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碩風和葉

1晨霧如低拂過地面的雲,被撕成輕薄的片縷,在閃着金光的河流上緩緩滑過。和朔草原上的每一片草葉都閃耀起初升太陽的光澤。

數百個白色的氈包遍佈在這青翠草原之上,象綠茸上的蘑菇。天空有着白色羽背的鳥兒飛過,鳴叫着向北而去。

氈簾一挑,一個少年躍了出來,擡頭望望這晴朗的天氣,發出一聲歡呼。揮舞雙臂,向草地上的馬羣奔了過去。一聲呼哨,那馬羣之中,就有一匹毛色光亮的高大駿馬奔馳而來,馬羣也一起轉向,跟隨着這匹頭馬向少年迎來。

少年等那馬剛到身邊,不等它停步,手輕輕一搭馬背,人已在馬上,呼嘯而前而去。馬羣奔騰跟隨,隆隆的蹄聲和少年的興奮呼吼聲夾雜着奔向遠方。

2少年碩風和葉並不知道天下有多大,從最南的帳蓬到最北的帳蓬,騎馬只要十幾步。這裡便住着這個部落的所有人口。而近百里外,會有另一個部落,碩風和葉不知道是否草原會這樣無窮無際的延伸,是否部落之外還是部落,是否世上所有的人都這樣居住在帳篷裡。但他聽說過遙遠的南方有大海,海的那邊是另外一種人,過着另外一種生活,他們造起土牆把自己圍起來,他們不放牧牛羊卻種植可以吃的植物。

在碩風和葉十四歲的時候,這少年站在草原上,望着亙古不變的雲天,以爲自己的一生也將象父母們一樣度過。作爲一個賤民,終日與羊羣一樣逐水草而居,讓風把臉龐燙得焦黃,娶一個鄰部的姑娘,生上七八個孩子,就這樣數着牛羊過一輩子。

直到他看見了那個人。

他騎着的戰馬,名叫踏雪,毛髮象黑色的金子,閃閃發亮,四蹄卻是純白的,奔跑起來,象足不沾地駕雲而行。

他穿着的戰甲,泛着冷冷的鐵光,肩上虎顱,腕上銀蛟,腰間龍筋絛,彷彿世間猛獸都伏於他腳下,他在馬上坐的筆直,象戰神巡視過四方,所有的牧民遠遠望見都要下馬跪伏,因爲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策馬。

他臂間捧着那把冰琢一般的戰刀,名叫寒徹,聽說當刀拔出時,風雪就從刀尖涌出,他舉起刀,風暴跟隨着他,把所有敢於反抗的草原騎士斬於馬下。他的身邊,擁着玄底赤紅大字的戰旗,跟隨着北陸也是全九州最強悍的一支騎兵——蒼狼。

牧雲氏一直是北陸的王者,三百年前是,現在仍是。而他,就是大端帝國牧雲皇族的太子,牧雲寒。

雖然三百年前,牧雲氏就從北陸起兵,渡過天拓海峽,進取東陸,奪得天下,並定都於東陸天啓城,但北陸作爲牧雲氏宗族發源之地,牧雲氏賴以雄視天下的健騎兵的出處,一直由牧雲氏中最強悍的兒子駐守着。鎮守着北陸萬里草原,就等於掌握着世間最強的騎兵,而擁有北陸的騎兵,就等於握有兵權。所以歷代駐守北陸的牧雲氏皇子,將來也多成爲的大端朝皇帝。牧雲氏世代以武立國,手不釋劍,皇子們都精於騎射,皇帝往往御駕親征,三百年來,兵權從未旁落。也沒有人能挑戰牧雲氏的武功。

碩風和葉第一次看到牧雲寒的時候,他十四歲,牧雲寒十五歲。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人,另外一種生活,這種人高貴而威武,這種生活自由而有尊嚴。碩風和葉於是說:“天啊,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人,我以後也要有這樣的一天。”不知那時,牧雲寒有沒有注意到對面人羣中的那個少年。他不會知道,七年後,他會和那個人在暴風雪之中展開一場決戰,決定這天下的命運。

3那年冬天,瀚州北部連月大雪。整個瀚北除了銀白幾乎看不到一絲別的顏色,連溟朦海都整個的封凍,被埋在了雪下。

右金族的營地建在小山坡背風的南部,仍是幾乎陷入了雪層之中。

“穆如世家就要重回北陸了麼?”燃着幹牛糞的火堆邊,大帳中幾個姓氏的族長商議着。那時十四歲的碩風和葉正作爲父親的隨從站在一旁。

“我就要死了。”右金首領柯子模?阿速沁皺緊了眉頭,火光映得他臉色蒼黑,“雪封了草原,向北退,就是凍死,向南進,就是被箭射死,被馬踏死,右金族真得要完了麼。”有人問。

“是我下令搶掠的南方諸部,也是我下令向王軍放得箭,穆如族的大軍來了,你們把我的頭交出去,他們會留下你們的族裔。”“不,現在瀚北八部都動手了,我們手上都沾了血,王軍我們也殺了,我們都向上都城射出過刻着自己姓氏的箭了,那時就知道,誰也別想獨活。”之達氏的首領之達律說着。

“八大部的男兒加起來也有十萬,戰馬雖然餓瘦了,但是弓箭還是利的,瀚南衆部加起來有百萬,還不是被我們殺得血流成河,牧雲氏和穆如氏又能拿我們怎麼樣。”“你們不明白……不明白的。”柯子模?阿速沁搖着頭,什麼樣的豪言也無法解開他的眉頭深鎖。

碩風和葉站在父親身後,也能隱隱感到,雖然各族長情緒激烈,但一種極沉重的絕望氣氛已經壓在了大帳之上,連月暴雪壓垮的,只是營帳,但這種力量壓垮的,將是人的骨頭。

自己的父親低頭不發一言,手指搓着幹牛糞的碎末,看着它們灑入火中。他從來不是主戰的一派,被其他族長嘲笑爲:“看不見眼睛的碩風達。”碩風和葉覺得這真是恥辱,死就死吧,爲什麼連“開戰”二字都不敢說呢?一個月後,碩風和葉就明白了。

去銀鹿原迎戰穆如部一戰,各部戰士出征幾乎就和訣別一樣。妻子抱着丈夫的馬頭痛哭,男人們在馬上大喊着兒子的名字:“長大了你要象個男人,保護好你的母親和姐妹,不要丟掉父親留給你的弓箭!”男人們向戰場出征的同時,家家拆收帳篷,準備向北方遷移。

碩風和葉要跟隨父親和兄長去作戰,卻被嚴厲喝止了,父親甚至還抽了他一鞭子。“等你長大了,這個家就要由你來保護了!”碩風和葉痛哭流涕,他不願聽到父親這樣說。他只護送着老弱們北退了十里,就趁人不注意,拔轉馬頭向戰場衝去。

當衝入戰陣,擠到父親身邊時,碩風達看了一看他,卻什麼也沒有說,沒有想象中的怒吼與皮鞭。他只是點了點頭,在馬上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碩風和葉向對面看去,第一眼就看見了那面巨大的紫色麒麟旗。那旗下,是鐵甲的騎兵排成陣列,甲冑的閃光刺痛人的眼睛。

一位赤袍玄甲的大將從旗下策馬緩緩走出,問道:“爾等爲何要反呢?”他沒有高聲喊喝,但語音中透出的威嚴象是壓着每個人似的。

柯子模?阿速沁大吼着:“穆如槊大人,雪掩了瀚北,沒有活路了。”那將軍原來就是端朝征討軍的大帥穆如槊。他微微冷笑:“那麼,你們就連屠了瀚南的十六個部族?”“這草原上,強者爲王,本是天理,他們在草豐水美的地方生活太久了,也箭也忘了怎麼射了,這就怪不得我們。”“原來是這樣……”穆如槊淡淡的說,“瀚南諸部因爲相信皇朝的護佑和草原的安寧,所以交出他們最好的戰馬,不再打造兵器,專心放牧牛羊。結果就是這樣的下場。現在他們重新養肥了戰馬,繃緊了弓弦,在額頭刻上血字發誓要報仇,你們以爲你們還能再勝得過他們嗎?”阿速沁冷笑道:“如果讓南北諸部再決戰一次,輸者就讓出河流與草場的話,我們不會懼怕的。”“看來,你們很相信勝者爲王的道理……”穆如槊點頭,“你們催動戰馬的一刻起,就應應該已經準備好了死在馬蹄下吧。”“爲什麼!”阿速沁暴吼着,“上天是不公平的,憑什麼我們要世代在瀚北寒漠居住,憑什麼我們不能用我們的刀劍奪得真正的沃土?”“因爲你們做不到!各部疆線是三百年前就劃下的,爲得就是讓草原上不再互相殘殺,你們的祖先那時也認可了。”穆如槊的笑容象獅子嘲笑着挑戰者,“今天如果你們以爲憑一股蠻勇就能改變這帝國的秩序,那麼今天,你們就將看到什麼是真正的騎兵,和真正的殺戮。”穆如槊緩緩擡起了手,他背後的鐵甲騎軍動作整齊如同一人一般,也緩緩抽刀出鞘。

“今天我只用本部騎兵三萬人衝鋒,如果你阿速沁覺得自己足夠有力量挑戰大端的話,就用你八萬族人的身軀來試試阻擋吧。”看見對面寒光的森林緩緩升起,阿速沁象是預感到了死亡的宣判。他象被獵人圍困的孤狼大聲喊着:“我不相信——!”拔刀前指,八部騎軍狂喊起來,首先開始了衝鋒。

碩風和葉還沒回過神來,戰爭已經開始了,他被衝鋒的潮水卷裹着向前。對面的穆如部騎軍卻象面鐵鑄的牆一般佇立。直到八部的衝鋒離端軍大陣只有不到一里的時候。碩風和葉看見那面紫色大旗突然揮動了一下。

後面的事情碩風和葉總是記憶模糊,如同人會下意識忘掉自己內心最不願內想的事情。似乎穆如世家的鐵甲騎軍突然發動了,速度讓人難以想象。無數利刃瞬間插入了八部騎軍的內部,勢如破竹的向前推進,八部軍陣象是被絞碎一樣翻落馬下,四處都是慘叫聲。他們很快被分割開來,弓箭從兩面射來,似乎根本沒有人能衝到穆如軍的面前,他們連對手的面孔也看不清就倒下了。

穆如軍縱切,橫插,包圍,中心衝突。象一部絞碎血肉的機械,向每個方位的出擊都準確無誤,數百支分隊間的策應天衣無縫,始終沒有任何兩支間的距離超過二百尺,但也沒有衝突到一起過,他們在八部軍中來回的奔馳,象無數匕首把獵物一點點的割碎。

那就象……碩風和葉後來回想着,就象是狼羣在分割開羊羣,然後屠殺。是的,那時的右金騎軍在穆如鐵騎面前就是羊和狼的差距。這就是隻憑蠻勇的牧民和久經訓練的精銳騎兵軍之間的差別。

那面紫色的大旗,一直在輕輕的揮動,調度着這場殺戳。

那之後很長的時間裡,碩風和葉一閉上眼,就是那面紫色大旗在舞動,還有滿耳的殺聲……穆如部的騎兵分路追殺潰逃的八部族,整個瀚北草原上,都是一片殺聲與血色。碩風和葉不知道他一口氣跑出了多遠,直到馬已累死。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那時只有十二歲的他,已經被恐懼緊緊抓住。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慘烈的戰事,那麼多的人就那樣成片成片的死去,馬蹄下滿是血泥和碎骨,都看不到黑色的土地了。

前方還有部族的老弱在趕着羊皮慢慢的行走,碩風和葉狂奔過去,喊:“快走,快走!穆如部就要來了。”但那些部衆們捨不得羊羣,還在極力驅趕,少年急得要哭出來。這時身後狂沙捲起,人們回過頭去,數百黑甲騎影出現在地平線上,飛逐而來。

部衆男子們還試圖前去阻擋,碩風和葉啞着嗓子大吼着:“不要去!”但是晚了,飛騎交錯間,幾十個頭顱已飛上了天空。

穆如騎兵們追至族衆旁,高舉了一面紅字令牌:“天子有命:瀚北右金作反,圍上都屠諸部,天地不容,全族誅滅!”然後就是慘叫與血光。

碩風和葉那時已經完全再沒有了奔跑的勇氣,他怔怔站在那裡,突然旁邊一位老者扯過一張羊皮將他蓋住,一把推入了羊羣之中。

碩風和葉蜷縮在羣羊的蹄間,緊咬住嘴脣,身子發抖,什麼也不敢聽,什麼也不敢想。那些羊愣愣的站在他周圍,看着幾十尺外的殺戳,它們只有在狼羣來時才懂得逃。碩風和葉後來每每回憶起這個恥辱時刻。他就緊緊咬住自己的嘴脣,想,我曾活得象一頭待宰的羊,但我不會永遠這樣活着。

那次大追剿持續了一個月,八部族數十萬人在數千裡潮北寒漠上四下逃散,穆如軍也分成數千小隊四下搜殺。不知多少人死在這次剿殺中。碩風和葉只知道逃亡路上隨處可見屍身血跡,那是穆如軍奔過的痕跡。

但突然間這剿殺停止了,就在八部族已然絕望的時刻。不知爲了什麼,穆如軍象是一瞬間從草原上消失了。

後來碩風和葉才知道,那是因爲端朝皇帝牧雲勤的九弟,東陸的宛州王牧雲欒起兵造反了,穆如世家要回東陸作戰。穆如驃騎雖然留在北陸,但需更換主將,所以纔會停止搜剿追殺,調回上都整編。

如果剿殺再持續三天,也許碩風和葉就凍餓而死在冰原上了。但是隻是三天的區別。大端朝就將在十年後迎來亡國的時刻。

碩風和葉終於尋到了自己的族人,他剛從飢寒中緩過來,就立刻騎上瘦馬,去四下各營,聲嘶力竭的呼喊:“你們還準備在這冰漠上靠着幾根枯草活下去嗎?你們還打算倚着羊羣過一輩子嗎?不可能了,穆如軍隨時會回來,想活下去的人跟我來,我們需要一支真正的騎兵,我們要把自己訓練成一支比狼還狠,比暴風還烈的騎兵,忘記你們的羊吧,我們的生路,只能靠刀去搏取了!”無數心懷復仇烈火的各部少年們立刻帶上自己的新駒,用樹枝削成木刀去跟隨碩風和葉。他們在草原上自己劃分編制開始訓練,沒有任何的兵法操典,只憑了碩風和葉對那次大戰的記憶,穆如騎軍如何出擊,如何分隊,如何穿插,如何圍射。而如果遇上敵軍如此戰法,如何應對,少年們紅着眼睛,日夜討論,一旦有了想法,就上馬訓練。從馬上摔下來斷了腿,被木棍誤傷了眼睛,都沒有人出聲報怨。父母們在遠方看着他們,沒有人來喝止,只是默默的放下食物與羊奶。

誰都明白,瀚北諸部能不能有未來,就看這羣少年了。

4“我們的馬根本不能稱之爲戰馬。”那天,少年們演練累了,坐在草地上用草棍在地上划着,“它們無法不吃草料就連續奔馳,沒有辦法一天內急行軍五百里,一看到火或長槍就會驚慌奔跳,也根本不敢躍過壕溝,這樣的話,我們再不要命,也根本不可能和穆如世家的騎兵去拼。”說話的是面色黑黝的赫蘭鐵朵。

“穆如世家的戰馬是什麼馬種?爲什麼那麼強健?”有少年問。

“那是穆如騎軍專用的戰馬,名叫凌風,是衝刺起來最快的一種馬,它們遠遠奔跑的時個,宛如蹄不沾地踏風而行,而耐力又很好。俗語說:”二十年一名將,二百年一良駒。“好馬是需要血統的,穆如氏族從三百年前在草原就在培育這種馬了,他們會把出生後瘦弱的幼馬殺死,以保證整個種羣的血統強健。當時的東部草原霸主牧雲族就曾被這種戰馬打敗過。但這種戰馬一在別的騎軍或部族中馴養,就會退化,所以,目前也只有穆如鐵騎擁有這種戰馬。這也是穆如騎軍作爲端朝最主力的精銳地位無法動搖的原因了。”碩風和葉說。

“也就是說,即使我們偷來戰馬,一和我們這裡的馬交配,也就很快變得尋常了,難道沒有比凌風馬更強的馬種了麼?”“草原上有傳說中的四大名駒:凌風、踏火、逐日、蒼狼。其中凌風馬奔速最快,有”凌風逐箭“的傳說,就是現在穆如世家所用的馬種。踏火駒據說能足生火焰,據說當年瀚族部落曾用它進攻過寧州羽族,奔過之處,烈焰燎天,殺的羽族幾乎滅族。但後來羽族復興,鶴雪首領向異翅專門剿殺這馬種,使踏火駒滅絕,只成爲傳說。而逐日騎據說可以日行千里而不必休息,十日內便可行出萬里之遙,但此馬種似乎早已退化,也成爲歷史了。而蒼狼騎,有人說那是馬,有人說根本就是狼,是無法馴服的怪獸……所以……”一旁的長者裡木哲說。

“可是……真得有這種馬是嗎?它們在什麼地方?”碩風和葉問。

“人們說,在極北的雪原上,那裡寒冷的連草也長不出來,只有苔蘚。荒無人跡,卻有着可怕的狼羣和巨熊。”碩風和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5瀚北雪原,放眼蒼茫一片,灰白的雪,灰白的天穹,天地彷彿只是一張冰冷的紙,畫着寥寥幾筆丘陵。

碩風和葉孤騎行在這片凍土上,覺得那北風象利刀一樣輕易的就割開了厚厚的皮袍,在他的身體上劃下深痕,彷彿他穿得是一層薄薄的鐵甲似的。有一種奇異的刺痛在他身體中游走,那是血液正在變得冰涼。每走一個時辰,他就要找背風處點起一堆篝火來暖一暖身體。但在這荒原上,連樹枝草根也不是那麼好尋找的。

他把最後一口烈酒倒進了口中,覺得胸中好象有股火苗騰了一下,但隨即就熄滅了。連這喝了可以在冰河中游泳的青陽魂酒也無法抵禦這裡的寒冷。他苦笑了一下,把空酒壺掛回馬背。戰馬的蹄子都凍傷了,也許很快就不能行走。他已經陷入絕境,更無法回頭。

碩風和葉知道欲成大事者最忌孤身犯險,但那傳說中強悍的戰馬使他不能抑制胸中的渴望。他太想建立一支能雄視天下的騎兵了。也唯有強大的騎兵,纔是右金族復仇的希望。

但是父輩的人中,已經沒有人相信還有這種狼騎的存在了。他無法說服他們,甚至也無法說服自己。他尋找的地方,都是前人所從未涉足的地帶。因爲只有沒人肯去的地方,纔可能有別人所不知道的東西。沒有地圖,沒有道路。想尋找到只在傳說中存在的馬種是可笑而渺茫的事,但一個聲音告訴他他必須這樣做。

翻過一個坡頂,迎面而來的風幾乎把他吹得立足不住。但他目光一掃,立刻看見前方的雪原上有幾個異樣的黑點。

那些不是枯樹,它們正在移動着。

碩風和葉立刻蹲下身去。會是狼麼?他雖然正處在下風,但在這坦露的山坡上,狼羣不需要嗅覺也能輕易看見他。

果然,那幾個黑點開始迅速的向這邊奔了過來。從移動的速度看,那必然是狼。

碩風和葉知道,自己虛弱的戰馬已經無法載自己逃離狼羣的追捕了。他把戰刀從馬背上摘下輕放在地上。又摘下弓箭,靜等着捕食者的靠近。

狼羣很快來到了山坡下,一共有六隻,他們開始分散,有兩隻分別向東西面繞去。碩風和葉知道這是狼羣的習慣,而他也希望它們這樣做,這樣他就有時間來對付正面的狼羣。

正面的四隻狼已經衝上了山坡,碩風和葉能清楚的看見它們灰黑色的背。他的戰馬開始驚慌的跳躍,想掙脫綁在樹上的繮繩。狼羣們正在放慢腳步,它們在等兩翼的包抄者。但碩風和葉知道這一刻就是自己的時機,他的弓在慢慢張滿。就在爲首的公狼停住腳步的那一瞬,錦翎箭猛的掠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長弧,準確的扎進了它的背。

那公狼猛跳了一下,哀嚎一聲,倒在地上。其餘幾隻嚇了一跳,他們久居無人區,並沒有見識過弓箭。這時碩風和葉的第二支箭已經拉滿,瞄住最右邊那頭射了出去,這時一陣大風颳來,箭在空中稍稍的一偏,而那狼象是感覺到了風中異樣的聲音,忽的向一邊一跳,那箭扎入了離它半尺的地上。

碩風和葉用髒話咒罵了一聲,他的手中又搭上了一隻箭,但這次不敢再輕易的射出去了。

狼羣散得更開了,它們忽快忽慢的奔跑着,漸漸縮小着包圍圈。

碩風和葉看準機會,又是一箭把十幾丈外的一頭狼射倒。這時一隻黑背狼發出了嚎叫聲,狼羣開始同時發力疾跑,從各面衝了上來。

碩風和葉扯開束馬的繮索,他知道自己這時候顧不了它了。戰馬發足向山下奔去,一隻狼猶豫了一下,轉身追了上去。碩風和葉站起身來,拉弓凝視正前方衝得最快的那隻狼,看它已奔到極速難以閃躲之時,一箭射入了它的腦頂。然後他立刻轉身,這同時搭上第二隻箭,側面那隻狼奔得離他只有幾十步了,但他仍不敢出箭。因爲一旦一箭射空,他不會再有第二次瞄準的時間,他這時已經聽見了背後有狼奔近的腳步聲,但他不能分神,眼睛仍凝視着箭鋒所指的方向,直向那個影子越來越大。當它猛得躍起的那一瞬,碩風和葉把箭射了出去,不看箭是否射中目標,就立刻轉身,拔刀,向斜上方猛揮,刀流暢的劃過了正從背後撲向他那隻狼的身體,那時它的爪子離碩風和葉只有一尺。

撲的一聲,那狼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變成兩段,血在凍土上冒起騰騰的熱氣。這時荒原上又只剩下了風聲,碩風和葉平復了一下氣息,在袍巾上擦拭了戰刀,還刀入鞘,然後才轉回身去,看見另一隻狼還在離他數尺遠的地上掙動着,那箭從它頸下穿了過去。

遠遠轉來了戰馬的嘶叫,最後一隻狼還在追逐着它的馬。碩風和葉一聲呼哨,他的戰馬奔了回來,那狼追了幾步,聞見地面的血腥氣,看到同伴的屍體,心懼轉身要逃,碩風和葉一箭射穿了他。

冷風使他額上的汗珠急速的冰冷,碩風和葉爲自己從險境中逃離而長出一口氣,一擡頭間,突然呆在那裡。

前方的地平線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一股濃重的黑堆在那裡,而且正急速推進着。

如果那是狼羣,那麼足足有數千之多。

碩風和葉覺得自己要在一瞬間變爲冰雕了,爲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大規模的狼羣?這不是常理可以解釋的,老者的警告突然又響在他的耳邊。

“沒有人敢去瀚州極北的荒原,不僅僅是因爲寒冷,而是因爲狼潮。”當狼王的嚎叫長久的響徹在原野之上,大股的狼羣便穿越北方的險惡山谷中涌出來,橫掃過這片凍原,把所有可以尋找到的生物變爲白骨,這是這裡連能在殤州冰原上生活的六角耗牛都難以見到的原因。居說在古時,曾有部族遷徙至此,但最終消失了,而狼羣,纔是這裡永恆的主人。

碩風和葉想自己完了,沒有什麼再能幫助他從數千惡狼的口中逃生。但求生的慾望迫使他做最後的掙扎,他跳上馬背,轉頭奔下山坡,要做最後的逃亡。

剛奔出一里多,那片黑色的身影就在他剛纔立足的山坡上出現了,奔瀉下來。山坡瞬間被覆蓋爲黑色。碩風和葉策馬絕望的奔跑着,座下的戰馬沉重的噴着白沫,他明白自己的馬已經沒有耐力可以支持這樣急速的奔逐,也許五里,也許七裡……那個結局終會到來的。

狼羣追近了他,碩風和葉已經能聽見背後無數利爪翻起凍土的沙沙聲,還有狼羣的粗重吐氣聲,這聲音一直鑽入他的脊背裡去,讓他血脈冰涼,他不敢想象自己回頭時看見的情景。而戰馬卻已經開始搖晃,凍傷的蹄子每次落地都象銅塊打在地上,震得人骨頭也痛了。碩風和葉知道自己的馬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我不能作個從馬上摔下而死的人,他想着,抽出自己的長刀,腳脫開了蹬子,深吸一口氣,大喊一氣,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轉身面對奔騰而來的狼羣。

那股強烈的風夾着腥氣撲面而來,吹得他眼睛都難以睜開。碩風和葉舉起長刀,卻呆立在那裡。

狼羣彷彿無視他似的,從他的身邊涌過。它們是如此密集,以至於許多狼就擦着碩風和葉的身邊奔過,碩風和葉能感到那狼毛的尖硬。可是它們就是不看他一眼。

這場景如此怪異,一個人舉着長刀,僵立在無邊奔騰的狼羣中,象泥流中的柱石。碩風和葉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他努力站穩腳跟害怕被狼羣衝倒,但狼羣顯然也很害怕撞倒它會耽誤奔跑似的努力從他身邊繞過。碩風和葉保持這姿勢,一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匹老狼喘着粗氣從他身邊幾丈外奔了過去。

當大地變得安靜下來,煙塵開始散去,碩風和葉才聽了,那狼羣之後傳來的聲音,它悠長而久久震盪,象是號角,又象是某種巨獸的嘶鳴。

碩風和葉突然明白了爲什麼狼羣這樣狂奔,它們不是在追逐獵物,而是在逃亡!是什麼能讓可以吞沒整個平原或一座城鎮的龐大狼羣奔逃?碩風和葉知道,舉起的刀還沒有到放下的時候。

他睜大眼,死死盯住遠處灰色荒野上那慢慢移來的白色怪物。

它身軀龐大,遠看象一頭巨熊,腳步蹣跚。但隨着它慢慢接近,碩風和葉聞到了一股寒冷的氣息,他看清了那個身影,那仍是一隻狼,一隻脊背比一人還高的巨狼。

碩風和葉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狼王。

那巨狼慢慢走近,它的頸肩上圍着一團長絨,在風中抖動。這使它的身型顯得更爲雄偉。幾十丈外,它那冷酷的眼神已經要使碩風和葉血液凝凍。狼王慢慢停下了腳步,噴出粗重的白氣,在警告着它的對手。

碩風和葉握刀的手開始出汗,冷風中這汗水幾乎要把刀柄與他的手凍在一起。他也死死盯住對手的眼睛,知道這時眼中決不能露出一絲膽怯,那對一頭狼來說,無疑是進攻的號角。

這時的後方,又有一聲長長的號鳴響了起來。

巨狼微微的回頭,這時碩風和葉看見,它的背上、後腿上、插着三支銀羽的箭,都已深深沒入體內。

還有其他人在這荒原之上,有人正在捕獵這頭巨狼!狼王又猛轉回頭來惡視着碩風和葉,發出威脅的嘶吼,但碩風和葉明白,如果不是它受了重傷,它就不會這樣慢慢的落在狼羣之後奔跑,它也許帶箭奔跑了許久,此刻也許連起跳的力量都沒有了。

另一邊的遠方又傳來號角的迴應,看來這是一場圍獵,是什麼樣的部族,什麼樣的軍隊,纔敢於圍獵狼羣呢?遠處騰起煙塵,有許多騎者正飛奔而來。狼王怒吼一聲,身子猛一彈,向碩風和葉撲來。碩風和葉一個翻滾躲了開去,狼王落地時卻一個踉蹌,它的前爪在地上滑了一下,失去平衡撞在地面上,身上的銀羽箭突然閃耀起光華。

碩風和葉想起,這世上有一種銀色的箭,是貫注了秘術製成的,它們有些可以吸乾中箭者的血,有些能使敵手失去任何力量。這時碩風和葉只要擡手一刀,就能砍下那狼王的頭顱。

但他並沒有出刀,他慢慢走上前,突然伸出手,拔出了狼王身上的術法箭。巨狼低吼了一聲,回頭望向他,那眼神中,卻少了些兇狠。

碩風和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也許是剛纔和狼王對視之時,它眼中那絕望的眼神讓他似曾相識。那種無力與憤怒,當自己躲在羊背下的時候,卻也一定有着這樣的眼神。

他又將狼王身上另外兩支箭拔了下來。狼王象是突然從重病中甦醒,猛躍起來,發出震耳的長嚎。

“快走啊。”碩風和葉對巨狼說,他突然想起幾年前,他曾對自己的族人說過同樣的話,但他們沒有能逃脫。

他握緊刀,望了望後面追來的騎兵。“我們都是獵物啊,但我們不會永遠是獵物的。”巨狼彷彿懂得他在說什麼,走近他的身邊,低下頭靠近碩風和葉的臉。它的頭離碩風和葉只有幾寸,粗重的腥氣噴到他的臉上,它一張口就能咬斷碩風和葉的喉嚨,但碩風和葉卻明白它絕不僅僅是一頭野獸。狼王低嚎了一聲,拔足去追趕它的狼羣,速度已然是駿馬也難以追及。

6碩風和葉靜靜站在那,看着奔來的騎者。他們穿着黑色的皮甲,盔上飄蕩着紅色的長纓。那是碩風和葉所熟悉的裝束,正是他們,當年象捕獵狼羣一樣捕獵着叛亂的瀚北諸部。

當先的飛騎來到碩風和葉面前一個高仰急停。好快的馬,好漂亮的騎術,碩風和葉不禁也要在心中讚歎他的敵人。在草原上,除了穆如騎軍,還有誰敢追逐狼羣呢。

“你是誰?”那騎者大聲吼着。與此同時,後面的騎軍也趕到了,幾十騎迅速將碩風和葉圍在覈心,而其餘騎軍繼續追趕狼羣。沒有命令沒有交談,一切都象是同一個人在思考,當年他們擊潰瀚北近十萬大軍時,也是這樣,沒有喊聲,只有沉默的刀光。

“我什麼時候能有這樣一支騎兵!”碩風和葉在心中惡狠狠的喊,這種仇恨與歎羨交織成的慾望甚至超過了現在被敵人圍住的恐懼。

右金王子仍然緊緊的握着刀,可他能殺死六頭狼,卻沒有信心同時對付兩個以上的穆如騎士。

“瀚北人……”他聽見身邊有騎者在冷冷的說。

對叛亂部族的格殺勿論是草原千年來的法則,這些騎兵不再需要任何審問與理由。他們所尊崇的主帥被皇帝拘捕流放了,他們內心積鬱的憤怒讓他們只想毀掉能看到的一切東西。

碩風和葉把刀柄緊握得都要融化在手中了,但卻有一種沉重的壓力使他難以舉起刀來,是穆如騎兵的威嚴,還是求生的慾望?他還不能死,他的復仇願望還需要許多年的忍耐。但他現在能做什麼?如果跪倒求饒能夠換來未來的大志得償,他有沒有足夠的堅忍去做?活下去,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氣。

那爲首的穆如騎將慢慢把戰刀抽了出來。

“等一等。”有人說。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象銀彈珠跳過雪亮的冰面。碩風和葉看見她從騎兵後策馬行出,白絨大氅中露出銀絲緊裹的鍊甲,一條雪貂尾圍在頸上,更有暗金色的貂絨錦擋住大半的面容,唯有烏黑透亮的一雙眼眸,把少年心中麻了一下。那一片穆如騎兵的冷酷目光中,卻突然有了一片靈動的光芒,象是低壓的暴風雲層中,突然透出一束陽光來。

碩風和葉看見她馬上的銀弓,便知道了手中箭支的主人。

“你喜歡這些箭?”少女微笑着,“我箭壺中還有九支,每支的效用都不同,我會把他們都送給你。你放走了我的獵物,那麼,你就來代替它。”碩風和葉感到了這清亮聲間中的危險,他擡頭怒視着少女,可迎上她的眼睛,卻象是利箭射中了湖水中,激不起一絲波瀾。她眼中始終沒有殺機,她的脣一定在輕輕微笑,但是她卻解下了銀弓。

“你們去追狼羣吧,一定要找出蒼狼騎的奧秘。這個獵物是我的。”少女對手下笑着,“我就在這數一千下後開始追,現在你跑吧。”碩風和葉明白了自己正面對什麼,他沒有再思索,發足就向遠方的山坡奔去。右金王子明白,只要有一絲生機自己也要活下去,狼王也會有奔逃的時候,但那是爲了有機會咬斷對手的喉嚨。

而少女卻下馬歇息,立刻有人立起了擋風的獵圍,在圍中點起了篝火,烤起食物。少女解開遮面的貂絨,露出一張如玉雕成的面容。她對護衛一笑:“記得幫我數,一千下哦。”不知什麼時候,淺淡的雪片從空中緩緩飄落了下來。

碩風和葉迎着風奔跑,他覺得胸中的空氣都要被抽空了,張大嘴竭力的呼吸,卻仍然眼前發虛,在這樣的高原上,這樣的奔跑與自殺無異,他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住,奔跑,就是死亡,而停下腳步,也意味着死亡,他寧願爲一線生的希望而死,也不願成爲別人的獵物。

“九百八十一……九百八十二……”火堆前的少女靜望着眼前的飄雪,口中輕輕的念着,不象是在計算一個人的最後生命,倒象是在數着雪花的數目。

“九百九十九……”衛士們聽到這個數字時,都開始準備翻鞍上馬,但是少女卻仍然在呆呆望着雪片出神,彷彿世間的紛爭對她已經不再重要。

數裡外,碩風和葉摔倒在地。他艱難的翻過身,望着天空中的雪片向他落來,卻感覺那是自己正在向前疾飛,一切都變得那麼輕那麼美妙,少年知道這是窒息瀕死前的徵兆,他的手在死死摳挖着泥土,磨出血痕,想爲自己找一點痛楚的刺激,把靈魂拉回身體,但是,卻偏偏什麼也感覺不到。

他慢慢舉起了手中還握着的那銀質的箭,箭桿上的刻字在他眼中模糊了又清晰。那是一個姓氏:“牧雲”。

數裡外,整裝待發的騎士們卻遲遲沒有聽到出發的命令,圍着雪貂的少女彷彿完全忘記了還有追獵這一回事,而沉浸在這荒原風雪的美景中了。

“天氣好冷啊……這個時候……應該在家中圍着爐火等羊奶子烤肉熟呢……現在卻需要出來打仗了……已經死了太多了人啊……”那個落雪的黃昏,追捕的倒計時在少女牧雲嚴霜的口中停在了九百九十九,她一直沒有說出最後那個數字。

7碩風和葉倒在地上,等着寒風把他的身體血液一點點變得冰冷。這時他看見了一張面孔,湊近了自己。

那是一頭巨狼,它脖上聳動着雪一樣的長絨,正露出尖利的牙。

“狼王,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麼?”碩風和葉在心中笑着。

狼王低下頭來,湊向他的喉嚨。這時,碩風和葉看到狼王的口張開了,他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那不是狼嚎,但也不是人聲,卻象是一個咒語。

突然他象是被一道雷電擊住了,渾身每一寸肌膚都燃燒起來,碩風和葉發出了痛苦的喊叫,而他聽見的,卻是狼的嚎聲。

他看見草原之上,無邊的狼羣正聚集而來。

8入夜,圍獵者的大營。

大帳內掛着沉重鐵甲,炭火邊那少女正和另一位少年輕輕的談話。

“馳狼羣果然是難以馴服,而傳說中的狼駒也不見蹤跡,皇兄,也許你要重建蒼狼騎兵的願望……越來越渺茫了呢。”“穆如世家被降罪流放,現在鐵騎中的將領羣情急燥,都恨不得立刻回師東陸。還有人對我說,我父皇昏庸,要擁我爲帝,去逼我父親的皇位。這樣下去,只怕北寇未平,內爭先起,我已經數月無法安眠。”少女低下頭,“皇兄,我明白你心中的苦……穆如騎軍中已經有數支出走,其餘也有很多拒絕再出徵,他們覺得現在陛下就是想把穆如鐵騎盡數拼光在草原上,所以不願再全力剿滅八部。你一面要保住這支端朝最強的主力鐵騎,一面又要平定北陸,還得面對部下的憤怒、你父皇的猜忌,真是太難了……可是……就算找到蒼狼駒,就能挽救這一切嗎?”“我當然明白不能……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要給大家一個希望,讓他們明白,我決不會放棄,我一定會把這支騎兵變得更強,而不會坐視他在我手中毀掉。”少女裹了裹身上的毛披:“夜深了,好冷啊……皇兄……你說……我們被逼到了這一步,東陸無援軍,各營無戰意,我們真得還有希望嗎……”“只要我活着……這支騎兵就永遠在,北陸就永遠不會傾覆……霜兒……相信我。我回帳了,你早些睡吧,明天還有大段的路要走。”那青年離帳而去,少女站起身來,紮緊帳幕,解下輕裘,取熱水輕輕擦拭沾塵的身體。然後鑽入厚厚的大被,沉沉睡去。

不知何時,一頭月光般的狼影擠入了帳幕之中,無聲無息。

它來到少女的牀頭,那深藍色眼眸直視着她,慢慢張開利齒。

少女正在夢中,緊緊抓着被緣,口中喃喃道:“是我……我回來了……”眼中卻有淚落下。

那白狼靜立了一會,突然轉身躍出帳去。

風聲雪聲從被拱起的棉簾中疾衝進來,但只是一瞬,一切又如常了。

9狼羣站在碩風和葉的面前。

“爲什麼不現在就殺了他們?”狼王低低的嘶吼。

“因爲我要等到那一天,我要在戰場上打敗牧雲寒和穆如世家的鐵騎,我要得不是我個人的勝負,而是整個北陸草原,整個天下的勝負!”他面對風雪仰天長嘯時,喉中發出的仍是劃破夜空的狼嗥。

10七年之後,碩風和葉帶領八部盟軍,將牧雲寒和最後的三千蒼狼騎包圍在溟朦冰海之上。大端朝三百年的雄渾武力,牧雲氏十數代的赫赫威名,終於也都有沉暮末路的時候。

那一夜狂風暴雪,是百年來難遇的極寒。可第二天清晨,居然雲開霧清,天邊升起了紅日。望着被凝凍在冰海上的牧雲氏的最後一支北陸騎兵。碩風和葉舉馬鞭遙指天邊,回頭對八部首領說:“各位,我碩風和葉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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