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尖銳至極,沈千尋只覺如芒在背,尷尬異常,而龍天語也陡然變色,黑眸間有冰冷的寒芒閃動,姜博容等人一齊怒叱:“大膽尹浩,你是要造反嗎?”
木槿和阿癡則飛速上前,不由分說將雙臂一擰,只聽“咔嚓”連聲,顯是臂骨已錯位,尹浩痛不欲生,反而愈發狂躁,他嘶聲尖嘯:“來啊!來殺死我吧!爲了一個女人,竟然要犧牲數萬兄弟的性命!這是隻有昏君才能做出的事情!跟着你這樣的昏君,早晚也沒有好下場!還不如現在便死了,一了百了!”
他一口一個昏君,叫得沈千尋汗透衣背,冷汗涔涔,她慌慌上前,急急道:“尹都尉,皇上並沒有說不救柳將軍他們,可既然要救人,便得制定出切實可行的計劃來,這都需要時間,當務之急,是應該先行休整,再派人前去樂陵城打探,你救人心切,我能理解,待回到梅城之後,我便帶人和你一起去梅城打探,你看怎麼樣?”
她這話說得誠懇真切,近乎低聲下氣,以她平日裡的清傲個性,便是打死她,她也未必肯向別人低頭,可是,昏君這個名頭實在太嚇人,這麼當頭壓下來,對龍天語來說,是莫大的侮辱和打擊,已經處於風雨飄搖狀態的龍宇王朝,絕不能再起任何波瀾!
哪知她的屈尊,卻反惹來尹浩的瘋狂嗤笑,他情緒激動,早已將自已生死不放在心上,連龍天語都不瞧在眼裡,更不用說是沈千尋了。
他對着她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忿忿然罵道:“滾!你這個禍水!你禍國殃民!龍宇王朝若是有了你,定然不得安生!你快給老子滾遠一點!滾!”
沈千尋何曾容人這般辱罵過?一臉雪顏登時漲得通紅,卻生生忍住,這時,龍天語卻陡然大笑出聲。
衆人心中俱是一凜!
在衆臣面前,龍天語一向沉穩淡定,很少會有大的情緒波動,如今笑聲雖高,眸中卻一片冷汀幽暗,顯是已怒到極點,而尹浩那邊,卻已將生死拋在腦後,仍在那裡瘋狂叫囂:“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殺了我,愈發能證明,你就是一個昏君!地地道道的昏君!”
“朕是昏君,那麼,你呢?你是什麼人?”龍天語施施然開口,語氣清淡,“尹都尉,趙毅一定給了你很多好處吧,讓你拼了命,也要把這齣戲演下去!還是說,奸細這種品質,也是可以代代相傳的?”
“什麼意思?”尹浩狂叫,“是你這個昏君逼得我們心灰意冷,關趙毅什麼事?”
“不關嗎?”龍天語冷哼,“柳將軍他們是沙場宿將,武藝高強,對敵經驗豐富,何以這麼輕易便被趙賊生擒?這裡面,沒有你尹浩的功勞嗎?沒有你吃裡扒外,跟他們暗通款曲,他們真的會落入敵手嗎?”
“你……你在說什麼?”尹浩大驚,“我怎麼會去害柳將軍!我一向將他視爲自已的兄長親人啊!”
“你還敢信口雌黃嗎?”龍天語厲聲喝斥,“朕已實證在握,容不得你狡辯!你這般瘋瘋顛顛,若真心爲柳將軍的人,會這麼胡言亂語禍亂軍心嗎?若我龍宇大軍人心浮動,又如何討伐趙賊?朕早就得到消息,說有趙賊的細作混入軍中,不想,這個人竟然就是你尹浩!這原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復國之戰,竟被你說得如此不堪,你讓是在侮辱那些戰死的勇士!現在又試圖挑撥離間,尹浩,你居心叵測,暗藏禍心,其心可誅!”
他愈說愈快,咄咄逼人,尹浩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有心想要辯解,但龍天語的話密不透風,他連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急得麪皮紫漲,跳腳不已。
“柳將軍他們是龍宇的功臣,是朕的忠誠之士,可朕的王妃沈千尋便不是嗎?若沒有她,在一個月前,我們所有人便已灰飛煙滅,何來今日的復國之戰?是人都知道知恩圖報,唯有你不知,因爲你根本就不是龍宇的人!你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罪人!你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弄得人心惶惶,軍心不穩,朕的脾氣,實在是太好了,纔會對你這種惡劣之徒一再容忍!木槿!”
“臣在!”木槿高聲迴應。
“在他的額上刻上奸細二字,拉到梅城遊街示從,讓全軍的人都知道,是這廝害了柳將軍他們,也讓趙賊知道,他的詭計,泡湯了!”龍天語對着尹浩微笑,氣定神閒的吐出兩個字:“尹都尉,好走不送!”
他的話說得輕飄飄的,全不似方纔的疾言厲色,倒好像在送一個即將遠行的友人一般輕鬆自在,然而,這淡淡的幾個字,卻讓視死如歸面無懼色的尹浩瞬間癱軟下來。
他渾身的氣力,好像在瞬間被抽離,面如死灰,一臉驚恐,他很快便匍匐於地,悲聲哀嚎:“皇上,臣有罪!求皇上饒命啊!”
“咦?這是說哪裡話?”龍天語輕哼,“朕沒說要殺你啊!雖然你是爲人不齒的細作,可是,朕畢竟不是趙賊那般險惡毒辣的人物,朕不光沒要你的命,更沒有削去你的手足,把你掛在城樓上,只是遊個街而已,不痛也不癢的,小事一樁了!”
“皇上!臣知罪!臣再不敢犯渾了皇上!求皇上看在柳將軍的份上,饒過罪臣吧!那遊街示衆……那等丟人之事,比要了臣的腦袋還要可怕啊!皇上要不乾脆殺了臣吧!”
尹浩哀哀低訴,再不是方纔那雄糾糾氣昂昂的傲嬌模樣,他扯着喉嚨大哭,一條五大三粗的漢子,愣是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如喪考妣一般,這變化如此巨大,沈千尋直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等她回過神來,便打算替尹浩求情,哪知嘴還未開,人已被龍天語強擄在懷中,一雙大掌及時掩住了她的脣,她倏然噤聲。
“無恥卑鄙的細作,竟然還敢跟朕討價還價?哼!”龍天語輕哼一聲,拂袖而去,木槿那邊冷笑道:“尹都尉,別叫喚了!皇上可不會冤枉好人!若不是抓住了實證,我們豈會拿自家兄弟開刀?你既做出這等不要臉之事,就當有承擔的勇氣,跟個婦人似的哭哭啼啼,還真是沒種!”
“你們抓到什麼實證了?”尹浩哭喪着臉,還想再說什麼,被龍天語回頭一瞪,又幹脆的嚥了下去,只可憐巴巴的抹眼淚,被木槿三下兩下提溜走了。
龍天語牽着沈千尋的手,隨大軍一起下山休整,駐紮在梅城縣衙一帶,這裡因曾是龍嘯天的發跡地,登基後他便在縣衙附近建了一座行宮,龍天語便安排人暫時歇息在這裡。
一見身邊沒有外人,沈千尋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問:“尹浩真是奸細?柳將軍他們出事,真的是他通風報信嗎?”
“當然不是!”龍天語搖頭。
“啊?那你怎麼說……”沈千尋摸摸頭,“原來你是信口胡說?”
“朕那是金口玉言,怎麼能叫胡說呢!”龍天語輕笑,“朕就是要給他扣頂大帽子,看他還敢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他也是個忠心的!”沈千尋低嘆,“天語,那趙毅如此毒辣,我們要快點想法子把他們救出來!”
“他是個忠心的,你呢?你是什麼?”龍天語反問。
“我?”沈千尋愕然,“怎麼又扯到我頭上來了?”
“你是個傻丫頭!”龍天語的手落在她頭上輕輕摩挲着,“方纔他對你不敬,你還好言好語的勸着,清傲如你,從未做過這樣低聲下氣的事吧?”
“這算什麼呢?”沈千尋輕輕搖頭,眸間一片滄涼愧疚,“比起萬人坑裡那些逝去的生命,一切都變得很輕!別說他罵我,便是打我一頓,我也決不會還手的!”
“千尋!”龍天語皺眉,“不可以這樣!”
“可我的心裡,真的很難受!都是因爲我……才……”沈千尋眼眶微紅,眼前不斷掠過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心裡像壓着一塊千斤巨石一般沉重,原本不必如此的,那些年輕的鮮活的生命,原本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當然,他們或許會在下一場戰爭中死去,可是,現在他們因她而死,爲她而死,數萬條人命,對她來說,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
“我不允許你這樣想!”龍天語扳過她的肩,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我也難過,可是,事情已然如此,難過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千尋,我再說最後一遍,這一戰,只是江山,不爲紅顏!你要把這句話刻在心裡,你不要有任何愧疚,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人後,你都不可以有負罪感!若你覺得自己有罪,那麼,他們便會愈發覺得你罪不可赦!朕,不要那樣的結果,你懂嗎?”
沈千尋吸了吸鼻子,凝重點頭:“我懂!”
她自然是懂的,所謂人言可畏衆口鑠金,便算是原本是白的,都可以被說成黑的,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黑的,她的負疚不會起任何作用,反而會催化人心的怨懟,讓更多的人捲進這種情緒之中,這樣,不管是對龍天語,還是對她,都不是什麼好事。
“有些事,是不可以悔改的!”龍天語昂頭道,“當然,便算一切重來,我也會作同樣的抉擇,既爲一國之君,是不可以做錯事的,所以,哪怕做得錯事,也要想方設法讓他變成對的,古人有指鹿爲馬,我今日便效仿一回,做一回昏君,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