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丈夫的表情來看,曺靜淑知道今天他們三人的這次碰面應該不是出自他的手筆。
事實上,她自己仔細想想也知道,李溪午沒理由這麼做。
只是如此一來,這場所謂的偶遇,落在她心裡就更顯得不那麼美妙了。
她掃了一眼在場這羣光是杵在那裡就挺嚇人的黑衣保鏢,又看看縮在人羣最後方低頭不語的林允兒,忍了又忍,還是沒好氣地附耳對丈夫說:“你是真打算看到你兒子跟你翻臉?”
李溪午笑呵呵地沒說話,遠遠地侍立在他們倆旁邊的幾名中年人卻是感到冷汗浹背,幾乎要控制不住地鞠躬致歉。
由於他們的疏忽,李溪午一行人和曺靜淑撞了個正着。本來夫妻之間在外面碰見還是件挺值的高興的事,可是這對夫婦,全集團都知道他們倆有多彆扭,眼下看這氣氛,深林俱樂部在場的這些負責人更是暗道不好。
說起來這事也怪不到他們頭上,誰知道明明不是定好的休息日,曺靜淑會忽然心血來潮跑來俱樂部一趟?
如果時間上能打個落差,兩撥人興許還遇不見,偏偏李溪午他們到達的時機又是如此不湊巧。
只能說,有一些微妙的運氣在作祟,倒黴的人是李溪午,至於幸運的人……
在妻子蹙眉的注視下,李溪午笑容不變,眼角的餘光則含笑地掃向了隊伍中間那個謹言慎行地懂得躲藏的年輕女藝人。
這一遭,還真說不清楚林允兒算不算是走運。
曺靜淑惱怒歸惱怒,嘴脣動了動卻終究沒真的開口要求李溪午放人。無論兩人私下再怎麼鬧,她說到底不會當着外人的面去落李溪午的面子。
現在的林允兒還不值得她這麼做。
李溪午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不管曺靜淑再怎麼衝他瞪眼,他都是微笑地不予迴應。
看着他的反應,曺靜淑就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
結婚十幾年,她還不瞭解李溪午的性格嗎?看這樣子,李溪午是明擺着打定了一些主意。
“這事,我不會替你瞞着……現在你兒子雖然被我阿爸盯上了,但過了這一關,他或許會變得很有用。我不會爲了你和他搞壞關係。那小子的脾氣,像極了你,以後他要是知道今天這事我在場,真敢甩臉色給我看。”
聽着妻子的語氣裡都出現了點不忿的情緒,李溪午終於好笑地低聲說:“我怎麼聽着你這話,他更像你兒子?你什麼時候這麼瞭解他了?”
這男人,說他親生兒子和他脾氣像還不樂意!瞧着這轉移話題時的嘴貧模樣,簡直像足了十成十!
曺靜淑又瞪了瞪丈夫,懶得和他多說。
今天她過來深林還真是意外,在公司那邊她還有更緊要的事務要趕回去處理,壓根沒工夫留在這裡看李溪午是如何趕跑自己兒子的女朋友。
她心知林允兒今天要面臨的這關不好過,但內心除了對於父子倆今後關係的擔憂和聯想到林深時知道情況後的些許頭疼以外,她再沒有多餘的想法。
當然,在帶人路過林允兒身邊的時候,曺靜淑多少還是猶豫了一下。
她一語不發地注視着不明所以又小心翼翼的女孩,然後湊到她耳邊,對她輕輕地說:“不用過於膽怯,如果真的無法再談下去,你可以逃跑。”
一句“你可以逃跑”,這就是她今天能給予林允兒最大的幫助了。
清脆的高跟鞋聲再次在漫長而寬敞的走廊上回響起來,林允兒和其他人一樣,怔怔出神地望着曺靜淑的背影被人簇擁着消失在盡頭的拐角。
等到她回過頭來,牙齒就微微咬住了下脣。
她剛纔在曺靜淑的氣場籠罩之下,嘴裡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甚至很難去直視曺靜淑的眼睛,正如她先前面對李溪午表現出的弱勢。
“後媽,她是他的後媽……”喃喃的話語,道出了她方纔在意識到曺靜淑身份之後腦中那個問題的答案。
準確地說,假如林深時日後果真進入了曺氏,那麼在普遍的觀念裡,曺靜淑就同樣可以被稱爲是林深時的母親。
所以,林允兒在今天見識到了她男朋友的父母,這兩位長輩的出現彷彿挾帶着一股高不可攀的威勢,壓得她心裡喘不過氣來。
在做了下深呼吸後,林允兒才勉強平復心緒。
她望了望走在前面始終沒回頭看她的李溪午,咬牙跟了上去。
……
“看來我今天的邀請給林小姐你帶來了不少壓力?”
坐在很有韓式風格的包廂裡,李溪午提壺給林允兒倒了杯茶。女孩連忙伸出雙手舉杯去接,那雙小鹿似的眸子對上中年男人的目光後,眼裡卻再也看不見前不久才生出的怯意和迷茫。
李溪午眯了眯眼睛,笑着放下手裡的茶壺繼續說:“想吃點什麼?這裡沒有菜單,但客人想吃的東西,十有八九都能備好。”
林允兒低着頭拿起筷子,忽而又擱下,她擡頭和李溪午對視,眼神突然顯得十分明亮地說:“我本來想拖延一些時間,希望能等到深時過來,您的夫人……她和我男朋友,應該是同一陣營的人吧?”
李溪午的目光似有變化,過了片刻,他也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說:“她是他的長輩。”
“您還是他的父親呢。”女孩想也不想就回答說,話裡其實無甚譏誚,像是不經意地吐露出了潛意識裡的想法。
於是,包廂裡的氣氛就一下子變得怪異而沉默。
林允兒的胸口不易見地加快起伏,老實說,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剛剛那一刻她怎麼會如此膽大包天地回了李溪午這樣一句話。
可是話已經說出口了,那就不必再去害怕。
她在李溪午的注視之下,面不改色地繼續說:“我說這些,不是希望從您那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今天不管我男朋友會不會出現,我和您之間,應該都有一些事要先處理完。”
李溪午想了想,問她:“我剛剛知道你有些害怕了。我和你見面之後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無知無畏的小女生。所以在來到這裡的一路上,我給你留足了時間,讓你自己意識到你將要面對的對象是誰。你明明已經害怕了,有時候害怕並不是一種可恥的情緒,它至少讓你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可是你現在又爲什麼不怕了?我看你的樣子,好像也不是爲了所謂的尊嚴和麪子強撐。”
他沒去問林允兒突然把話攤開來講的理由,他完全不關心這問題的答案,不管是受不了壓力也好、想要搶先掌握一點主動權也罷,既然林允兒想要略過前面那些客套的過程,他也如她所願。
林允兒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卻又有點疑惑於李溪午現在所問的這個問題。
她不假思索地蹙眉說:“我的膽量並沒有您想象中那麼小。Han Shin對於很多人來說雖然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但作爲您兒子的戀人,我想我還沒不堪到連坐下來和您面對面談一談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你沒有找到別的依仗,只是自恃膽氣,認爲你,或者說他能夠幫你一起對付我?”
李溪午看上去有些失望,他沒等林允兒再開口,便擡擡手打斷說:“既然林小姐想和我開門見山地談一談,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我今天找你的目的很簡單,我想你自己心裡也應該有所猜測。我希望你能和深時分開,現在的你,是牽絆着他的最大拖累。”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李溪午真正開口之後,林允兒的臉色依然忍不住地變了變。
她沉默地盯着李溪午坦然的臉龐,幾秒後出人意料地說:“您不說一些給我的條件嗎?錢,或者對於我工作上的一些幫助。”
結果李溪午好笑地看看她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平時少看那些胡編的電視劇,看多了,心裡反而少了點敬畏……我爲什麼要對你說些什麼條件?我們倆現在不是在談交易,你難道認爲你和深時的感情是一件可交易的商品嗎?如果真是如此,我倒是不介意花錢消災。”
在韓國居住多年,李溪午的韓語很好,好到,足以把他話裡想要表達的所有意思傳遞給林允兒的程度。
當聽到“花錢消災”這個詞後,林允兒放在腿上的雙手就情不自禁地攥緊了一些。
她看着李溪午臉上淡淡的笑容,再也看不見從前的那份儒雅和溫和,但她也沒丟開晚輩該有的禮貌,只是稍稍垂下頭去說:“這麼說,您是希望靠自己的話來規勸我?”
“我今天坐在這裡,確實不是以Han Shin代表理事的身份和你談話。我是以深時父親的身份來找你,雖然今天之後,那臭小子指不定會不會認我,但我始終是他的親生父親。我想我應該有資格對他的戀情提出意見。”
說到這裡,李溪午莫名地笑了笑,他喝了口杯中的茶水,輕聲說出了一句引得林允兒霎時擡頭的話。
“說起來……比起你,我有時候覺得還不如是那個叫裴珠泫的女孩當那小子的女朋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