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們城裡人

寧萌一擡頭,就看見一個髒兮兮的小姑娘站在不遠處,她的頭髮及肩,卻像是很多天沒洗了,亂糟糟的頭髮上還沾着草屑。

寧萌也不介意,眯着眼睛笑了笑,“你猜猜呀。”

“我不猜。”小姑娘走到她的面前道:“姐姐你肯定來自城裡,聽說那裡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是不是?”

“等你長大了,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寧萌問:“小姑娘你爸爸媽媽呢?”

“我沒有爸爸媽媽,但是我有奶奶,我奶奶在家裡,我是和小虎他們一起出來捉螞蚱的,稻穀裡面有很多很多螞蚱,將它們捉住用草繩竄起來,再放到火裡面去燒,可好吃了。”

小姑娘像是在形容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一樣,眼睛裡滿是光芒。

但寧萌卻打了個寒顫,沒辦法想像那樣的細節。

“姐姐,姐姐,小虎他們在那邊,你跟我走好不好?到時候我們請你吃螞蚱哦。”

小姑娘捉住她的手,使勁兒地搖着央求她。

寧萌起身跟着她走,瞭解的過程中,她知道小姑娘名叫翠翠,從小跟着奶奶一起長大,她剛生下來,爸爸媽媽便外出打工,後來媽媽就跟別人跑了,爸爸也沒再回來過。

寧萌知道,農村裡多的是這樣的故事,留守兒童比比皆是,很是讓人心酸。

“姐姐,等會兒我們就站在田墾上,就會看到好多好多螞蚱了。”翠翠似乎特別興奮,一點也不怕生。

兩個人穿過一大片已經收割過後的稻田,繼續往前面走。

路過一條小路時,翠翠忽然“啊呀”一聲,驀然望向右邊的稻田。

這塊稻田還屯有水,水並不深,淺水處的稻樁清晰可見。

稻穀收割的時候,如果田裡還有水,是需要先將水放乾的,否則稻穀沾了水就會壞掉。

這塊田裡的水這麼多,肯定就是別的稻田裡放進來的,田墾上還有水溝呢。

“翠翠,怎麼了?”寧萌問。

“我的彈珠掉進去了。”翠翠苦着一張臉,指着旁邊的稻田,“現在怎麼辦呀,那是上次小虎給我的彈珠,我不能就這麼丟了。”

深水處的水比較渾濁,寧萌也看不見什麼,但還是說道:“翠翠,你彆着急,姐姐下去幫你找。”

她心想,也就這麼點大小的地方而已,找一個彈珠應該不難。

就放下雙肩包,脫下鞋子,挽起褲腳,從田墾上慢慢地滑下去。

泥土很軟,太陽底下的水,都是暖的。

寧萌真沒想到,一腳下去,水就到小腿處了。

她往前挪了一步,水就到膝蓋了。

田墾上的翠翠,眼巴巴地看着她。

寧萌回給她一個“別擔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彈珠”的眼神。

這時,翠翠的小夥伴小虎,也到了,跟着小虎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小女孩、兩個小男孩,年齡差不多大。

臉都曬得黑黑的,衣服髒污的程度差不多,或多或少都沾着稻草屑,全都看着寧萌,就像是看笑話一樣。

本來寧萌還沒覺得有什麼,她也不過才走了兩步而已,水一下子就淹到了她的大腿處。

她嚇了一跳,這泥土……還能把人吸進去不成?

她試圖擡腳,卻發現越是往上擡,身子越是往下沉。

旁邊的孩子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饒是寧萌反應再遲鈍,也知道自己被坑了,但她並不明白,這塊田究竟存在什麼情況!

“翠翠,你真厲害!”有個小男孩誇讚道。

翠翠一臉得意,“我就說吧,城裡來的姐姐是個笨蛋,很輕易上當的,小虎,今天你捉到的所有螞蚱都是我的了!”

“你看她一臉着急的樣子,太好笑了。”大家又看向寧萌,指指點點的,笑得特別沒心沒肺。

“我們看看她的包包裡面有什麼。”

五個小朋友快速地將寧萌的雙肩包翻開,裡面有礦泉水,還有一些麪包零食。最主要的是還有攝像機。

“你們別碰我的東西!”寧萌急了,這些傢伙敢把她騙到田裡,肯定就敢動她的攝像機!

但這些孩子頑劣慣了,將寧萌的話當耳旁風,寧萌急得不得了,掙扎着要上去,卻越陷越深,此時,她已經被淹到腰部了。

“你別掙扎了,你現在所在的地方叫爛田,一般只有水牛纔敢靠近這裡呢。”年齡略大的小虎說道:“你要是再掙扎,到時候就會被徹底淹掉哦。”

“這是手機!”

“這是礦泉水。”

“這是麪包,聽說特別好吃。”

“咦?這個是什麼?”有小孩拿到了寧萌的攝像機。

衆人凝視了好一會兒,小虎驚訝道:“這是用來拍照的,照相機,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哦。”

“其他東西你們隨便拿,但是攝像機你們不能碰。”寧萌急急道。

這幾個孩子這麼稚嫩,居然會想到害人,這也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可那幾個孩子,只是回過頭來,集體對她做鬼臉,然後一人拿着一樣東西,跑了!

甚至連她的雙肩包,都被小朋友背在身後,跑了!

嗷!寧萌覺得自己崩潰了!

偏偏她所在的這一塊田野,都是已經收割過了的,不會有大人來,就算真有大人路過,恐怕也要到傍晚收工的時候。

寧萌嘗試喊了好幾聲“救命”,但都被隆隆的收割機的聲音,給蓋住了。

臨近中午,頭頂的太陽特別毒,雖然是在水裡,可寧萌還是覺得熱辣辣的。

這其實不是她第一次下鄉,但以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如果顧御庭知道自己請假來這裡,卻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估計會笑得直不起腰吧?

寧萌苦哈哈地想,這裡會不會有螞蟥什麼的呀,要知道她從小最怕無脊椎動物了,軟綿綿的東西,比如什麼蚯蚓,都能讓她哆嗦。

剛剛小虎還說,這裡只有水牛會來,言外之意就是,這裡是水牛洗澡的地方,寧萌覺得自己更崩潰了。

但她不敢亂動,因爲一動,就陷下去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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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有大人從旁邊經過。

寧萌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時,水已經快要到她的肩膀了。再等下去,她覺得自己會哭,終於看見有人從不遠處經過……

可她喊了半天,對方就是不往她這邊看來,寧萌從未對人性如此絕望過,她喊得這麼聲嘶力竭,對方居然置若罔聞,大嶺村的人都是些什麼人啊!

就在寧萌越來越絕望的時候,一道粗嗓子在耳邊響起,“他是個聾子,你再怎麼喊,他都聽不見。”

啊?寧萌一愣,扭頭一看,看到旁邊站着一個粗腰大嬸的時候,她差點淚流滿面。

“小姑娘,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大嬸的手又大又厚又粗,掌心全是繭,但寧萌將手搭在她手心裡的時候,只覺得特別溫暖特別安心。

嗚嗚……她終於得救了,她在這塊爛田裡待了一個多小時啊!

“小姑娘,一看你就是從城裡來的,但是你也太笨了,選什麼地方玩耍不好,非得選這塊爛田,這裡也遊不了泳啊。俺知道你們城裡人對農村好奇得不得了,但也蠢得太實在。”

大嬸的話一點都不留情面,顯然不是很喜歡“城裡人”。

寧萌出來之後,溼透了不說,渾身都是泥。

身前的大嬸忽然彎腰,手落在她的腳上,寧萌低頭,嚇得半死,因爲她的腳丫上,有好幾個螞蟥!

“啊——”寧萌尖叫一聲,臉色刷白。

就見大嬸十分有氣魄地將她腳丫上的螞蟥,拈走。過程中,螞蟥不願從寧萌的肉上走開,所以肥碩的身軀被拉得老長。

寧萌噁心出一身冷汗。

螞蟥被大嬸拿走之後,她腳上就流出了血,很顯然是被螞蟥咬的。

“看它們肥的,可真是飽餐了一頓。”大嬸隨手將螞蟥扔在太陽底下暴曬。

“螞蟥沒毒,你這血流一會兒就沒事了。趕緊到那邊清水處去洗洗。”

寧萌看着大嬸,又看看稻田裡另外一邊的清水,此時哪裡還敢碰啊,她恨不得逃離這個地方。

但是不行,她還要去把相機拿回來。

“大嬸,你是怎麼過來的呀?”寧萌顫着聲音問她。

“俺向來耳朵靈敏,總覺得有人在呼救,以前也有小孩子從田墾上掉到這裡來過,心裡不安,就跑過來看看,如果沒人出事還好,有人出事就麻煩了,這不,就看到你了。”

“謝謝你,大嬸。”寧萌忍着哭意,“我現在這個樣子,挺難受的,可不可以去,去你家沖洗一下?”

她要是不將自己洗乾淨,就總覺得身上還有螞蟥。

但是,驀然打擾人家,她也很不好意思。

從小在盛家寄人籬下久了,她其實特別敏感,不敢輕易打擾別人,可現在,她是真的心裡很發毛。

大嬸思慮了一番,道:“也成,我帶你回去洗洗,你們城裡人啊,就是受不得一點髒,可爲什麼還要往農村跑呢。”

從大嬸的話語中,寧萌似乎聽出了對“城裡人”的一絲埋怨。

寧萌問道:“大嬸,經常有人進村嗎?”

“也不是經常,但也不少。”大嬸說着,審視了寧萌一番,續道:“但像你這麼笨的,卻是頭一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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