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似乎在一路往下走。
越走越遠 越走越空曠。
當那片樹林被我們整個兒拋在身後時, 我發現我們走進了一片杉樹林。
我發誓,我從未見過那麼大的樹,幾乎要十幾個健壯高大的男人才能將樹幹圍住。
它們的樹冠極爲龐大, 像一把把黑色的巨傘, 遮天蔽日。
"噢, 我的天..."我仰頭望着那一層層黑暗, 久久的沒能收回目光。
不知名的昆蟲與野獸在黑暗中叫着, 那忽高亢忽低沉,忽緩慢忽急促的鳴叫讓我心裡忽然涌起了一陣不安。
"你相信他麼?莎拉?"就在那時,托爾曼的聲音忽然響在耳邊, "我忽然覺得我們太草率,我不太相信他。"
他的嗓音極低, 混在啾啾的蟲鳴聲裡, 幾乎只有我能聽見。
那句話讓我的腳步一滯。
說實話, 當聽說多雷沒事的激動過後,我也慢慢發覺這件事太蹊蹺。
索伊怎麼會爲了多雷來向我求助?
"我也覺得不對, 他洞悉了我們的弱點。"
很明顯,我們的駐足引來了索伊的注意,他慢慢停了下來,"你們對我心持懷疑,是麼?"轉回身, 他開口說道。
此刻, 他的身體枝葉的陰影遮的嚴嚴實實, 如果不是他出聲說話, 我根本想不到那兒有人。
那景象讓我下意識的嚥了口唾沫, 朝托爾曼身後退去。
咔--
腳下的枯枝在哭叫。
"說點什麼,索伊, 說點什麼讓我們相信你。"說着,我看了看托爾曼,他的手已經放上了腰間的銅劍上。
一陣沉默,就在我以爲那明陰影裡的男人會向電影裡那樣爆出一陣陰冷的笑聲,然後一臉得逞的說出陰謀時,我忽然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
"曾經,我是康納老爺的僕從。"他低聲開口,"我爲他趕車,趕了很多年,而他付給我的工錢讓我一家人在提坦都過的很舒適。老爺曾是南吉大人的學生,他會設計很漂亮的宮殿,會寫讓姑娘們着迷的詩句,也有很好的醫術。寒冷的冬天,他常常會佈施醫藥,救人性命...如果..."說着,他停下了,幾秒鐘之後才接着說道,"康納老爺,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最後那一句,他的聲音非常低,帶着無盡的緬懷與悲涼。
"那麼,你又是怎麼回事?"我問道,我一直努力眯着眼睛試圖看清楚他的表情,可那片黑暗讓我的希望落了空,"你爲什麼會在北方人的軍隊裡?爲什麼他們稱呼你爲...恩?"
"我沒有選擇,女士,"他回答,那一刻,嗓音變得有點沙啞,"他們脅迫了我,我沒有辦法...但凡我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像一條狗一樣從他們的胯-下鑽過!我是個男人!我的雙腿站在大地之上!我的肩膀可以扛起一片天地!如果能頂天立地的站直,誰願意卑躬屈膝?!但是..."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憤懣,越說越哽咽,到最後,他幾乎要不下去了,"...抱歉..."
噢,我不禁抿了一下嘴脣,望向了托爾曼,他也正朝我看過來,煙晶石般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憐憫。
或許我們真的多疑了。
他真的不像個奸詐小輩,而且,他還曾救過我。
托爾曼轉向了索伊的方向,第一次朝他開口說了話,"走吧,不能耽擱太久。"
那句話似乎讓索伊愣了一下,好幾秒之後,我纔看見那個影子沉默的轉身,朝前走去。
沙沙沙沙--
他拖着腳,步伐沉重。
"...我是真的沒辦法..."夜風送來了嘆息般的低語。
*
那一路,我有意無意的問了許多關於提坦,關於多雷的父親的問題。
我承認我好奇,好奇那位讓多雷拼命也要維護名譽的父親。
但索伊對那位康納老爺的敬重,讓我不得不拐着彎打聽提坦淪陷的事。
"那些費卡德人都排擠他,說他的父親大開城門,出賣了提坦,是個該碎屍萬段的叛徒。"
那一刻,一直朝前的腳步停了一下,我以爲他會像剛纔那樣憤怒,可事實上,在他繼續向前之前,他只是低低的"恩"了一聲。
沙沙沙沙--
我們一路跟着他,走在那片連月光都沒有的樹林中。
"索伊?"我還是忍不住沉默,開口了。
黑影重重。
不知道爲什麼,在那種黑暗裡,我總覺得有什麼讓我心神不寧。
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監視着我們,目光冰冷而充滿怨恨,越深入密林就越是這樣。
如果不靠說話轉移我的注意,我不知道該怎樣讓自己安心,哪怕托爾曼一直走在我的身邊也沒有用。
"恩?"
"你相信是他打開城門的?"
"...他們不是親眼看見..."
"你相信麼?"
"看,我們到了,就是這裡。"
那一瞬,頭頂的黑暗猛然退去,皎白的月光在我們面前的沙石地上鋪了一層銀粉。
那是一塊林邊空地,滴水的藤蔓在空地邊的巖壁上攀爬,完美的勾勒出了巖洞的形狀。
我卻停住了腳步,慢慢擰起了眉。
從那個宛如地獄入口的巖洞裡,我本能的嗅到了一股危險的味道。
不止是巖洞裡,這裡的四面八方的散發着這種味道。
沙沙沙沙--
枝葉清唱。
就像是無數蠕動的毒蛇包圍着你,你無路可逃。
沙沙沙沙--
夜風冰冷。
就像是一隻冰冷的手撫摸着後腦勺,涼得我後頸上的寒毛都倒豎起來。
托爾曼也感受到了,健壯的手臂肌肉緊繃。
"當心,莎拉,有點不對。"他壓低嗓音說道。
那一刻,索伊在前面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回頭,所以,我只能看見他那頭凌亂的頭髮在風裡淒涼的起舞。
那景象讓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我還真以爲我們是朋友!"頓了一下,我忽然笑了出來,雖然我他娘-的實際上是想罵娘。。
眼角的餘光告訴我至少有十幾個黑影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手中的銅劍就和他們臉上的青銅面具一樣冰冷。
"多彌人!"很明顯,托爾曼也看見了,他扭頭望向了前面的人影,一片怒火燃進了他的雙眼,"你欺騙我們!"
"抱歉,"索伊依舊背對着我們,巨大的拳頭緊緊攥着,"我真的沒有辦法..."
沒等他說完,我惡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們真他娘-的瞎了眼,竟然會相信一個叛徒!"
巨大的拳頭握的更緊了。
"幹掉這兩個艾倫狗!"
"爲蓋婭復仇!"
忽然,多彌人咆哮起來。
怒吼點燃了他們嗜血的本能,一瞬間,十幾把長劍從不同的方向撲了過來,鋒刃在半空劃出一道道讓人心驚的弧線。
"不!等等.."索伊的驚呼很快被淹沒 。
"噢!"繃緊了全身的神經,我險險的從利刃的包圍圈裡滾出來。可就在那一刻,我在乾冷的空氣裡聞見了血味。
"厄啊--"
轉頭,只看見一柄銅劍穿透了托爾曼的腰腹。
他半跪在地上,手掌緊緊握着刺入身體的利刃,黑紅的液體從他的傷口流向手臂,又順着血槽一滴一滴在沙土裡彙集,蜿蜒,遊走,那景象讓我失聲尖叫,"托爾曼!"
可我沒有機會去等待他的迴應,僅僅在分神的一剎,一柄長劍已經呼嘯着刺到了我的鼻子前。
刺耳的利風讓我大吼一聲,立刻矮身讓了過去。
呼--
月光下,我看見幾根淡金色斷髮迎風飛舞。
我的上帝!
可沒等我呼出這口氣,我感到又有什麼東西呼嘯着接近了我的頭頂。
驚恐的擡頭,我只看見一片絕對的黑暗逼近我的瞳仁。
"不不不!"我瞪着眼睛尖叫。
"莎拉--!!"
嘭--
額上彷彿燃起烈火。
世界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