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混蛋是背光站着的, 所以,我看不清陰影裡,他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也就是這種未知, 讓我畏懼, 讓我忐忑, 接踵而來的, 是憤怒。
天知道我爲什麼會那麼憤怒, 憤怒的雙手都在發抖。
"亞。"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那個音節。
轉身,那個混蛋一言不發的沿着聖臺的殘垣走向岸邊。
嘩啦啦--
湖水翻滾,水沫飛濺。
沉甸甸的水珠打溼了我的頭髮, 我的眼睫,我的臉, 我的衣服, 讓我感到冷, 哪怕我緊緊的擁抱着多雷。
直起身子,我忽然想跟上, 雖然我一點也不知道跟上去做什麼,但那一瞬,我就是想走去他身邊。
我貪戀那一片炙熱的火海。
那一刻,我忽然一愣。
對啊,我貪戀那片炙熱的火海!
一瞬間, 我忽然覺得之前的什麼害怕, 什麼忐忑簡直是笑話!
我不是一直都知道我要什麼麼?!
"莎拉。"指尖離開的一剎, 多雷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他似乎知道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 漂亮的眼睛裡寫滿了擔憂。
我笑了笑, 安慰的回握了他的手。
後退了幾步,我踩着那條積水的迴廊追了過去。
啪啪啪--
急促的腳步在湖面上突兀的響着。
我怎麼會看不見他的表情, 聽不懂他的呼吸?!
啪啪啪--
去他的北方人,去他的菲米絲!
去他的逃走!去他的離開!
去他的一切的一切!
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麼!
"亞!亞汀斯!"腳踝的傷讓我註定了無法追上,那一刻,我扶着那半截斷柱,幾乎在怒吼,"你他娘-的給我站住!"
浪花與迴廊激烈的碰撞,地面似乎都在顫抖。
那個一襲掀卷的披風停下了,在迴廊的那一端。
他轉回身。
他依舊揹着光,臉龐依舊在陰影中。
可這一次,我卻看清楚了,那雙拉菲般的眼睛正在看着我,它們像烈火一樣燃燒。
他的紅寶石耳墜在風裡搖晃,踩着心跳的節奏。
砰砰砰--
一瘸一拐的靠近。
"混蛋,我只想確認一件事..."
砰砰砰--
那片火海離我越來越近。
"我只想知道值不值..."
"你想和那個小子去安迪拉?"低沉的嗓音隨着風飄了過來。
那句忽然的話讓我覺得想哭,可嘴角卻情不自禁的彎了起來。
值不值似乎已經很明瞭。
砰砰砰-
他就在我的面前。
"你認爲那裡是樂園?"
我笑出了聲。
最後那幾步的距離,我幾乎是撲過去的。
"去他的安迪拉!去他的樂園!"我用力勾住了他的脖子,仰頭望着他,"我爲什麼要去那兒?!我說過,哪怕你身邊是地獄..."
血紅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你以爲你去得了?"
炙熱的呼吸讓我一愣,下一秒,用力的親吻了他。
他的嘴脣溼潤而滾燙。
他的迴應熱情而主動。
帶着火的味道。
去他的地獄!
這裡,是地獄麼?!
可就在那時,就在我以爲我真的到了天堂的時候,一陣突兀的喧譁從樹林的那一頭傳來。
焦糊的味道包裹着風竄進了我的鼻子。
噢,怎麼回事?!
愣神的一瞬間,那個混蛋一把將我推開,擰着眉望向了那個方向。
一片火光在那雙殷紅的眼眸燃燒起來,愈燃愈旺。
順着他的目光,那幅黑煙翻滾的景象讓我倒吸一口涼氣,"北方人殺回來了?!"
"那邊,是我們的糧倉!"那一刻,他的嗓音忽然變的很可怕,"菲米絲!"
*
飛灰在熱浪裡起舞,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魔鬼。
它在齜牙冷笑,來吧!凡人,下一個就是你!
提坦已經亂成了一團,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往返在了納威湖與糧倉之間。
夜空下充斥着急促的腳步與怒吼。
"快!快!"
"滾開!你擋着我的路了!蠢貨!"
"把木桶遞給我!那邊的那個!你瞎了眼麼?!"
終於,火焰在前仆後繼的潑水中漸漸熄滅。
那一刻,比火焰更加讓人忐忑的烈焰君王一言不發的走進了那片廢墟,他額頭上的繃帶已經散了,熱風一吹,上下翻飛。
咯啦咯啦--
漆黑的身影站定在廢墟的中央。
黑煙之後,是被燻黑變形的木車,上面擱置的東西已經無法辨認。
隨手一摸,便是一把燙手的粉塵。
那一瞬,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圍在那兒傻看着。
確實,有些東西,當一切都展現在面前的時候,反而更叫人絕望。
風聲呼嘯。
一拳,那名拉菲般的混蛋將手邊的車架揍散了架。
嘩啦啦--
"今晚是誰值夜?"半晌,他森冷的開口,彷彿來自地獄的嗓音比那刺耳的散架聲更讓人心慌。
"是葛締,陛下。"有人小聲回答,看起來像是一名百夫長。
"讓他到我的營帳來!"
"陛下,"那人依舊用那種不安且畏懼的嗓音回答,"他...不見了。"
血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可一個音節還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忽然從湖的那邊傳來。
那聲音是那麼突然而尖銳,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噢!又怎麼了?!
*
鎧甲碰撞着利器的聲音響徹湖面,當那一羣寒光閃爍的長矛在湖岸邊繞行第四圈時,終於有人找到了慘呼的源頭。
"快拿火把來!"
"快!快把他拖出來!"
火光圍住了那棵黑影森森的大樹,下一秒,那裡傳來了一陣抽氣聲。
我跟在亞的身後擠進了人羣。
只見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幾乎被撕成兩半的屍體。
他的眉心到下頜被什麼東西整個兒劈開,露出了沾滿白花花腦漿的牙齒。
噢!我的上帝!
當那張讓人振奮的臉冷不防印入眼簾時,一股酸水差點兒衝出我的喉嚨。
"這是葛締?"沉默了一會兒,亞森冷的問道。
"回陛下,他不是我們軍隊的人。"
啾啾的蟲鳴填補了那一瞬的寂靜。
"陛下,他好像是費卡德軍隊的人。"過了一會兒,有人說道。
費卡德人?
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那名雕塑般漂亮的男孩。
似乎在我離去的時候,他依舊跪坐在湖心的聖臺上,用那雙寫滿擔憂的眼睛看着我。
而此刻,聖臺卻空空如也,只剩下夜風夾雜着浪花在石臺邊吼叫。
他人呢?
我環視着周圍漆黑的樹影,心臟在不安的亂跳。
多雷在哪兒?!
"厄啊--"
就在那一刻,又一聲慘叫劃破夜色。
尖銳的嘶鳴在高低起伏的山城中碰撞,爲這黎明前的黑暗平添了一股鬼氣。
相互看了片刻,湖邊的戰士們幾乎是同時向着慘呼傳來的方向飛奔過去。
*
又是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首,他被發現在一所民房中。
透過人影的罅隙,我看見那具身體被利器紮成了蜂窩,新鮮的血與蠕動的內臟流了滿地。
噢!
忍着讓人作嘔的血腥味,我擠上去又仔細的看了一眼。
所幸,那依舊是一張陌生的臉。
"陛下,這也不是我們的人。"沒有等亞詢問,臉色發白的百夫長已經開口了。
這一次,那個混蛋沒有說話,但緊擰的眉宇已經將他的怒火潑灑的房屋的每一個角落。
我悄悄後退了一步。
這種時候最好別靠他太近。
用腳趾也能想到,無論是叛徒背叛,還是北方人的復仇,都足以引爆那團蠢蠢欲動的□□,而誰又會願意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一片死寂。
火光通紅的房間中,只剩下被火把拉長變形的黑影在斑駁的牆壁上妖異的起舞。
那種沉悶能把人逼瘋!
"主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卡修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了進來。
那一刻,彷彿有一隻手撥動了時鐘,讓我覺得一度停止的時間再度生動的流淌。
高大的戰士推門而入,鐵靴在滿地的血水中啪啪直響。
那聲音明顯讓他一愣,隨後,他似乎注意到了那具鮮血淋漓的屍體,精亮的瞳孔微微一縮。
頓了一下,他大步走到亞的身邊,與他低聲耳語了幾句。
他的嗓音極低,哪怕我就站在他們身旁,也只能隱約的聽見幾個音節,"...托爾曼負傷...費卡德人逃亡..."
越說道到後面,那個混蛋的表情便越陰冷,叫人不寒而慄。
"讓我們的人拿上武器,"靜默了一會兒,他開口說道,語調中充滿了死亡味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