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里才飛至火起處,遠遠地便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之氣。他乃是一教之主,又算得上一代武學宗師,如此伎倆,又怎能瞞得他過?早已識出火中放了劇毒之物了。張萬里暗中冷笑一聲,將一顆祛毒丹納入口中,吞下肚去。他伏身於暗處,向了大火旁瞧了過去,但見李儇抱李克用於懷,正柔聲安慰着他,又見被火燒着的房屋已然倒塌下來,便也不忙現身,打算靜觀下去,看李儇玩甚把戲兒。
張萬里正瞧之間,忽聽僖宗皇帝吩咐眼前的宦官道:“將李兄扶回房中歇息,好生‘侍’候了。”張萬里聞得此言,心中陡然醒悟,暗怪自己道:“張萬里啊張萬里,李克用年幼識短,不知江湖險惡,中了人家的‘引蛇出‘洞’’之計,你張萬里偌大年紀,枉稱一代梟雄,竟然也中了李儇的‘調虎離山’之計了,卻忘了荷兒一人孤單單地在房了!”想至此,再也按捺不住,身子一‘挺’,向了‘女’兒住處掠了過來。白日間,張萬里已然來過皇宮,早將路徑熟記於心,是以霎時之間,便已掠至張荷的房外。張萬里武功奇高,是以雖是在夜間,但離得老遠,便已然瞧見二扇房‘門’大開。他心中暗道不妙,疾趕幾步,衝至‘門’前。此時,他鼻中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同在火起處聞到的氣味卻是一般無二。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亦不及多思,身子一掠,飛進房去。
此時,房中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女’兒的身影?張萬里正叫苦不迭時,忽聽‘門’外一陣人聲傳了進來,識得是宦官送李克用到了,疾忙以足尖輕點地面,施展輕功,身子燕子也似斜飛出去,縱上對面房頂。
張萬里伏身於房頂,向了李克用房中瞧將過去,卻見李克用尋張荷不見,便躺身於‘牀’;爾後,又見一紫衣獨目宦官由‘門’外直飛而入,手執寶劍,向了李克用惡狠狠地招呼過來。張萬里見李克用處險遇絕,口中大喝一聲,一躍躍進房中,一掌‘蕩’開利劍,另一手一把提了李克用,身子掠上殿頂,如飛而去。
張萬里身挾李克用,飛出唐宮,以祛毒丹解了李克用身上所中之毒,一把將李克用推翻於地,又返身向了唐宮掠去。張萬里所以敢讓李克用服祛毒丹解毒,原是張萬里於火起處與李克用所居的房中二次嗅到同一種幽香之氣,又見得李克用口能言、身不能行,但神志卻甚是清醒,便已然識得李克用與荷兒所中的定是化功散之類的毒‘藥’無疑,是以張萬里纔敢以祛毒丹爲李克用解毒了。張萬里所以此時又返唐宮,原是他曉得‘女’兒身中之毒若是在十二時辰之內不能祛除乾淨,便是此後再有靈丹妙‘藥’,也絕難恢復她的功力了,是以雖是此時已值紅日東昇之時,張萬里卻也顧忌不得了,又返身飛入唐宮。
張萬里晝入唐宮,衆目睽睽之下,自是比不得黑夜方便,須處處留心,時時在意。但白晝探宮,亦非半點好處也無,便是宮中衛士絕想不到竟然有人敢於光天化日之下闖入皇宮禁地鬧事兒,防備自不如夜間森嚴了。張萬里入得宮來,手心裡捏了一把汗,專揀僻靜無人處行走。如此的繞來轉去,一個白晝之時很快地便逝了過去,卻未尋出半點頭緒來。張萬里見得半點音信也無,心中自是焦灼萬分。
張萬里雖是一日一夜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但他心急如焚,是以雖是宮內‘玉’食珍饈隨處可尋,卻又哪裡顧得往口裡填上一點?且是此時便是讓他去吃,哪裡又能嚥下肚去?張萬里又轉悠一時,已至定更時分了。是夜正值朔日,天黑得似一口倒扣的黑鍋,伸手不見掌。張萬里暗叫一聲:“天助我也!”便也放心大膽地搜將起來,卻再不躲躲閃閃。如此,卻早已驚動了大內衛士。便聽一聲吆喝聲傳將過來:“有刺客!”隨之,聽得一陣急促的口哨聲與腳步聲傳了過來,顯是宮中‘侍’衛開始了搜捕。
張萬里雖是武功高強,但他入宮之旨只在救護‘女’兒,卻也並非是爲了尋人打架的;又怕若是與‘侍’衛‘交’手,糾纏起來,豈不誤瞭解救‘女’兒所中之毒之時了,是以亦不願與衆衛士遭遇,只是躲來避去,卻不現身出來。如此的一鬧騰,便已然過了三更天氣。此時,張萬里識得自己即使再尋下去,只怕亦不得要領;又識得自昨日夜半至今夜三更,已有十二個時辰之多,便是能尋到‘女’兒,祛了‘女’兒身上的毒,只怕亦恢復不得‘女’兒的功力了;又想到,自己已然被唐宮衛士發現了蹤跡,只怕時光一長,便要發生遭遇了,自己武功雖是不弱,畢是孤掌難鳴,且是宮廷‘侍’衛之中自是不乏高手,若纏鬥起來,只恐不好脫身了,若是自己再陷身於宮中,日後誰又能解救荷兒?又忽的想起那異士之言來,卻又有些心灰意冷。終於,見得張萬里一頓足,又一切齒,飛身掠上宮牆,狠着心腸,去了。此後,雖是張萬里又數次潛入唐宮之中,卻也未尋到一絲與‘女’兒有關的信息,倒是與宮廷‘侍’衛高手發生了遭遇,幾乎不能全身而退。張萬里識得今生今世只怕救‘女’兒無望了,不禁屢屢仰天長嘆,眼中亦流出淚來。
周德威聽得李克用又提起他那身在唐宮中的孃親來,心中亦覺難過。見得周德威沉思片刻,毅然道:“爹爹,那李曄小兒乃是一個‘胸’無主見的黃口孺子,且是膽小如鼠,咱們若賣李曄個人情,兵發中原,替李曄滅了朱溫老賊,再以五族兵馬圍困長安,‘逼’李曄‘交’出母親來,迫他退位,他敢不乖乖地從命麼?如此,母親亦得,天下亦得,豈非天大之喜麼?”
“滅了朱溫?威兒,眼下,朱溫之勢如日中天,咱們雖是有數十萬‘鴉兒軍’及五族兵馬,但若角逐起來,鹿死誰手,卻也不好說了,又怎能輕言便滅了朱溫?”李克用躊躇半晌,又嘆聲道:“威兒,雖是如此,但舍此途,又焉有他路可走?便依了威兒之意行事便了。”轉過身子,對劉允章高聲笑道:“劉老學士,既然那朱溫老賊已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本酋長自應弔民伐罪,以上應天意,下順民心;且是本酋長出兵,亦爲救本酋長之夫人脫離苦海,還爲看劉老學士的尊面。”
劉允章笑道:“劉某能得李節度使垂青,實是三生有幸!”他笑了一回,又道:“如此說來,李節度使是願意遵奉朝廷之命,接受晉王之封爵的了?”
“哈哈,劉老學士,一個勞什子晉王,本酋長倒也並非在乎,本酋長出兵,只爲替天行道,救民水火!”李克用大笑道。他面容一肅,道:“不過……”
“不過什麼?”劉允章見李克用突然不語,心中頓覺詫異,於是笑問道:“晉王還有吩咐麼?但請指教?”
“劉老學士,本酋長倒是一無所求,只是擔心幽州之事!”李克用面容一肅,口中發出莊嚴之事。
“幽州之事如何?”劉允章更是丈二和尚‘摸’頭腦不着。
見得李克用疤臉一紅,旋又大笑道:“劉老學士,自李克舉一死,幽州便無主了。俗語道:‘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一城軍民若無人爲主,豈不如同一窩無頭的蒼蠅,瞎撞‘亂’碰了麼?”
劉允章聽李克用說得如此粗俗,卻又如此切中要害,心中暗覺好笑,卻又有些佩服。此時,他已識得李克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卻也不去說破,只是不動聲‘色’,當下笑問道:“晉王與劉某說此事,又爲何意?”
“這個麼……”李克用被劉允章問得甚感難堪,過得良久,方訕訕地道:“劉老學士,本酋長以爲,幽州無主,終非了局,是以本酋長便想請皇上爲幽州派個頭兒,以安一城軍民之心。”
“哈哈,晉王千歲之意,是想爲這羣蒼蠅找到個頭兒麼?”劉允章大笑一聲,又道:“晉王千歲看何人能當這羣蒼蠅的頭兒?”劉允章所以爲李克用鋪了個臺階,不使李克用過於難堪,原是怕李克用一怒之下,改變了發兵南下的主意,是以纔對李克用如此說話。
李克用被劉允章一語道破了心思,雖是感覺尷尬,卻也老着臉皮道:“劉老學士,李某有一至‘交’,名喚劉仁恭的,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能,至今卻無一個去處,只是賦閒在家。如此高才,若讓他閒置了,豈非天大憾事麼?李某之意,劉老學士能否代李某奏上皇上,賞那劉仁恭一個缺兒。李某朋友有了安身之處,李某去了一件心事,也好安心出兵討賊了,且是那劉仁恭也好爲皇上效忠了。”
“哈哈,晉王千歲說來說去,不便是爲了想讓貴友劉仁恭做幽州之主麼?晉王千歲何不直接道來?”劉允章見得李克用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又輕笑道:“晉王千歲既然如此吩咐,劉某便代晉王千歲奏上一本,看聖意又如何?”辭了去了。
劉允章返回長安,將下書之事向皇上啓奏完畢,又代李克用啓奏了爲劉仁恭謀職之事。
唐昭宗聽得劉允章不辱使命,龍心卻也欣喜,着實勉勵了一番;又聽得李克用代劉仁恭謀職之事,卻又龍顏震怒。聽得昭宗皇帝冷笑道:“劉老學士,如此說來,李克用是在向朕討價還價了!朕以一國之君之尊,與李克用賠了一禮,又封他爲晉王,他亦該知足了,又豈能得寸進尺?朕便是再不濟事兒,畢是一朝人王帝主,焉能受他要挾?且是幽州乃邊關要地,不唯土地‘肥’美,而且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如此緊要之處,又怎可拱手送與沙陀胡人?劉老學士,擬旨回了李克用,便說寡人不準其請!”
劉允章聽得皇上如此說話,心中大急,肅聲道:“皇上不可意氣用事,千萬以江山社稷爲重!那朱溫賊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任其橫行,只怕用不得多久,他便會犯上作‘亂’,謀取大唐江山了!李克用雖是向皇上討價還價,謀取幽州,皇上便是準了他,亦只是失去了一州之地。孰重孰輕,皇上自是心明如鏡的。且是皇上若是不準李克用所請,只怕李克用不肯出兵相助了。請皇上三思!”
“劉老學士,孤家豈不識得這個理兒?只是孤家怕前‘門’逐走一隻虎,後‘門’又引進一隻狼來!”李曄苦笑一聲,又澀聲道:“劉老學士,代朕擬旨,準了李克用所請吧!劉老學士便再辛苦一趟,充當寡人之使,速去太原,代傳聖旨,賞劉仁恭個盧龍節度使,駐幽州。”劉允章躬身答應一聲,捧旨去了。
前時,李克用雖是將幽州奪了過來,但此後不久,又被唐朝兵馬奪了回去。唐昭宗皇帝爲防藩鎮割據,卻也未在幽州設節度使,只命一文官代管幽州軍務。幽州本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地位尤爲緊要,對李克用說來,因它緊鄰河東、振武防地,意義更爲重大,是以李克用便要千萬百計謀幽州到手了。眼下,李克用借了唐朝皇帝有求於已之機,不費一兵一卒之力,便得了幽州之地,心中倒也甚是得意。李克用欣喜之餘,便親率五族‘精’兵百餘萬,打了“替天行道”、“救民水火”的兩面大旗,出了太原,一路的向東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