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些人是因爲不知內情,有些是想隱瞞內情,自然也有些人是想轉移視線。胡超女點出此事,等於揭開了事件真相。
胡超女不理他們的表情,繼續說:“所有的外圍投注站,門口都有明哨暗哨。可你們的投注站呢?不僅便衣進去了,沒有人發現,接下來,大批着裝警員衝進去的時候,你們的明哨在哪裡?暗哨又在哪裡?這件事是誰負責?是我弟嗎?”
她這樣一說,大家恍然大悟,原來此事是內部管理出了問題。
胡超女又抽了幾鞭子,說:“你們不是要講理嗎?那好,我再來講。我弟設計程序的時候,怎麼替你們安排的?遇到緊急情況,電腦操作員只要輕輕動一下手指,電腦就會自動刪除所有的證據。你們的操作員動了一下手指嗎?爲什麼沒有動?是我弟抓住他的手指,不讓他動了?還是你們負責管理的人沒有管理好?還有,我弟規定,總部和各投注站聯絡的相關證據,每天必須清除,投注點要安排專門的安全員負責,總部還要派人每天督促檢查。這麼多道安全門,竟然全敞開着,讓警方**。這個責任應該由我弟來負嗎?”
胡超女所說的事,全部指向鄭彥青。客觀地說,鄭彥青也有些冤枉。他不是不清楚安全的重要性,只不過這個點以前是朱文豪負責的,裡面的人全是朱文豪的人。他來了之後,肯定不敢用,於是來了一次大換血。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大換血上面,其他的管理沒有跟上,纔會出現如此巨大的漏洞。事情發生後,他也意識到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爲了轉移視線,才慫恿手下鬧着要馮萬樽負責。現在,胡超女將所有一切一一點出,他無力反駁,臉色極其難看。
鄭彥青有個鐵桿兄弟,名叫阿連,他深知老大這關難過,便想趁機將水攪渾,挑起衆怒。他當即站出來說:“哪裡來的瘋婆子,在這裡撒野。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你撒野的地方嗎?弟兄們,這個瘋婆子不把我們的老大放在眼裡,我們千萬別放過她。”
該說的理說完了。胡超女還真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蔑視自己。她當即將擱在桌子上的腿挪下來,提着馬鞭走過去。走到他面前時,阿連顯然有些怕了,聲音低了下去,卻又不甘心認輸,仗着四處都是自己的人,還要擺出一副敢上刀山、敢闖火海的硬氣,將胸一挺,迎向胡超女。他以爲胡超女會質問他什麼,他早已經做好了舌戰準備。可他萬萬沒料到,胡超女說不講理,是真的不講理,走上前去,什麼話不說,掄起鞭子便是一頓猛抽。
這一行動不僅讓在場的所有人驚呆了,也把馮萬樽嚇壞了。胡超女畢竟是女流之輩,若說動手,即使單對單,她也絕對不是那個黑道老大的對手,人家可是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再說了,他並不僅僅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兩位保鏢。除了保鏢之外,在場的可是有十幾位黑道大佬級人物,整座酒樓有他們幾百名弟兄。在這樣的場合,胡超女竟然說動手就動手,實在是太囂張了,完全不將這些江湖成名人物放在眼裡嘛。
事出突然,阿連的那兩位保鏢竟然來不及動手,胡超女的鞭子便已經結束了。
胡超女說:“你服不服?不服我再撒點野給你看看。”
阿連也是懵了,他最希望的是在場的大佬們有誰替自己吼一嗓子。只要有人出頭,自己就會撲上去,將這個瘋婆子掐死。可是,在場的十幾位大佬,包括鄭彥青在內,竟然都沒有吭一聲。當然,最關鍵的還在於駱波沒有說話。
“丟你老母,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胡超女罵了一句,轉身而走,回到自己的位子前,並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向駱波行了一個拱手禮,說道:“對不起了,駱哥,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替你教訓了一下這個不懂事的東西。”
wωω⊙ тт kán⊙ ¢o
她這一動手,駱波自然是臉上掛不住,卻又不好怎麼發作。見她向自己行禮,又說了這麼一番話,顯然是給足了他面子,自然借坡下臺,說道:“是他不懂事,冒犯了胡小姐,胡小姐教訓得很對,我謝謝你了。”
胡超女立即說:“既然駱哥給了我這麼大的面子,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剛纔的理,我已經講了,現在請駱哥發一句話。”
駱波知道自己不能再不開口了,便說:“如果不是胡小姐說,有些事我還真不清楚……”
胡超女根本不想給他面子。你自己的手下,自己不清楚,說得過去嗎?再說了,清楚不清楚那也是你們內部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所以,她打斷了駱波的話,說:“既然駱哥這麼說,那也就表明,這件事與我弟無關了。至於你們內部的事,與我沒有關係,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了。”她向駱波以及諸位拱了拱手,說:“駱哥、豪哥,諸位,很對不起,我要先行一步了,告辭。”說過之後,挽起馮萬樽的手擡腿便向前走。
畢竟駱波沒有說話,那些保鏢豈肯輕易放他們離開?他們纔剛剛邁了幾步,便有幾名保鏢很快地移動身體,攔在了他們面前。
胡超女不客氣地轉過頭,對駱波說:“駱哥,難道你們內部的事,你們自己解決不了,還要留下我來主持大局?”
駱波到底是大佬,當即說:“送胡小姐和阿樽下樓。”
保鏢得令,迅速退到一旁,讓開了路,胡超女便挽着馮萬樽,向前走去。
24
胡超女替馮萬樽出頭,不僅化解了他的危機,實際上也猛撐了朱文豪一把。
事後,馮萬樽才知道,朱文豪抓住了這次機會,趁機反撲,大叫此事不能就此了結。無論胡超女是否替馮萬樽出頭,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如果事情的責任真在馮萬樽,這個說法一定要討。相反,如果責任不在馮萬樽,而在別人,那麼,誰該負責誰就一定要負責。
駱波雖然將外圍集團給了朱文豪,同時,也暗中支持鄭彥青。他其實是在玩權力平衡,希望用鄭彥青來掣肘朱文豪,不讓他坐大。沒想到事情鬧得如此被動,他不得不換了一種態度,公開同意檢討事件中存在的問題,贊成問責。
這一問責,自然就問到了鄭彥青的頭上。
朱文豪也清楚,所謂問責,也就是削弱其勢力範圍,根本不可能徹底解決。鄭彥青被調到一個很偏遠的投注站,他所倚重的幾個人也都受到了朱文豪的處理,有明升暗降的,有些雖然被平調了,可因爲完全在朱文豪的勢力範圍之內,也等於是被架空了。這一役,朱文豪最大的競爭對手等於徹底退出了競爭地位。江湖就是個小社會,鄭彥青上面有駱波撐着,下面又有一幫兄弟擡着,便可以和朱文豪明爭暗鬥,這次事件之後,他的兄弟在幫會內已經勢力大減,想擡他也擡不起了。再說,駱波因爲整個事件處置失當,讓幫會的名聲大受影響,想撐鄭彥青也不敢明撐了。地位大降的鄭彥青,自然不敢再與朱文豪硬拗,不得不暫時低下頭,開始對朱文豪恭敬起來。
駱波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江湖地位也是一落千丈。首先是他在內地搞房地產虧了一大筆錢,幫內有些大佬對此頗有微詞。畢竟,這些錢不僅是大家的血汗錢,還是大家的生命錢。許多人也並不認爲所虧的這筆錢僅僅只是投資失誤,更多的人認定,是因爲駱波被瑪麗迷昏了,失去了鬥志。接下來,發生了追殺馮萬樽的事,不僅令集團再一次遭受巨大的經濟損失,被胡超女大鬧一場之後,幫會的江湖地位也大降,這些責任自然都該駱波來負。
面對所有這一切,駱波真有點心灰意冷。他常常對人說:“幹我們這一行的,賺點錢不容易,全都是弟兄們拿命換來的。二十年前在道上混的人,今天仍然站在道上的百分之十都不到。有一部分是上岸了,有一部分被這個道吃掉了,也有一部分生活在監獄裡。”他既不想被這個道吃掉,也不想生活在監獄裡,所以,他想上岸。恰好越南那邊出現了大量的投資機會,他便想徹底從香港退出,向越南發展。
於是,朱文豪徹底鞏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雖說經歷了這兩次打擊後,他們的勢力範圍已經無法與此前相提並論,可在內部,他的權威已經達到了最高,甚至超過了駱波。鞏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之後,朱文豪第一時間找到馮萬樽,希望他再回來幫自己。
以前,馮萬樽之所以在黑道上行走,那是被命運逼迫,經歷瞭如此之多的變故,他也徹底醒悟了。何況,以前遇到的難題目前全已化解,自己的未來已經是雲開霧散,一片晴朗。既然有陽光大道可走,他爲何還要繼續走夜路?對於朱文豪的邀請,他一口回絕。朱文豪也知道,馮萬樽不可能在道上混,他肯定有更好的前程,所以沒有再堅持。馮萬樽也因此結束了自己短暫的黑道歲月。
馮萬樽的黑道生涯雖然結束,但不久後發生了一件大事,需要特別交代一下。
駱波計劃前往越南發展,是因爲越南政府正在搞開放,要大力發展經濟。就像多年前中國政府搞開放一樣,國門一旦打開,政策鬆綁,賺錢的機會遍地都是。駱波到越南看了看,當即決定將未來的工作重點轉移到越南,同時,也將越南當成自己洗腳上岸之地。正當他在越南考察投資項目的時候,大頭強找到他,說自己有辦法搞到越南的賭牌,只是他的實力不夠,需要找合作者,希望和駱波合作。
越南的賭業具有深厚的基礎,而且與澳門直接相關。當年,澳門第一代賭王傅老榕在澳門主持賭業,一代賭聖葉漢是他手下的馬仔。傅老榕的場子遭遇了一批神秘的聽骰黨,葉漢便苦練聽骰功,一戰成名,成了傅老榕的得力助手。此後,傅老榕派葉漢前往上海開創賭業,一段時間後,葉漢不得不從上海落荒而逃。傅老榕又將他派往越南的西貢市,從此開創了西貢的賭博事業。後來,越南南北開戰,香港、澳門的賭場老闆纔不得不匆匆撤離,越南南北統一後,政府禁賭,但西貢的地下賭業一直都非常繁榮。越南政府要搞開放,便放出風聲,要在越南建世界上最大、最豪華的賭場。當然,越南政府很窮,根本拿不出這筆錢,只好搞招商引資,同意誰投資來建這個賭場,賭牌就由誰持有。
這一消息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大賭王,大家都想在越南賭場分一杯羹。
駱波一輩子混的是黑道,不久前又在房地產上吃了一次大虧,也就相信,就算自己要轉行,也不太可能迅速轉入正行,其所從事的業務應該與以前有些關係纔對。聽說越南可以公開開賭,自然認定是一次絕好機會。只可惜,與那些世界頂級的大賭王相比,自己勢單力薄,人微言輕,就算想分一杯羹,恐怕也難得有點湯汁流向自己。恰在此時大頭強說有辦法獲得這個賭場計劃的部分股權,駱波自然是喜出望外。
越南的這個大賭場是個一攬子工程,不僅要建賭場,同時還要建配套設施,工程極大,總耗資需要幾百億,當然不是越南盾,甚至不是港幣,而是美元。如此巨大的投資,誰都擔心風險,因此,將計劃分拆,組成一個投資集團是最佳方案。
即使是一點點股份,兌換成港元,那也是一筆鉅款。
駱波自己肯定拿不出這樣一筆鉅款,他要參與這項投資,一定得動用幫會的資金。而幫會肯定也拿不出幾十億的資金,只得想辦法籌措。這樣的大事自然應該和集團的二號人物朱文豪商量,甚至應該將集團所有大佬級人物召集起來開個會,集體討論決定。據朱文豪事後說,這件事駱波竟然對他隻字未提。早在新港酒店事件發生之前,駱波便已經開始着手進行此事,直到酒店風波平息,駱波離開香港去越南時,曾和朱文豪就集團未來的發展以及權力的結構有過一次長談,仍然沒有涉及越南投資的事。朱文豪說,駱哥爲什麼要這樣做,他無法理解。
朱文豪重掌集團權力之後一個月左右,他從別的渠道聽說駱波去越南是想投資其賭場計劃,暗吃了一驚。根本原因在於,新港酒店事件造成了集團巨大的經濟損失,此時,集團內部根本拿不出一筆鉅款投資這個賭場計劃。何況角逐這個賭場計劃的全是世界頂級人物,駱波真能從中分得一杯羹?還是有人藉機設騙局想撈一大筆?難以估計。朱文豪這些人全是在江湖裡泡大的,對於江湖手段太熟悉了,一個如此誘人的計劃會有多少江湖人士攪和其中,又有多少高手想賺取金山銀山?
因此,朱文豪很想約駱波談一次。可是,駱波一直逗留在越南胡志明市(原西貢市),根本沒有回香港,他們只能在電話中簡單地聊了幾句。駱波向朱文豪承認,他確實有這個想法,也在摸底,只不過此事目前還沒有落實,很難說是一個計劃。朱文豪說出了自己的憂慮,駱波卻讓他放心,畢竟自己的江湖閱歷很深,是不會上這樣的當的。
沒料到,這次通話一個星期後,駱波出事了。事後在檢討駱波事件的時候,朱文豪堅持認爲,事件一定與越南賭場事件有關。同時,他承認,自己聽到某種江湖風聲,說駱波之所以去越南玩賭場,是大頭強從中牽線,朱文豪因此認定,駱波是踩了大頭強設置的陷阱。
駱波出事的地點不是在香港,也不是在越南,而是在澳門,準確地點是在竹灣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