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
下毒之事並沒有影響齊王作息,他依舊做他該做的事,按時吃飯休息。秦韶華也就隨着他,不需在前伺候時就獨自練功。
晚飯後關起門吐納排毒,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信步去屋外吹風,在王府了隨便走了走,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麼今夜的王府如此安靜?
不,不是安靜,簡直可稱爲寂寥。平日往來做事的僕人婢女,這時候一個都不見了……
秦韶華不動聲色,飛速確認一下貼身所帶匕首的位置,以及幾十種毒藥的位置。
然後依然做出散步的模樣,順着王府花園精緻的石子甬道將後宅各處大致走了一遍。平日裡許多燈火通明的房舍今夜或是黑暗一片,或者只在院門口或屋檐下掛兩盞燈籠,再不復往日人影穿梭的生活氣息。
秦韶華很快確認了,齊王府果然少了很多人!
哪裡去了?
她出了後宅來到齊王平日活動的前院,將前後左右也都溜了一遍,發現除了各處值守的護衛,普通僕人也都幾乎不見。
回到齊王所住的院子,一片秩序井然,和平日沒有什麼差別。
秦韶華站在院子裡凝眉想了想,目光在各司其職的侍從們身上掃過……
一剎那,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然後在一瞬間裡,她一直緊緊提着的心,在看到齊王映在窗紙上的剪影時一下子放了下來……
齊王似乎正在伏案寫着什麼,側影落在窗上,背脊挺直,身形很瘦,即便是一道影子也顯得那麼淡定從容,好像世上什麼事都不可能打擾到他。
秦韶華走到屋門口的時候有貼身侍從跟她點頭打招呼,她同樣點頭回禮。看了看齊王所在的內室方向,輕聲問:“府裡少了人?”
侍從面色如常,像回答“你吃了沒有”那樣平靜地說:“是的。”
果然他們都知道,只有自己矇在鼓裡罷了。
秦韶華徹底鬆了口氣,暗暗慶幸這不是一起陰謀或災難,那些少了的人原來不是無緣無故失蹤……在下毒事件之後,王府裡任何一點異常實在是太容易被聯想到是皇宮的報復了!
她想了想,決定問個明白:“我可以知道原因麼?”
侍從說:“當然可以,這不是隱秘事,很快全京城就該知道了。方纔秦姑娘練功的時候,我們已經把王府清理了一遍。王爺說府裡頭人多事雜,早該清一清。”
“怎麼個清理法?”
“把不需要的人發銀子遣散。王爺說北行之後還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沒必要在府裡養那麼多人。府裡各處僕從總共三百多,原籍在宮裡的就送回宮裡,別處買來的發還身契,還有一些是歷年來官員們送的,就送回給他們。現在府裡除了我們和武力護衛,僕婢只剩三十個了。”
秦韶華聽着前半段還不覺如何,聽到最後的數字着實吃了一驚。
三百多,遣剩三十!
徹徹底底的大清理!
三十人對於偌大的王府來說實在太少,怪不得走到哪裡都是冷冷清清的。
“那些姨娘呢?”秦韶
華記得齊王后院裡養得姬妾都不只三十個,當時還有一個姓尹的主動找她麻煩不是?
“還剩三位。其餘的或者拿着銀子自便去了,或者不願意走的,就統一送到田莊上去。”
秦韶華驚歎於齊王處理事情的效率。
那麼多的人,竟然在她打坐一會的工夫裡不留痕跡全都遣散了!
“王爺做事好快。”沐浴閒聊時秦韶華道。
齊王正靠在桶沿上閉目享受按摩,聞言張開眼睛看了看秦韶華,“高興麼?”
秦韶華不解。你清理自己的王府我高興什麼?
齊王覺得這個女人什麼都好,就是在這方面反應有點遲鈍。
他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向下一拉,兩個人的臉就近在咫尺了。“本王遣散府內僕人、婢女、姬妾,造一個清清靜靜的王府給你,你高興麼?”
原來是這樣,全都爲了她?
秦韶華任由他拽着自己,幾乎上半身都貼在水面上了,衣襟被藥味刺鼻的水打溼,還沾了幾顆草藥種子。
她的臉也因爲水汽氤氳的燻蒸早就變得白裡透紅,長長的眼睫上凝結兩滴晶瑩的霧珠。她轉過眼睛看他,因爲離得太近,他的眸子像是兩口幽深幽深的井一樣逼到她面前,看不透。
“王爺覺得我應該高興麼?”她反問。
齊王不說話。秦韶華在他烏黑的瞳孔裡看到自己臉龐的倒影,像照鏡子似的。
“好吧,我很高興。多謝王爺。”沉默了一會她最終說。
齊王突然笑了。
“你可真是毫不掩飾自己的言不由衷啊。”他挑起眉毛感嘆。
兩道烏黑的長眉利劍似的,將她方纔那句話劈得粉碎。
她道謝道得那麼敷衍,連個感激的表情都欠奉,他是傻子纔會相信。
秦韶華從他放鬆的鉗制裡抽出手臂,站直身子,聳了聳肩:“我其實很想相信王爺的話。”
只是太不能信了。衝冠一怒爲紅顏什麼的,還是在故事傳說裡聽聽罷了。就連她這個對楚國政局瞭解不深的新來的人,都能一下子想出清理王府的N種好處。
豈止是爲了不讓她再被人下毒這麼簡單呢?
齊王笑聲更大。
秦韶華站到他背後繼續手頭的工作,擦洗,按摩,然後幫助他出浴,穿衣。
換了一身家常軟袍的齊王清清爽爽坐在竹榻上,任由秦韶華盤膝坐在身後給他擦乾頭髮。他忽然說:“你不相信本王的話,本王反而高興。起碼這證明你是個有腦子的女人,不會聽風是雨的輕易被人哄了。”
他遣散下人是爲了她,但也不只單單爲了她。
王府里人越少,各處勢力在他身邊插耳目的機會越少。
秦韶華專心致志做手中的事,很快就把他溼漉漉的頭髮擦得半乾了,然後手腳麻利的將之挽得鬆鬆的讓其自然晾乾,結束工作下榻。
齊王再次突然捉住了她的胳膊。
“怎麼不說話?”他沉聲。
秦韶華側目:“說什麼?多謝王爺終於認定我‘有腦子’了?”
她語氣裡的不悅實在太
明顯,齊王聽了,自己的不悅反而散了。一時不查冒犯了她的自尊心呢!和這樣的女人相處可真有趣。
他笑笑鬆了手,目送她神色淡漠地走出房間,支肘在冰絲迎枕上饒有興味地想……她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接納他呢?
……
護國公府。
段夫人拿着孃家尚書府送來的書信,坐在桌邊沉默良久,最後揭開燈罩把信就着燭火燒掉了。看着信件在火苗吞噬下漸漸變成黑灰,鋪了一桌子,她臉上不甘且怨怒的表情也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強烈。
段尚書,也就是她的嫡長兄,竟然親筆寫信過來催她趕緊處理凌夫人嫁妝的事!
“果然不是一母同胞,只知道跟着我吃肉喝湯,遇到事卻一點不知幫我。”她恨恨地說,“我的女兒被確認爲皇后人選時他對我多客氣,現在見風使舵,竟來責備我!”
整封信,話裡話外都透露出怪她連累尚書府的意思。
賀姨娘勸道:“世道人心,跟紅頂白,人人都是這樣的,夫人別往心裡去。夫人現在的地位都是自己掙來的,何必看他們臉色,不理會就是了。等皇后娘娘在宮裡站穩腳跟,他們一個個都得像哈巴狗似的圍着夫人轉。”
“雪兒……”段夫人想起女兒躺在牀上癡癡怔怔的樣子,就覺得心如刀絞,對秦韶華的恨也就更深,“她什麼時候能好啊。”這樣整日躺着,何談站穩腳跟。
“太醫們不會懈怠的,何況還有太后關心咱們娘娘呢,夫人別擔心。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眼前的事情平了。”賀姨娘說。
別說尚書府送信來,就是秦雲今日回府後也親自插了手,不再是單方面的催促,而是幫着想辦法。
雖然整個過程中段夫人受了秦雲不少指責,但總算是夫妻二人達成一致,想出了應急的對策。
賀姨娘悄聲稟告:“夫人,都已經預備妥當了,按您的吩咐分毫不差。”
段夫人臉上閃過怨毒,“明日一早,給齊王府送信!”
不置秦韶華於死地,她就不姓段!
……
“秦姑娘,護國公府給您送東西來了。”
一大早就有侍從來給秦韶華報信。秦韶華剛洗完臉,正在綁頭髮,隨手將侍從遞來的信封打開,發現是一疊挺厚的紙。
最上面一張是書信,以護國公府大管家的名義寫的,說是府里正在清點庫房,把和凌夫人有關的東西一一整理,這個過程需要一些時間,請秦韶華耐心等待。
書信下面的紙,就是凌夫人嫁妝單子的抄本了。
那麼厚,可見當年陪嫁了多少東西。
秦韶華一目十行掃過,對上頭“粉彩牡丹紋方口三耳金地賞瓶”、“纏枝蔓草芽邊雙面繡冬雪三友天青軟香帳”之類的名稱感到繁瑣,也懶得去記憶裡翻找對應物品。她覺得自己只需知道陪嫁都是貴重東西就成了。
當時她放過話,離京之前要看到百萬兩銀票交到自己手上。
銀票,可不是什麼嫁妝單子。
何況這單子上的東西,許多後面都標註着“遺失”或“損毀”,根本是一看就撈不到手的節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