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一瞬間，裴珠泫像極了大半夜潛入別人家裡的小賊。
她惶急地鬆開了手，躲到大門邊上，同時整個人緊貼牆面，模樣窘迫。
“咔”的一聲，書房的門終於從外面被人推進來。
“怎麼回事？”
一句彷彿聽見她剛纔心聲的輕聲自語響起，令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去看的裴珠泫心跳愈發加快。
又是一下輕響，書房的門關上了。
閉緊的眼皮透進光亮，看來那人已經打開了書房的燈光。
這下子輪到命運抉擇的時刻了。
後背貼在牆壁上的裴珠泫在抿脣等待最終審判的到來，她的耳邊卻出奇安靜。
等到從不遠處傳來了電腦的開機聲，她才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條眼縫。
剛打開的燈光略微刺眼，在拉上窗簾的落地窗前，穿了件居家衛衣的男人在辦公桌後坐下。他揉揉眉心，從桌上的眼鏡盒裡拿出一副眼鏡戴起來。
很多人在睡醒後，身上會有股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慵懶感，他也不例外。
頭髮不算很凌亂，卻也不像白天那麼整齊，削去了不少他本身自有的冰冷氣質。
除此之外，他表現出來的姿態也很不同。
一隻手難得地擡起撐在下巴上，坐姿不再筆挺，在反光的眼鏡鏡片後，那雙黑邃的眼睛還略帶倦意地細眯了起來。
這時候的林深時，無疑給了裴珠泫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她低頭看身下的影子，又試探地望了望那邊貌似真沒注意到她的男人，由衷鬆了口氣。
緊接着，與昨天相同的疑惑又涌了上來。
爲什麼他看不到自己呢？是假裝看不到，還是真的看不到？
她想了想，膽子很大地朝林深時走過去。
因緊張而繃起的腳尖輕輕踩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直至她明目張膽地走到林深時的辦公桌前爲止，那個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也始終沒瞟向她哪怕一眼。
算了。
不管看不看得見，這樣也好，她能省不少事。
裴珠泫的腳步繞過了辦公桌，很好奇林深時這時間起牀要幹嘛。
“哦，爸。”
忽然，有通電話打到了林深時的手機上，他信手接起，臉上也不見驚訝之色。
裴珠泫反倒被嚇了一跳，立馬原地蹲下，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爸？林本部長的父親嗎？
“你還沒睡？”林深時說話用的是中文，裴珠泫卻仍然奇怪地聽出了他沒對自己的父親用上敬語。
對方不知說了什麼，林深時的鼻中輕應了一聲。
他想了想，又問：“今晚的事，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今晚的事？
裴珠泫的思緒轉動，一下子想起了今天臨睡前允兒歐尼給她發來的一條消息。
那條消息沒有多餘的內容，只有一句簡單而充分的感謝。
允兒歐尼在謝什麼？林本部長眼下所說的事會不會也與此有關？
“這麼說，你是承認了？”
林深時的語氣明顯不太好，裴珠泫卻感覺，能讓這位舉止穩重的年輕本部長表現出正常的內心情緒，可見他和電話那頭的人有多親近。
她索性就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向林深時的座椅後面挪去。
反正有林深時在場，她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這間書房，不如先湊到這男人旁邊觀望看看。
現在的她就是一個隱形人，絕不能出聲和做出引人注意的事，嗯！
辦公椅很大，林深時的背影看起來卻更大，蹲下的裴珠泫側頭往上看，還能瞧見男人的半截頭頂露出來。
這不奇怪，畢竟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發覺這個男人至少比她高出一個頭。
準確地說，是一個半頭纔對。
不穿高跟鞋的話，她只能到他胸口的位置，正正好，被他完全壓制。
“好了，既然這個時間你打電話給我，看來你也知道我等下還要開一個跨國會議對吧？直接說正事吧。”
“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我也不想知道那個打算。”
“這事其實從之前我就想跟你提了。”
“爸，以我的年紀，說句不好聽的話，您插手這事的行爲會不會太難看了點？”
“別說那麼多。再說了，我媽在這事上已經讓我精神壓力很大了，連你也要加入進來嗎？”
漸漸地，裴珠泫好像也明白了林深時和他父親在討論什麼話題。
在辦公椅的陰影之下，她微微抿起了嘴。
仔細想想還真奇怪，她兩次出現在這男人家裡，結果兩次都撞見了這種不爲外人道的窘事。
昨天是母親，今天就換成了父親。
要不是能聽出林深時真的對此大感頭疼，裴珠泫都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演戲。
有時候要消除人的戒備心，說些題外話反而效果更好。
“好了。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我只希望這件事到此爲止。”
林深時聽電話那頭又講了一會兒後就“嗯”了一聲：“之後我再聯繫你。”
父子倆的一場對話到此算是結束。
放下手機後，林深時就往後靠在了辦公椅上，低不可聞地呼出了一口氣。
裴珠泫蹲得腳腕發酸，悄悄又往旁邊挪去一點，抱膝坐了下來，然後轉頭看去。
她又看見了男人的頭頂正對着她，從這個角度，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回想那通剛結束不久的電話。
她眨了眨眼睛，也暗自思索起來。
從林深時的表現來看，他對她的存在毫不知情的可能性很高，也就是說，即便是房屋的主人，也不知道她爲什麼總是會在大半夜出現在他家裡嗎？
那麼這事究竟又與什麼有關呢？那盆玫瑰花嗎？
裴珠泫很苦惱地蹙起了眉頭。
大概過了幾分鐘時間，書房裡依舊靜悄悄。
坐在地上的裴珠泫覺得不大對勁兒，往後仰仰身子，眼中就涌出了一抹說不清楚的意味。
她隱約瞥見了男人靠在辦公椅上眼睛合起的側臉，他像是又抵不住睏意地睡着了。
那部手機也還擱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
整幅場景還真是似曾相識。
想一想也對，昨天就沒好好休息，今天又爲了什麼重要的會議而早起，即便精神上能撐住，身體上也很難熬。
裴珠泫這段時間以來也經常黑白顛倒，對此算是深有體會。
當然，她也明白她現在不是能感慨和散發同情心的時候。
在發現林深時好像睡着以後，她就立即意識到，這是她離開書房的一次好機會！
“Line~”
誰料，一聲突然響起的手機提示音不僅喚醒了正靠在辦公椅上小憩的林深時，也直接破壞了裴珠泫還沒來得及展開的行動計劃。
【高組長：本部長，我們這邊已經都準備好了】
林深時捏捏眉心，迅速打字回覆了一句，而後推開辦公椅，準備站起來。
“啊。”
辦公椅毫無徵兆地往後退，裴珠泫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個正着，嘴裡下意識發出了聲很輕、也很引人注意的吃痛聲音。
林深時起身的動作霎時頓住，正抱住胳膊的裴珠泫也心頭一驚。
糟了！
她咬住下脣，剛要做出點應對措施，那高大的椅背就從她面前倏地一轉而過。
下一刻，她情不自禁地擡頭看去。
兩道目光在空中交錯，交集又錯過。
她抱手坐在地面上，仰起頭怔怔地看他；他坐在辦公椅上，低下頭像在居高臨下地看她。
然而，很快她就從他的眉宇間捕捉了一絲淺淺的困惑之色。
那黑色的眼瞳裡，絲毫沒有倒映出她的面孔來。
“怎麼回事？”
一句耳熟的低語再次響起。
她見男人看了看手機，最後還是疑惑地起身離開。
她本能地往後縮，碰到那厚重的窗簾上晃盪起些許的動靜。
男人卻沒瞧見這細微的一幕，離去的步伐並未停下。
書房的門被打開又關上。
裴珠泫則發呆地坐在原地。
不知爲何，她的心裡面莫名生出了一個念頭。
若是她不聲不響，這個男人的眼裡便永遠不會有她……
也就在這時，裴珠泫的餘光留意到了一抹勾住她的亮眼紅色。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從地上站了起來。
此前她的視線被男人的背影和辦公桌阻擋住，直到眼下後退到退無可退時，她才終於望見——原來之前被她忽略的那面書架上，放了一盆正開得嬌豔的鮮紅玫瑰。
它不是她記憶留存下來的那副枯萎、凋謝的樣子，它的花瓣在燈光下盡情舒展，靜謐地開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總會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
“嘀！嘀！”
不算響亮卻也足夠醒耳的鬧鈴聲在房間裡迴盪。
陽光爬過窗臺，懶洋洋地灑進了女孩們的臥室裡，照在被子上，爲安睡的人提供了幾分溫暖。
躺在牀上的她睜開了眼睛，擡起手脫下眼罩，神色怔然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看。
“哎，真是！”
片刻後，她猛地坐起，嘴裡意味複雜地低語了一聲：
“壞傢伙……”
也不知道是在罵某位冥冥中的存在，還是在罵那個無視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