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章：止殤
良久, 城下終於不再有一絲人聲發出，只剩下了各種悉悉索索的蟲子爬動聲，沒有人再想去看那慘烈的境況, 哭聲從城牆上幾萬士兵中越發的響亮起來, 那是一種矛盾的, 卻發自真心的悲鳴, 那聲音壓抑的似乎正在醞釀天地間最決絕的力量。
哭聲慢慢蔓延開來, 在一片血海前悠悠傳開，這些不知爲何哭泣的大男人們，不知什麼時候開始, 都把視線落到了木樁上依舊席地坐着的身影上，那個彷彿被隔離在世界外的少年, 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也似乎不知道, 戰爭已經結束了。
白魄聽到了哭聲，但他沒有扭頭去看城牆上的人, 他依舊專心的彈奏着最後一個音符。
然後雙手突然停下，按壓在琴絃上。他仰目望向了遠方，不動聲色用肩膀輕擦去嘴角處流出的鮮血。
一直在空中傳遞的琴曲突然斷掉，上萬彷彿被掠奪去心神的士兵們集體一愣，可沒等他們反應到什麼, 那種他們畢生都將難忘的“嗡嗡”聲再次從城下響起。
全部的人都驚悚的再次看向城下的地獄, 那些地獄中的“使者”們隨着琴音的停止, 再次騷動了起來。
不斷有蟲子從地上飛起, 天幕似乎有了重新組起來的傾向, 這一下子亦弦的臉上再沒有了血色，嘴脣白的彷彿都是透明的。身子也不住晃動起來, 他張了張嘴，想對汪碩說什麼，卻在接觸到莊主那黝黑的再無一絲亮光的雙眸時，住了嘴。
木樁上的人慢慢站了起來，白衣上沒有沾染上任何一絲其他的顏色，就彷彿是偶然路過這片地域的神，帶着那樣淡漠的神色，掃視過這片天地。
一顆藥丸所能催動的內力，已經快要全部消失。
白魄提一口氣移動到木樁邊沿，第一次認真看向他所親手造成的地獄，圓眼中沒有太多的情緒，他彷彿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從木樁上跌落下來。
所有的人都傻傻的看着那個白色的身影從上面飄落下來，彷彿看到了神話記載中，從天上墮落下來的仙。
沒有人們想象中，白色身影摔落血水中的場景，那白色消瘦的人影猶如一片落葉，輕飄飄卻穩定的落到了地面。
少年剛一落到地上，已經有些失去控制的蟲子們分爲幾股，慢慢向着少年靠近過去，白魄能感覺到胸口處封魂針那鑽心的疼痛，他很想就此昏迷過去，但他太清楚如果他真的在這裡放棄，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失去控制的蟲子們會飛上城牆，讓那些大周的士兵們落得和胡曷人一樣的下場，而他自己也必被反噬而死。
他有些蒼白的嘴脣輕輕蠕動着發出個音節，無聲的內力催動着奇怪的氣息散發開來，層層疊疊的蟲子們慢慢再次在他身邊集結起來，他腳上白色雪錦的鞋子已經被鮮血沾染成了紅色，不太舒服的皺皺眉，白魄有些艱難的往前邁動着步子。
在屍體血海中行走的白衣少年臉上帶着倔強，衣襬處也漸漸被沾染上濃厚的血液，在幾乎稠溼的地面行走，白魄的喘息聲更大了，看着少年搖搖欲墜的樣子，亦弦輕一顫眼簾，終於輕輕的發出了聲音：“要不要派人下去接他？”
“別傻了。”另一個謀士似乎對這些有所瞭解，但他的聲音也不知原因的放的很輕，“蠱術一旦發動，施蠱者就是蟲皇，這個時候靠近他，蟲羣會憤怒的把你撕成碎片。”
亦弦吞一口吐沫，看一眼自家的主子，汪碩正在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看向在血海中緩慢走動的人，那百萬蟲子就彷彿是那人的護衛，衆星拱月般隨着那個瘦弱的人影移動。
在上萬人的注視下，白魄終於走到了那堆早先就安放在一邊的柴禾旁，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下，從腰間抽出匕首，伸出右手，擼上衣袖，輕一劃，手腕上的血馬上滲了出來。
氣味在空氣中飄散，龐大的蟲羣一下子騷動起來，所有的蟲子都在拼盡全力接近那個少年，有一種隨時都要控制不住的樣子。
白魄淡定的看一眼騷動涌向自己的蟲子，把手腕上的血灑向柴堆，然後馬上給傷口抹上了藥膏，一揮衣袖點燃了柴禾堆。
煙塵襲向天空，柴堆徹底燃燒了起來，火光映照下少年蒼白的臉更爲透明，白魄嘴中再一次響起奇怪的吟唱，那是一種所有人從沒聽過的語言。
百萬計的蟲子開始在吟唱聲中爬向火堆，陸陸續續，如同飛蛾撲火般，不顧及後果埋入火堆，城牆上的人羣再一次不敢置信般睜大了眼，那些剛纔輕易奪走二十萬生命的蟲子現在正爭先恐後的埋葬掉自己的命。
而那個操縱一切的少年，正面無血色的繼續吟唱着，指揮着。
只是聲音已經有了些斷續，白魄的身子在火堆旁幾次三番的晃動又站穩。
他露出慘笑，突然有了一種會死掉的錯覺。堅持着，堅持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撲向火堆的蟲子徹底絕了蹤跡，感覺到自己的使命已經結束，他扭動腦袋，本想衝着城牆上的人傲然笑一下，卻驀然發現他連扯動嘴角的力氣都欠缺。
眼角瞥見，城牆上有個黑影如同大鳥般滑落，在血海中輕點幾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靠近自己。
腦袋已經徹底停了思考，天地間的光芒漸漸暗淡了下去，他到底爲什麼做這些，全身如同被億萬蟲子撕咬般的疼痛，胸口中隨時會嘔吐上來的五臟六腑，都在擊毀他的意志，他終於倒了下去。
汪碩成功接住了倒下來的人，一把抱起這個剛纔吸引了天地間所有矚目的少年，輕摸上對方的身體，瞬間沉了心，白魄身上沒有一絲溫度，他彷彿正抱着一具屍體。
看也懶的看火堆一眼，汪碩輕點足尖，飛速躍向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