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想要的結果，慕容顯笑意更深，深深看了眼雲微瀾，先行離去。
文璟眸中的憤怒漸漸退去，痛色也隱入眸底，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後，他緩步朝雲微瀾走來。
他走得極慢，一步步踏過素雪，天地間沉寂的畫面亦隨他而動，如流波輕緩，落地無聲，卻每一步都似落在人心裡，沉重得讓人心窒。
兩兩相對，雪滿肩頭，向來柔和帶笑的人，此刻卻被一層冷淡覆蓋，即使站在面前，也彷彿多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將彼此隔了開來。
雲微瀾什麼都沒問，輕輕握住了文璟的手。
觸手冰涼。
總是溫暖的手掌，如浸了冰霜，透骨的涼。
“快開宴了，過去吧。”她彷彿未覺，牽着他的手轉身往流芳殿走去。
文璟沒有言語，只是極輕地反握了她一下，似乎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她立即握緊，他卻沒有再動。
流芳殿內幾乎座無虛席，一進門，滿殿的目光全聚攏過來，雲微瀾沒有放手，只是緊緊握住文璟的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用力。
慕容丹的刻骨仇恨，慕容佩的刺痛冷鬱，滿殿的好奇探究，她都看不見，只是對少數人的關懷予以簡單的點頭回應，比如許承玉，比如鬱明珠。
“小八，過來這邊坐。”七夫人立即起身，衝雲微瀾招手。
看到她這一舉動，所有人都表現出驚訝之色，看文家人對雲微瀾的態度，莫不是已經默許了他們的關係？
這文家人是怎麼想的？要自絕門戶不成？
七夫人下首的桌子空着，想必是給文璟二人留的，雲微瀾想與文璟一起過去，手卻不知怎麼地一鬆，剛剛還在掌心裡的手已離她而去，先行去了那邊。
兩手分離，掌心裡那種冰涼透膚的感覺卻依然在，雲微瀾慢慢攥起手掌，走到那一個空位坐下。
七夫人似乎在說着什麼，她卻靜靜垂眸而坐，不知在想些什麼，對於周遭的一切都似聽不見。
本是同桌的位子，難免肢體接觸，她與文璟之間卻隔了一拳距離，別說肢體，便是衣服都碰不到。
鬱明珠坐在她對面，中間隔着通道，眼裡露出擔憂。
她所認識的雲微瀾，意氣風發，灑脫不羈，世間之事與其而言不過是腳下淺灘，她自傲然而笑，這樣不言不語沉默靜坐的雲微瀾，她從未見過。
許承玉看着她，又看向一旁同樣一言不發的文璟，微微蹙了下眉心。
“三妹，你看大哥跟小八兩人怎麼了？”坐在老祖宗後側的文靜忍不住對文嵐嘀咕，“原先好得跟分不開似的，這會兒都冷着個臉，難不成吵架了？”
文嵐搖頭，“看着不太像。以你對大哥的瞭解，他是會吵架的人麼？就算真吵了架，以他的性子，在進來之前就早把人哄好了。”
“也是啊。”文靜納悶地看着兩人，恨不得上去問個明白。
慕容丹今晚打扮得尤其端莊美麗，潔白的羽裙讓人覺得看上一眼都是褻瀆，她在文璟與雲微瀾兩人身上梭巡許久，忽地笑了。
雖然還未正式開席，但桌面上都已放置了酒水與點心，她端起酒杯，優雅地走到老祖宗面前，“文老夫人，我敬您一杯。”
在文家人面前，她將姿態放得極低，連自稱都沒有用“本宮”二字。
老祖宗吃了一驚，連忙顫巍巍撐着桌子想要起身，後面的文靜文嵐立即上前扶住她。
“請長公主恕罪。”等站穩了身子，老祖宗滿是歉疚地道，“長公主賜酒，老婆子本不該推辭，只是老婆子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像以前那麼健朗，這酒啊，早就不喝了。”
“原來如此，這倒是我的不曉事了。”慕容丹頓時一臉自責，親自扶老祖宗坐下，溫聲軟語道，“老夫人不必覺得歉疚，是我考慮不周。白煙，還不快把老夫人桌上的酒撤了。”
白煙連忙上前，將老夫人面前的酒壺撤了下去。
“姑姑，老夫人不能喝，那我跟您喝一杯吧。”慕容丹重新舉起酒杯，笑容越發溫柔，“我記得小時候姑姑可疼我了，這麼多年過去，我越發想起姑姑對我的好，一直想跟姑姑見一面，沒想到這個念想竟實現了。”
說着，她眼裡便閃現出淚花，臉上亦是動容。
“長公主客氣了。”大長公主卻面色極淡，聲音更淡，“你都說了過去這麼多年，本宮記性不好，以前的事多半都記不得了，對長公主好不好的，更是記不清了。”
“姑姑……”
“長公主還是跟太子一般，叫本宮一聲大長公主吧。”大長公主道，“長公主也應該有所耳聞，本宮最重禮儀規制，先帝在位時，也誇過本宮是這宮中最講究規矩的，所以長公主還是莫叫本宮爲難。”
慕容丹臉色一變，可幾乎立刻便重新露出笑容，軟聲道：“大長公主說的是，丹兒以後不會了。那這酒……”
第一次被人拒了，第二次總不能再拿回去，這滿殿的大臣能家眷都看着，她若一再被拒，這長公主的臉面又往哪裡擱。
大長公主端起酒杯，淡淡看她一眼，先行喝了，“本宮幹了，長公主隨意。”
慕容丹心頭一鬆，笑道：“大長公主都喝了，我豈能隨意，自然也是要乾的。”
她舉止優美地仰頭喝下，將酒杯放在白煙手裡，朝文家衆人點了點頭，款步回到自己座位，臉上始終掛着端莊嫺雅的笑容，無可挑剔。
可誰也沒注意到，她在看向雲微瀾時，眼裡一閃而過的惡毒與怨恨。
發生了這一出敬酒，殿內原本全集中在雲微瀾與文璟身上的注意力便分散出去，交談聲再次響起。
一直垂眸而坐的雲微瀾伸手拿過桌上了酒壺，在兩個酒杯裡倒了酒，將其中一杯輕輕推至文璟面前，“天冷，喝杯熱酒暖暖身子。”
文璟彷彿未聞，甚至連眼睫都未動一下。
雲微瀾便徑自拿起自己的酒杯，含了一口在嘴裡，慢慢嚥下，感受着那股溫熱自喉間流進肚腹，微微的辣。
一杯尚且只喝了一口，身邊的文璟驀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雲微瀾側眸看他一眼，亦擡頭幹了，抓起酒壺再次給二人滿上，文璟又是如剛纔一般，一口喝下，雲微瀾亦然。
如此幾個來回，一壺酒很快便見底。
分散的注意力再一次朝這邊聚了過來，文家幾位夫人與文靜文嵐姐妹眼底暗含了憂慮，不說雲微瀾怎樣，單說這樣的文璟，她們也都從未見過。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卻是不好上前詢問。
慕容佩幾次按捺不住想站起身，都被他身後的許承玉拉住了。
“痛快！”雲微瀾臉色微酡，眼眸幾許迷濛，晃着已然空了的酒壺，歪着腦袋問，“還來麼？”
“不了。”文璟微闔起雙眸，玉白的臉添了一抹緋紅。
雲微瀾便將酒壺和酒杯往前一推，支起下巴懶懶笑道：“我也夠了。”
“不對勁，我覺得不對勁。”文靜眉頭皺得成了結，“不行，我得過去問問。”
“你別添亂了。”文嵐使勁將她按在位子上，“就算要問，也等回去了再說。”rhac
……
殿外天色已然黑透，開宴的時辰已過，本該出現的皇帝遲遲未來。
殿內衆人漸起了疑惑，文璟二人的反常便已讓人覺得奇怪，皇帝無故晚到卻未讓人過來傳話更是少見，因此皆推舉鬱相去養心殿看看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正在這時，皇帝突然進了流芳殿。
滿臉掩不住的陰沉，步子跨得又急又大，所經之處帶起陣陣袖風，這樣的皇帝，明顯處於極度的震怒之中。
太子慕容顯緊隨其後，也是一臉肅然。
他身後，則跟隨着兩列全身鎧甲腰佩長劍的御林軍，重靴踩過厚厚的地毯，沉悶的腳步聲陣陣震人心頭。
衆人俱是一驚，不知發生了何等大事，當即屏了聲息，站起身來，遲疑不定地望着皇帝。
只有雲微瀾與文璟依然坐着。
雲微瀾彷彿酒意上頭，反應有些遲鈍，看着那全副武裝的御林軍過去，甚至還露出笑意。
而文璟則好似睡着了，身外之事都與他無關。
皇帝一路走上玉階，在御座前驀然轉身，手臂一揮，直直指着雲微瀾怒喝一聲：“將雲微瀾給朕拿下！”
又是一驚，所有人都回頭朝雲微瀾看去，不知她又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使龍顏大怒至此。
慕容丹驚訝之後脣角斜勾，原來報應這麼快就來了，她的哥哥果然還是疼愛她這個妹妹。
御林軍立即上前，要來擒拿雲微瀾。
七夫人當即朝前邁出一步，衣袖卻是一緊，被旁邊的六夫人扯住，她回頭，看到六夫人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文靜亦被文嵐拉住，其他幾位夫人都眼底微沉，老祖宗眼神見冷。
“慢着！”只聽一聲清喝，酒意微薰的雲微瀾緩緩站起身，眼神卻如水洗過一般的清明，緩緩掃過殿內衆人，最後落在皇帝身上，“皇上想要拿我，總得有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