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殿下可以先告訴我，這玉佩你是在何處遺失的。”文璟走到一旁，彷彿在自己房間裡那般，自然隨意地靠臥在旁邊的軟榻上。
慕容佩拿着玉佩，長睫下，注視着文璟的眸光陰晴未定。
他在衡量。
衡量眼前這人的可靠性，衡量是否可以對這人說出那些可以稱之爲“秘密”的事。
他與文璟向來不熟，最多不過是點頭之交，甚至出於利益考慮，曾經想要殺了對方。
即使現在，因爲雲微瀾的關係，兩人多了些碰面的機會，但他依然對文璟有着某種排斥——他討厭能得到雲微瀾真心的人。
這樣一個被自己算計過謀害過，還被他敵視着的人，心中若是存了積怨，那麼與他而言，絕非好事，又如何能將自己不爲人知的一些事情和盤托出？
“四殿下，你的顧慮我很清楚，但你要明白，現在你我目標一致，都想把小八救出來，既然如此，你又猶豫什麼呢？”文璟將他的猶豫看在眼裡，淡淡而笑，“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而那些與我無關之事，即便聽了，我也會忘得很快，你無需擔心。”
慕容佩眸光微垂，這話，他當然聽懂了。
文璟是在告訴他，北陵江刺殺一事，他不會計較，而接下去要說的事，他也不會跟別人去說。
這是給他的一個保證，而他知道，文璟向來不與人保證什麼，一旦說了，那便是千金一諾。
“沒錯，這的確是當初父皇賜給我的那塊螭紋佩。”慕容佩從牀上緩緩走了下來，坐到他對面，“那時候我最得他的歡心，總是能得到些別人沒有的好東西，比如，這個。那時候我認爲，那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愛，所以將這份關愛天天帶着，但所謂盛極必衰，後來發生的那件事，讓他徹底厭棄了我，而我也在那個時候明白，這份關愛不過如此。”
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即使當時文璟並不在京都，相信也聽說過。
慕容佩神色淡然，彷彿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無關之人的往事，“所有人都以爲我是醉酒之下意欲對那名寵妃無禮，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被人陷害的。可那又如何？事實如此，那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看到我抱着那個一絲不掛的女人，而他們的四殿下則酒氣沖天，酒色迷心。他當晚便將我趕出了宮，而我卻不能表示不滿，還得將他的這份賞賜一直戴在身上。”
“皇后與太子不止一次對我下過殺手，他不可能沒有察覺，卻只當不知。”慕容佩說到這裡，淡漠的神色終於多了絲諷刺，“想要活命，我只能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尋找對我有利的助力，五年前，我便尋了個機會悄悄去了趟南疆，本來是想……”
他不知爲何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不太願意說出口，但也只是一瞬，接着道：“我本來是想與南疆王暗自結盟，許以利益，並求娶南疆大公主特蘭，卻在無意之中碰上正在被皇后和那蘇追殺的特蘭，便將她救下，玉佩也在那時不小心遺落。”
文璟眸光深邃，現出一抹了然。
當時的特蘭公主是南疆王最爲喜愛的女兒，慕容佩若是能娶到她，便毫無疑問能得到南疆王這邊的助力，再許以利益好處，南疆王自然會給予堅定的支持，這對慕容佩來說無疑增添了一份有力的籌碼。
但以那時慕容佩的處境，想要求得特蘭公主，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勢必要花費一番心思和力氣，而他那個年紀有那樣的心計與魄力，確實也是個人物。
“既然救了特蘭公主，正是絕好的機會，特蘭公主想必也會對四殿下萬分感激，爲何最後卻沒有將此事告訴南疆王，反而送特蘭公主去了西域？”
慕容佩眸光微動，看向文璟，見他淺笑微微，言辭篤定，可見對特蘭的身份早已知悉，現在不過是向他親口求證而已。
“原本是打算尋找機會把這事告訴南疆王，但不久之後，滿都便鬧得滿城風雨。”他道，“南疆王得知公主殞命的消息痛不欲生，看到那具帶回宮的屍體更是一病不起，皇宮內外成了王后的天下。而王后已識破那屍體並非特蘭，只是她的貼身婢女所扮，下令全城戒嚴，抓捕特蘭。我去南疆之事本就隱秘，並未公開身份，若是沒有發生此事還好，總能設法見到南疆王，南疆王病倒之後，不說求見，便是身份也不能被人所知，只能先送特蘭逃生。南疆太過危險，她的容貌在大魏又太過顯眼，所以最後決定去西域。再怎麼說，西域算是她的外祖家，雖然她母親故去，但總有親情血緣在，尋個庇護之所總不難。”
文璟微微頷首，“聽說聖宗對弟子的甄選十分嚴格，特蘭公主又是如何能成爲宗主的關門弟子？”
“特蘭本身便有一半西域血統，容貌又長得像其母親，去西域並不會被人懷疑身份。只可惜……”慕容佩搖了搖頭，“只可惜入了西域才知道，特蘭的母親並非真正的西域王室之女，只是一名宮女，因爲西域公主不願和親南疆，纔給了個公主的封號代爲出嫁，這樣一來，特蘭在西域的依仗也就徹底失去，西域王不可能會爲了一名宮女的孩子而參與南疆王室內部爭鬥之中。特蘭失望之下本想隨我回大魏，正逢聖宗宗主遊歷歸來，那宗主乍然見到特蘭之時竟有片刻的失態，之後便打聽她的身份。特蘭不敢據實告知，只說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那宗主也不知怎麼地，非得收她爲徒，特蘭便留了下來。後來特蘭暗中查明瞭原因，原是那宗主對她母親有情，只因和親一事讓兩人無奈分開，纔會有那反應。”
“原來如此。”文璟淡淡一笑，“想不到這特蘭公主的身世還這般複雜，可惜手段太過毒辣，讓人無法心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