛的注視着她。牧雲顏霜有了一絲悲哀的預感,她聽見了箭支破空的聲音。

一支箭正射中她的脅下,牧雲顏霜不甘的睜大着眼睛,衝近碩風和葉的面前,舉刀的手顫抖着,揮下時卻再也沒有了力道,碩風和葉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腕,將她拖離馬鞍,扔在了自己戰馬下。

一支騎軍從林中奔了出來,爲首的正是赫蘭鐵轅。“德諸我險些來晚了啊,王子。”“狗屁!”碩風和葉罵着,“你不來我難道就會死嗎?一看這臭不可聞的箭法,就知道是你這個草包!”他突然又笑了,舉馬鞭佯抽向赫蘭鐵轅,“真高興你這狗東西還活着。”“宛州軍什麼東西!我們早晚殺他宛州個哭天嚎地……王子,我們現在怎麼辦?”碩風和葉平靜的發令:“收拾軍隊,撤回北望郡。”“這個女人呢?”碩風和葉望了望地上掙扎不起的牧雲顏霜,嘆了一聲。“一併帶走。”碩風和葉帶着殘軍特意經過了天啓城下,他想望一眼這城關,不知何年他才能重新回到這裡。他不知道那少年是否也正在城樓上眺望。他卻有種預感,那少年纔會是他真正的敵人,而他所想拆掉的這座宏偉都城,卻會一百年一千年的繼續立在這裡。

“駕。”碩風和葉終於催動了戰馬,橫越城前,向北而去。

“這天下,我終是要再回來奪的。而這天啓城,我也終有一天要將它拆掉!”19牧雲欒於昏厥中驚醒,直坐起來喊着:“快收陣,護住中軍!”眼前卻是一片漆黑,聽不到殺聲也看不到火光。

“怎麼回事?有誰在?我在何處?”他驚恐的大吼着。

一個身影緩緩從暗處走了出來。

“墨先生?”牧雲欒凝眉打量着那個影子,“現在戰事如何了?有沒有擋住穆如騎軍?決不能讓他們衝亂大營。”影子一笑:“若是普通騎兵,是衝不進大營來的。可惜,那是稀世的馬種——踏火,而他們的主將,又是穆如寒江。”“那現在大營如何了?”“已是火海一片,踏火駒所到之處,火流奔涌,何人能擋?”“不能就這麼敗了!”牧雲欒躍起,“我還有十萬大軍尚可調度,我要親自出去督戰!取我劍來!”“不必了。”“不必了?”牧雲欒緩緩轉身直望那個影子,“你說不必了?什麼意思!”“世子會處理好一切的。”“世子?他怎麼行?胡鬧?他懂個屁的指揮戰事?”“世子是不懂,不過殿下您死在火海之中了,世子只能代理一切了。”“你說什麼?你說……我死於火海之中?”“殿下一直身體康健,帳下各將對您忠心耿耿,你大可花二十年來打天下,再花二十年來坐天下,只是世子從小,從被您所忽略,對他不過是隻有斥責辱罵,覺得他心貪縱慾不成大器。世子於是暗暗決心,終有一天,要在您活着之時,就證明給您看,沒有您,他也能稱霸天下。”“哈、哈哈哈哈……”牧雲欒已經明白了正在發生的事情,他怒極反笑:“他……他這就要把我苦心三十年所得來的一切毀於一旦,只爲他想早一點替了我的位子。我……我怎麼會生出這樣的一個蠢貨,蒼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又錯了,世子並不蠢,世子只是太貪心了,在慾望與野心上,他只比殿下您更強,也是我們辰月教所中意的人選。”“辰月教……辰月教?”“是,想必殿下也知道辰月爲何物吧。近千年來,我們一直奉行着大荒之神的意旨,要讓天下陷於紛爭與動亂,絕不容許有凝聚與統一存在,這樣纔可以阻止天地的重合,墟神的復生。是我們的力量,你才能在十年內使宛州十二郡成爲端朝第一富庶的州域。但這一切,都不過是爲了讓你能儘早反叛,分裂端朝。而現在,你卻又想着把天下重新一統,這……可就違背了當初我們扶助你的初衷。”“辰月……”牧雲欒縱然一世英雄,聽到這個名字也不由全身涼透,他當然聽說過神秘可怕的辰月教會,而以爲這個教派早在幾百年前就消失了,沒想到,自己竟不知不覺間成了他們暗中控制的囚徒。

“只要你渴望力量、權勢、你就自然會落入我們辰月的掌中,因爲這一切我們都可以給你。但是你永遠只能是一個棋子,而世間這局棋,是永遠不可以有勝利者的,因爲對局雙方都不過是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上演永遠無盡的紛爭,以你們的血與痛苦、仇恨,來給荒神增添力量。”“仇恨……”“是的,我們的力量源泉就是仇恨。你現在正無比的仇恨我吧,可你的仇恨也會成爲我的力量。你們父子間的仇恨,你所殺的平民對你的仇恨,你與你敵人間的仇恨、你們家族間的仇恨……這麼多的仇恨啊,綁緊你們的靈魂,使世人乖乖成爲我們的囚徒。”“可縱然你們處心積慮,這世上仍然會有統一,會有強盛的王朝和偉大的王者!”牧雲欒大吼着。

“不,”墨先生輕描淡寫的說,“慾望是無止盡的,你成爲了一國之主,你就會想成爲天下之主,你統治了一族,你就想統治萬族,你得到了一塊黃金,你就想再佔有一座金山。這天下有多大?權力與野心是無止盡的,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挑動人們的慾望,就象我精心培育了世子一樣。”“混帳!”牧雲欒狂怒着掙扎下地,拔出懸託上的劍,向墨先生砍去,然而那個影子一抖,他的劍砍入了虛無之中。

“你終究會發現,你們所恨的所愛的,都只是一個泡影而已。呵呵呵呵……”那聲音冷笑着,從帳幕外傳來。

牧雲欒挑開帳幕追出去,但黑帳之外,竟還是一重黑帳,他再衝出去,外面還是黑帳、他驚慌的向外奔,可只有無盡的帳幕,無盡的黑暗,那笑聲永遠從外一層傳來,這一世的欒雄,不由也發出了絕望的嚎叫。

20牧雲笙率着鋒甲軍緩緩推進,腳下踩着連弩車的殘骸,來到宛州軍大營前。

這裡已經變成一片火海,不畏火的神駿在其中往來奔馳,追殺着奔逃的宛州軍。

他一揮手,下令鋒甲軍緩緩展開,成長長數行。

他要做的,就是截殺逃出的宛州軍,和阻止戰場上的宛州其他部隊回援。

一探報騎者馳奔到他的面前。“前方戰況如何?”少年緩緩的問。

“穆如將軍的軍隊正四下搜索,卻只是找不到叛軍主帥的身影,不知是否葬身火海了。”牧雲笙搖搖頭,策馬向前,來到火線邊緣。取出一副畫軸,猛得向前一抖。那長卷在空中化成一道白練,直鋪下去,向前滾動,無窮無盡,在火海中推展出一條路來。他縱馬直奔了進去。

在大營的中心,他看見了一片火不曾燒到的地方,那裡卻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片黑色。但那不是燒焦的黑色,卻是法術光焰掃過的痕跡。

他跳下馬來,慢慢走入那黑色的中心。彎下腰去,輕捻着地上的泥土。忽然轉身跳上戰馬,那戰馬轡上插着雪羽翎,如乘風一般遠去了。

21山林小道上,十幾騎正在緩緩行走。

“幸虧墨先生你用幻術騙過了敵軍,這次小小偷襲,傷不了我等元氣,卻給了我們個機會收拾老頭子。等回到赤水關中,等諸軍前來匯合,那時重整旗鼓,看我燒平天啓城。”說話的正是宛州王世子牧雲德。

“別人都不會察覺我們的蹤跡,我只怕一人……”墨先生緩緩道。

“你說牧雲笙?他敢追來正好,上回沒殺了他我正懊惱呢!”牧雲德正說着,卻看見墨先生勒住了馬,直望着前方。

他嚇得忙轉頭四望:“他來了麼?在哪裡?”四下靜寂無聲,只有參天古木的巨大影子。

靜默中,只有許多樹葉正緩緩的飄落。

一片黃葉落在了盼兮的馬首上,她伸手將它輕輕拈了起來。在手中把玩着。

突然風勢一變,空中的無數落葉,突然變成旋飛而下的利刃一般,掃過衆騎者的身體,一陣風捲葉旋後,馬上的騎者都接連的栽倒了下去。

只有三騎還立着。盼兮仍然低頭把玩着手中的黃葉,彷彿剛纔風只是拂動了她的輕衫。墨先生將長袖從面前放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葉子。牧雲德還保持着縮頭的姿勢,但所有衝向他的葉子都在離他幾寸處突然焚成了灰燼。

牧雲德回頭向盼兮望了望:“美人,多謝了啊。等渡過此劫,保我登了帝位,你就是皇后了。”盼兮卻象是沒聽見他所說的一般,只是輕輕舉起那黃葉,一鬆手,它又向天空飄去了。

墨先生對着那一片空曠中說:“我以爲你不會殺人的法術呢。”許久,少年的聲音緩緩傳回:“如果有了殺心,世上有什麼不可以用來殺人呢?”猛然間周圍的古木全部爆出巨響,從腰間崩斷了,它們發出巨大的呼嘯,直倒下來。

“快走!”墨先生和牧雲德催馬直衝出去。盼兮卻沒有動,她只是擡頭望望,輕搖繮繩讓馬向前走了幾步。

幾顆巨樹正倒落在她的周圍,但連一片葉子也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牧雲德大喊:“他在哪?把他找出來,殺了他!”墨先生低聲說:“這卻不容易,這裡不可久留,我先護你回赤水關,這未平皇帝,自然會死得其所。”牧雲德脣邊露出一絲冷笑,回頭喊着:“盼兮!殺了他!我在赤水關等你。”他們策馬逃去。只有盼兮還靜靜的佇馬在山道間。

漸漸的,夜中,少年長袖負劍的影子現了出來。

盼兮從馬上輕輕一躍,越過橫倒的樹幹,飄落在山道間。她望着那少年,想上前卻又停下,想開口卻又無言。

“風婷暢在哪裡……”少年卻只是冷冷的問。

這句話卻使女子的眼中,恢復了冷漠。“你是來救她的?如果我不放呢?”少年對着夜幕,嘆了一聲。“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救你。但我卻知道,你想殺我,我卻不能把命給你。”“救我?”盼兮冷笑着,輕輕把手擡了起來,“你們都說要救我,都說要對我好,我卻知道全是假的,全部該殺!”她只是輕輕將指一彈,少年便直摔了出去,倒在落葉間。

他咬牙慢慢撐起身體:“風婷暢在哪?你不能殺她。”“想救她?先殺了我。”盼兮手一搖,少年腳下的落葉突然騰空而起,象平地起了一陣龍旋風,把他緊裹了進去。

少年卻一聲喝,砰的光華一閃,那些樹葉全部一瞬間燃成了灰燼,瀝瀝灑落地上。

盼兮冷冷笑道:“你學我的本事,學得到快。”少年輕輕的說:“那只是因爲……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所教給我的。”盼兮一愣,卻怒道:“又是謊話!”再一擺手,地上火焰騰起,把少年包裹進去。烈火之中,少年的身子片刻成爲灰燼。

火焰散去,盼兮呆呆的走向灰燼。輕輕跪下身去,捧起那黑色塵土。

背後卻有一把冰涼的劍,輕輕架在了她的頸上。

“盼兮,”少年在她身後說着,“告訴我,她在哪?”盼兮卻不回頭,沉默了許久,才輕輕說:“爲了她,你會殺了我麼?”“她曾舍了性命救我。”“你不記得那天的事……”少女愴然笑着,“是啊,誰會那麼傻,自已不活,也要救你。”她猛得轉過身來,手指上凝聚起光芒,直指到少年的額前。卻又停下了。

但胸前一涼,劍已沒入她的身體。

她卻嘆了一聲,輕輕將手,撫在少年的臉上。

“你終是……”她的身體軟倒下去。少年丟下劍,緊緊的抱住了她。

“終於有一天,我們可以這樣……真正的相擁在一起了。”少年輕輕的說,“盼兮,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23他能感到少女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

“是啊……很奇怪……很溫暖的感覺。”她的身體卻在變冷。

“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要來到這個世間?”“你說過的……因爲……你要象一個真正的人一樣活一次,用五官去感受這個世界。”盼兮卻搖搖頭:“我只是一顆種子。”“種子?”“這個世界,終會開滿同樣的花朵。最美麗的,不會有其他。”少年突然想起了,那盼兮孕育身體的地方——七海原上的情景。無數銀色的花朵綻放,沒有一株雜色。那種令人恐懼的美。

“我知道有人將靈鬼注進了我的身體,控制住我的心魂。但是,我的心中,其實早有一把更巨大的鎖,那裡面所藏的……將會毀滅一切。”少年想起了風婷暢那時拼死要殺死盼兮時所說的話。

“你最好立刻殺了她……那顆牧雲珠只是顆種子,當這個靈魂被束在珠中時候,她還是天真爛漫,但當她真正凝出身體長成,她的力量就會給世間帶來災禍。……世人將來會責難於你,要你爲所有的災難承擔代價。”“趁現在……殺死我吧……”少年仍是點點頭,象當日一樣的喃喃說着:“我不會讓你死……一切讓我來承擔。”他輕輕取出那牧雲珠,放在掌心,和盼兮的手掌交握在一起。光芒漸漸涌出,將他們溶化。

之十 勝利者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四 碩風和葉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一 牧雲笙之四 碩風和葉之四 碩風和葉之一 牧雲笙之五 唐澤之五 唐澤之二 蘇語凝之一 牧雲笙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一 牧雲笙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五 唐澤之二 蘇語凝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七 蘋煙之十 勝利者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七 蘋煙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正卷之一 牧雲笙之三 穆如寒江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一 牧雲笙之十 勝利者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五 唐澤之三 穆如寒江之四 碩風和葉之十 勝利者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三 穆如寒江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七 蘋煙之一 牧雲笙之四 碩風和葉之十 勝利者之四 碩風和葉之七 蘋煙正卷正卷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七 蘋煙正卷之二 蘇語凝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七 蘋煙之十 勝利者之二 蘇語凝之三 穆如寒江正卷之四 碩風和葉之七 蘋煙之七 蘋煙之十 勝利者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五 唐澤之七 蘋煙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十 勝利者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三 穆如寒江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四 碩風和葉之一 牧雲笙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六 帆拉凱色、姬昀璁之十 勝利者之七 蘋煙正卷之一 牧雲笙之十 勝利者之九 第一次天啓之戰之三 穆如寒江之十 勝利者之五 唐澤之十 勝利者之八 世上最美處之十 勝利者之七 蘋煙之十 勝利者之二 蘇語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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