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燈滅了。”
話音剛落,籠罩在四周的琥珀色澤開始燃燒,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變得虛化。
剛剛修補好身體從罩子裡走出來的趙璐海,只來得及邁出這一步,下一步,他就始終無法再邁出。
不僅是身體無法動彈,連最前面的那隻腳,也開始燃燒起來。
趙璐海:“這……這怎麼可能?”
下方深處,那些幾乎全部缺胳膊少腿的趙家先人們,在發覺自己身上也開始着火後,紛紛陷入了癲狂。
有的在吶喊,有的在咆哮,有的在哭泣……有的在跪地磕頭,也不知道求的是老天保佑還是先祖保佑。
這裡的一切,甚至包括他們的存在,都建立於趙無恙頭顱上的那株火苗。
火苗的熄滅,意味着他們這場長生夢的終結。
趙璐海:“爲什麼……怎麼會這樣?”
直到此時,趙璐海依舊無法理解,明明他纔是完全掌控主動權的那一方,爲什麼忽然間形勢就會急轉直下,快到根本就不給他任何掙扎的餘地。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李追遠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先用右手擦去嘴邊的血漬,又用左手擦了擦眼睛。
少年現在的樣子,有些狼狽。
好在,
他成功了。
擡頭,睜眼,看向身前的趙璐海,又看了看下方的趙家先人。
李追遠覺得,讓他們就這麼被燃燒至死,還是太便宜他們了。
畢竟,他們已經享受了這麼多年。
雖然這種享受,在少年這裡,不僅毫無意義還荒唐滑稽,但架不住人家自己,是真的這麼覺得的。
少年輕輕搖了搖頭。
不行的,
不能讓你們死得這麼輕鬆。
徹底發病的李蘭,已經表現出了“人”和“神”的區分,在她的視角里,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無法與其稱爲同類。
李追遠雖然病情得到了控制與好轉,但以前的一些意識慣性還未來得及徹底消失。
因此,趙毅當初見到這一幕時的憤怒,主要原因是他姓趙,並且一直視先祖爲人生指引。
而李追遠,則更像是將趙無恙視爲自己的“同類”,就像是當初他很快就接受了薛亮亮。
再加之,東屋廳堂供桌上,擺放的那滿滿當當牌位,無形中也是在不斷加深着他的這一認知。
故而,趙家人對趙無恙做出的事情,給李追遠一種“物傷其類”的感覺。
少年,是真的察覺到自己心底出現的憤怒。
所有自內而生的情緒,李追遠都會去珍惜,也覺得應該給它一個交代。
恰好,先前在意識深處的魚塘裡,看見了那麼多已經變大的魚,少年萌生了一種進行嘗試的想法。
以前只是往魚塘裡倒入飼料,還真沒釣過,更沒網過。
頭一回的事,又沒參照物,全靠自己摸索推演,就需要點時間。
這畢竟是在創造出一個新術法,甚至可以說,這是在創造出一個,只有李追遠本人才能用的——新秘術。
所以,李追遠希望趙璐海能慢點死,這是多好的實驗對象,嗯,包括下方正鬼哭狼嚎的趙家先人們。
趙璐海是這裡的維繫點,他必死無疑了,而且他有能力加速這一進程。
得給他點東西吊着,讓他有動力多支撐一會兒。
比如,主動和他聊聊。
恰好,趙璐海現在也是滿腦子的疑惑。
“你的佈局確實很精妙,我想,如果你不是把餘生用在琢磨如何像條護食的狗一樣活着,而是用到其它方面的話,我說不定能在家中地下室裡,翻到你的書。”
“龍王祖宅裡的……藏經閣麼?”
“不,是石南鎮思源村裡的一棟農村自建房地下室。”
趙璐海眼神裡的憤怒,幾乎實質化,他覺得少年是在以勝利者的身份對他進行羞辱。
但少年願意在這個時候主動與他講話,亦是眼下他的迫切需求,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爲什麼你能把那盞燈點起來,就算你入了兩家龍王門庭,也夠不着能動用龍王燈的程度!”
可以說,趙璐海這一生都在守護着這盞燈,他相信,這世上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這盞燈的特性。
哪怕先前少年接連報出兩家龍王門庭的名號,就算少年能成功拜入兩家龍王門庭門下,他也依舊覺得,這燈,不該被燃起來。
李追遠用左手再次揉了揉眼睛,伸出右手,指向趙璐海背後,已經被眼前一幕震驚得如同一座張口雕塑的大長老。
“他,應該知道爲什麼。
因爲,我是龍王秦和龍王柳,兩家龍王門庭,當代唯一傳承者。”
趙璐海並不知曉秦柳兩家的變故,在他的認知裡,龍王門庭還是那種枝繁葉茂般的偉岸存在。
所以,他想當然地認爲,少年是兩家龍王家裡延伸出來的枝椏,可實際上,李追遠是兩家龍王門庭擰起來的根。
在阿璃還沒正式行入門禮前,他李追遠,就是秦柳兩家這一代的唯一。
兩家先人的靈雖然都不存在了,但兩家龍王門庭的位格,卻全都落在李追遠身上。
因此,少年有資格用這盞燈。
而這盞燈早已被趙璐海佈置下了特性,其上燈焰,被以特殊之法轉移到了琥珀深處趙無恙的頭顱眉心。
這個特殊之法,李追遠不會,也不可能會。
少年猜測,這一來得和趙璐海是趙無恙後代子孫有關,二來也是和趙無恙隕落時的佈置有牽扯。
即使是陽壽將近的龍王,想的也不是靜臥牀榻,而是去尋求一尊有足夠分量的邪祟出手,去成就自己的隕落餘暉。
這,是龍王的驕傲。
李追遠懷疑,趙無恙隕落前,應該是爲了鎮壓某物,將部分“控制權”交給了自己的後代,就像是陣法的部分陣眼。
在老變婆的那一浪裡,少年見過趙無恙留下的石碑,其上所寫:待我趙家子弟前來伏魔……
這位龍王,對自己的子孫後代,有着極高的期望。
他希望自己的後代,能繼承自己的遺志,追尋他的腳步,以斬妖除魔、維護人間爲己任,就像是愚公的“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既然有着這樣的想法,那預留些手段讓後代幫助自己徹底鎮殺某個兇物,就能理解了。
可惜,趙家後人的表現,讓這位草莽出身的龍王,失望了。
趙璐海應該是通過趙無恙留給後人的手段,將趙無恙的頭顱從鎮壓之地偷了出來,挪放到了這裡。
將趙無恙原本鎮壓一域、護持一方平安的大宏願,變成了照拂趙家一門。
火,已經燒到趙璐海的膝蓋,他確實在硬挺着,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爲什麼,你二次點燈的焰,會熄滅?”
李追遠沒有急着回答,只是很平靜地看着他,像是在故意吊他胃口。
實則,少年現在已經在倒着運行黑皮書秘術了。
……
意識深處。
本體從地下室裡走了出來,站到壩子上,看向魚塘所在的方向。
雖然距離很遠,但好在本體一直懶得佈置意識中非重要場地的景緻,故而,魚塘那裡正發生的事,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
本體看到:
魚塘上空,有魚在飛。
……
趙璐海:“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爲什麼你二次點燈會失敗,爲什麼!”
李追遠將頭低下,以掩飾自己眼眸裡現在所呈現出的絕對冰冷。
林書友擔心小遠哥身體不舒服,就彎下腰側着頭,想看看小遠哥的臉色。
等阿友看到那雙眸子時,當即嚇得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是怕這少年的,自剛接觸認識時起,就一路怕到現在,當然,現在可以形容成一種敬畏。
因此,當少年流露出這種目光時,對阿友而言,有種過去所有心理陰影都被集中爆發的感覺。
趙璐海:“你說啊,你說啊,爲什麼!”
當一盞燈燃着、且燈焰並不在這盞燈上的這一前提條件成立時,理論上來說,這盞燈確實就不存在被滅的可能。
李追遠認可了趙璐海制定的這一流程,並選擇尊重。
所以,當少年主動以這盞燈來進行自己二次點燈的器物時,那初燃的火焰,必然也會在這一流程下,轉移去趙無恙頭顱的眉心處。
兩種火焰,在一盞燈上燃燒,那必然會融合到一起。
傳統走江儀式裡,二次點燈認輸時,燈焰會發生變化,有人變化明顯有人變化淺淡,初次變化發生在你“昭告上天”時,上天以燈焰的變化告訴你,它聽到了你的禱告。
當你昭告結束後,這變化也就隨之消失,燈焰恢復成先前正常模樣,意味着你的認輸、離開江面,得到了天道的同意。
那如果天道不同意……這恰恰就是趙璐海最不理解的地方,因爲在他的認知裡,根本就不存在二次點燈認輸、天道會不同意的情況!
不恰當時候的點燈認輸,比如在一浪未完成時選擇退卻,這一浪所造成的因果,還是會落到你頭上,但這燈,還是會讓你正常點的。
李追遠:“因爲,我篤定自己二次點燈必然會失敗。”
趙璐海的眼睛裡,已經流露出了驚恐,他已察覺到,自己正在面對一個很恐怖的事,這個事涉及的層面很高,乃至於讓他這個註定將死之人,都感受到了來自靈魂層面的顫慄:
“爲……爲……爲什麼?”
“因爲,我連走江的那盞燈,都不是我自己點的。”
很早之前,李追遠就知道,天道是不會給自己機會離開江面的。
很難想像,當年魏正道到底把天道傷害得有多深?
但……倒是也能理解。
別的不談,光是魏正道那種,悄無聲息地走江,成爲了龍王,結果一點龍王該乾的事兒都不幹,一點責任也不當,彷彿硬生生給那一代龍王給掐沒了似的。
自己要是天道,也不會允許第二個“魏正道”出現。
可能,天道覺得自己還沒到被殺驢卸磨的時候;
天道還想繼續用自己這把刀,不捨得現在就銷燬。
也可能,是天道覺得,哪怕前有趙璐海後有大長老的如此危局之下,也不一定能殺得了自己。
萬一讓自己跑了,燈也滅了,自己不在江上來到岸上,不再受江水影響,那自己將徹底失控。
總之,天道拒絕了自己的認輸申請……
把燈,
給滅了。
這裹挾在一起,不分你我的燈焰,自然沒辦法區分起來滅,要滅只能一齊拍滅,這也就順帶着,將趙無恙頭顱上原本的那株火苗,也一併熄滅。
天道是無形的,這是出題人一直以來的風格。
所以,這次的事,也可以理解成是李追遠動用了秦柳兩家龍王門庭的位格,強行與趙無恙留下的靈念進行了抵消。
李追遠忽然痛苦倒地,七竅流血,也是受這三股龍王位格對撞後的反噬,可不是天道拒絕後順手給自己來了一巴掌。
但真實是什麼原因,李追遠自個兒心裡清楚。
其實,爲了避免挨這一巴掌,少年先前坐地上,對着那盞燈,各種方法都嘗試了一遍。
結果,全都無效。
因此,李追遠站起身,最終決定利用這盞燈進行二次點燈時,少年心裡也有一抹無奈。
唉,
這一巴掌,註定逃不掉。
趙璐海:“你沒有自己點燈……是什麼意思?”
李追遠:“你可以理解成,我命更硬,把趙無恙的燈克滅了,把你,給剋死了。”
趙璐海:“命……硬?”
此時,火焰已經燃燒到趙璐海的腰部。
不能再拖了,再拖他就要燒沒了,而李追遠,也終於準備好了。
少年擡起頭,當那雙冰冷的眸子看向趙璐海時,趙璐海感受到了一股心悸。
“你……”
李追遠:“你該死,但你不該死得這麼便宜。”
少年食指與中指併攏,向趙璐海走去。
行進途中,李追遠開口道:
“阿友,借梯!”
林書友本能向前一傾,右膝向前立起。
李追遠踩上林書友的膝蓋,將高度拉平,手指點在了趙璐海的眉心。
不是必須得實際接觸,倒是也可以隔着一段距離激發出來。
但這畢竟是剛推演出來的新秘術,一次試驗都沒做過,而且這秘術的干係太大,李追遠也擔心處理不當,這秘術擴散開去,把身邊自己的夥伴們也影響到了。
……
意識深處。
本體依舊站在壩子上,看着魚塘方向。
他看見了:
好多好多魚,成羣結隊,自魚塘裡飛向天空。
……
李追遠的指尖,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圓圈,這圓圈裡,透着一股令人絕望的黑。
彷彿這世界的一切有靈之物,在這種黑色面前,都如同被水浸泡過的宣紙,這黑色如墨,觸之即入。
剎那間,趙璐海只覺得自己的意識瞬間被分割成無數個碎塊,每一個碎塊裡都在獨立演繹着各種各樣的極端情緒,而這些情緒,最終都會同步向他傳導,讓其感同身受每一處。
在此刻,他忽略了時間,每一秒,都是無限延期的漫長。
無數個碎塊裡的自己在哀嚎,在跪地磕求,希望早點結束這彷彿看不到盡頭的折磨。
死亡,在這種酷刑面前,真算得上是苦盼甘霖般的賞賜:所謂的生不如死,無法形容此間萬一。
這是……意識層面上的修羅地獄。
因爲趙璐海是這個領域的第一載體,所以他所正經歷的,也會等同擴散分享至地下深處所有趙家先人身上。
一時間,下方,所有身體殘缺的趙家先人,體驗到了先前被火燒時,更強烈千倍的痛苦!
沒有哀嚎,沒有痛哭,甚至原本哭天搶地的他們,此刻全部停止了動作。
但這種無聲,卻能傳遞出令四周所有生靈都能感知到的恐怖意味。
林書友下意識地閉上眼,捂住耳朵,他不知道他在阻擋什麼,可本能使然,讓他做起了自我保護動作,沒實際用途,只求個心理安全感。
童子更是發了瘋般地在阿友心裡大喊:
“怪不得他是酆都大帝的傳人,他就該在酆都,就該在酆都!”
譚文彬的五感本就敏銳,這會兒,乾脆自行封閉了感知,直接自閉。
而那四頭已經服服帖帖的靈獸,這會兒變得更唯唯諾諾,一個個全部匍匐在譚文彬意識面前,瑟瑟發抖。
它們很害怕,萬一下次再犯錯誤,再不聽話,那位就會用這種方式,來懲戒他們。
只有潤生,站在那裡,表情沒什麼變化。
站在琥珀色外圍的大長老,受到的刺激最大。
先是目睹趙璐海的忽然失敗,
再發現自己夢寐以求且爲此付出巨大代價的安息之地即將傾覆,
再察覺到整個趙家散發出的無形痛苦。
“噗通!”
大長老跪伏在地。
都說哀莫大於心死,這一刻,他是很多個哀齊聚。
他眼神變得呆滯,嘴角流出口水,已恢復不少歲月活力的下半身,更是滲出了深色,溼了褲子。
他,瘋了。
這是連李追遠都沒料到的。
因爲現如今的大長老,在得到補充後,是當之無愧的活着的趙家第一人。
李追遠在對趙璐海施以酷刑的同時,已經在思索接下來該怎麼面對大長老了,這應該是這一浪裡,最慘烈的一場惡戰。
結果,他瘋了,精神失常了。
普通人面對瘋子或許會害怕,但到了他們這種層次,意識不清醒,必然意味着威脅大大下降。
“兩條龍,兩條龍,哈哈哈哈哈,我見到了,兩條龍,哈哈!”
大長老開始拍打着自己的膝蓋,有哭有笑。
這種陡然的轉變,放在其它時候,會極爲突兀,可轉念一想,這裡是趙家祖宅,這是趙家人……又覺得有點理所應當了。
這一大家子的,截去趙毅這條尾,再掐去趙無恙的頭;
中間這一大坨,本就是一羣上不得檯面的貨色。
也好,省去一場惡戰,這本就是臨時插入的一浪,沒讓大家全員受重傷躺着回去,倒也算正常。
仔細算起來,李追遠發現,好像這一浪裡,團隊中,自己受到的傷害最大。
終於,趙璐海最後一點頭顱,也被燒了乾淨。
同時焚化掉的,還有下方那些趙家先人。
李追遠收回手。
他們享受了多少年的“快樂”,李追遠就返還了不知多少倍意識感知上的極致折磨。
另外,這只是第一輪。
濃郁的彼岸花香氣傳來,接下來,他們將被投往酆都陰司。
去繼續體驗……真正的地獄!
早已虛化到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在此時如玻璃般開始破碎,不僅籠罩着李追遠等人的這塊區域碎裂了,連帶着下方也一併破碎。
“咔嚓!”
“轟!”
失去底部支撐後,趙家祖宅的地面,開始凹陷。
好消息是,寶庫所在的這塊區域,凹陷並不嚴重,過了一會兒就停下來了。
壞消息是,先前琥珀色燃燒時,連帶着將寶庫裡的東西,一併“燒”了個七七八八。
這火不是普通火,其性質和李追遠所掌握的業火很相似,它不會燒凡物,但卻能將非凡物品的特性給燒去。
寶庫裡的很多珍惜材料,被燒成了工地都不要的建築垃圾;很多寶物,被燒成了連古董都算不上的普通藝術品。
倒是常年不開門的寶庫內,空氣變得無比清新。
李追遠深吸了一口氣,他可是開着一輛大卡車來的,可不想放空回去。
譚文彬用手扒拉着就在眼前的一處櫃子,挖到最底部後,譚文彬舒了口氣,道:
“小遠哥,還好,最底層有部分沒被燒到,還能用,這裡也是,底部還能用,這裡一樣,其它地方應該也差不多。”
李追遠聞言,點了點頭。
那就行,可以接受。
至少保證了自己那三具符甲的材料,以及在太爺家屋後田裡佈置永久陣法道場的所需。
初步估算……還真就夠裝滿那輛大卡車。
既然來時所定的目標達成了,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比起發大財,能以這種方式解決掉趙璐海,能讓夥伴們狀態都保持良好,能平順地解決完這一浪,纔是更重要的。
畢竟積攢前者的目的,本就是爲了後者,沒必要本末倒置。
林書友:“那三隻眼的家底,不是就這麼被徹底燒沒了麼?”
譚文彬:“阿友,你在想啥呢,那是人家趙毅的婚前財產。”
林書友:“啊?”
譚文彬:“你替他惋惜什麼,這是樑豔梁麗她們該考慮的事,是吧,他二嬸?”
林書友:“他二伯!”
譚文彬:“哎,我挺喜歡這個輩分。”
“哈哈,兩條龍,兩條龍,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大長老對着李追遠大喊大叫,無比亢奮。
琥珀色澤消散瓦解後,大長老與李追遠等人之間就沒了阻攔。
但譚文彬還是先當着他的面,去查看那些材料了。
因爲,沒人會覺得大長老在裝瘋,他必然是要被殺的,他本人也清楚,所以他裝瘋,根本就沒有意義。
不過,保險起見,潤生還是在阻隔消失後,第一時間就握着黃河鏟,緊盯着大長老。
等譚文彬那邊確認好後,愉快輕鬆的氛圍,消失不見。
林書友手持雙鐗站到潤生身側,譚文彬站到他們倆身後。
該活潑時活潑,該嚴肅時嚴肅。
敵人就算死在眼前,一個喜歡挫骨揚灰,一個喜歡就地吸魂,一個喜歡吃進肚子。
反正在李追遠的團隊裡,不存在大意翻車這種可能。
李追遠累了,視線已經泛起了暗紅色濾鏡。
如果接下來戰鬥順利,紅線他是不打算用了,在旁邊先看着就行。
只是,當李追遠準備走過去時,耳畔似乎聽到了一陣清脆裂開聲。
少年停下腳步,回過頭,那盞立在那裡的燈,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即將破碎。
李追遠向那盞燈走了過去,同時揮手道:
“譚文彬,你指揮。”
“明白!”
譚文彬伸手拍了拍林書友的肩膀,問道:“阿友,你身上的針,對你影響怎麼樣?”
林書友:“啊?影響有,但我還能打。”
譚文彬:“好,我知道了。”
這段問話結束後,譚文彬和林書友都短暫沉默了一下。
習慣了小遠哥紅線締結後在心裡指揮,所有人的實時狀態小遠哥都心知肚明,甚至比他們本人都更清晰。
再回歸到口頭交流的感覺,還真讓人不適應,像是習慣了打電話後,又拿起鋼筆開始寫信。
譚文彬:“潤生,上!”
潤生一個箭步上前,一鏟子揮出,大長老嚇得屁股快速往後騰挪,卻還是被掃中,整個人倒飛出去。
“林書友,上即退!”
林書友從側面殺出,雙鐗橫掃,大長老舉起雙臂去擋。
“砰!”“砰!”
兩聲悶擊,大長老疼得哭了出來。
譚文彬鬆了口氣,確認了,這位大長老,現在比較難殺,但也就僅僅比較難殺而已。
李追遠在燈盞前蹲下,伴隨着“咔嚓”聲進一步持續,燈盞徹底碎裂開。
一團白色的光暈,自裡面浮現,而且,即刻呈現出即將消散趨勢。
這是趙無恙……最後的靈念。
按理說,這應該給趙毅,這是他先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少年甚至不知道趙毅現在人在哪裡。
再者,李追遠也不清楚,該如何對這種存在進行封印保存,就算清楚……也不合適這麼做。
上述的心理活動,並不是李追遠在爲自己“獨吞”進行合理鋪墊,也不是在想着事後如何跟趙毅解釋這件事。
李追遠要真想“獨吞”,根本就不會在意他趙毅的心情。
關鍵在於,靈念,尤其是龍王靈念,本家人還好,容易契合,你非本家人想要強行拿走,那好東西就會變成劇毒,等同於賜福變成詛咒。
李追遠就乾脆什麼都不做,就這麼蹲在這裡,打算靜靜看它消亡。
就當是,送這位龍王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程吧。
然而,這團白光卻在此時,主動向着李追遠飄來。
它自己來了,李追遠也不會扭捏地躲開。
少年伸出右手,掌心攤開,白光落了下來。
甫一接觸,李追遠就感知到似有一股暖流,正順着自己掌心涌向自己的身體,讓自己這具瀕臨透支的身軀,獲得了新的補充。
而這,還只是靈念最初層的效果。
與此同時,少年耳畔,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
“唉,你家的靈,都沒了……”
沒有過多的言語,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鋪墊也沒有收尾,可能這句話,只是一種心境情緒上的表達。
“趙無恙”曾來過南通,曾去過東屋,曾見過那張大供桌上,一座座沒有靈的牌位。
龍王,爲人間鎮壓一代江湖,即使死後,其本身功德所化,亦是遠超那江河湖神。
縱使沒有私念,可冥冥之中的指引和庇護,依舊能在後世子孫身上得到體現。
這是被天道所認可的。
原本,龍王門庭是不缺這個的,在秦柳聯姻後,在這方面,他們應該是整個江湖裡,最富裕的。
可柳玉梅卻還是會在夜裡,對着那些牌位,一遍遍怨懟一遍遍罵。
因爲但凡家裡真留下一點,自己的孫女也不會因失去庇護被那些邪祟糾纏上。
而李追遠這種,身兼兩座龍王門庭的當代唯一傳承者,更是能在這方面,富裕得流油。
所以,趙無恙把自己最後的一點靈念,送給了李追遠。
他覺得,少年太不容易了,也太可憐了。
就像是看待同村裡,爹媽不在了一個人跟着奶奶生活的可憐孩子。
可他,卻似乎全然無視了,他的趙家,他所奠基起來的九江趙,在剛剛……幾乎徹底沒了。
而且,親手將趙家覆滅掉的,還是眼前的這個少年。
白光徹底沒入到李追遠的掌心。
李追遠將手緩緩握緊。
你真的不得不感慨,這位草莽出身的龍王,他的那份心胸與氣概。
身後事,非他所願,不孝子孫,也怪不到他頭上,尤其是還有虞家那種更離譜的在前。
總之,趙無恙能在那個時代,奪得龍王之位,不是他的幸運,而是那個時代的幸運。
李追遠站起身,雖然這不是特效藥,而且庇護效果會體現在很多細節與未來,但少年的眼睛,卻不再模糊,變得清晰。
李追遠對着身前,先鄭重行秦家禮,又行柳家禮,都是家族內,面對長輩的禮節。
禮畢,少年轉身,向外走去。
那邊,激戰正酣,單方面的酣。
在譚文彬的調度下,大長老被打得很是悽慘,已經重傷。
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徹底消磨死,而夥伴們,除了累點,基本沒什麼傷勢。
只是,當李追遠出現時,戰局,發生了變化。
不是大長老清醒了,而是他很害怕少年,見到少年出來後,被刺激得大叫一聲,身上忽然迸發出一股力量,扭頭就撞向了斜側的院牆。
祖宅陣法轟在他身上,他也不躲不避,頃刻間,骨肉快速分離。
但伴隨着“轟”的一聲,他居然真的將院牆給撞破了,向外竄了出去。
這不算瘋了後的意外,如果大長老沒瘋,譚文彬他們也不可能打得那麼輕鬆,而且大長老也一定會逃,且對祖宅陣法瞭解更深的他,哪怕是面對這被改過的陣法,肯定也有更好的方法脫離出去,不至於給自己轟到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地步。
而且,就算是竄出去了,又能跑多遠呢?
追上去就是了,他不可能跑多遠,更沒辦法跑出這趙家祖地範圍。
趙毅那傢伙,在一開始打開祖地時,就在石碑上留下了血手印,會將這門,徹底關死。
李追遠將手向前一甩:
“追。”
……
山坡下方。
一場血腥的廝殺,剛剛告一段落。
二長老拄着燈籠竿,跪坐在地上。
除了肉眼可見的各種恐怖傷勢外,他已經缺了一條胳膊一條腿,肚皮也已敞開,腦袋側角更是缺了一塊。
對面,卜晨身形搖晃,剛剛釋放出體內大鬼的他,還是沒能成功殺死那二長老,他現在全身麻痹。
慧悟和尚身上的金身已經消耗乾淨,只剩下鮮血塗抹。
小男人胸口凹陷,蹲在地上,連大口呼吸都無法做到。
羅安、大女人都已經死了。
羅安體內的鎖鏈被完全扯了出來,掛在那塊石頭上,大女人的屍塊,遍佈各處。
至於鄭明,他早就化作了一泡,腐爛在那裡,也不知是死是活了,反正不成人形。
兩邊,都是強弩之末。
其實,慧悟和尚三人清楚,如果不是山坡上站着的那位“大長老”,不斷對那位小老頭進行提醒,他們早就應該解決掉對方了,不至於僵持到現在。
二長老此時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戰場上了,他將目光,看向祖宅方向,祖宅自中軸線處,完全凹陷了下去。
他原本可以汲取的力量,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輸送。
比起對死亡的恐懼,二長老眼裡流露出的,是一種迷茫。
在那動靜發生時,趙毅臉上露出微笑。
成了,居然真的……成功了。
趙毅不知道李追遠是如何做到的。
但這一刻的快感,超乎尋常。
“姓李的,姓李的啊,你實在是太好用了,我要是天道,我就絕不會捨得讓你離開這江面!”
然而,一聲咆哮,打斷了此時山坡下,這默契的最後喘息。
模樣無比悽慘的大長老,從祖宅裡跑了出來。
二長老怔怔道:
“老大,老大!”
卜晨、慧悟和尚和小男人,全部看向大長老。
本就在心底盤亙着的懷疑,在此刻終於得到了確認。
山坡上的那位大長老,確實是假的。
可現在再看着瘋瘋癲癲衝向這裡的真正的大長老,三人眼角餘光看向躺在地上的同伴屍體,他們覺得,真正瘋了的,是他們自己。
追出來的李追遠,在看見山坡上的場面後,開口道:
“停下吧,別追了。”
自己的這一浪,其實已經結束了。
而對面那些團隊的浪,還沒結束。
他們這一浪的目標,一直很清晰,那就是殺死趙家大長老。
現在,趙家大長老朝着他們去了。
可能在一開始時,他們自己都沒料到,自己等人這一浪的收尾,竟是以這種方式呈現。
李追遠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這倒是很符合出題人的一貫風格。
在李追遠那裡唯唯諾諾的大長老,在外頭,顯露出了最後的猙獰與瘋狂,彷彿要把先前所受到的所有委屈,全都加倍發泄出來。
“殺,殺,殺!都得死,都得死!犯我趙家者,都得死!”
這是這頭野獸,最後的瘋狂,而原本被安排好的獵人,此刻全部虛弱得如同綿羊。
卜晨,被扭斷了脖子。
小男人被一腳踩爛了身體。
慧悟和尚,更是被大長老雙手舉起,於半空中撕碎。
三人死前,都沒哀嚎,只覺得很可笑。
如果早知道,這大長老會自己受重傷地從祖宅裡跑出來,那他們先前壓根就不用廝殺了,原地坐着等着就是。
但凡他們沒被消耗到那種地步,任何一個團隊都能輕鬆鎮殺死這個狀態的大長老。
殺完坡下的三人後,大長老的目光落在趙毅身上,眼裡的仇恨,劇烈翻滾。
即使是瘋了,他對趙毅的恨意,也是最大的,在潛意識裡,他認爲趙毅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趙家最大的叛逆!
“死死死!叛徒,叛徒!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大長老瘋魔般地朝着山坡上的趙毅衝去。
林書友:“我們要不要去救三隻眼?”
李追遠:“不用,看着就行,尊重趙毅自己的選擇。”
山坡上,趙毅看着即將要衝上來的大長老,面色平靜。
他依舊沒有給樑家姐妹發信號讓她們出手,他在等,等那個還在隱藏中的那位。
這次來趙家的,除了我趙毅親自請的客人,那些不請自來扒人皮自個兒上桌的,都得死!
真正的大長老已經出現了,你能忍住現在不出手殺他麼。
我,拿我自己的命,和你賭!
大長老舉起那隻剩下白骨的拳頭,對着趙毅掄起。
趙毅依舊不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但就在這時,大長老的身形止住了。
他的拳頭,沒有落到趙毅的身上,而是穿透了二長老的身體,而二長老的燈籠,則洞穿了大長老的心臟。
手腕一翻,燈籠破裂,火焰燃起,點燃了大長老,也一併將二長老本人也一起燃起。
大長老緩緩低下頭,他那瘋了的眼眸裡,在此刻似乎恢復了一點點清醒,看着二長老,他不解地問道:
“老二……你……爲什麼……”
二長老:
“老大,我趙家底蘊全沒了,你得給我趙家留個成器的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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