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身素衣的皇甫御攜白衣少年梓㬢出現的時候,朝陽那唧唧咋咋的小嘴總算是停了,噌的站起身來就朝皇甫御跑去。她個子及皇甫御的胸膛,抱着他便甜甜的撒嬌。
"爹爹,你可回了,朝陽好想你。"一旁少年老成的梓曦不屑的說:"哼,不害臊。"朝陽朝他做個鬼臉轉過頭不再理會梓曦,對於他的挑釁完全視若無睹。梓曦也不與她計較,卻是將目光投向我,眼裡隱隱有淚光閃爍,最後卻又忍了回去,我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定定的看着這個我生卻未養的兒子。
他上前兩步,行屈膝禮,而後又道:"孩兒給母親請安。"我定定的看着眼前這白衣翩翩的少年,英眉俊臉自有七八分似皇甫御,再擡眼瞧皇甫御,這少年儼然是年少時的皇甫御。口雖不能言,卻也擠出一絲笑意,表達心中的情感。
梓曦一愣,卻也朝我燦然一笑,彷彿我從未離開,一直在他身旁。
幾個孩子悄聲退去,院子裡只剩我與皇甫御,他一身素衣站在不遠處,未置一詞,脣邊勾起一抹輕鬆的笑意,眼眸中倒映着我的身影。這個人不再是朝堂上的九五至尊,不再是萬人敬仰的景文帝,他沒有後宮佳麗三千,也沒有江山萬里,有的,只是簡單的一個家,一個妻子,一個孩子。
皇甫御擡步上前,將我打橫抱起往屋內走去,耳邊是他溫潤的聲音:“身子纔剛好些,莫要在外頭待久了。”
擡眸正對上他那帶笑的黑瞳,歷經萬千,你依舊在身旁,萬事都值得。
也不知是否體質不好,這病好得極慢,起初醒來三個月猶如廢人一般,凡事不得自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每時每刻都需人隨身伺候着。想着自己這身子,有時極爲煩躁,皇甫御每每笑道:“如今你只管好生養着,待他日身子好了自然沒得這般閒逸。”
待靜養了三個月也才只能開口說話,不過較前些時候已是好了許多。德佑同梓曦坐了張帶輪子的椅子,時常推着我出門走走,待到第二年春天的時候,除了不能行走i外,身子已然好了許多。杜雲這前朝御醫的名號倒也不是吹噓的,只
是現時窩在此處當個大夫,倒是有些屈才了。
陽春三月,桃花夭夭,德佑同梓曦聽從皇甫御的吩咐出門去了,藍兮同朝陽挨坐在一起。藍兮性柔好女紅,此時正低頭指點朝陽方纔繡好的帕子,惹得朝陽極爲不悅,幾次扔了針線,復又想起什麼這才扁着嘴拾起一臉不耐煩的聽藍兮說話。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無奈的搖搖頭,一擡頭卻見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從拱門外探進頭來,小心翼翼的打量的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復又低頭思考了一陣這才擡起頭來衝我嫣然一笑,眼睛彎彎如一輪彎月,粉雕玉琢的一個姑娘,卻有些許眼熟。
“怎麼不進去?”拱門外響起皇甫御溫柔的聲音,帶着歡愉。
那小腦袋縮了回去,怕是同皇甫御說了句什麼,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緊接着將那小姑娘抱了進來。待走到我面前這纔將她放下,我看着皇甫御目光帶有詢問,皇甫御笑笑蹲下身來衝藍兮跟朝陽招招手,朝陽首當其衝的扔掉手中的東西趕了過來,倒是藍兮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踩着蓮花步慢慢走來。
“阿爹。”朝陽拉着皇甫御的手臂,有些撒嬌,聲音甜而膩人。
皇甫御反手將朝陽帶過,卻笑着回頭對方纔進來的小姑娘道:“這便是朝陽,旁邊那個是藍兮,家中你最小,德佑跟梓曦是哥哥,朝陽跟藍兮是姐姐。”
那小姑娘點點頭,對藍兮跟朝陽甜甜一笑:“大姐二姐。”
朝陽笑道:“阿爹,我又多了個妹妹是不是?”
皇甫御含笑點頭,望着我,心中一驚,往那小姑娘脖子上看了看招手喚她過來,她起初有些猶豫,望着皇甫御見他眼神中有鼓勵這才挪步到我跟前。
“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姑娘擡起頭看了我片刻,並未回話,只是伸手將脖子上的一條紅繩解開,從衣領內掏出一塊玉佩遞給我,這才小聲道:“師太說我叫沈憶兒。”
我心中一震,有些顫抖的伸手接過憶兒手中的玉佩,是沒錯,當年遺了憶兒時我是將這塊玉佩給了她。那是看到庵外雜草滋生,憶
兒生死未明,加上詢問皇甫御這些年來並未尋到有關憶兒的任何蛛絲馬跡,心中那些許希翼卻破滅了去。如今能見她活生生的站在身前,心中那股欣喜與愧疚卻無從說起。
半響,憶兒見我並不說話,小心翼翼的說:“師太死了,憶兒沒有親人了,可以回孃親身邊嗎?”話中帶着咽哽,似乎真的害怕回答她的人說不。
這一句話正如一把利劍穿胸而過,痛得我幾乎沒有只覺,淚水如斷線珠兒般滴落,伸手將憶兒攬入懷中,只顧着抽泣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不會沒有親人,也不會無家可歸。”這是皇甫御對憶兒說的。
憶兒回家,給這個家帶來了更多的欣喜,因憶兒最小,幾個孩子極護短。朝陽跟藍兮總帶着她出去玩耍,用自己的私房錢給憶兒添些東西,也不管憶兒是否喜歡。梓曦跟德佑雖不至於總是帶着憶兒,卻也偶爾跟着出去玩玩,送些小玩意給她。憶兒對這份剛得到的親情十分珍愛,哥哥姐姐送的東西她都仔細收好,幾個孩子相處得十分和睦。
起初憶兒做事說話還會有些小心翼翼的,時間久了卻如朝陽一般淘氣,闖了禍又人頂着,哪怕挨罰也有人受着。皇甫御同我面上不說,心裡卻也十分清楚,只希望他們開心快樂就好。
待又過了兩年,我身子時好時壞,皇甫御着手尋了處依山伴水的地兒,建了幾間小房,將我遷過去養病。
仲夏月夜,皇甫御怕我在房內悶,將我抱到院子裡乘涼,他在一旁悠閒的煮茶。我知道他置了些產業,早些時候特別忙碌,時常一連幾日不見,近幾個月來他卻並沒有多少事情做,反而一反常態的天天守着我,悶得慌了,便看看書,煮煮茶,這茶藝便也是這些時候閒出來。
伸手接過皇甫御方纔泡好的雨前龍井,細細嚐了一口,笑言道:“歸隱深山,兒女承歡膝下,從此不問塵世事,此生無憾也。”
皇甫御輕嘆,並未說什麼,依舊無波無瀾的舀水煮茶。
擡頭望着天幕中的那輪明月,但願人長久,只這身子卻不知曉往後還有幾年能與他一同賞月品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