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媽!”

李菊香撲了過去,抱住劉金霞,將她從牀上拉了下來。

她要是再晚來一步,劉金霞的手就要掐到牀上老人脖子上了,到時候本就是彌留之際的老人究竟是怎麼走的,還真難說。

劉金霞一邊被往後拽一邊使勁蹬着腿,嘴裡惡狠狠地罵道:

“老畜生,你不是人,老畜生,你不是個東西!”

你要死了,你爲了求痛快把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抖出來了,那她劉金霞怎麼辦?

她都這一把年紀了,有女兒有孫女,這輩子眼瞅着距離到頭也不遠了,哪裡還可能真去在意自己的身世?

是不是爹媽親生的,是不是被拐子抱來的,對她現在而言,又有何意義?

再說了,她媽臨終前都沒把這件事給說出來,就是想瞞着自己,就你長嘴,就你個老畜生嘴癢是吧?

此時此刻,劉金霞心裡,沒有丁點對自己身世的好奇,只有滿滿的憤怒和噁心。

喧鬧、爭吵、雞飛狗跳。

李菊香好不容易,纔將自己母親送到三輪車上,自己將車騎了下去。

過了小路,上了村道,行了一段距離,李菊香回頭,看見遠處壩子上的人沒亂也沒跑,更沒聽到放炮聲,這才舒了口氣。

劉金霞安靜了下來,裹着布的小板凳不坐,整個人雙臂扒在三輪車上,垂落的半白頭髮與手肘跟着車輪的顛簸一起晃動。

就這樣麻木地不知坐了多久,劉金霞開始了乾嘔。

李菊香馬上把三輪車停在馬路邊,將自己母親攙扶下來。

劉金霞一把推開女兒,蹲了下去,開始嘔吐。

肚子裡的東西很快就吐完了,眼淚做了接力。

顧不得擦去嘴角的髒絲,劉金霞身子向邊側一倒,老太太雙手抱着自己,無聲嚎哭。

李菊香在旁邊蹲下,一隻手摟住母親的頭,另一隻手在母親背上輕撫。

一句苦盡甘來,只是自己用來面對過去痛苦回憶的開解,其實,該吃的苦,那是一分都沒落下。

臨了到頭,以爲這輩子也算有了個交代,不管是面對自己那個早死鬼丈夫,還是對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

可誰知,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臉上,不疼,卻把人心口堵得慌。

一輛黃色皮卡在旁邊停了下來,譚文彬探出頭:

“菊香阿姨?”

“彬彬?”

譚文彬下了車,簡單交談幾句問了情況,得知不需要送衛生院後,他先將三輪車擡上了皮卡,然後讓李菊香和劉金霞坐進來。

“菊香阿姨,這裡有紙。”

“謝謝。”

李菊香抽出紙,給自己母親擦拭眼淚和嘴角。

“彬彬,你這是從石港回來的?”

“嗯,去我對象家。”

“那你對象在家不?”

“她還在金陵上學。”

“那你倒是去得挺勤。”

“也不算勤吧,我在家時間也不多,能去就多去去。”

逢年過節時他經常在外頭,動輒很久不得回來,那閒來無事時,自然得多去串串門。

別人家女婿,在未結婚前,每次去丈母孃家,爲了多求點印象分,那恨不得主動給自己脖子上套個圈兒當騾使。

譚文彬不用,提着禮物往屋裡一放,然後直接去周云云以前房間裡躺下,等着開飯。

“真好,倆人都是大學生,都是有大出息的,你們兩邊父母也都省心。”

“呵呵。”

“當人父母的,都指望着孩子長大,能安頓下來,成了個家,那半輩子的牽掛,就算有着落了。”

“以後生活越來越好過的,翠翠還小,到她們那一代,就有她們的活法了。”

“但願吧。”

譚文彬伸手去拿了一罐飲料,遞了過去:“喝點,解解渴,我車上沒放水。”

“謝謝,坐你的車,還喝你的飲料,怪不好意思的。”

“嗐,又不是什麼外人。”

李菊香確實口渴了,先打開飲料,湊到母親嘴邊,劉金霞不喝,李菊香就自己喝了。

從馬路上進了思源村村道後,譚文彬先將車開到劉金霞家。

李菊香看向二樓,那裡沒亮燈。

“翠翠不在家。”

一個人在家的夜裡,翠翠都會將燈打開。

譚文彬:“那應該是在李大爺家吃飯吧,走,一起去吧,家裡省得再開火了。”

李菊香正準備拒絕,卻見譚文彬指了指依舊木訥無神的劉金霞:“老太太還需老太太治的。”

就這樣,李菊香重新坐回了車裡。

譚文彬將車調頭,往回開。

翠翠不在家,那隻能在李大爺家,因爲村裡其他家不會歡迎她,她也不會去。

車開到李大爺家前頭停下,壩子上的衆人在用晚飯。

李三江身體恢復後,終於得以與老田頭再次喝上了酒,這一喝,就沒收住興頭,倆老頭都已上了臉。

林書友和潤生那邊,原本的三足鼎立並未因譚文彬的不在而缺失,因爲趙毅加入了。

這飯,還是得搶着吃香。

但吃着吃着,趙毅也發現不對勁了,有些好奇地看向潤生:“你胃口……嘶!”

這話還沒問完,趙毅的腳面就被林書友狠狠踩住。

林書友:“三隻眼,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啊!”

大家都以爲,是因爲陰萌不在,所以潤生胃口不好了。

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往人傷口上撒鹽。

趙毅卻清楚,潤生不可能那麼“幼稚”,按理說,陰萌不在,他更應該多吃飯多長力氣好以後去接人。

瞥了一眼林書友,趙毅用胳膊輕輕撞了撞潤生,道:

“有好吃的夜宵店,記得介紹一下。”

潤生點了點頭。

翠翠和劉姨、秦叔以及柳玉梅一起,坐在一張小圓桌上吃飯。

劉姨親自給她剝了一小碗蝦,往上淋了點香醋。

翠翠想把這碗拿去和阿璃姐姐分享,扭頭一看,發現阿璃姐姐正在給小遠哥哥剝蝦,小遠哥哥正在給魚挑刺。

劉姨:“你別看他們,你吃你的。”

翠翠:“哦,好,劉姨,你做的菜可真好吃。”

劉姨:“比你媽媽做得好吃?”

翠翠湊到劉姨耳邊,小聲道:“確實比我媽媽做得好吃。”

劉姨:“呵呵,好了,小聲點,你媽媽她們來了。”

譚文彬和李菊香一起攙扶着劉金霞走上壩子。

柳玉梅手裡端着一杯米酒,一邊喝着一邊過去。

李菊香當即察覺到,自己母親的雙腳開始撐地了,臉上的呆滯神情也漸漸有了生氣。

自打母親來這裡打牌後,晚上在家,就總是柳家姐姐長柳家姐姐短的,活脫脫當初翠翠剛認識小遠時,天天在家唸叨着“小遠哥哥”如何如何的翻版。

瞧這架勢,自己母親不僅是和柳家嬸嬸玩得好,而且是怕她。

譚文彬鬆開手,劉金霞又推開李菊香的手,自個兒站住了。

對此,譚文彬沒絲毫意外,他能看出來,劉金霞本就沒有“犯病”,是一個人在情緒受到巨大沖擊時主動把自個兒給關了起來。

“媽媽!”

翠翠下桌跑了過去。

“媽媽,奶奶怎麼了?”

李菊香:“你奶奶……”

劉金霞摸了摸翠翠的頭:“奶奶能怎麼了?”

劉姨起身離桌:“我去拿筷子,一塊兒吃吧。”

劉金霞:“這怎麼好意思,我們把翠翠接……”

柳玉梅將酒杯稍重地放在圓桌上。

劉金霞:“吃,好,吃飯,餓了,餓了。”

劉姨笑了笑,去廚房拿碗筷。

劉金霞坐了過來。

柳玉梅掃了她一眼,問道:“出什麼事了,弄得這副狼狽相。”

劉金霞:“沒什麼事兒,就是一下子堵得慌。”

柳玉梅:“丫頭在這兒,孫女也在這兒,她們倆都沒事,你在這裡堵個什麼勁?”

劉金霞趕忙點頭:“是是是。”

劉姨將碗筷拿來,且示意李菊香入座。

劉金霞伸手剛剛拿起筷子,柳玉梅開口道:

“頭髮拾掇一下,身上的灰土再拍拍,上桌吃飯,得有份體面。”

“行,我這就去。”

劉金霞放下筷子,下了桌,李菊香跟着一起過去,在井邊,一邊給自己母親打水洗臉一邊幫她拍去衣服上的塵土。

等再回來時,劉金霞完全恢復了以往的爽利勁。

柳玉梅滿意地點了點頭,親自給她也倒了杯米酒:“來,吃飯。”

劉金霞:“哎,吃飯!”

另一邊,李三江打了個酒嗝兒,對老田頭道:

“哈,這劉瞎子平日裡一副厲害樣,居然也有怕的人。”

老田頭沒敢接這話,那位,誰能不怕?

先前劉金霞剛被攙扶着上臺階時,老田頭只是看了一眼,就曉得是犯癔症了。

結果那位幾句話,就把那癔症連消帶打地去除了。

不得不說,有時候這就是運勢命道,若非自己親見,他也不敢相信兩家龍王門庭的主母,居然會和幾個村裡老太太坐一起打牌,而且還真處出了些感情。

李三江舉着酒杯正要和老田頭碰杯呢,誰知老田頭注意力全在後面。

“喂,老弟?”

“啊,幹!”

老田頭和李三江碰杯後一飲而盡。

李三江把身子湊過去,小聲道:“老弟,你不會是看上那劉瞎子了吧?”

老田頭忙擺手道:“哪可能,哪可能,我一個人習慣了,而且都這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會有這種心思……”

李三江:“沒看上就沒看上唄,你扯這麼多理由幹嘛。”

老田頭:“我……”

李三江:“來,老弟,本來我跟劉瞎子也算是老鄉親了,不該說這種話,但老弟你也是我朋友,哥哥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

老田頭:“李大哥,你說。”

李三江:“想找老伴兒可以,咱換個對象,有些事兒,是村裡人風言風語瞎傳放屁的,但還有些……咳,不好說。”

劉金霞一家子,並不晦氣,這一點,李三江清楚,你和她們相處做朋友乃至合夥做買賣,都沒問題。

可要是結了親,那事兒可就大了。

李三江年紀比劉金霞大不少,劉金霞男人死時,她還沒入行,所以是李三江給她男人坐的齋。

那場齋做完後,李三江回去連續做了三晚上的噩夢。

後來劉金霞給自己女兒找的那個上門女婿,插秧時一頭栽進水田裡死了。

李三江也去幫忙了,那會兒劉金霞已經入行,他就陪着劉金霞一起坐齋,山炮也在。

結果,他李三江又做了三晚上的噩夢。

山炮更絕,回西亭的路上直接被車給撞了,那車還肇事逃逸。

得虧那會兒山炮是牽着潤生來去的,小潤生先求附近的村民用牛車給自己爺爺送去衛生院,然後一口氣跑到自己家裡,跟自己借錢交住院費。

這事兒,山炮一直怪是因爲自己的緣故才導致的,因爲以往只要和自己搭班,他準沒好事。

李三江以往都會回罵過去,但唯獨那次,他任憑山炮怪自己,只是悶頭抽着煙,沒做解釋。

其實,這事兒劉瞎子自己心裡也清楚的。

要不然,這麼多年,她怎麼會不給自己女兒再招一個?

雖說她家名聲不好,但架不住家裡條件好,最重要的是,香侯又年輕又漂亮,就算是現在,香侯因爲不用下田勞作,依舊是村裡頂好看的女子。

真要招,就算不圖財只圖個模樣,肯定也有大把男人願意往裡跳。

劉瞎子在自己那事兒時,她還不認命,可等同樣的事兒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後,她也明白了。

又幹了一杯酒,老田頭髮出一聲嘆息,說道:“又不怪她,她也不想的,都是苦命人唄,怪可憐的。”

李三江脖子往後挪了挪:“你要當她面說她可憐,她會拿糞潑你的。”

老田頭:“啊?”

“也就是劉瞎子這些年脾氣順了些,擱以前一個人帶閨女時,她家瓷缸裡的存貨,別說肥田了,潑人都不夠用的。

記得那會兒村裡有個鱉玩意兒喝了酒,說她孤女寡母,乾脆直接去他屋裡住,和他媳婦兒一起伺候他。

當晚,劉瞎子就推着糞車跑他家裡,從壩子到牆壁,給他重新做了一遍粉刷。”

老田頭:“嘿嘿嘿嘿。”

李三江:“你笑啥?”

老田頭:“沒這性子,還真支撐不下去這苦日子。”

“你真醉嘍。”

“我沒醉,不信?來,繼續喝!”

“誰怕誰,喝!”

……

晚飯後,喝高了的李三江被潤生扛回了屋,趙毅則把同樣喝醉了的老田頭背去大鬍子家休息。

倆老頭分開時,李三江還在那裡醉囈:

“莫要上頭,莫要衝動……”

老田頭也在邊擺手邊醉語: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李菊香幫着劉姨收拾,翠翠來到二樓露臺,看着小遠哥哥和阿璃姐姐對着星空下棋。

柳玉梅手裡捧着一杯茶,靠在那裡,劉金霞拿着一把蒲扇一邊給二人驅趕着蚊子一邊講述着自己今天的經歷。

講述的同時還伴隨着情緒的鋪墊,到最後,劉金霞幾乎哭出聲道:

“柳家姐姐,你說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稀裡糊塗地過了這麼多年,這把年紀了才曉得自己身世,曉得自己老家是安徽的。”

柳玉梅抿了一口茶,平靜道:“九江是江西的。”

劉金霞老臉一紅:“哦,我老家是江西的。”

她這個年紀的老人,也就記得南通和附近兩三個市,本省內的地名都沒弄清楚,省外就更是兩眼一抹黑。

“那你打算尋親不?”

“尋什麼親,就當那老東西臨死前故意編瞎話噁心我唄。”

“那就當沒這回事兒吧,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早點回去睡吧,明兒還得打牌呢,到時候跟她們倆,再介紹介紹你家鄉。”

劉金霞被這話引樂了,卻又不好意思笑出來,一張臉憋成了一朵菊。

“呵呵呵。”

柳玉梅倒是笑着起身,推開門,走進東屋。

劉姨提着熱水跟着進來,準備給老太太放水沐浴。

“您就不和她再聊聊了?我看劉嬸子倒是挺想再聊聊的,估摸着今晚回去她也很難睡得着覺。”

柳玉梅搖搖頭,說道:

“不敢再聊了。”

劉姨馬上意識到話裡有話:“怎的了?”

“我剛心生警兆……咳咳,咳咳!”

柳玉梅一陣咳嗽,用手帕捂着嘴,等咳完了,看見手帕上的血。

劉姨焦急道:“您,您身子不是剛吃藥調整好麼,怎麼會又咳血?您這是又偷偷去看阿璃的畫冊了?”

柳玉梅微微蹙眉,她也不解:

“咱小遠,不是纔回家麼?”

……

劉金霞走到李菊香身邊,問道:“都收拾好了麼?”

“媽,都收拾好了。”

“那就喊翠翠家去吧。”

“翠翠,快下來,家去了!”

“哎,來了!”

翠翠下了樓,跟自己母親和奶奶回去了。

二樓露臺上,李追遠目露沉思。

少年的聽力好,樓下的閒聊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而當“九江”這個地名出現時,就意味着事情性質徹底變了。

第三條水渠,就這般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天道,到底是有多不喜歡趙家?

自己剛剛決意對趙家出手,江水就馬上漫上來進行配合。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意味着趙家深處那個秘密的不簡單。

李追遠站起身,看向樓下坐在燈泡下看書的林書友。

林書友這書看得是津津有味,因爲譚文彬正坐在那裡看電視。

“阿友。”

“小遠哥,我在。”

“去把趙毅喊過來。”

“明白!”

林書友放下書本,朝着大鬍子家跑去。

剛來到大鬍子家,就發現這裡漆黑一片。

很快,

一盞煤油燈被點燃,後頭映照出了趙毅的臉。

“少爺,不要……”

“沒辦法了啊。”

“少爺,真的不要……”

“不行,我已經決定了。”

林書友見到煤油燈,再聽到這段對話,馬上喊道:

“三隻眼,你要做什麼!”

下一刻,林書友的身形就出現在了趙毅面前,帶來的風,將燈上燭焰吹得一陣劇烈搖晃,然後,“吧嗒”一聲,

熄滅!

林書友:“……” 趙毅問道:“你怎麼來了,姓李的找我?”

林書友:“你,你在,你剛剛在做……”

沒等林書友問完,趙毅指尖在燈芯上捏了捏,燭焰又燃了起來。

林書友:“剛剛不算是麼?”

“什麼東西?哦~哈哈哈哈!”趙毅笑出了聲,“你以爲我是在二次點燈退出江湖?”

林書友:“那……你是在做什麼?”

趙毅:“家裡電路燒壞停電了,只能點燈照個明唄。”

隨即,趙毅伸手,從身下躺着的老田頭後脖頸處,抽出了三根針。

醉酒狀態下的老田頭,眼睛慢慢恢復清明,卻顯得很是委屈。

他是習武之人,本就不容易醉,所以爲了能與李三江一醉方休,他每次和李三江喝酒前,都會給自己扎針,不讓自己的身體把酒精排出去,他喜歡和李大哥共同大醉的感覺。

但這次,自家少爺不允許,因爲他前不久纔在桃林下受了傷,還沒好利索,氣血容易積淤,要真醉過頭了,說不定人就睡死過去了。

“想什麼呢,我怎麼可能二次點燈認輸。”

“可是下午,小遠哥……”

“那是開玩笑的話。對了,是姓李的找我麼?”

“對,讓你去。”

“行,那我去了。哦,對了,正好你來了,幫我把這裡電路修一下。”

……

二樓露臺。

趙毅嘬了一口煙,含在嘴裡,聚而不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閉上嘴,鼻孔射出兩道白箭。

抽出小本子,拿出筆,邊記錄邊感慨:

“天道,這是得看我趙家多不順眼啊。”

李追遠:“石桌趙分家的事,得重新再調查一下,這分家原因應該不是你當初所說的這一脈有傷人和,故而主家將其逐出。”

趙毅:“嗯,我會調查的。”

歷史上的秘辛肯定被隱藏,後代人敘述這段歷史時,必然會本能地給自家臉上貼金。

李追遠:“石桌趙所擅長之咒術。”

趙毅:“咒術對命硬的人,不太好用,容易被反噬。”

李追遠:“都是細節。”

趙毅:“我明白。”

李追遠:“另外,還有一點,當初我去舟山海底真君廟那一浪,提供浪花的,也是劉金霞,我從她身上,提出了一隻猴兒。那座真君廟,嚴格意義上來說,是菩薩的分身道場。”

趙毅:“這說明,不僅是大帝,連菩薩其實也早早地往這裡留了一手?”

李追遠:“你趙家,還真是個香餑餑。”

天道厭棄,大帝侯封,菩薩留手……

趙毅:“姓李的,你知道麼,我還真沒想過,我九江趙,有一天能被擺在這黑板上,被你和我這樣認真研究。

我都有些不認識這個,我自幼長大的家了,陌生。”

李追遠:“劉金霞這裡,還需要做一下處理,這是江水推過來的,我們得繼續把渠挖下去。”

趙毅:“帶她一起去九江尋親?”

李追遠搖了搖頭:“沒必要這樣,正常來說,尋個由頭,拿到個口頭交接與拜託即可。”

趙毅:“你是想保護她們仨,不想讓她們去九江涉險。”

李追遠:“爲什麼要帶三個累贅?”

趙毅:“你這是理智的話,還是在給自己找補?”

李追遠:“我明天會把這件事處理好。”

趙毅:“行,那我就回去,通知一下家裡,把一些事做一下提前調查,爭取等我們到九江時,都陳列到我們面前。”

作爲趙家有史以來罕見的天才,又是當代趙家唯一點燈走江者,趙毅除非死在江上,否則無論走江成功與失敗,他都會是九江趙未來的接班人。

因此,自然會有一批趙家人提前下注,簇擁在他身邊,幫他做事。

李追遠:“你好不好奇,那幫投靠你的人,在發現你的真實意圖後,會做何感想?”

趙毅:“我是在救趙家,大火即將燃起,能扒拉出幾塊牌匾也是好的。”

起身離座,朝着樓梯口走去的趙毅忽然又停下腳步,他回頭看向李追遠,問道:

“姓李的,你說,有沒有一種很荒謬的可能……那就是,劉金霞,可能姓趙?”

“有這個可能,說不定還是你姑奶奶。”

“哈哈哈~”

“笑什麼?”

“我在笑,老田要是狠狠加把勁,說不定真可能當我的姑爺爺。”

李追遠:“劉金霞不打算尋親,她也沒興趣再找老伴。”

趙毅:“夢想總是要有的,我之前還膈應老田頭給我找後奶呢,這要是親後奶,反倒痛快了。”

李追遠看向趙毅手裡攥着的小本子。

趙毅把這本子很鄭重地放入胸前口袋,還用手拍了拍。

“姓李的,不得不說,這次你是真大方,沒藏私。我知道,這是你壓箱底的東西,我會好好珍惜的。”

“你覺得你學會這個後,會給你帶來什麼?”

“當然是以後走江更……”

說到一半,趙毅卡住了,額頭上滲出冷汗。

李追遠:“你和它玩心眼,那它也會好好玩你。”

趙毅先是舒了口氣,然後擦了一下額頭,故作誇張地甩了甩手,

笑道:

“仔細體會了一下,發現還真沒想象中那麼害怕了,大概是,過去被你玩多了,也習慣了?”

“可是,我和你,終究還是有點不同的。”

趙毅指了指頭頂:“呵,你也看見了,它,以前可是想讓我死的。”

李追遠:“它,以後沒想讓我活。”

……

回到大鬍子家時,趙毅看見牆壁上掛着一個人,頭髮朝上豎得筆直。

這都多久功夫了,自己那邊事兒都談完了,林書友還沒把電路修好。

趙毅沒打擾他,站在旁邊想事情。

過了會兒,屋內燈光亮起。

“噗通!”

林書友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後伸手去壓了壓自己的頭髮。

趙毅鼓起了掌,讚歎道:“厲害,厲害,不愧是大學生。”

林書友皺眉:“三隻眼,你怎麼說話和人家老奶奶一樣。”

“哪位老奶奶?”

“翠翠的奶奶。”

“指不定以後會發現,你這評價還真對。”

“什麼意思?”

“這是在誇你目光如炬,早已看見本質。”

“莫名其妙,我回去了。”

“等一下,電工師傅辛苦了,給!”

趙毅摸出一盒煙,丟給林書友後轉身就進了屋。

林書友開心地接住,打開煙盒蓋,發現是空的。

一瞬間,林書友有種再爬上牆給他電路給剪了的衝動。

可最後,阿友還是氣鼓鼓地回了家。

本想着再看會兒書的,但一進客廳,就聽到了彬哥和潤生此起彼伏的呼嚕。

聽着聽着,林書友也就把書和手電筒一丟,加入了這場交響樂。

但這場三人合奏並未持續太久,潤生自棺材裡坐起身。

他走到壩子上,騎着三輪車下去了。

只是這次,潤生沒有直接騎出村,而是在大鬍子家外面停下,撥了一下車鈴。

不一會兒,趙毅一邊穿衣服一邊走了出來,手裡還提着一瓶藥酒。

往潤生三輪車上一坐,趙毅揮了一下手:

“走,吃夜宵去!”

晚風拂過江面,又繞卷向江岸。

一隻大白老鼠,推着一口鍋,在江裡奮力地遊着。

長長的尾巴不停甩動,爲自己增加推力,嘴巴也在不停嘀咕着:

“又來,又來,天天來,真是連個假都不給鼠!”

等快游到岸邊時,大白老鼠看見岸上坐在那裡等待開飯的兩道人影。

“你來就來吧,你居然還帶客!”

……

翌日清晨,李追遠準時醒了,可扭頭,卻沒看見晨曦的第一縷陽光。

少年洗漱後,看見東屋亮着燈,就走下樓,來到東屋門口。

敲門。

“小遠,進來吧。”

李追遠走進屋,看見正在給阿璃梳頭的柳玉梅。

“奶奶起晚了。”

“奶奶,我來吧。”

“你會梳麼?”

“奶奶你忘了麼,你曾教過我。”

“哦,倒也是,給你。”

李追遠接過梳子,站到阿璃身後,鏡子裡,阿璃臉上浮現出兩顆酒窩。

柳玉梅往身後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過夜的涼茶,喝了一口,感慨道:

“這人和人的腦子,確實不一樣,阿璃爺爺那會兒給我梳頭,都能給我頭髮梳打結。”

李追遠:“爺爺心裡激動吧。”

“倒是不用給他找補,他除了練功方面天賦得天獨厚,其它方面,跟個棒槌似的。”

柳玉梅說着,就伸手從供桌上把阿璃爺爺的牌位取了下來,放在茶几上,笑道:

“阿璃啊,今天就削這老東西。”

李追遠從鏡子裡看去,正好能看見身後的柳玉梅與那牌位一同對着自己,像是兩個老人並排坐在後頭,看着自己給阿璃梳頭。

梳完頭後,阿璃拉着李追遠的手來挑選衣服搭配。

柳玉梅張口欲言。

李追遠選了套綠色的。

柳玉梅笑了,特意瞥了一眼身邊的牌位,似是在說:怎樣,沒選紅色的吧?

阿璃抱去裡屋換衣服。

李追遠一邊整理着梳妝檯一邊說道:

“奶奶,近期風大,就別打牌了吧,對身體不好。”

“奶奶曉得了,昨兒個就是被風吹得,晚上頭痛,這才起晚了的。”

“您年紀大了,得多注意身體,到底不是年輕時候了。”

“臭小子,敢這麼當面說奶奶老?”

“我知道您還年輕,但我們更年輕,所以您可以安心變老。”

“奶奶信你,你是個有主意的。”

“謝謝奶奶。”

阿璃換好衣服後,李追遠牽着她的手走出東屋。

柳玉梅端起牌位,放在面前:

“瞧把孩子嚇得,老東西,你說,我年輕時就那麼嚇人麼?”

……

吃過早飯後,李追遠一個人去了翠翠家。

在通往翠翠家的岔路口,李追遠看見了一大早就站在那裡的老田頭。

老田頭一身褂服,腳上一雙新布鞋,負手而立。

說真的,還真有種刻板印象裡有錢老頭兒的感覺。

但在發現李追遠的身影后,老田頭的背馬上佝僂了下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原地轉起了圈。

李追遠走到跟前。

“李少爺,您早。”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小遠哥,早上好啊。”

“趙毅昨晚沒跟你說麼?”

“是我家少爺……讓我今早穿成這樣到這裡來等着了。”

“他還說了什麼?”

“少爺讓我斜着四十五度,擡頭看太陽。”

“那你就先看吧。”

老田頭本就是趙毅船上的人,他倒是不用擔心什麼因果反噬。

“好的,小遠哥。”

李菊香正坐在壩子上洗衣服,看見李追遠來了,有些驚訝道:

“小遠侯來啦,我們家翠翠還在睡懶覺呢。”

週末,不用上學,起得自然也就晚。

“那我上去找她。”

李菊香:“你且等着,還是我去喊吧。”

倒不是覺得男孩子大早上進自己閨女臥房有什麼不合適,而是李菊香擔心閨女的睡相被遠侯哥哥看見後,會氣得發脾氣。

“好的,香侯阿姨。”

李菊香給李追遠打開一瓶汽水就上樓了,李追遠端着汽水,走到一樓一間臥室門口。

老人的臥室一般都在一樓,這間就是劉金霞的臥室。

劉金霞昨晚心事重重,直到天剛亮時才睡着。

這讓李追遠昨晚做的方案,沒發揮餘地了,不過,事情也因此變得更簡單了。

少年推開臥室門,走了進去,站到劉金霞的牀邊。

劉金霞的枕頭一側有被淚水打溼的痕跡,熟睡的她,雙手還在用力攥着薄被。

李追遠拿出一張清心符,貼在了劉金霞額頭。

劉金霞的眉頭舒展開來,呼吸也變得更勻暢,手指也卸了力。

接下來,少年的聲音如有魔力,帶着一種特殊的磁性。

“我就是南通人,那老東西騙我,我就是我爸媽的女兒,我纔不是被拐抱來的……”

少年的話語,似是打開了劉金霞的話匣子,她開始不斷重複着這類夢話。

昨晚躺在牀上,她就是用這些理由,反覆開導勸慰着自己。

等待了一會兒後,李追遠開口道:“但如果不麻煩且有機會的話,給親生父母上炷香,也是好的。”

劉金霞夢語道:“是啊,如果能一下子就找到,給他們上柱香也是好的,不管怎麼樣,他們也是我的親生父母……”

李追遠:“好的,劉奶奶,我會幫你實現這一心願的。”

說完,李追遠就走出了臥室,將門關好。

他沒有去對劉金霞進行催眠,催眠狀態下的水渠是不算數的。

少年剛剛,只是和劉金霞進行夢話交流,劉金霞說的,也是她的心裡話。

她不想折騰什麼尋親了,只想當這事兒就沒發生過,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可心底,其實還是有着對自己親生父母的好奇,以及那一絲絲的愧疚不安。

畢竟,她不是被自己父母賣出去的,她叔說的是:被拐來的。

誠然,這種委託賦予,真的是有些過於兒戲了。

因爲劉金霞如果是在真正清醒狀態下,她就算心裡有這個想法,也不會承認,更不會說出來。

但是,當自己剛擡腳準備去九江時,江水就如此配合地流淌過來進行配合,李追遠就清楚,只需自己的挖渠符合基本的程序正義,那接下來的事,就不用自己再費什麼心思。

簡而言之,當天道與你目標一致時……你只需專注眼前要做的事,其它方面,老天自會安排。

李追遠還真挺喜歡這種簡單輕鬆的感覺,可惜,這種默契配合,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小遠哥哥!”

翠翠洗漱了也換了衣服,很開心地和李菊香一起下了樓。

李追遠對李菊香道:“香侯阿姨,柳奶奶讓我來說一聲,她身子不舒服,這些天就先不打牌了。”

李菊香:“好,我知道了,會跟老太太她們說的。”

李追遠對翠翠道:“翠翠,去學畫畫吧。”

“嗯,我去拿我的小桶!”

李菊香:“翠翠,你還沒吃早飯呢。”

翠翠:“小遠哥哥房間裡有零食的!”

李菊香:“你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李追遠和翠翠一起往家走,來到壩子上,看見趙毅站在那裡等着。

翠翠自己上了樓,李追遠走到趙毅面前。

趙毅:“卡車我昨晚開回來了,停在大馬路邊。”

昨晚吃夜宵的地方恰好就是存車地,吃完夜宵後,趙毅就順手把大卡車開了回來。

李追遠:“我這裡的事也結束了。”

趙毅:“意思就是?”

李追遠:“可以出發了。”

“啪!”

趙毅一拍手,再對着李追遠張開雙臂,微笑道:

“九江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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