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清漪市人民醫院的輸液室內,羽晴和戚原鎮定地看着彼此。
驚訝是有的,但倆人似乎在無形中約好並未在臉上表現得過於明顯。
分手三年,他們在彼此眼中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羽晴:他以前從來不穿西裝,如今身上的黑西裝卻將他的好身材凸顯的淋漓盡致;眼神犀利了不少,欠缺幾分溫柔;不過在這個看臉的社會,他一如既往佔據優勢,就連剛剛經過的年輕護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戚原:她以前的齊肩發如今長至腰部實屬難得;歷年秋天都是短裙加肉色絲襪,凍得半死不說經常感冒流鼻涕,如今能看到長褲加短靴還有厚實的外套,真是可喜可賀;不過她是怎麼搞的,大半夜把自己折騰進醫院?
身爲始作俑者的蘇幕同學,此刻儼然不能正視這對尷尬會面的男女,她小心扯扯坐她旁邊俞熠涵的衣角,輕聲問:“羽晴會不會砍我?”
熠涵專心玩着手機,沒有理會突發狀況,隨口說道:“她那麼正直,應該……”
“不會?”蘇幕暗自慶幸。
熠涵打擊她:“會用不同的刀慢慢砍。”
蘇幕累感不愛。
******
事情是這樣的。
這天晚上,躺牀上翻來覆去許久的賀羽晴同學,在某一個瞬間開始感到四肢乏力,頭昏腦漲。她將身體蜷縮在被子裡,沒過多久卻感到愈發寒冷。
同一宿舍的蘇幕和熠涵覺得不對勁,強行把她架去醫院。在去醫院的路上,羽晴出乎意料吐了一地。
經過醫生的詳細診斷,判定她是由於長期熬夜造成抵抗力下降,纔會出現頭暈、疲乏的症狀。
診斷完成後,醫生特地叮囑:“你的病歷上顯示有貧血症狀,抵抗力肯定會比一般人差,這次身體乏力及嘔吐的症狀是身體過於疲憊造成,其他方面並沒有什麼問題,等會你去掛個水,回去後好好休息,吃些清淡的食物,切記一定要早睡。”
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並沒有大礙。
三人都鬆了口氣。
羽晴掛水時,蘇幕借用她的手機想把這件事告訴宿舍另一個成員林籽恬。
籽恬由於今晚臨時有事並未待在宿舍,但是她身爲宿舍一份子,蘇幕必須準確、快速地將關心舍友的宿舍精神傳遞給她。
熟悉羽晴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個習慣,編寫手機通訊錄聯繫人會在熟悉的人名字前加一個大寫的A,因爲這樣名字就會被排在通訊錄前面,方便以後查找。
那麼問題來了。
戚原的名字也在A分組裡,碰巧還在籽恬名字上面。
於是蘇幕同學一個不小心,手滑將電話打給了戚原。
電話接通後蘇幕並未察覺對方並不是她想要找的人,立即把想說的話一股腦說出來:“喂,籽恬,我是蘇幕。羽晴的身體出了點問題,現在我和涵哥陪她在人民醫院掛水……”
蘇幕說完很長一串話,猛然間一個冷冽的聲音刺進了她的耳朵:“你說什麼?”
蘇幕懵了!居然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還對她一個弱女子吼了一聲!有沒有一天紳士風度!!!
籽恬該不是被人綁架了吧!
這是蘇幕接到電話後的第一反應。
她立即將手機從耳邊移開,亮起的屏幕上赫然出現一個熟悉的名字:戚原。蘇幕在慌亂中掐斷電話,看着走廊上暗白的燈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要不要這麼驚心動魄啊!她竟然拿着羽晴的手機打電話給羽晴的前任。
這簡直是活脫脫的惡俗劇情啊!
最最重要的是,蘇幕打完電話二十分鐘以後,這位傳說中的前任——
出、現、了!!!
******
聽見戚原的喘氣聲,羽晴打破略微沉悶的氣氛問:“好巧。你也來掛水?”
他看起來很精神,明顯不像身體抱恙之人。
不過,以前他就算生病依然能夠神氣活現,絲毫沒有身爲一個病號的覺悟。曾經因爲生病期間躺在牀上無聊,他裹着牀單大跳了一段《江南Style》的舞蹈,甚至還錄製了視頻傳到網上去迎來了同學的瘋狂點贊。
戚原輕揚嘴角答:“我是來觀摩別人掛水。”
誰這麼倒黴被他觀摩,“你大半夜這麼有閒情逸致不妨再多加幾個小時的班,省得每次項目交稿前忙得手忙腳亂。”
“你這麼關心前男友,這樣真的好嗎?”
聽到面前兩位散發着□□味的對白,蘇幕的心揪得更緊,就差沒有縮到熠涵身後了,“有沒有搞錯啊,他真的來了,涵哥,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誰?”熠涵不明所以。
“戚原。”
“戚原?”
熠涵這句反問說的異常響亮,名字的主人聽到後順理成章地向熠涵和蘇幕打了聲招呼:“兩位好。沒想到你們都知道我的名字,那就無需自我介紹了,我也沒有這個習慣。”
熠涵有禮貌地說:“你好。”
熠涵的脾氣一直溫和,她可以和每個人都友好交流,可是蘇幕就不同了。她聽到剛剛戚原的話認定了他無理又傲慢,索性跳過打招呼這一環節直說:“你不覺得你出現在這裡不太合適?”
且不說他身份足夠尷尬,就憑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輸液室也不合時宜,會打擾到羽晴休息的。
“不管合不合適,我都感謝你打電話通知我。”爲了不打擾到輸液室其他病人,戚原刻意壓低聲音。他聽出了打電話給他的人正是眼前人。
蘇幕立即解釋:“這位先生你別誤會,我只是不小心撥錯了電話。她的病情不管怎麼樣都與你無關。”
切,少自戀了,纔不是想要通知你呢!
一直身處雲霧之中的羽晴終於瞭解戚原突然出現的原因,現在的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原來戚原前要來觀摩掛水的病號正是自己。
“蘇小姐,做人沒必要這麼誠實。”
戚原說完,蘇幕的重點不在他說的話上,而是驚訝於他如何知道她的姓氏,蘇幕問:“你怎麼知道我姓蘇?”
拜託,她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明明報了自己的名字,記憶力居然這麼差。
戚原故弄玄虛:“雖然我們素未謀面,可你知道我叫戚原,我沒有理由不知道你叫蘇幕。”
蘇幕:“……”
她竟然無力反駁。
戚原又看向熠涵,“俞熠涵,你的名字我應該沒有記錯。”
熠涵點頭。
羽晴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籽恬在場,他喊出籽恬的名字她不會覺得奇怪,他們三個人是本科同班同學。可他連讀研以後的舍友蘇幕和熠涵的名字都知道,這絕對不符合常規。
看出羽晴的心思,戚原說:“碰巧看到過你的微博。”
她微博裡有過幾張讀研後的宿舍合照,還標了署名,記憶力一向不差的戚原看過一遍就記下了她舍友們的名字。
和舍友待在一起她總會傳許多美食和遊玩的照片,看來這幾年她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嘛。
“居心不良。”羽晴說。
不過,他什麼時候開始玩微博的?
羽晴記得他以前爲了專心學術,時下流行的社交軟件一個都不用,找他只能通過電話和手機短信,完全落後於時代潮流。
戚原拿起羽晴擱在旁邊空座上的病歷本,凝眸翻閱許久。翻完病歷本,戚原長嘆一聲,將視線定格在她略顯蒼白的臉頰上。
他俯身坐在她身邊,擡起頭看見吊瓶裡的液體順着導管流向她白皙的手背,“病歷本上說,你因爲長期熬夜導致身體勞累過度。”
蘇幕在一旁小聲嘀咕:“我去!醫生的字那麼潦草他也能認出來。”
羽晴說:“說到長期熬夜,我想你應該比我更加深有體會。”
對於F大風景園林系的人來說,從本科到讀研甚至讀博,熬夜都是家常便飯。可是誰都知道,熬夜尤其傷身。
羽晴本科的作息時間很規律,晚上十一點必然上牀睡覺;讀研後生活規律全線崩盤,忙於項目設計幾乎都是凌晨一兩點才睡。有時碰上項目急着交稿,喝杯咖啡再熬個通宵,第二天的黑眼圈怎一個濃重了得。
戚原似笑非笑:“看來這兩年你被我媽虐得不輕。”
戚原的母親,正是羽晴的研究生導師凌芳蓉教授。
羽晴否認:“跟着凌老師做項目是我自己的選擇。”
“看來你生病我得負全責。” 戚原語氣平和,“如果當初我知道你要讀我媽的研究生,我一定會勸你換導師。”
可是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分手了,在分手後直到畢業那段時間裡,他們沒有任何交集。
他的母親他怎麼會不瞭解。
她是F大風景園林學院院長,在園林界享有極高聲譽,設計項目一個接一個來,一年到頭從來無休。他曾經有一次半夜幫老媽取急件看到凌晨兩點的工作室依然燈火通明,她的研究生們也是夠拼的。
“你這麼說,我會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凌教授親生的。”
戚原莞爾一笑:“如果你有機會見到我家戶口本,可以驗證一下我和我媽關係的真實性。”
“……”
羽晴已然不知道怎麼和他交流下去了,這哪是來探病的,分明就是來砸場子的。
戚原見好就收,“我去附近便利店買些熱飲回來,各位若是有特別想喝的可以發短信告訴我,手機號碼你們應該也知道。”
其實,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氣罷了。
當她的臉映入他眼瞼的瞬間,他心底的壓抑一涌而上。
******
午夜過後的城市,一片冷清。
戚原漫無目的走在空蕩的街上,任憑一道道璀璨迷離的燈光閃過雙眸。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菸,正當它打算用打火機將煙點燃,在看到打火機火苗的那一刻後卻又將煙迅速收起。
他清楚記得某位病號尤其厭惡煙味,所以以前了照顧她的感受他很少碰香菸,偶爾煙癮上來了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抽一根解悶。
在她面前,他永遠都不願觸碰她的禁忌。
走過一個十字路口,剛巧碰上紅燈。夜幕下,他孤獨的身影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想起知道羽晴生病消息的慌亂。
電話響起,他已迷迷糊糊進入半夢半醒狀態。順手摸到手機沒有看來電顯示,將手機放在左耳旁接聽,電話那頭的人告知羽晴正在醫院掛水,聽到消息後他徹底清醒,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拿起車鑰匙出門。
那一刻,他有多衝動,直到現在他才清醒意識到。沒有考慮任何後果,只爲了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見到她,瞭解她的身體狀況。明明知道這樣做會很唐突,他還是沒能抑制住心底最後那份不安和躁動。
到底該以什麼樣的身份面對她?
也許,只有出現在她面前以後纔有設想這種身份的可能性。
綠燈亮起,戚原邁着步子向前走,讓這個他無法解答的問題漸漸消失在夜幕裡。
******
輸液室內,蘇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見羽晴閉着雙眼一言不發,蘇幕主動承認錯誤:“羽晴,都是我的錯,讓你見到了該死的前男友。你這個星期的早飯、午飯、晚飯我包了,當作是給你賠罪。食堂、香樟苑、后街的美食任你挑選。”
羽晴沒有任何反應。
蘇幕心裡無數只小鹿在亂跑,她不會真的生氣了吧。蘇幕記得,她每一次心情不好都會沉默好久,看來這次自己真的闖下了大禍。
“羽晴,求你說句話好不好?”
羽晴帶着倦意慢慢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抱歉,剛剛睡着了。”
蘇幕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