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庭衡憶起,幾年前宮中的確傳過先帝欲立曾氏爲後的謠言,但是這個謠言很快平息下來,先帝也沒主動提過此事,所以無論是前朝還是宗室,都以爲這是宮中妃嬪互相算計的手段,沒人放在心上。原來先帝當真起了這個心思?
“先帝喜曾氏的甜言蜜語與美姿容,但是當曾氏影響到他自己時,就算一百個曾氏也比不上他自己一根頭髮。”曾氏雖陰狠,但是論噁心,無人能與先帝相比。
先帝因爲所謂的命格優待她,因曾氏美貌寵愛她,但歸根結底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當雲家與她不能讓他滿意時,他毫不猶豫處置了雲家與她,甚至還私下派人追殺她,只爲了取她心頭血煉丹。
當聽聞曾氏命格不好,若是做皇后會影響他天龍貴氣時,他便把對曾氏的諾言與愛憐拋之腦後,當做無事發生。
“不讓她當皇后的人是先帝,她最恨的人不該是你。”歲庭衡立刻把錯誤歸結到了先帝頭上。千錯萬錯都是先帝的錯,他家拂衣能有什麼錯呢?
“先帝已經死了,她能恨的人也只有我了。”拂衣打了個哈欠,終於有了倦意。
“我先送你回院子裡休息。”見她困了,歲庭衡不放心她獨自回院子。
“喏。”拂衣把手遞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天黑,殿下牽着我走?”
歲庭衡伸出手,堅定地牽住了她的手。他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這座他住了近十八年的王府,腳下這條走了千百遍的路,他第一次走得這麼小心,也第一次覺得這條路有無限好風景。
拂衣踩在歲庭衡踩過的青石板上,突然明白她剛纔爲何沒有睡意。或許…..
也許她潛意識裡相信太子會連夜趕來見她。她在等他。
想明白這點,拂衣腳下一頓。“怎麼了?”歲庭衡回頭看她。
拂衣對他笑着搖頭。他真的來了。幸好她沒有睡。
京城守備軍統領在兵部見到面無表情的太子時,魁梧的後背滲出一陣寒意,連忙下跪行禮。
“京城重地,竟然讓幾十名刺客衝進了理王府。”太子高坐於雕花木椅上,目光掃過屋內的衆位官員:“諸位大人都是鎮守京城的重臣,今日若非雲郡主機靈,與京兆尹聯手提前設下埋伏,諸位還會讓這些刺客在京城中潛伏多久?“
守備軍統領沒敢說話,再偷偷瞧了眼屋裡其他人,心中大定。
巡捕司、京兆府、大理寺、兵部、刑部、都尉府的官員都在,京城內部的治安問題,與他們守備軍干係不大,最先受罰的肯定不是他。
“天亮之前,孤要諸位聯合徹查京城,不放過任何可疑之人。”歲庭衡不管這些人心裡怎麼想,直接下令道:“孤不愛強人所難,諸位大人若是做不到,可以向父皇請辭。”
見太子動了真火,衆臣連忙請罪求饒,恨不得這會兒就回去掘地三尺,把地裡長得不正常的蚯蚓都劈了。
唯一被太子跨過的京兆尹暗暗慶幸,幸好他選擇相信雲郡主,冒着被皇上責罰的風險,在理王府暗中埋伏好弓箭手,不僅護住了雲郡主安危,還抓住了刺客,不然今晚誰都別想好過。
“殿下,老臣已經審訊了那些刺客一個時辰,他們什麼都不願意說。”京兆尹拱手道:“您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衆官員:“….
京兆府的地牢是什麼好地方嗎,竟然敢邀請太子親自去審訊刺客?
“可。“
衆官員:啊?原來殿下如此關心京城的安危,連京兆府地牢那種地方都願意去。
等到太子與京兆尹離開,屋子裡其他官員纔敢擦額頭上的冷汗。衆人顧不得寒暄,連滾帶爬趕回去徹查整座京城。
“四更天了。”
帷帽人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問身後的手下:“還沒有消息傳來?”手下不敢說話,屋子裡安靜得可怕。
許久之後,終於有個人跑了進來:"主子,計劃失敗了。"
“整整五十名絕頂高手,去殺一個嬌生慣養的郡主,你跟我說,計劃失敗了?”帷帽人衝到來人面前,伸出猶如枯樹的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襟:“他們人呢,計劃失敗難道不敢來見我?”
“全都是廢物嗎?”帷帽人氣得扇了手下一巴掌,頭上的帷帽被她過於激動的動作晃落,露出一張扭曲的臉。
這張臉彷彿融化的麪糰,坑窪不平,幾乎看不出人的模樣。
手下不敢看她的臉,曾經有一名丫鬟因爲看到她的臉後露出恐懼神情,被主子凌遲,那個丫鬟整整哀嚎了三天三夜才嚥氣。
“主子,他們大多都死了,活着的幾人也被抓走。現在整個京城都在搜捕可疑之人,您暫時先離開京城吧。"手下急切道:“現在我們手上已無可用之人,您不能再有閃失。"
“全都……沒了?”帷帽人怔怔地鬆開手下的衣襟,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難道雲拂衣當真是我的剋星?"
雲拂衣從充州回來不過半年,不僅她藏於後宮與行宮的眼線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就連培養的殺手也折損得十不存一。
她這麼多年的隱忍與計劃全都化作了烏有,這讓她有何面目回國?
“當年若不是她,我早就成了大隆皇后,我兒也會成爲大隆的天子。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她摸着自己滿是溝壑的臉,恨得渾身都在顫抖。
雲拂衣的命,爲何這麼硬?!
片刻後,她撿起地上的帷帽緩緩戴上,聲音也恢復了平常:“記住,京城的刺殺與我們沒關係,你們倆都下去,不要讓京城衙門的人抓住把柄。"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京城開始戒嚴,坊市府邸都開始清查人員,就連牆根角落裡的乞丐,都被徹查了一番。
除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老百姓睡了個安穩覺,朝中勳貴幾乎緊張得一夜未睡。
京兆府地牢關押的犯人三教九流都有,有些牢房裡關着好些犯人,吃喝拉撒又不講究,味道難聞得京兆尹每次進來,都要皺一皺鼻子。
京兆尹偷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太子殿下,殿下神情冷漠,彷彿聞不到地牢的臭味似的。
腳下的通道剛被衙役沖洗過,踩在上面還有黏糊糊的水漬,京兆府摸了摸鼻子,殿下仙人之姿,站在這種地方實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刺客們被關押在特殊的牢房裡,京兆尹怕他們自盡,就把他們五花大綁着。
“你們不必再問,我們什麼都不會說的!”
見有人進來,爲首的刺客厲聲道:“有本事就殺了我們。”
歲庭衡看着這些身上有鞭打痕跡的刺客,問京兆尹:“刺客的屍首上有什麼發現?”
“刺客屍首上皆有舊傷,應該是從小學習殺人的本事。他們膝蓋上有厚繭,雙腿微微外擴彎曲,平日應該有跪坐或是弓腿的習慣。”京兆尹道:“他們腸腹中有肉食,主要是羊肉與雞肉,食用的時間大約在兩到三個時辰之前,微臣猜測他們在出發以前已經知道了雲郡主等人的蹤跡,並且主人還賞了他們好菜。"
“幾十人食用肉食?”歲庭衡開口:“夏日肉食不能存放太久,派人去查近兩日京城裡各家購買這兩種肉食的情況。"
“是,殿下。”有時候死人比活人容易開口多了。
“殿下,這些刺客還要繼續審訊嗎?”
“天亮之前他們若不願意開口,賜腰斬。”歲庭衡冷漠開口:“拉到菜市口行刑,孤很想知道,京城裡到底藏着多少刺客。"
“是。”
京兆尹躬身下拜,不敢去看太子。
究竟是誰說太子溫和好相處處的,這殺伐果斷的樣子,他瞧着都犯怵。
林小五一覺睡醒,洗漱好去前廳用膳,見到膳桌旁還坐着一個太子殿下時,雀躍的小步伐慢了下來。
太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坐下用膳。”歲庭衡溫和頷首,低頭在拂衣碗裡放了一塊金絲卷。林小五沉默地坐在拂衣右手邊,端起粥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
“喏,你喜歡的糕點,特意給你留着呢。”拂衣把一盤點心放到她面前。
林小五看了看拂衣,看了看太子,忍不住開口:“不知殿下是何時趕回的京城?”“昨天夜裡。”歲庭衡放下筷子:“聽聞你們遇刺,孤不放心,就趕回來看看。”
“哦。”林小五咬着筷子不知道說什麼,殿下不放心的人肯定是拂衣,行宮離京城那麼遠,殿下連夜趕回京城,說明他對拂衣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這麼想着,林小五看太子殿下的眼神,也沒那麼排斥了。
“明日是安平郡主的生辰,等會你用完膳食就跟護衛軍一起回行宮,順便把我給郡主的賀禮也帶上。”拂衣在林小五耳邊小聲道:“昨晚的刺殺案是衝着我來的,我恐怕還要在京城留兩日。”
"你要單獨跟太子住在理王府?"林小五瞪大眼睛,這下她看太子其實也沒那麼順眼。這樣一來,拂衣豈不是成了默認的未來太子妃,以後她萬一不想要太子,還怎麼把他踹開?
兩人姐妹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麼。拂衣摸了摸她腦袋上的髮髻:“嗯,應該是就住理王府了。”
林小五深吸兩口氣,低頭把點心咬得咯噔作響:“我知道了。”
“那你小心一點,出門多帶些侍衛。”林小五氣歸氣,但不會影響姐妹的好事:“我在行宮等你回來。"
沒想到,太子竟然勾得拂衣動了真心!她家拂衣從沒對哪個男人這麼好過!
她偷偷瞥了一眼太子,對方正對着拂衣笑得滿臉溫柔,一縷頭髮垂在臉頰旁,無端多了幾分柔和。呵,都是男人勾引女人的手段。
歲庭衡似乎並未察覺到林小五的視線:“林縣主出城你肯定不放心,等會我陪你一起送她。”
拂衣:“殿下事忙,我送她就好。”
歲庭衡爲拂衣夾了一塊牛乳糕,貼心極了:“她是你最好的姐妹,我跟你一起送送也是理所應當,更何況這麼一會兒也耽誤不了什麼。"
林小五:“….
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但是太子承認她是拂衣最好的姐妹哎。嗯,如果太子能一直得拂衣的歡心,也不是不行。
吃過早膳,拂衣把林小五送出城,回來的路上,馬車不小心與另一輛馬車撞上了。
“殿下,你先別出去。"拂衣按住歲庭衡的手臂:“我先去看看。”“好。”歲庭衡知道她行事謹慎,聽她的話乖乖坐好。
拂衣掀開簾子,看着從對面馬車裡一瘸一拐出來的南胥國王孫,眉梢微微上挑。
好傢伙,碰瓷到她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