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周圍突如其來的水聲嚇得非兒身形一滯。
這水聲……何其熟悉。
沈青桓就在身側,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和他相距很遠。他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大,非兒似乎覺得,他們兩個,似乎已經成了兩個世界中的人。
忽然……天地之間變成了濃重的黑色。她努力的睜大眼睛,卻仍然看不清一絲清晰的景物。
滴答……滴答……
猶如水滴滴落在山洞中的聲音,清脆,悅耳,但卻幽遠深邃。
她渾身顫抖着,似乎已經能夠預見到自己接下來究竟會遇到些什麼。
果然,在這亙古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現一絲光亮。隨後,這光漸漸扯大,竟似在這黑色的空間中切開了一道創口一般。那妖豔而濃重的紅色,竟似鮮血一般,幾乎凝結滴落。就如同……那水滴石穿般動人心魄。
忽然,那宛如地平線的光亮處閃現出無數妖異的影子。他們一邊跳躍,一邊跑着。歡欣的,急切的,迎接着他們的美食,他們的祭品。
凝結的時空中忽然激盪起一絲毫無重量的風。她額頭上的汗滴終於落入衣領之中,清晰的感觸更是令她驚恐萬分。
在這樣一個詭異的環境中,任誰都會希望這僅僅是一場夢。
然而這個說不上恐怖,但卻十足令人“恐懼”的噩夢似是真實存在的一般。就是因爲介乎於現實和虛幻之間,才讓人覺得難以自拔。
那些怪獸和妖物猙獰着尖銳的爪牙,空氣中瀰漫起濃重的殺意。
他們朝着非兒跑了過來,就像是已經聞到了祭品新鮮的血液一般,瘋狂而熾熱。
然而有什麼人出現在那一羣影子之間,他身邊的妖物停止了過分的躁動,但仍是朝着她疾速跑來。
她知道這個人要開口說些什麼,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她在恐懼一個語句,她在恐懼一個答案。
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見到一個偉岸的身影。那個人有着晶亮的眸子,可他的眼睛裡卻有着深切的悲哀。
非兒拒絕聽那人多說一個字。
她拼命的努力掙扎着,似乎想要從這夢魘中超脫出來。可任憑汗水溼透衣襟,她都沒能從束縛中掙脫開來。於是她越發的恐懼,心中縱有無數高喊,可整個人就像是被人生生的攝去魂魄一般,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說話。
“我……要的不過是……”
非兒緊閉眸子,渾身瑟瑟發抖。
不!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
沈青桓……救我!
“沈……青……桓……”
忽然間天地爲之一亮。有股大力猛拽住她的身子,她睜開眼睛,立刻映入了一顆盛滿擔憂的墨色瞳仁之中。
沈青桓不明白她好端端的幹嘛要閉上眼睛,好端端的……爲何又要叫他的名字?她的身體莫名的顫抖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想要用盡全力去抓住面前唯一的浮木一般。
非兒一語不發,只是大口大口的吞嚥這口水,似是還沉靜在那恐懼之中。她的拳頭握緊了又緩緩鬆開,手心中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冷風吃過,竟是刺骨的涼意。
她很感謝沈青桓什麼也沒有問她,可即便是問了,她也決計回答不出一個字。
沈青桓見她臉色蒼白,連忙扶她到玉階上坐下。
非兒擡眼看去,只覺得紛繁複雜的雲層,竟是看得人眼花繚亂,不住想吐。非兒連忙起身,勉強壓制住胸中悶氣,手中仍是緊抓着沈青桓的胳膊,並無鬆手之意。她的身體在不住的顫抖,驚恐的神色令人心生憐憫。
她似乎沒有從那怪異的夢魘中掙脫出來,戰慄的感覺傳導到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然而她已經從那個黑暗的空間裡掙脫出來,這令她鬆了口氣。然而她的頭腦依舊紊亂着,像是要裂開一樣。
擡眼看去,懷刃氏的宮殿折射出華美的光。而那光映襯着隱約可見的滿月,就像那月亮因爲這光而產生淡淡的瑩白。
如此奪目而驚心動魄的美。
沈青桓任由非兒拉着他的衣襟。
她睜大了毫無光彩的眸子看着漸升的滿月,就像是被那妖豔絕美的月魄勾去了心魂一般。他隱約覺得事有蹊蹺,卻不知道應不應該打擾到她。
他戒備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天還是亮着的,然而日與月共同懸掛在乾淨如此的空中。層層疊疊的雲朵遮住了大部分的光華,一切開始飄渺起來。
沈青桓驀然一驚,不敢置信的看着非兒的眉心。在那裡忽然顯現出一抹殷紅,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劍在她眉心狠狠斬落一般,紅豔的像是就要滴下血來一般。
鮮紅的顏色,異常的觸目驚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非兒的眼睛開始迷離起來,她知道一定是到了滿月時分。每一年,每一次月圓都會如此,但今次卻大大不同。
有什麼東西灌入她的腦中,就像是很多年、很多歲月的東西,一股腦的塞進她的腦子裡,剎那間,頭腦已經空白,然後便是被瞬間脹滿的痛楚……
你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或許你能告訴我?
不……或許軒轅知道。你要和我去麼?
……
軒轅說,我是天命所歸的仙。一直以來,我並不覺得自己和常人有什麼不同。
你是……仙?
……
殺了他!他是魔!
……
你……呵呵。多說無益,來吧,我的仙。
殺了我……快!殺了我!
我要的不過是……
非兒抓緊了沈青桓的手,似乎就像是要溺斃了一般無助。
沈青桓心中一緊,猛然點了非兒身上幾處要穴。似乎那奔騰而去的思緒猶如脫繮的野馬,猶如困獸出籠。
“程非煙!你給我搞什麼鬼!”沈青桓的內力送入非兒體內,但他驚異的發現,似乎有一股勁力將他的內力排斥開來,無論把再多的內力送過去,都猶如石沉大海一般。
沈青桓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她的精神就會崩潰掉。他略微猶豫了一下,終於把手伸進非兒懷中去摸索她隨身的錦囊。觸手一片溫熱柔軟,他像是被火燒到一般縮回了手,未作猶豫,他連忙將那已經失去水分的月桂子塞到非兒嘴裡勉強她嚥下去。
他將自己的內力送了過去,感覺那月中桂子正在慢慢壓制着非兒體內的躁動。值得慶幸的是,月桂子似乎開始發揮作用。
非兒慌亂的神色終於開始平靜下來,她狠狠的咬着牙,面部表情仍是木然而僵直的。
她困難的自嘴裡吐出幾個字,隱約能聽見她艱難說道:“沈……青,青桓。是你嗎?”
沈青桓見她神色已經恢復,也就放下心來。他彎腰一把將非兒打橫抱了起來,朝着懷刃氏的宮殿走了上去。
可他卻發現程非煙的神志在短暫恢復正常過後,重新變回癡癡的神色,口中仍在喃喃低語。
“是你嗎?”
“是你嗎?”
她重複的低語,一臉迷茫,眉心印記紅的觸目驚心,宛若滴血一般。
“是你嗎?”
她再一次無意識的呢喃着,脆弱如同嬰兒。
沈青桓心下厭煩,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想的是誰。若非……又是那個公子離弦?
想到此處,他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殺意。然而感覺到懷裡的緋衣女子驀地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他朝着懷中的女人看了一眼,才發現她已經安靜的睡着了。
她的眉頭緊緊皺着,眉間那一道殷紅卻更加明顯的凸顯出來。
沈青桓眼神一沉。難道……是與這印記有關?
踏上白玉雕砌的祭臺,他心中突然揚起了一陣強烈的排斥感,他頂着這樣的不適感朝着宮殿裡面走去。經過巨大華蓋遮擋住的石階,走進那大敞的宮門。
入得懷刃氏的宮殿,首先入目的便是兩座白玉雕像。兩座均是仙女模樣,流雲髻,明月珠,衣衫飄渺,玉帶纏繞。
不知是誰竟然有這般鬼斧神工的技藝,比之天下雕刻大師陸鴻影,稍顯勝上一分。
再往裡走,白玉的路面上雕滿了繁複的並蒂蓮花,蜿蜒交錯,神聖不可侵犯。
殿中八根巨大石柱支撐着整座宮殿,牆壁上的浮雕似乎是在講述着一件件動人心魄的故事。
整座宮殿異常的空曠,像是很多很多年沒有人來過了一般。
玉宸之上僅有一人雕像,錦衣高冠,神態肅然,懷中抱着一張鏡子,似是坐在這裡上千年一樣。
沈青桓擡眼掃了那石像一眼,懷裡的女人似乎比着雕像更令他費盡心神。他走過去想要挪動石像,可任憑這年輕的殺手如何用力,都無法將雕像挪動一分。
他索性將非兒放在雕像後面的空處,玉宸上絹絲的鋪設十分柔軟,希望這女子能有個好夢吧。
不知她額頭上的印記是不是永遠都消不掉了,雖然那顏色嚇人了些,可遠處看去,倒是平添了她飄逸出塵之感。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沈青桓冷眸一眯,旋即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別處。
四下打量,這裡連個側室都沒有,更不要說天珏神劍就被藏在這裡了。
有兩個方法可以供他們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一是自己找到機關劍冢所在,二是等待公子離弦到來,藉由他對機關術數的瞭解從“嵐泠古卷”中參透出的禪機,找到劍冢所在。
既然祈宣和邱護廷兩個人已經跟着蘇離弦了,那他自然就要選擇第一種做法。
先下手爲強,倒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從玉階到宮室一共找了四五次,可他還是一無所獲。
有些失望的走回殿內,他發現程非煙那個女人已經醒了,此刻正迷茫的坐在玉宸之上,和那懷刃氏的雕像並肩坐着,竟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協調。
沈青桓暗笑自己多想,一個婢女和一個神,怎麼樣也無法聯想到一起。
非兒見沈青桓走了進來,原本渾濁的眸子漸漸恢復了清明。
“沈青桓?”他們……不是在臺階上面趕路麼?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這裡了?
沈青桓冷哼一聲,這女人終於認得他了。
“我們……已經到了懷刃氏的宮殿了?”非兒從玉宸之上跳下來打量着方纔就在身邊的石像,那個人看起來威嚴無比,可自己卻隱約覺得熟悉,心裡卻反倒認爲倘若這個人尚且在世的話,也定然是個有趣的人物。
沈青桓略一點頭,不再理睬她。
非兒吸了吸鼻子,心裡暗罵一聲死人臉。
左右看去,除了她和沈青桓兩個人以外一個人影都沒見到。也就是說,公子和八大世家的子弟們還沒有到。
希望公子能夠平平安安的,可千萬不能少一根頭髮,不然門主,清平夫人還有那裴教頭還不推平了這長留山?
沈青桓見她一臉神遊太虛,思緒不知道已經飛到哪裡。這懷刃氏的宮殿處處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氛,還有她額頭上的印子……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額頭上的印記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