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靈身上那枚令牌不知何時到了蕭皓的手裡,他撫摸着上面的紋路,笑道:“這令牌外表看來像是太守府的令箭,細細摸來卻暗藏玄機。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上面的紋路恰是一個‘羽’字。林潛兄可是天羽教的人?”
林潛拱手道:“正是。”
“那我,便接下你們教主之位吧。如此,林潛兄可願助我二人出去?”蕭皓握住他的手。
唐雨靈已然懵懂:“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蓮心姑娘有所不知。二十餘年前,齊國滅趙,趙氏遺老創立天羽教,力圖復趙滅齊。而安王爺,恰恰是我趙國皇室的血脈。如今天羽教教主新逝,羣龍無首,若安王爺出來主持大局,定可成事。”
“這也太荒謬了吧?”唐雨靈脫口而出。
“安王爺出生之日,既是趙國城破之際,也是當今伏皇后臨盆之時。她入我趙國宮中生產,被宮中老奴將二人對調。此乃上天垂憐我趙國。由此可見,安王爺出任天羽教主,也是天命所歸。”
唐雨靈不相信什麼天命安排,只是擔心蕭皓,可看他面不改色,想來對此早就知曉。
原來,這纔是他內心最大的恐懼麼?前朝皇子,卻成了今朝的皇子,這無異於日日生活在在仇人的鍘刀下,難怪他總是如履薄冰。
“教中的人何時前來接應?”蕭皓問道。
“今夜子時。”
蕭皓點了點頭,目光投向唐雨靈:“蓮心,你還願意跟我走嗎?你需得明白,這一去,便是真的成了……反賊……”
林潛插嘴道:“教主此言差矣,他日我天羽復趙,便是匡扶社稷的明君重臣,哪裡是反了?還有,嗯,屬下也捨不得蓮心姑娘離開。”他的頭垂向地面,有幾分羞赧,唐雨靈雖覺尷尬,可他畢竟說出了她的答案,便道:“我不走,忠逆與我都不是個事兒,只要跟着你就好了。”
林潛的頭更低了,蕭皓的眼眶也有些溼潤。
子時一晃眼便到了。那獄中的士卒又像約好了似的,全部消失不見。昏暗的走道上亮起一盞燈,朝這邊越漂越近,就着燈光,唐雨靈認得來人竟是今日高坐在輦駕之上的欽差魏明德。
“是你?”蕭皓開口道。
“魏左使,還不速速前來拜見教主?”林潛板起臉道。
魏明德看了他一眼,欠身道:“屬下魏明德見過教主。”
“教主,魏左使是昔日車騎將軍魏續朗的後人,爲本教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待出去之後,我再與你一一細說。”林潛對蕭皓說道。
唐雨靈現在可有些相信林潛的信心了。一個太守,一個欽差,竟全是他們的人。這天羽教聽着像是個三教九流的組織,卻向朝野滲透進了如此多內線,甚至官居高位,實在不容小覷。
蕭皓指了指牢房的鎖頭,道:“還不速速將我們放出來?”
“是,是。”魏明德麻利地取出鑰匙,將三人一齊放出,牢房外已在暗處藏了馬車,只待三人一出現,便接了上去。魏明德在車下拱手送別:“教主一路保重,屬下在這善後便是。”
“辛勞左使了,他日回到總壇,定再行謝禮。”
馬車穿過密林和高山,終在幽谷裡的一處莊園外停下。莊園門口站着四五個手執長矛的壯丁,見得馬車疾馳而來,長矛交叉攔下,卻見得撥開的帳後顯出林潛的臉,馬上多了幾分恭敬,低垂下頭站立兩邊,任車子馳騁而過。莊園裡地域遼闊,馬車連過了三道門,纔在正廳前停下,早有人拿了墊腳的木凳過來,候在車外。
唐雨靈這才被蕭皓扶着下車,便見得車邊人頭攢動,分在兩側,跪伏在地,口中大呼:“恭迎教主!”
嗯,似乎也不輸給皇子的氣派嘛。
白天,蕭皓是屬於天羽教衆的,正殿之上,揮斥方遒;夜晚,蕭皓是屬於她的,青紗帳裡,竊竊私語。
“你想當皇后嗎?”蕭皓在耳邊輕輕問她。
“隨你。”
“隨我?”
唐雨靈柔柔的聲音傳來:“你要想當皇帝呢,我就要當你的皇后。你要想當教主呢,我就做教主夫人咯。不過你只能有我一個,可不能再有別人。”
“好,好,我一輩子就對你好。”他的手拂過她的背,頭也湊得更近些,“過幾天我要出趟遠門,你在這裡等我好嗎?”
出遠門?又不帶我?唐雨靈隱隱有些不安,故意激他:“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被欺負了怎麼辦?”
“林潛會留下來照顧你的。”
什麼啦,就這傢伙才最應該防着的吧?唐雨靈嘟着嘴,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我相信你,也相信他。”蕭皓這麼結束了對話。
一覺醒來已不見了他的蹤影,偌大的莊園突然變得生疏許多,日日三餐無憂,還可聽聽小曲看看戲,但總覺得生活裡缺少了什麼東西。
她惴惴不安地數着日子,每次他離開,總讓她提心吊膽。身爲皇子的他雖有着榮耀的家世,卻又常會把自己置於險境,想到這個,她反倒寧願他只是個普通人,守在家裡陪着他,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林潛雖老在她面前轉着,除非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否則他便真像貼身侍衛一般時刻不離左右,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只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是蕭皓,不是。
秋天的紅葉落了一地,然而她在莊園裡依舊只有林潛一個熟人。
“他去幹什麼了呢?怎麼還不回來?”唐雨靈又問起這個問題來。
林潛的回答總是那樣:“教主之事,屬下不敢妄加揣測。”
到了葉子幾乎落盡的時候,唐雨靈聽得院子裡有好些嘈雜聲。
是他要回來了嗎?唐雨靈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出去查看情況。
林潛急匆匆地奪門而入,神色間有些慌張,唐雨靈一看他這架勢,暗叫了聲不好,更要往外走,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被林潛攔住,拽着往後山上逃去:“總壇暴露,官兵圍剿,我們快走。”
“那,蕭皓呢?”唐雨靈的心懸了起來。
林潛沒有答她,只是死命出逃。
在山路上拐了兩個彎,蕭皓出現在他們眼前。
與他在一起的還有一隊官兵。
“教主……你?”林潛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拔出劍來:“你出賣我們?”
唐雨靈纔不管什麼出賣不出賣的,見着蕭皓安然無恙,便是最大的歡喜。興奮地衝他招了招手,卻不料林潛的劍已然橫到了她的脖子上。
“別過來,再過來我便殺了她!”
握劍的手抖得厲害,但箍住她的那隻手臂很是有力,唐雨靈掙脫不開,也不敢掙脫。
蕭皓忽地跪了下來:“臣,蕭皓,恭迎殿下回宮。”
後面的官兵也紛紛放下武器,跪倒在地,一齊附和。
唐雨靈一臉茫然。
待得綠葉再掛上梢頭時,一切都好了。
蕭皓依舊是這莊園的主人,不過稱呼上變成了侯爺。
原來當年伏皇后兒子與人弄混的事確實不假,只是他們都不知道那時老太監失了手,倒是伏皇后自個兒換了孩子,換成了蕭皓。她要防着他的夫君——她知道皇帝蕭啓瑞早有盤算,萬不可讓皇后誕下龍子,否則只怕她那手握重權的父親便要弒帝篡位,將這嗷嗷待哺的小子送上龍位。
湊巧那日國丈在滅趙的戰爭裡殉國,蕭皓僥倖免受皇帝的殺戮,只是伏皇后再也找不回送走的兒子,只好咬牙切齒地幫別人養了二十幾年的孩子。
她只記得那孩子的手臂上有一枚小小的梅花狀的胎記,而蕭皓髮現,林潛身上也有。
其實林潛,纔是真正的太子。
皇后有了新的孩子,琢磨着如何用一種不失顏面的方法廢長立幼。而此時天羽教的人也盯上了蕭皓,硬是將他當成少主,不惜策劃戌子之變,就爲將他逼到絕境,好令其倒向天羽教這邊。
天羽教暗線廣佈,只待“正主”一到,便可悉數引爆,將整個齊國炸得粉碎。
我蕭皓,不過是某個農家的孩子,本便是要替太子死的人吧。可如今,我卻即將反客爲主,讓你的齊國宮廷一個不留。
只是,做了皇帝,又怎麼樣呢?
不過是從母后的傀儡,變作天羽教耆老們的傀儡罷了。而當我的孩子出生之時,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像外公一樣,逼得父皇非要殺子以自保呢?
興許是我蟄伏了太久,已然再無問鼎天下的野心。
我只想在這莊園裡陪着你,看着這些樹葉落下又長起,看着我們的孩子慢慢夠得着將它們摘下。
他從來只說前半部分,後半部分卻是藏在心裡。
以致於唐雨靈老是問他:“放着好好的皇子幹嘛不要啊你?笨。”
她卻是開心得意得很,不待他回答便抱起他的手,又歡快地唱起歌來。
蕭皓趕緊吻住她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