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篤定道：“我與她就是師徒之情。”
無名笑而不語。
他那樣子誰都看得出來不僅師徒之情，只是，他不承認，誰又把他有辦法呢？
無名也不多說，只是拱拱手道：“告辭。”
無忌和尚將無名兩師徒送走後，爲狐妖女娃診治，再度確認只是昏睡，卻仍守候在一旁，寸步不離，口中頌念《心經》。
口中頌着，眼睛卻看向狐妖女娃。
狐妖女娃已經跟了他好些年。
從初見開始，這狐妖女娃就這麼大，這些年來，她就沒長過，還是這麼大，經常眨巴着眼看着他，讓他有什麼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並不覺得有異，不覺得這是狐妖天生魅惑人心的本事，他覺得，他是她師父，她衝自己撒嬌癡纏都是應該的，他也有責任在滿足她一些無關緊要的要求後，嚴格要求她成長爲一隻正直的狐妖。
他慣來認爲，人妖仙魔佛，沒什麼不同，不過是信仰不同罷了。
人並非就是好的，有些人心壞起來，比魔還要壞呢！
他能度魔，卻度不了人心險惡。
比起來，就更願意相信自己養的孩子的心地善良。
這種心情就跟熊家長的心情是一樣的，堅信自家孩子最好。
他溫柔的給她蓋上被子，方纔出門。
門外院子，十分寂靜，唯有鳥鳴蟲聲，安靜而祥和。
這樣寂靜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好些年了。
修道也好，修禪也好，都是修的一顆心。
清淨自在。
他不往塵世中去，也不在塵世中久居，他更不求成佛做祖，長生也是不求的，只求安生過完一生。
萬事不強求。
他看着院中一樹梨花，安靜的頌唸佛經。
狐妖女娃醒來後，一邊抹着眼睛，一邊兒撲上去了，無忌和尚記住了她，她卻委屈的眼睛泛紅。
無忌和尚平靜的看着她。
她弱弱道：“我在夢裡夢見你不要我了，醒來發現你不在，我害怕極了，師父，你還在啊，我很高興。”
她蹭了蹭。
無忌和尚平靜道：“你是我的徒弟，我怎麼會留下你不見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夢見的時候，我害怕極了，真的很怕師父你把我丟掉。”說着，她微微的啜泣起來。
這樣軟萌的狐妖女娃肯定不是“鬱婕”，“鬱婕”已經恢復到第二視角了，這個身體裡面的便是那個突兀出現在無忌和尚生命中，又突兀消失的狐妖的內丹所衍生出來的女娃。
軟懦而不知世事，前塵忘盡，只餘潔白的底色，這樣單純天真又無辜的模樣誰不喜歡呢？至少“鬱婕”自己就是喜歡的。
女娃軟軟的喊道：“師父，我餓了。”
“你抓回的魚應該還可以吃。”
女娃眨巴着眼道：“可是，它壞了呀，我聞了的，可臭可臭了。”
無忌和尚愣了一下，才知道，因爲女娃的昏睡加上自己沉迷於頌唸佛經中，時間已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好幾日，所以女娃纔會說帶回來的魚已經不能吃了。
然而他早已苦修，不食人間煙火，自然這院子中就沒有準備什麼吃的，一向都是女娃自己去找吃的，如此想來，他這師父竟當得分外不稱職，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女娃倒也不介意，只揚着頭問他：“師父，這次我們可以下山嗎？我想吃山下王大娘家的桂花糕呢，可甜可甜了。”
“貪食。沉迷於五蘊並非好事。”
女娃吐着舌頭，做了個鬼臉，道：“不聽，不聽，我不聽，師父就只會說些大道理來哄我，哪裡像山腳下的王大娘會給我甜甜的桂花糕呢，師傅，真是！哼。”
無忌和尚微微搖頭，似是爲她頑劣感到好笑，更多的卻是寵溺，大有由凡事隨她去的闊氣，橫豎不論出什麼事，他這做師父的都護得住。
可他到底並非推演天機掐算因果的能手，他並不知道，正因爲他的縱容，後來惹出了多少事。
不過也怪不得他。
不論他在哪個世界，擁有什麼樣的身份，只要他遇見由銀靈子分出的部分神魂轉世的人，都會這樣——一再忍讓，一再寵溺。
正應了那句話——見到你，我就知道你在我心裡。
我不知道我對你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愛你彷彿成了本能，即便我不記得一切，可我依舊愛你。
可惜世間大多事都是不如人意的。
好在至少現在是甜的。
無忌和尚並沒有多想什麼，只是無奈的好笑道：“是，這便下山去。”
他伸手在女娃頭上一抹，女娃的兩隻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與蓬鬆鬆的尾巴便消失不見了。
女娃摸着自己的屁股和頭頂，笑嘻嘻道：“師父最好了。”
這就是女娃爲什麼不自己下山的原因——她還沒那個本事掩藏自己屬於妖的身份。
這個世界對於異類是寬容的，妖魔鬼怪神仙佛都在人間有一席之地，這得益於千百年前六界簽訂的《六界條約》，但凡門派亦或是有證通融的異類都是可以在人界受到禮遇的。
諸如無名便是妖，但是她是千幻門掌門，別的都認識她，所以她才能四處溜達；又或者是無忌和尚，他的師門在佛界，但是他手中持有通證，所以，別人也不大管他。
狐妖女娃就不同了，她沒有門派，也非妖界中的，所以纔會被那羣修道士搶奪內丹。
蓋因《六界條約》後，妖修散修格外難尋，可妖修的全身上下都是煉器煉丹的好東西，他們不敢去搶奪門派與有通證的妖族，只能拿這些散修妖修下手。
不過，狐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妖族，由她內丹演化的狐妖女娃自然也不屬於這個世界，本來，無忌和尚可以帶着女娃去妖界弄個身份，即便他身爲佛修不方便去妖界，也可以拜託無名去弄一個。
但他不願意，佛教有八部衆，他想要鬱婕陪他入佛界，如果，她的名號前掛上妖界，那麼再轉去佛界就格外麻煩，再者，一旦妖界的身份到了，鬱婕現在不過是個狐妖女娃，她會被強制送往妖界，直至成年，光是憑藉這一點，他就不會讓鬱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