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書】這東西,何時在海國存在已經無法考證,但可以確定,這東西一定出現在上古。
換而言之,這起碼是從那所謂的“洪爐大世”就一直存在的東西。
其力量構建的護國大陣,足以封鎖整個海國,就連一品都進不去,不然光憑走私就有那麼大的利益,大魏又怎可能留着海國那麼多年?
外人想要突破,就唯有此前所說的,利用巫族人的皮。
而巫族隱藏在大魏這麼多年,如今才終於被“滅”道給挖了出來,又被顧芳塵給一鍋端了。
現在,這些巫族人全都在顧芳塵的掌控當中,再沒有其他人能夠進入海國。
許負暫且將謝謙和施清光逼退,但也只是暫且,何況顧芳塵還沒有此刻與他們相鬥的想法,他需得等到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將一切問題全部解決,爲此,必須再安全地拖延一段時間。
而此刻,唯有海國之內,才稱得上是安全了。
顧芳塵將巫族的“獸皮”交給許負之後,看向了站在半空之中沉默不語的“窳敗公”。
“窳敗公”方纔與“歡喜娘娘”纏鬥,又被祖師奶波及,身軀之上一片慘狀。
原本身上由鏽劍構成的蓑衣,已經盡數破碎,展現出了一直被蓑衣所覆蓋的身軀,他的胸膛中央赫然是一個巨大的漆黑空洞。
不過此刻,這空洞,也只剩下了半個。
準確來說,是“窳敗公”的整個身體,已經只剩下了一半。
他的半邊身體,一隻手、一隻腳、半張臉,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像個破爛麻袋,兜不住當中的內臟。
剩下的那隻手上,持着的長劍已經佈滿裂紋,其上開滿了猩紅的毒花,但他的手指沒有分毫動搖。
顧芳塵鄭重地朝他抱拳行禮,沉聲道:
“多謝。”
“窳敗公”雖是爲了取得他女兒的線索,但做到這種程度,等同毀去一尊二品傀儡,足以顧芳塵真誠道一聲謝。
二對二,他若是隻想要保住顧芳塵的性命,那麼出六分力即可,縱然那樣剛纔顧芳塵可能會因此身受重傷,但若是有心,其實那樣才更方便後續控制顧芳塵。
但是“窳敗公”並沒有。
顧芳塵現在身上的傷,都沒有傷及根本,以他肉身強悍,修養一段時間也就恢復了。
兩個魔教的道主一同出手,戰鬥卻沒有一點波及到顧芳塵身上。
般若蓮月和顧芳塵感情匪淺,因而使出了十二萬分的力氣。
而“窳敗公”,便是初心是爲了他的女兒,實際行動,卻已經超出了他的利益範疇。
此前“窳敗公”雖然與顧芳塵合作,但做事基本上是點到爲止,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如今天下形式已經到了必須找一方徹底站隊的程度,讓“窳敗公”下定了決心。
不過無論如何,今日這一戰的結果,就證明了,“窳敗公”的選擇是正確的。
魔教“揭”、“生”兩道道主死在這裡,就已然標誌着整個“十上道”的正式土崩瓦解。
魔教勢力,已經無力迴天了。
剩下的,便是大魏與青蠻,儒家與顧芳塵之間的較量。
“窳敗公”轉過頭,只剩下半個的頭顱似乎仍有“目光”,投向了顧芳塵。
因爲脖子也一同撕裂,他的聲音如同生鏽卡殼一般,斷斷續續地發出:
“不……不、必,解鈴……還、還須……”
說到一半時,他的脖子終於不堪重負,在殘餘的“生”道力量影響下,猛地長出一團團血肉,將他的半個頭給頂掉了。
“窳敗公”沉默了一會兒,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聲嘆息。
而後,“窳敗公”殘破的身軀之上,浮現出了一道道殷紅的傀儡絲線。
這一道道絲線,向後延伸,收束,落入了一雙極其修長精緻,骨節分明的手中。
這雙手的精緻程度,令人歎爲觀止,每一處細節都完美無瑕,沒有任何缺點,堪稱是美麗的一雙手。
但這是一雙男人的手,更是一名匠人的手。
一名天下無雙,製成一尊二品傀儡的手藝人。
顧芳塵看到這雙手,都有點ptsd發作,下意識想查看揹包開始疊buff,來一套戰前猴戲——
從前每一次看到這雙手的下一刻,緊接着,就該看到一根長長的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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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血條,屬於“窳敗公”的二階段。
瓜瓜公的本體。
“偃師”,玄冥!
顧芳塵抽了抽嘴角,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順着這雙手擡頭看去。
自那具已經破爛不堪的“窳敗公”傀儡之後,手提紅線,浮現在半空之中的,是一個長相斯文,肌膚蒼白的俊秀少年。
這少年看上去大約十二三歲左右,身穿簡練黑衣,面容稚氣未脫,唯有一頭白髮,還有那面無表情的陰森冷峻神態,尚且還能對應上“死”道道主的年齡和身份。
玩家爲什麼會喜歡叫“瓜瓜公”這樣有點萌的稱呼?
除了不認識字之外,蓋因他的本體……確實是和“窳敗公”那恐怖詭秘又令人畏懼的形象,有那麼一點點點的反差。
也屬於是《塵中鏡》這遊戲當中,少數顏值比較高的男性boss,在女玩家羣體裡面呼聲還是挺高的。
當然,“窳敗公”這具傀儡,也是又帥又裝逼,除了難度太高打不過之外,也沒啥缺點。
這個時候可能有人要問了。
瓜瓜公爲什麼會保持少年樣貌呢?
根據遊戲當中的秘聞記載,那是因爲玄冥曾經由“死”道之極,進入九幽邊界,從中觸碰到了另外一條“生”之道,兩者結合,創造出了一個活着的傀儡。
換而言之,他曾經也是“生”道的踐行者,並且同時攫取了兩條完全相反的道。
藉助這兩條道的融合所創造出來的傀儡,玄冥也一度抵達了一品的境界。
他的真實境界,比其他道主都要高。
而衆所周知,如今整個世界的輪迴,就是將原本就存在的神魂再度碾碎重組,並沒有新的東西產生。
但玄冥,當時所創造出來的傀儡。
其上的神魂,便是真正的無中生有!
在創造出那具傀儡的瞬間,玄冥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知道自己觸碰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爲了保住自己的命,以及自己的造物。
他不得不以秘術逆轉自身因果,回退境界,冰讓自己永遠停留在這個年紀,欺瞞天道。
然而,最終還是遲了。
那一道最初的“天門”只打開了一瞬間,但玄冥的女兒卻已經與其接觸,從此沉眠不醒,再也無法重新睜開眼睛。
這便是玄冥曾經犯下的錯誤!
也是他的女兒,一直沉睡的原因。
沒錯,那具無中生有的,活着的人造傀儡,便是玄冥畢生的最高傑作——玄鈴。
玄冥將其視作自己的女兒,爲此奔波不知道多少年,只爲了能夠令其轉醒,可惜始終是一無所獲。
直到……那一日,他發現有人以“煉魔法”冒充自己。
白髮少年玄冥看向顧芳塵,繼續剛纔沒說完的話,淡淡道:
“不必謝我,‘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你能夠真正解開這個世界的癥結,便是我這具傀儡用得對了。”
他手腕一轉,紅線迅速收束,將“窳敗公”收了回來。
其實從這具傀儡有二品的實力,而他本體,也有二品,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真正的實力要遠超其他人。
不過,他也和施清光、應白首一樣,在躲避成爲一品,並且比他們躲得都要徹底。
玄冥看了一眼遠處那籠罩在【螺書】結界當中的海國。
“等你從海國歸來之日,找段其蒼,他會帶你來見我。”
“阡陌將軍”段其蒼。
這段時間魔教運轉遲緩,也有他的功勞。
失去了“六司星君”的命盤遮掩,魔教的蹤跡無所遁形。
而失去了“阡陌將軍”的傳送大陣,魔教就如同失去左膀右臂,直接殘疾了。
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神出鬼沒,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只能靠肉身跑來跑去,十分的辛苦。
段其蒼的“經緯間”,涵蓋了整個中陰幽冥,不單單只是這個傳送陣用不了的問題,就連魔教想要用其他的傳送陣,也一樣會被幹擾到。
策反了他,就等同於掐斷魔教所有的交通線路,很致命。
顧芳塵點了點頭,然後微笑悠然道:
“也見玄鈴,對令愛在下可是神往許久了。”
玄冥:“……”
他臉色一黑,深吸一口氣,深深看了一眼顧芳塵,而後轉身消失在了半空當中。
……
顧芳塵帶上意兒,般若蓮月與許負同行,一起筆直飛向了海國。
以他們幾人的修爲,全力橫渡大魏與海國之間的海域,也不過小半刻鐘左右的事情。
但對於普通人而言,這海國看着近,實際上卻頗有一種望山跑死馬的感覺。
那海國之所以看着近,單純是因爲體積太大了而已。
那海國最中央,便是呈現出巨大螺殼形狀的【螺書】,就像是一座無比龐大的山峰一般,足有萬丈之高,與那青蠻草原上躺着的白骨骷髏不相上下。
顯然是同等級別的東西。
加上那護國大陣產生的神秘霧氣,就在視覺上造成了海國好似近在咫尺一般的錯覺。
路上,般若蓮月忍不住將目光頻頻投向許負。
國師大人依舊是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白衣黑髮,看上去無比的清冷出塵。
顧芳塵解釋了一下關於海國和巫族的事情,她就聽着,然後“嗯”、“好”、“可”地應答,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但她越是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般若蓮月就越覺得刻意。
畢竟,她知道顧芳塵和許負關係匪淺。
當初在王府,自己只是將一個希音侍者派了過去監視,但許負,可是又送黃金又送經書,甚至連家門鑰匙都送出去了。
皇天城裡的八卦都傳到白馬寺來了。
甚至於顧芳塵弒君叛國這種事情,許負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非她放水,顧芳塵絕對不可能逃得出皇天城。而如今更是不得了。
雖然只是過來幫了一下顧芳塵,但許負此刻降臨的,可是真身啊!
誰人不知,這“命聖”許負,自從下山出道,以“太平”天命成爲大魏國師之後,清修枯坐五百年,幾乎未曾離開過參寥柱。
凡事,基本上都是用神魂附體傳話,或者是讓道童、仙鶴代爲傳達。
此刻他們可是在海上,距離皇天城雖然稱不上遙遠,但也有萬里!
等於說,顧芳塵一回到中原,許負就立刻拋下了整個皇天城,馬上以真身過來救他。
守了五百年的大魏,說不要就不要了!
簡直匪夷所思!
更何況,許負此次過來,沒有半點猶豫,就直接和“儒聖”翻臉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和顧芳塵的交情都絕對不是匪淺二字可以形容了。
然而,她此刻對顧芳塵的態度,卻好似只是普普通通路過,順手路見不平一樣冷淡。
因爲太正常,反而不正常。
按理來說,怎麼樣也不該冷淡到這個地步。
除非……她心虛。
般若蓮月的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便瞳孔緊縮,升起了一絲狐疑之情。
她雖然懂得利用人性,但卻未曾真正經歷過,只是能夠借佛母之眼觀六道衆生,等於拿着一套題庫做題的優秀學院派。
然而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一片空白。
所幸她如今也並非對情情愛愛一竅不通,畢竟她可是熬夜看完了那一整本《無能的妻子》的人。
當中種種套路,因爲過於震撼,都已經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腦海當中。
想忘也忘不了。
而當中結尾時,更是有一段勁爆尾殺,那受盡各路女子欺凌的丈夫,終於和妻子坦白,決心遠離官場,隨妻子隱居田園,從此不問是非。
妻子聞言沉默,丈夫眼含熱淚,十分真摯地道:
“無論從前過往如何,只要我們二人問心無愧,依舊可以做一對恩愛夫妻。”
般若蓮月原本心中還鬆了口氣,心想這話本雖然離譜,但總歸還是給了一個好結局,沒有做盡惡事。
然而,隨後,沉默良久的妻子,便開口道: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整個話本,就在這裡戛然而止。
般若蓮月看到這裡時,簡直感覺天塌了。
妻子爲何問心有愧?無非就是她其實始終知情,並非如前面所寫的那樣,始終“無能”、“無知”。
正因爲心知肚明,纔會問心有愧。
般若蓮月這段時間一直胡思亂想,罪魁禍首並非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劇情,反而是因爲這個出人意料的結局。
心中有愧,自然就是心虛了。
心虛,纔會沉默。
那麼沉默,就代表着……她心裡一清二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般若蓮月看着那面無表情、連一眼也不多看顧芳塵的許負,眼神越來詭異。
這種程度的心虛……以國師的性情,究竟是做了什麼纔會這樣?
許負也不是木頭人,況且般若蓮月修爲比她低一些,她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皺了皺眉,轉過頭去。
般若蓮月卻不閃不避,青色琉璃般的眸子定定地對上了許負的目光。
許負開門見山,淡淡問道:
“般若蓮月,你可是有何疑問要說?”
般若蓮月忽地嫵媚一笑,道:
“蓮月確實心有疑惑,聽聞在皇天城時,國師大人又是送黃金,又是送國師府令,與顧芳塵關係甚好,怎麼今天真的見了,卻感覺國師對他十分冷淡?”
許負微微一愣,抿了抿脣,感覺到顧芳塵似笑非笑的視線也挪到了自己身上,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緒又有些起伏起來,再度把頭一扭,冷聲道:
“不過是各取所需,利益交易罷了,何來關係甚好?”
“今日之事,也是同樣。”
般若蓮月緊盯着她那清冷的面龐,看不出什麼破綻,但就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就連與‘儒聖’翻臉,也是一樣?”
“也是一樣。”
許負語氣平淡,瞥了她一眼,一本正經地肅然道:
“般若蓮月,你想錯了一點。”
“我之所以會成爲大魏國師,是因爲天命所指,‘太平’將落在大魏。”
“而今我才知道,‘太平’是落在了顧芳塵這個人身上,只是從前,他在大魏而已。”
“他若是一開始降生在青蠻,青蠻便有兩個大天薩也說不準。”
顧芳塵聞言挑了挑眉。
國師大人還挺會講冷笑話的……
許負接着道:
“天命之所在,即爲我立場之所在。”
“你不要以爲我與儒家便是一心了,他們如今所作所爲與‘太平’相悖,便是我的仇敵,僅此而已。”
她淡淡說完,便重新轉頭,消失在了原地。
般若蓮月聽她這麼說,險些被唬住了,表情怔了怔。
但隨即,她的表情就更加古怪和凝重。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女人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古怪冷僻,她一開始去皇天城,就是想要找許負算一算那“胎中蓮藏”的下落,彼時尚且還要擔心許負不好對付。
若是被誤會,她根本不會和人解釋什麼。
因爲一切天命都已經註定,人也遲早會發現真相,目睹自己的命運。
這纔是天命道的理論。
然而現在,許負居然和她長篇大論地解釋起來了!
這事情……顯然不是一般的嚴重。
顧芳塵當然明白國師大人爲何如此冷淡對待自己的原因。
國師大人多少其實是有點小傲嬌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思,還拿雪香當擋箭牌。
從前在雪香身上,被自己吃幹抹淨,但因爲是別人的身體,倒是還有個藉口可以用用。
如今真身來了,自然是要離欺負自己惡棍遠一些的……
雪香如今人還在大魏,這回可就再沒有什麼藉口可以用了。
當然,在般若蓮月面前,顧芳塵自然是不會主動幫忙解惑的,他裝傻充愣,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道:
“國師大人如今態度是冷淡了一些,不過她性情向來如此,小明珠不必憂心。”
他轉過頭笑眯眯道:
“國師大人肯定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大家如今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般若蓮月張了張嘴,又不好說自己擔心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擔心這女人恐怕在覬覦自己的爹爹……
這種話難道還能說出口來麼?
肯定不能啊。
般若蓮月只好把自己的疑問嚥了下去,便在這心事重重當中,與顧芳塵一同抵達了海國的護國大陣邊界。
此前提前出發的“滅”道教衆和巫族人所在的船隻,已經早早抵達。
這些船隻也並非普通船隻,是“滅”道爲了如今的計劃,花費重金打造,有陣法加持,在水中便是如魚得水,速度要比四品修士全速前進還要快。
況且他們還落後了一段時間,自然是要比這些船隻晚一些抵達的。
而“滅”道這些年的走私商路都已經經營得十分成熟,並不怕會被人發現。
經過了早就進行了無數次演習的流程。
他們這一支船隻,成功通過【螺書】的護國大陣結界,進入了海國地界。
“嘩啦——”
只有駛入其中,纔會發現那頭頂上的霧氣,其實都是水瀑。
通過之時,便自動開始判斷身份,倘若並非本地人,這水瀑重量瞬間增加,那萬丈的水壓下來,立刻就能將人壓得粉身碎骨。
穿行在其中,無異於頭頂着一把把鍘刀,隨時都會落下來。
何況這大霧的的範圍還不小。
顧芳塵也下意識地屏息凝神,眯起眼睛看着前方。
直到船隻從水瀑當中穿出來,眼前景象霎時一變,如今正是夜晚,那漆黑的水面之上,搖晃着無數盞漁火。
數不清的船隻在水面上穿行,一盞盞明亮漁火,星星點點,宛如天上星辰。
他們的船上,也點起了漁火,融入其中。
並且按照既定的路線,正式駛入了那海國的港口,接受盤查。
他們準備的身份證明一個不少,很快就通過了盤查。
然而一道光芒由遠及近,隨即是一道女子嬌聲的喝令: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