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怒氣沉沉的坐在上首,嚇得底下的大臣半晌連聲大氣也不敢喘。
花朝節前杜皇后犯了頭疾,而昭貴妃一向也不喜歡打理此事,因此打理舞衣和讓內務府呈上籤文一事,都交給了餘若水。
沒曾想,這個兒媳婦竟敢偷天換日,把女子所有的籤文改的一塌糊塗,還讓抽中大凶的女子上了祭天台表演。
說是欺君大罪,欺瞞天下之罪也不爲過!
餘若水對上景仁帝殺氣凜凜的眼神,慌了神,忙跪下來道:“父皇息怒,兒臣雖領了這差事,但抽籤全是交給了音大師的。
兒臣近來忙着打理花朝節舞衣的事,未曾出過東宮府半步,何來與了音大師裡應外合一說?”
“再者,”餘若水看向楚洵,“楚世子既然一早知道此事,爲何要等高姑娘上了臺,得罪了天神才說?
莫不是,楚世子不喜本宮擾了你的親事,纔想嫁禍於本宮?”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兩人起爭執的時候說,的確有嫁禍的嫌疑。
可楚洵是誰?
南齊的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廣平王這個戰神的繼子,莊親王的親兒子,更是元戎太后和景仁帝最喜歡的小輩。
身份尊貴,能力不凡,還受景仁帝重用,何必要用陰謀來嫁禍?
就算他用陽謀,揪出的畢竟是女子中的害羣之馬,景仁帝和文武百官也不會說一個“不”字。
可惜餘若水不懂得官場上的這個道理,她只知道自己是儲君正妃,南齊未來皇后,是楚洵得罪不起的人。
秦沐之坐在下首,心思千迴百轉一瞬,便忙拂袍跪道:“父皇,若水畢竟是頭一次打理皇宮內務,裡外人手上下成千上萬人。
了音在大覺寺已經做了十多年的主持了,今年也是頭一回犯事,實在蹊蹺,還請父皇明察秋毫!”
皇家的差事油水豐厚,不少人都在眼巴巴的盯着。
秦沐之的話,倒像是說,有人看不慣他們東宮得寵,故意嫁禍。
可惜這樣的說辭一說,其餘的皇子和妃子們就不樂意了。
餘若水自己辦事不利,反倒叫他們背黑鍋,憑什麼呀?
底下不知是誰嘟囔了句,“太子今年頭一次當太子都沒問題,怎麼一到太子妃這兒就亂了呀?”
景仁帝的臉色便愈發晦暗下來,他自己沒當過太子。
可他也知道,斂財的事,不光是官場上有,內宅婦人紅白喜事,迎來送往的情面兒上斂財,也有。
“楚洵,你怎麼說?”景仁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問道。
“了音斂的珠寶錢財,經衆位官家小姐的嬤嬤證實,是了音讓她們借買珠寶之名,送到珠玉樓的。”
“太子妃娘娘,”楚洵幽幽道:“若是微臣沒記錯,這似乎是餘家的產業?
這麼大的一筆珠寶買賣,朱玉樓的進賬竟一片空白,娘娘能否解釋一番?”
秦沐之驚訝的望着餘若水,看得她驚慌不已。
“殿下,您聽妾身解釋!”餘若水慌得不知如何開口,她根本沒想過楚洵會把那些珠寶的來源去向查的一清二楚。
她父親餘敬然雖已經封了將軍,但出戰甚少,到底不比從前鎮國公府顧家南征北戰,家底豐厚。
她這個太子妃,上要討好宮裡的一衆長輩,下要打點下人打聽消息,樁樁件件哪一件都是花錢的事兒。
這一次,也是因爲花朝節後是太后生辰,她想好好討好討好太后才做了錯事。
但有的錯事,是亡羊補牢,爲時不晚,有的錯事,是悔不當初,也爲時已晚。
底下的老臣們,一個個在那兒痛心疾首道:“難怪今日怪事連連,連烏鴉都出來了,原來是改了天意,得罪天神了!”
像是在印證這些老臣們的話,御林軍副統領江白濤剛剛又收到了一個重大消息——長安街亂了!“怎麼回事?”
江白濤流着一頭冷汗道:“各家的姑娘們不知從哪裡得了高姑娘來花朝節的消息,都說是當日高姑娘堵了楚世子殿下的轎子纔有的緣分。
這會兒一窩蜂堵在長安街,扇墜、荷包扔的到處都是,一個個搶着來翠微山那邊兒如煙河等着。
說……說是要效仿高姑娘‘女追男隔層紗’,要邂逅才子,覓得如意郎君。”
景仁帝呆了一呆,隨即大怒道:“荒唐!簡直荒唐!”
每到花朝節,恨娶的男子,恨嫁的女子,大多是五品以下,身份不夠來不了花朝節的,又想攀高枝兒的。
如今一個身份低微的高迎秋和楚洵竟有了糾纏,可不就像是一縷刺眼的光衝破厚厚的雲層,讓她們看到了希望?
畢竟她們的身份比高迎秋還是高許多的。
如果說景仁帝之前還存着讓高迎秋給楚洵做妾,當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這會兒是一點兒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了。
他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一個女子,非有冤情,非有苦情,竟膽敢堵朝廷命官的轎子,你好大的膽子!”
“顧卿,”景仁帝怒道:“這便是你口中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通州才女?
市井女子尚且還知道羞恥,她竟連禮義廉恥都不知道?
朕看你們根本是在敷衍朕,敷衍朕的花朝節,敷衍天神!”
顧明遠本來還喜滋滋的等着景仁帝賜婚給楚洵和高迎秋,哪裡知道高迎秋在長安街還和楚洵有這麼一齣戲?
這會兒叫苦不迭道:“臣全然不知此事,迎秋在通州的美名也是有人可證的,微臣求陛下明鑑!”
薛御史站出來道:“顧大人這話說的可不對,難道是說高姑娘在通州知廉恥是對的,在京城不知廉恥,便是我們京城的百姓,眼睛不夠雪亮了?
還是說這是南橘北枳的道理,高姑娘來了京城便被人帶壞了她在通州的美好秉性?”
“朕看她根本就是秉性惡劣,通州的美名都是裝的!”景仁帝揮手,“來人,拖下去,朕再也不想看見她!”
一個連景仁帝見都不想見的女子,一個在花朝節偷樑換柱,以大凶籤換大吉簽上臺表演的女子,京城只要識相的人,恐怕都不會再娶了。
高迎秋臉上愈來愈熱,骨子像要被烈火蒸熟一般,幾乎頭腦發熱得要暈厥過去。
可是爲了前程,她怎麼能就此服輸?
於是她砰砰砰的使勁兒磕頭道:“陛下明鑑,臣女當時只是想謝過楚世子殿下的救命之恩,絕對沒有做出什麼攔轎子的事情。
當時在長安街知道瘋馬一事的人,都可以替臣女作證。
對,還有楚世子殿下!”
高迎秋目光希冀的看向楚洵,用她練習過無數次勾魂攝魄的眼眸淚光盈盈的看着他,“當時的情況,世子殿下也清楚,不能爲臣女解釋一番麼?”
她如此容貌無雙,難道楚洵真的捨得她就這樣毀了名聲?
凜一忍不住了,出來跪下道:“陛下,當時救高姑娘的是微臣,並非世子殿下。
微臣也很奇怪,爲何高姑娘明知救她和林姑娘的是微臣,但偏偏要攔住世子殿下的轎子來道謝。因此便問了她一番。
可她竟說,世子殿下御下有方,微臣救她,是世子的功勞。”
對上景仁帝詢問的眼神,楚洵微微頷首承認了。
主子和屬下一同出來證實,高迎秋的臉面也算是丟到家了。
“呵,長安街朗朗乾坤下,竟有女子膽敢當衆勾引朝廷命官,還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要故意認錯。”
景仁帝沉臉道:“顧愛卿,這就是你跟朕說過的好姑娘?”
“帶下去,鞭笞五十下。這樣的女人,你們都認清楚,皇家絕不許娶進來!帶下去!”
幾個粗使嬤嬤忙上前綁了她的手,奈何高迎秋一味想用眼神乞求楚洵憐憫,不住的掙扎,臉上的面紗突然就掉落了下來。
正對她的一個嬤嬤瞧見了,嚇得三魂七魄登時魂飛魄散,大叫道:“鬼啊!”
欽天監修莫見底下的人沒看清,都被嚇得手忙腳亂,忙高聲道:“是天神降罪,各位快些靜下來。”
修莫話剛落,一羣羣烏鴉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黑了天地,讓人恐懼不安。
不知是誰說了句,“竟是往太子妃娘娘的寢宮飛去了。”
景仁帝的臉色愈發難看,這一切的不順,都是這個貪慕錢財,得罪天神的女人害的。
剛要下旨,江白濤的手下忽然來報,“回稟陛下,太子妃娘娘寢宮後山,有一具屍體!”
103章 珠兒 二更(今日共三更)
天色暗黃,雲捲風狂,寒鴉成羣襲來,遮天蔽日,幾乎要將整座行宮掩在黑暗的濃墨中。
古語云,“六月飛雪,必有冤情”,而今日,春光明媚忽然一改,成了狂風大作,寒鴉襲盡。
衆人都不由猜測起來,是否是因太子妃寢宮後山那具屍體蒙受了不白之冤,死不瞑目,纔會天色大變。
“爾等不許離位,自亂方寸!”景仁帝喝道,“修莫,占卜!”
很快,修莫便呈上了籤文。
“‘東邊月上正嬋娟,頃刻雲遮亦暗存;或有圓時還有缺,更言非者亦閒言’。”
修莫解釋道:“此籤爲中籤,是‘李後尋包公’,將狸貓換太子一事,大白天下,沉冤昭雪之意。
欲破此災,需去遮月之浮雲,雲出月明,方能免災。”
“任爾東!”景仁帝道:“給朕審!到底是太子妃宮裡何人所爲!”
餘若水手心兒捏了一把汗,暗道事情怎會如此巧合,她才讓人將屍體埋了,行宮便有大片的烏鴉襲來。
烏鴉喜食腐肉不假,可一具屍體又怎會招來這麼多烏鴉?
一定是有人盯上她了,到底是誰呢?餘若水左思右想的猜測着,半天沒有答案。
善調各種各樣的香料吸引各色動物的顧眠笙已經死了,她實在想不出,南齊誰還有這門絕技。
既找不到陷害她的人,爲今之計,她自然要想個金蟬脫殼的法子。
可不等她細想誰來頂罪,薛慕棠一身紅色勁道裝便跟着任爾東回來了。
“陛下,”薛慕棠跪下道:“臣女不才,方纔已經協助任大人,找出了宮女致死原因和兇手!”
景仁帝有些不悅,蕭德妃今日纔跟他提過讓薛慕棠做秦池側妃的事情,可是這個丫頭似乎有些太野了。
在他根本沒有察覺,更沒有允許的情況下,竟跑去驗屍。
但景仁帝也不能斥責她,因爲任爾東解釋道:“臣此行並未帶仵作來,怕驗屍一事出了差池,微臣斗膽請了善驗屍的薛姑娘協助。
事出有因,也緊急,請陛下莫要怪罪薛姑娘!”
大理寺少卿專司刑案,但驗屍這樣低賤的事情一般都是交給仵作來的,南齊也就是薛御史寵女如珠如寶,縱着她胡來。
想到此,景仁帝看薛慕棠的眼神便不太友善起來。
仵作在南齊地位卑賤至極,他可不想皇家有個幹仵作活兒的媳婦。
於是,景仁帝“嗯”了一聲,徹底打消了讓秦池納薛慕棠的心思。
直接以帝王之態,厲聲問薛慕棠,“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從實說來!”
“是,陛下。”
等薛慕棠說完,景仁帝半晌才道:“你是說,這個宮女帶了寶笙去依雲館?”
依雲館是祖制留下來,專給西戎來宴會的大王、皇子或公主準備的歇息之處。
可是作爲行宮接待貴女的宮女,竟在貴女衣裳有茶漬時,將她帶去了依雲館換衣服。
若說沒有人授意她這樣做是不可能的。
一個從宮裡挑選出來,經過嚴苛訓練,專門熟悉過行宮的宮女,絕不會犯這樣的低等錯誤。
於是景仁帝一針見血的問:“查清楚了是誰授意的麼?”
餘若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但她一直安慰自己,她不是親自動手的。
薛慕棠的證據,根本微不足道。
薛慕棠像是看清了她的心思,登時冷聲打破她的幻想:“兇手是太子妃娘娘授意殺人的!”
“薛姑娘,不能單憑屍體從本宮寢宮後山找出來,便是本宮授意殺人的吧?”餘若水強自鎮定道:“沒有直接證據,強告皇家人的罪責,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薛慕棠拍拍手,一個怯生生的丫頭便被領了上來。
餘若水掃了一眼,又掃了一眼,心裡再三確定,她沒有見過這個宮女,只是看着總覺得有些眼熟。
“薛姑娘這是何意?”
“娘娘或許不認得,她就是今日被娘娘處死的丫頭露兒,唯一的親妹妹。”
“親妹妹?”餘若水有了辯論的底氣,“薛姑娘,親生姊妹或是親生兄弟,是不能一同進宮做奴才的。
這一點,你作爲熟讀南齊律法的順天府捕快,應該比本宮更清楚。
何必爲了要斷案,胡謅一個因由來陷害本宮?”
楚洵害她這件事,都還沒有算清楚,如今薛慕棠又來攪亂,豈不是讓她雪上加霜?
薛慕棠和任爾東卻像是有備而來,直接讓拿了張戶籍文書出來。
“露兒和珠兒都是通州汝陽縣人,十多年前,通州大水,姐妹倆被迫流離失所。
輾轉來到京城後,見京城下作的體力活計太多,針黹也不夠飽肚子,便想進宮做宮女。
恰好,她們的鄰居,寡婦郭氏和她的兩個女兒死了,幾人年紀相仿,容貌略似。
兩人便埋了郭氏,露兒頂替了郭氏大女兒的身份,跟珠兒一同到了宮中做宮女。
可是呢,天有不測風雲,郭氏的哥哥郭棟樑知道了他妹妹還留了個女兒,便想拿露兒去嫁人換聘禮。
露兒和珠兒怕她們換郭家女身份的事情曝光,所以,就在宮裡四處找能拿重錢的活兒來做。
而太子妃娘娘你,恰好就看中了她來行宮接待貴女,又十分貪慕錢財的性子。
於昨日夜間三更召見了她,並答應給她一大筆銀子,讓她贖身,再遠走高飛,離開京城。
我說得對嗎?太子妃娘娘?”
薛慕棠拿出個翠綠色的荷包,朝餘若水晃了一晃。
“這個宮制的荷包,是你之前給露兒的定錢,她拿給珠兒保管的。
宮裡內務府,應該會把這一針一線是誰繡的,又給了哪個宮裡,記得很清楚的吧?”
餘若水瞳孔猛然一縮如針,她原以爲那個荷包跟露兒一同埋在地下,怎麼會?
薛慕棠收起荷包道:“露兒雖然平日總是斥責珠兒,但愛妹之心,從來都有。
其實露兒拿的所有銀子,都是交給珠兒保管的,只是娘娘不知罷了。”
“就算昨日三更她來了東宮,此物也出自宮中,”餘若水嚥了嚥唾沫,深吸一口氣道:“本宮無緣無故,爲何要害她?”
薛慕棠朝秦沐之望了一眼。
淡淡道:“因爲娘娘你善妒啊。
我和任大人打聽過了,寶笙第一次進宮時,就險些被娘娘的護甲劃傷面頰。
還是後來您差點兒被蟲子咬了,太子殿下也來了,您才住手的,這一點,珠兒當時也是在場看到的。
寶笙生得花容月貌,又是顧丞相的嫡女,您怕太子殿下看上了寶笙,您的太子妃位子有動搖。
所以乾脆就讓露兒把寶笙送到醉酒的九皇子處,這樣麼,寶笙成了九皇子的人,就再也不能許給太子殿下了。”
“而且,”薛慕棠話鋒一轉道:“今日高姑娘的結局,也是證明啊。
高姑娘的衣服雖是由寶笙讓出來的,但送去高姑娘院子時,因爲顧老太太不放心。
便親自派了貼身嬤嬤和貼身丫頭兩雙眼睛盯着寶笙丫頭送過來的。其中根本沒有人做手腳。
而今日高姑娘衣裳是怎麼回事,大家也都看到了。”
衆人不禁嘖嘖嘆道,果然是“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啊。
顧寶笙今日若是有幸上場,那衣不蔽體也是醜事一樁,若是不能上場,去了依雲館,又是苦事一樁。
左右不能逢源,前後都是虎狼。
便有人問道:“那顧三姑娘現在豈不是……豈不是貞潔不保?”
“哦,她啊。”
餘若水緊盯着薛慕棠,巴不得薛慕棠說顧寶笙被玷污的事情。
可薛慕棠十分平靜的答了句,“我怕行宮太大,寶笙走丟了,打聽到她去依雲館路上,半路就把她帶到我廂房裡了。”
說着,她招了招手,“寶笙,快上來跟陛下問安。”
雲煙紫涼棚下的一個纖細女子緩緩行了禮。
上首的蕭德妃努力睜大了眼,可明明白白的,那的確是顧寶笙,完好無損的顧寶笙。
看到此處,蕭德妃十分失望,心突突的跳得極爲不寧靜,總像是風雨欲來似的。
她點了點椅子的扶手,黛眉悄悄退了下去。
此時天空中,仍是烏鴉羣飛,亂成一團。
人證物證都在,餘若水不敢不認,可是,她有自己的免死金牌啊。
“兒臣現在雖不知是哪個宮女陷害了兒臣,造成這樣的誤會,但此時,平天怒要緊。兒臣願意再做一曲百蝶舞,爲南齊祈福!”
去年的百蝶舞引來豐厚的雨水,今年已成爲南齊太子妃的餘若水再舞一曲,一則難得,二則,祈福要緊,並沒有人反對。
楚洵點了下頭,欽天監便出來又算了一卦,“陛下,太子妃今日不宜作舞!”
“爲何呀?”
“此卦爲‘浣溪紗女美無雙,媚至吳王國破亡。最惱東施效顰笑,山雞豈可勝鸞凰。’
太子妃娘娘今日時運不濟,且卦象顯示,有更合適的人來作舞平天怒!”
她是跳舞是東施效顰?她是山雞?還有另一個真正的西施比她合適,是鸞凰?
餘若水徹底忍不住了,“敢問修大人,何人更合適啊?”
104章 烏鴉 三更
修莫並不理會餘若水,徑直卜了一卦,對景仁帝道:“陛下,此籤爲‘臨潼救駕’。
‘冷水未燒白涕湯,不寒不熱有溫涼;要行天下無他事,爲有身中百藝強。’
乃隋末,秦叔寶入圍殺敵,救唐王李淵,成開國功臣。
今日爲南齊平天怒者,亦同此理,暗指此人在此行宮之中堪爲陛下分憂解難!”
景仁帝不停揉着眉心,急道:“快些再卜卦,將人找出來!”
“已有了。”
修莫呈上籤文。
“陛下,此籤爲‘大看瓊花’。
‘出入營謀大吉昌,似玉無瑕石裹藏;若得貴人來指引,斯時得寶喜風光。’
意爲石中藏玉,貴人指引,方可心懷得意。
隋煬帝曾命工匠開鑿運河,南下揚州看花……”
修莫說到此處時,景仁帝咳嗽了聲,直接問道:“此人是誰,你找到了便直接說出來便是!”
修莫在一衆貴女中四顧一望,便道:“回陛下的話,此女乃是顧府的顧三姑娘。”
“怎麼是她?”餘若水忍不住驚呼起來。
一個山野里長大的村姑,病秧子,怎敵得過她多才多藝?
她憋着好大一口氣才問出來,“修大人,顧三姑娘從未跳過舞,何來能平天怒,救駕一說?”
照她看來,這個神神叨叨的修莫根本就是沒有一點根據在胡言亂語!
“因爲……今日在場的所有貴女之中,只有顧三姑娘身上的衣裳恰好繡了瓊花。
所謂‘大看瓊花’,不是看顧三姑娘,還能是看誰啊?”
瓊花,即爲曇花,素有曇花一現,“月下美人”一說。
也因它花開時短,民間有“月下美人”,紅顏薄命的說法。
如同夕顏花一般,因花開花謝太匆匆,鮮少有女子願意繡這樣不吉利的花在衣服上面。
而顧寶笙這一件衣服,也並非是她自己的。
一衆貴女羨慕有之,妒忌更有之。
怎麼看,都像是顧寶笙特地穿了繡瓊花的衣裳,跟欽天監串通好了,想上臺顯擺似的。
便有貴女小聲說了出來:“顧三姑娘今日穿得可真巧。”
恰好欽天監算到‘大看瓊花’,恰好又只有她一人穿了。
顧寶笙淺笑回道:“這衣裳是當時身上沾了茶漬,露兒拿給我的。我還未來得及謝過太子妃娘娘呢。”
衆人一聽這話,看餘若水的眼神更奇怪了。
拿這樣不吉利的衣裳給一個病秧子穿,不是詛咒她趕快去死是什麼?
這下無論餘若水怎麼解釋,衆人也不信她對顧寶笙一點兒惡意都沒有了。
餘若水的臉徹底繃不住了,枉然的張了張嘴,也只是道了句,“底下人不懂事胡亂拿的,你不必謝本宮。”
袖子裡的尖銳指甲直接掐到了肉裡,劃出了道道血痕。
她恨呀!
拿這衣服穿本來就是想這個女人趕緊跟曇花一樣,紅顏薄命,早點兒去死的!
可現在,她反倒成了成全顧寶笙的貴人,連自己在景仁帝面前將功贖罪的機會都剝奪了!
她閉了閉眼,退回自己的座位上,把上祭天台的路讓了出來。
餘若水爲詛咒她,特地給顧寶笙選了一身雪白的長裙。
她並未換裙,只是臂彎處掛了一截長長的半臂,當作水袖來作舞。
也因此,在臺中,衆人便見一個洛神仙子般的女子,緩緩伏在地上,裙襬如白雪蓮花一般散在水中央。
烏鴉如黑雲壓頂,不辨面容是喜是怒,不辨花柳是明是暗。
衆人只知天地風雲間,一個白衣勝雪,肌膚賽霜的女子如輕巧蝶,如樑上燕,翩遷起舞。
百面鼓,大如蓮葉可立蜻蜓上頭。長袖舞,巧如軟煙可直可偏,可點百鼓如雲在天。隨波如雲,蓮步生花。道道鼓聲,清越過天際,重響出雲霄。如千軍萬馬破敵軍重圍,衝鋒陷陣,殺敵無限。
橫過纖細身姿,是一道鼓聲,彎腰席地又是一道鼓聲,左右齊發,旋轉不停的擊鼓。似圍城困城空城中最後一道應戰的鼓聲,澎湃激揚得人心憤慨。
鼓聲漸息,如戰將解甲歸田,如雲水鷺,如梅林鶴,閒野山林,但看雲淡風輕。
天空聚集的烏鴉慢慢散開一道口子,大鼓四周的烏鴉也緩緩退開。
似壓頂的烏雲終於甲光向日金鱗開,得見春光明媚,萬里天晴。
景仁帝垂下複雜的眼眸,元戎太后拂了拂袖子,在顧寶笙下臺那一刻,一隻落單的烏鴉突然襲向太后。
“太后娘娘!”顧寶笙似乎是想都沒想,立刻轉身奔過去,撲在了她身上,擋住襲擊的斗大烏鴉。
105章 神童
烏鴉羽大如芭蕉,直直蓋在顧寶笙身上,爪子登時抓破她單薄的衣裙和嬌嫩的皮膚,原本雪白的衣裳登時染成一片鮮紅。
楚洵眼疾手快,一枚飛鏢登時打中烏鴉的鴉頭,“哇”的一聲嘶啞重重砸在地上。
元戎太后和景仁帝對視一眼,小竹子揮舞的拂塵也僵在半空,連護駕兩字都卡在了喉嚨裡沒喊出來。
底下的衆人更是深覺不可思議,心裡暗道欽天監修莫算的“臨潼救駕”可算是一點不假。
顧寶笙這下子,可不就如同秦叔寶那樣救駕有功了嗎?
“啪啪啪”一道掌聲劃開寂靜的碧空,整齊劃一的羊皮軍靴着地聲從臺下慢慢傳過來。
一道輕佻又曖昧沙啞的聲音隨暖洋洋的春風拂了過來,撓的人耳根癢癢。
“想不到在你們南齊,還能有跟我們西戎一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啊!
難得,真是難得!”
上首的蕭德妃聽到九皇子的聲音傳來,忙擡首看他。
見他衣衫完整,脖有紅痕,嘴脣殷紅,的確是纔跟女子親熱過的風流模樣、
但看得出,他精神抖擻,並沒有縱情酒色,牀笫之歡後的情事嫵媚。
蕭德妃心裡忍不住突突打起鼓來。
顧寶笙沒有中計,九皇子也神志清醒,那麼,底下人看到送去依雲館的那個男人是誰?
她的江陽去了依雲館爲什麼這麼久都還沒有回來?連尋找江陽的黛眉也沒有回來報信。
蕭德妃腦子一團亂麻,嘴脣也漸漸褪去紅潤,變得乾燥蒼白起來。
可現在,景仁帝正在氣頭上,她連一聲告病告退都不能說,只能硬生生幹坐在那兒,朝江白濤使個了眼色,讓他退下去找人了。
蕭德妃想的不錯,景仁帝看到西戎這兩兄妹挑這個時候前來,的確是把三丈高的火氣壓在心底。
他沉聲道:“將寶笙擡下去,吩咐太醫院,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也要救回她的性命。否則,便陪葬去吧!”
小竹子愣了一愣,忙一甩拂塵搭在臂彎上,着了個穩重的太監下去跟着,
南齊的官員察言觀色,見景仁帝沒有主動問候西戎的皇子和公主,衆人也隨着閉口不言。
原因無他,今日南齊太子妃貪污受賄鬧出的事太大,姍姍來遲的九皇子和十公主臉上掛着的笑容也太意味深長。
顯然,這兩人是方纔隱在一方高處,一早將他們南齊的笑話盡收眼底,這會兒前來,恰是想看景仁帝如何處置自家兒媳婦的醜事的。
他們不會對此事添磚加瓦,幫忙掩蓋,只會添油加醋,讓星火燎原。
西戎男子女子都生得高鼻深目,因常年在疆外,無論烈日炎炎還是涼風悠悠都以馬代步,因而皮膚乾燥黝黑,顴骨處還有兩團濃重的暗紅。
但這位西戎的九皇子北堂離和十公主北堂靜卻不然,兩人膚色都均勻白皙,且五官精緻嫵媚,並沒有西戎人的粗獷。
尤其北堂離,男生女相,臉蛋小小,下巴尖尖,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誇他也不爲過。
他笑臉相逢十分親和,舉手投足都帶着皇族的貴氣優雅,便是問起南齊的醜事,也是十分關心的模樣。
景仁帝不問候他們,他們便“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不光要主動問候景仁帝,還要主動問候景仁帝全家。
北堂離一雙上翹含情的桃花眼在萬紫千紅的春日中四處飄揚着飛紅。
“太后娘娘好久不見還是這麼年輕啊!陛下還是那麼的英明神武!皇后娘娘也依舊那麼的雍容華貴……”
“呀,太子殿下一向沉穩大度,今日太子妃出這麼大的事也穩如泰山,小王果然佩服!”
北堂離豎起大拇指,再三誇他,“小王十分佩服!”
秦沐之臉色鐵青,拱了拱手道:“九皇子嚴重了,內子身體不適需靜養。若水,還不快下去。”
餘若水巴不得現在趕緊退下去。
一則,她好把珠玉樓和了音的事兒掩蓋掩蓋,二則,她好再用顧眠笙留下招蝴蝶的香粉,再想個別的法子,保住她福星的位子不被顧寶笙搶去。
可惜北堂離和北堂靜並不是她想象的那麼好說話,兩人一唱一和便開始說起南齊此番祈福的諸多不順來。
竟是直接把祭天台上的不順,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不等景仁帝阻止,便噼裡啪啦說了個遍。
話落,才讓景仁帝有見縫插話的時間。
“南齊家事,便不勞你們西戎費心了!”
“哎,”北堂離下頜一收,正色道:“普通家事自然我們西戎不關心,可是陛下的家事也就是國事。
家宅不寧,就是天下不安。難道,陛下也覺得,太子妃爲了一己私慾,而置天下祈福兇吉不顧的做法,是對的?
害文武百官都被鴉羣襲擊,也是對的?”
儘管景仁帝對餘若水很不滿,卻也沒想過在西戎人面前給皇家自己人難堪。
尤其,黑鐵騎的虎符還沒有找到,這個兒媳婦還有很大的用處,他私心還是希望讓餘若水把一切推在了音和珠玉樓掌櫃身上的。
但北堂離堂而皇之的把文武百官,和家國一體提了出來,這件事,便不能這麼簡單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他國皇子親自過問,如不重懲,恐怕真的要天怒人怨了。
景仁帝鼓了鼓腮幫子,壓下中燒怒火道:“九皇子能關心我們南齊的國事家事,實在多慮了。
朕一向是賞罰分明,今日顧相府寶笙,救駕有功,自然該賞黃金百兩。
太子妃德容有失,自然是該罰……”
餘若水驚愕的望着景仁帝,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賞了搶她功勞的顧寶笙已經夠過分了,竟還要罰她?
景仁帝垂了垂眸子,便道:“罰太子妃降爲側妃,何時德容堪爲表率,再爲正妃!”
降爲側妃?
南齊開國以來,還從沒有哪個太子妃正妃貶做側妃的,更沒聽說過,皇上親自下旨貶的側妃,還能再爲正妃的。
所謂再爲正妃,根本就是鏡中花,水中月,一句空話!
餘若水神色恍恍惚惚,對上一衆貴女的虎視眈眈和眼神中的鄙夷諷笑,腦子脹得頭疼。
再禁不住衆人刺眼的目光,跌跌撞撞倒在小几旁,小几上三爵杯吧嗒一下,掉在餘若水腦袋上,三尖足登時砸破了她的額頭。
景仁帝揮手讓人把她擡了下去,又讓修莫又唸了一遍福經才罷。
北堂離和北堂靜本來就是來看熱鬧的,見景仁帝處置了餘若水,心情大好,坐在胡多問那一席上便開始大肆的飲酒作樂。
“陛下,聽聞你們南齊神童才子,還有英雄武將,都很厲害。”北堂離把玩着酒杯道:“小王也很想看看,到底是如何厲害的?”
景仁帝冷笑道:“朕只聽說,九皇子你素來對女子眼光毒辣,倒不知,九皇子對男子也如此重視!”
這便是不客氣的說,九皇子貪杯好色了。
北堂離也不介意,雙腿一翹,便道:“最近新得佳人,的確想帶給陛下看看,不如陛下先讓哪位神童來作興,小王再讓佳人和十妹妹前來作舞如何?”
十公主主動作舞,這也的確是一件奇事,景仁帝暗道他們是想來和親,挑撥他與大臣之間的嫌隙,並不放在心上。
便點了顧珅出來,讓他念文章。
“這是我們南齊神童,九皇子好生看看吧!”
北堂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便聽顧珅道:“這首詩,是我誇讚我們南齊,祝福天神,和陛下的!
詩如下‘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景仁帝鐵青着臉,北堂兄妹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北堂離道:“想不到神童誇讚陛下的話,竟是如此!小王也讓新得佳人前來助樂吧!”
西戎小兵剛把那佳人擡過來,蕭德妃立馬站起來,驚呼道:“江陽!”
106章 自取其辱 二更
只見轎中女子臉頰殷紅,嘴脣飽滿紅潤,闔着淺睡,額上一根細辮,中墜一顆明珠。
烏黑厚重的頭髮披在臉側,恍惚看去,與江陽十分相像,只是多了幾分成熟婦人的媚態風情。
蕭德妃突然站起,即便是口中輕聲驚呼,也有不少官員和女眷聽到了。
北堂離瀲灩的桃花眼撲閃的眨了眨,驚訝道:“小王原以爲你們南齊,只是看神童的眼光與我們西戎有差異。
如今看來,竟是連辨認女子容貌的眼光也有差異了嗎?
與江陽公主有幾分相似的女子都是江陽公主了不成?”
景仁帝暗瞪了顧明遠一眼,那意思便是在罵他,看你教的好兒子!成什麼樣兒了?!
顧明遠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他哪裡知道,顧珅在花朝節上所作的祈福文章,會是南齊市井小兒口口相傳的《好了歌》啊!
鄭繡蓮平日總與他吹枕邊風,說顧珅在白鷺書院童子班一向是考的甲等,平日詩詞歌賦也樣樣精通。
那硃批的試卷也是都拿了回來的,的確文辭出彩,風骨俱佳。
但文采出衆,貴爲神童的顧珅,別說泯爲衆人了,他就連五歲孩童會背的《好了歌》都還得照着宣紙,一板一眼的讀。
而且讀得還不熟練,仍有些生硬。
偏生始作俑者還站在臺上得意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肚子。
還等着景仁帝和顧明遠的誇獎,等着拿第一的獎賞,全然不知自己讀的東西是家喻戶曉的。
因而,這神童究竟是不是真的神童,登時便一目瞭然了。
景仁帝本是想讓顧珅出個風頭,讓北堂離兄妹見識南齊神童的文采。
結果倒好,反搬起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此刻氣得胸口悶悶的疼。
顧明遠心裡着急卻不敢說話,怕惹禍上身,可顧琤就不同了。
他和顧珅本就是爲了姨娘的心願來爭第一,討景仁帝允諾姨娘扶正,雲遙扶作王妃的,怎麼能就這此放棄?
他自己讀書愚笨,但顧珅是被白鷺書院的夫子和姨娘父親誇大的,寶貝極了,又怎麼被北堂離說得如此不堪?
當下便道:“九皇子殿下,我弟弟做的好文章數不勝數,今日背這首《好了歌》,那是爲博聖上和大家一樂。
你不信的話,就再讓他背一背,他會的東西多着呢!”
顧珅站在臺上傻了眼了,就那篇文章,都是他上臺前好不容易纔讀通順的,爲什麼還要他背啊?
而蕭德妃也是這樣想的,她一直惦記着轎子裡淺睡的女子,背心兒一片涼汗浸溼了衣衫。
想問那女子到底是誰,可顧琤還在那兒喋喋不休的誇顧珅做的文章天有地無的好,讓她根本沒機會引話引在那女子身上。
她只好打斷道:“既然顧小公子文采好,那讓他當場作詩,或是背以前的文章來祈福,也都好啊。”
只有顧珅下了臺,北堂離讓那轎中的女子睜開眼,她才能看清楚,那究竟是不是江陽。
顧琤握了握拳頭,鼓勵顧珅道:“你別怕,之前你做的詩都很好,如今再背出來一首祈福的詩就好了,用不着如何傷腦筋的。”
反正顧珅得甲等的詩都堆得一摞一摞的了。
景仁帝皺了皺眉,也暗自疑惑,白鷺書院教出來的甲等生,不會真的不知五歲孩童的歌謠吧?
於是,他也擡了擡下頜,讓顧珅作詩。
顧珅站在臺上,敦實的小肚子,肥肉顫抖得厲害。
以前知道孃親說這二哥傻,他還不信,現在才知道,他不是傻,是真的很傻很傻啊!
他怎麼這麼倒黴!顧琤爲什麼要這麼害他啊!
顧珅嚥了嚥唾沫,在腦子裡蒐羅了半天,只記得鄰座的窮胖子成天到晚在他耳邊背的兩句詩。
硬着頭皮,磕磕巴巴的背道:“‘吾富有錢時,婦兒看我好。吾若脫衣裳,與吾疊袍襖。’
吾出經求去,送吾極上道。將錢入舍來,見吾滿面笑。’”
顧珅抓着腦袋想了又想,嗯了好幾聲,才道:“最後一句是,是‘繞吾白鴿旋,恰似鳥鳥鳥’!”
沒錯的,窮胖子的最後一句,就是這個!
景仁帝是聽不下去了,閉着眼看都不想看他。
底下的孟雲遙更是直接在座椅扶手上抓了好幾印子。
虧她還等着這個弟弟救她出牢籠,如今竟是她的奢望了嗎?
只有北堂離笑眯眯道:“小傢伙兒,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是‘圖財不顧人,且看來時報’。
而且你的最後一句也背錯了啊!
那不是‘繞吾白鴿旋,恰似鳥鳥鳥’,是‘繞吾白鴿旋,恰似鸚鵡鳥’!
現在你清楚了吧?”
顧珅胖臉羞得通紅,嘟囔道:“鸚鵡不也是鳥?鳥鳥鳥和鸚鵡鳥有什麼區別!”
“帶下去!”景仁帝徹底怒了,“白鷺書院誰教導的他,任爾東你給朕仔細查清楚,他的卷子都是誰批閱的!
到底誰瞎了眼珠,昧着良心,給他戴的神童的高帽!
這樣品行不端,無才無德的人,不配進白鷺書院!更不配日後成人,在朝爲官!”
鸚鵡二字都不認得的人,上次白鷺書院的院長譚佩汝還好意思呈顧珅寫的《詠鸚鵡》上來,真是豈有此理!
顧明遠豆大一顆冷汗滴下來,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完啦!
他家南齊神童的美譽徹底完啦!
這個小兒子即便今後長大成人,也不能通過科舉考試,在朝爲官了!
顧珅似乎此時才反應過來,他神童的帽子不保了,哭得稀里嘩啦的吼顧琤,“都怪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能背錯詩嗎?
我詩都不用背的,回去我就告訴姨娘,再不許你進我們的屋子!你是壞人,你是個大大的壞人!”
顧琤慌得手腳直冒冷汗。
“珅哥兒,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顧珅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景仁帝怒瞪他一眼,直接讓底下的侍衛堵了他嘴,把他趕出行宮去了。
山口的大風像道道風刀子,割在顧珅的胖臉上,他一抽一抽的哭,委屈極了。
來福安慰他,“小主子,別哭啦,回去讓夫人給您出氣就是。”
顧珅吸吸肥厚的鼻子,甕聲甕氣道:“對,我這就回去找娘幫我出氣去!”
他一定要讓娘把這個討人厭的顧琤趕出顧府,讓他討飯餓死!
行宮內
蕭德妃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那女子,她剛要開口讓北堂離帶那女子上來。
顧琤突然上前跪道:“陛下,草民不才,習武多年,力大無窮。
願意在武試一節中,與九皇子比試一番,替南齊爭光!”
景仁帝擺手道:“你退下吧,此事不需你在此說話。”
有了顧珅這個所謂的“神童”丟臉在前,景仁帝現在是一點兒都不想看到顧家的男子了。
連看顧明遠都多了幾分厭惡。
何況花朝節比試,本來就是針對南齊人的,並沒有讓西戎人也來比試的說法。
在景仁帝看來,這個顧琤根本就是有勇無謀。
只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受辱,完全不曾想過,他的一時意氣,想爲弟弟出頭,只會害了南齊的其他男子,搞砸整個花朝節。
奈何北堂離一向就喜歡幹痛打落水狗的事,見這隻狗還沒倒黴得徹底,他真是求之不得有這樣一個痛打他的機會。
他朝北堂靜望了一眼,北堂靜便清清冷冷的,柔柔弱弱的說了句,“你弟弟有神童的美譽,卻連詩都背不會。
你說你力大無窮,本宮覺得應該也真不到哪裡去。我哥哥憑什麼要紆尊降貴,跟你這樣的懦夫,弱者比呀?”
北堂靜的話句句直指顧琤的心窩,讓他愧對顧珅,讓他想替顧珅報仇的心思愈發如火奔騰起來,眼底都燃了憤怒的火光。
不等景仁帝下旨允許,顧琤“呀”的一聲,就像離弦的箭衝到了北堂離面前,一個勾拳就要砸在北堂離眼睛上。
衆人都被嚇了一跳,蕭德妃被這聲尖叫引開一陣目光。
轎子裡的女子微微睜開了眼,看到蕭德妃就在眼前,拼命的想吼出聲來,但喉嚨裡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
眼睜睜看着西戎小兵過來掀動簾子時,朝她揮灑了一陣香氣。
整個人又迷糊的睡起來。
等蕭德妃再看過來時,轎中女子還在睡着,一副從沒有睜開過眼的模樣。
蕭德妃心裡微微失落,暗道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但黛眉沒回來報信,她只好繼續觀察這個女子。
祭天台下,兩個身材高挑的男子,你來我往,左右勾拳,上下踢腿,毫不相讓。
北堂離比顧琤身姿更單薄些,論力氣,自然是不如像頭牛的顧琤,但勝在身手靈活。
說是兩人你來我往,實則顧琤打得都是空拳,北堂離是實打實把拳頭重重砸在顧琤身上的。
顧琤像被激怒的牛,越是被打,便越是莽撞,越是辨不清方向,胡亂出拳。
而北堂離就像逗他玩兒的鳥,這裡逗一爪子,那裡逗一爪子,逗得顧琤直轉圈兒,把拳頭往自己身上砸。
最後一招時,顧琤眼眸通紅,發了狠勁兒,直接拿起臺上的一柄長槍,“呀”的大吼一聲,刺向北堂離的手。
蕭德妃被臺下的聲音吵得頭疼,更是因爲不少挨着轎子的官員站起身來,根本看不清轎子的實情。
再想略微擡擡上身看時,底下忽然發出一道痛苦萬分的尖叫聲。
“啊呀!顧二公子的手啊!”
顧明遠探身一看,一片血跡染在土地上,顧琤的右手整個被長槍刺穿,紮在地上。
而旁邊的一排重重的長槍因顧琤方纔想推在北堂離身上,這會兒全砸在了他自己的腿上。
重若千斤,衆人幾乎聽得到鐵板砸碎骨頭的聲音。
景仁帝眉頭緊皺,小竹子忙吆喝着讓人擡下去了。
蕭德妃見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好不容易結束了,軟着嗓子道:“陛下,方纔九皇子說,讓十公主和那位……”
“那位,恐怕不能上臺爲德妃娘娘表演了!”
蕭德妃揉着帕子,笑道:“這是怎麼個說法?”
北堂離桃花眼笑得水波瀲灩,“因爲方纔胡多問提醒小王,臺上表演的都必須是處子。林閣老的外孫女,還因此受了刑法。
而小王帶的這位女子吧,她是小王的隨從剛剛臨幸過,覺得滋味兒甚好,想獻給小王的。
這會兒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自然不能跟小王的妹妹一同上來獻舞了。”
蕭德妃的臉突然慘白下來,嘴裡喃喃問道:“剛剛……臨幸過?已經……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
“是啊。”北堂離笑了笑,“說來,還是這個小女子自己跑到依雲館讓阿德臨幸的,你說,小王又怎麼能讓她再上臺勾引其他人呢?”
“德妃娘娘,”北堂離輕飄飄問了句,“您說,她該不該上您的臺上來呀?”
107章 江陽 三更
蕭德妃方纔的驚呼和眼前的蒼白都落在衆人眼裡。
且爲一個素未謀面,只是跟江陽相似的女子在景仁帝面前說話,想讓她上臺獻舞,也實在太過引人懷疑了。
便有人問道:“江陽公主不是被陛下罰抄女則了麼?
就算來行宮,那也是待在德妃娘娘宮裡抄書,不可能去依雲館呀。”
景仁帝犀利如鷹的目光刺得蕭德妃頭皮一麻。
蕭德妃攥緊了手帕,她該怎麼解釋?
江陽是被景仁帝寵壞的女兒,從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沒有遵旨的時候。
可是景仁帝今日的花朝節已經被接二連三的禍事擾得心煩意亂,怒火中燒了。
她想替江陽解釋,一則無從開口,二則也是火上澆油,讓景仁帝更生氣罷了。
北堂離笑了一笑,讓人擡起那女子的下頜,正面對着蕭德妃,問道:“德妃娘娘,這女子真的與江陽公主很是相似嗎?
那您仔細瞧瞧,是她不是她?
如果是她呢,我們西戎勇士畢竟要了她的身子,自然也是願意娶她的。
如果不是她呢,一個婢女的容貌與公主相似,可是犯了大罪。
我們西戎願意替您分憂,直接毀了她的容貌!讓公主的美貌,獨一無二的存於世
間。
您覺得如何呀?德妃娘娘?”
北堂離的眼睛很美也很亮,像春日盡態極妍的桃花,浮在清澈碧波上,滿眼都是溫柔寫意。
只是浮於表面,含情有意的桃花飄散開去,終究會看到他無情眼底裡暗藏的深沉寒冷。
而蕭德妃和景仁帝早在北堂離擡起那女子下頜時,整個人的坐姿都幾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
江陽的右耳上,有三顆紅痣,平日戴的珍珠耳環一排戴在耳朵上擋住了,是以並無外人知曉。
可是作爲熟悉江陽,疼愛江陽的蕭德妃和景仁帝,卻是十分清楚的。
一顆不多,一顆不少,連位置都一模一樣。
蕭德妃眼裡幾乎要溢出淚來,恨不能立刻將女兒抱在懷裡安慰。
景仁帝只是眼底劃過一絲震驚,很快便冷靜下來,對蕭德妃道:“朕看,這不過是個與江陽有八分相似的女子罷了。
你何必因江陽重病,看到這個相像的女子便傷心呢?
你若怕江陽不幸離世,讓九皇子讓出這個女子侍奉在你身邊也無不可啊!”
江陽公主重病?
這等皇家秘聞突然從景仁帝口中傳了出來,還是直接對九皇子說的。
衆人心裡惴惴不安的揣測着,若是江陽公主死了,那豈不是又要讓他們送女兒去和親了?
蕭德妃睜大了些眼,擦了擦眼淚,順着話道:“臣妾多謝陛下恩典,江陽近來的確……的確神思恍惚,越發病重了。”
“九皇子殿下,”蕭德妃難得放軟語氣道:“可否將你這名婢女相讓與本宮。也好讓本宮在江陽離世後,有個念想?”
她知道這話說出來,世間日後就沒有江陽這個人了。
可那能怎麼辦?那是景仁帝對江陽最後的仁慈了。
還是爲了保全皇家顏面,不想讓江陽流離在外,被人利用的最好辦法。
只要江陽能活着,不管什麼身份,她蕭德妃總能讓她下半輩子過得衣食無憂的。
北堂離笑了笑,細長雪白的手指在鬢角揉了一揉,有些苦惱道:“小王的未婚妻病重多時,小王竟是現在才知道。真是不應該啊!”
“可是德妃娘娘,”北堂離鄭重其事道:“這個女子雖然外貌同江陽公主八分相似,但心性卻歹毒十足啊。
說來慚愧,小王的僕人其實今日之前都還是童子身的。
只不過略微喝醉了酒,去依雲館歇了一頭,便被這女子用催情藥害得失了清白身子。
她仗着美貌和手段,濫用催情香,四處留情。
如果這樣的女子跟着德妃娘娘回宮,把宮裡弄得烏煙瘴氣,豈不是小王的不是了?”
景仁帝目光凌厲的在蕭德妃身上掃了一眼,看得她背脊發涼。
西戎女子奔放,荒郊野嶺到處都能留情,看到喜歡的男子直接便表達愛慕,狂獻熱情了,幾乎是無人用催情香的。
北堂離此話一出,景仁帝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個蠢女兒不知是想給誰挖坑,結果坑是挖好了,她自己反掉進去,還出不來了。
蕭德妃頓了頓,忍不住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經此一事,日後本宮會讓她一心向佛,她自然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手腳,去拿那些腌臢的東西了。”
北堂離笑了笑,眉眼如花,神采飛揚。
他低啞着嗓音道:“娘娘,貪念**這種東西是無窮無盡的。
一直吃苦瓜、喝苦水的人但凡嚐到了一點兒蜜糖,就恨不得一生都泡在蜜罐子裡,至死方休。
她這樣的攀到一點兒高枝的女人,除非攀到最高處,把自己摔死。否則啊,是不會放手的。”
蕭德妃氣得蒼白的臉都紅潤起來,“九皇子,此事……”
“無須你操心”幾個字還沒有說完,一道耀眼寒光凌凌從北堂離腰間亮出。
大塊皮肉貼着軟劍慢慢掉下去的粘膩聲音,血水落在轎中木板滴答滴答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傳進衆人耳朵裡。
北堂離微啞迷離的聲音散在風裡,“這個婢女再無美貌可勾引人。小王已幫德妃娘娘消除後顧之憂了。名字麼,德妃娘娘自己取就是了。”
蕭德妃眼前白茫茫了一片後,方纔如雲霧散開,映在眼前的,便是江陽一半被削去的臉。
她心猛然一跳,緊緊一縮,手捂着心口,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江陽,她的江陽啊!
無論取什麼名字,這輩子她都不能喚江陽二字了!
北堂離溫柔的擦拭着軟劍上的血跡,“今日來,小王的赤焰已經飲了血,再待下去,恐怕它又要蠢蠢欲動了。
還請陛下恕小王先回去,用雞血餵飽小王的赤焰。”
景仁帝鐵青着一張臉,點頭答應了。
於是西戎的九皇子和十公主便像是看了一場好戲,逛了一條長街一般,心情頗好,收穫頗豐的回去了。
徒留南齊的景仁帝和太后皇后,還有一衆嬪妃,王公大臣在此,半晌默默無語。
上場的人,傷的傷,罰的罰,賞的也只有顧寶笙一個人,還身受重傷,死生不明。
南齊的這場花朝節,着實像盆涼水,澆涼了景仁帝的心,連叫修莫再次卜卦的心情都沒有了。
好在修莫見天邊一卷烏雲貼着金光襲過來,似乎天色有變。
自己主動算了一卦便道:“陛下,‘渭水釣魚’。
籤語云‘勸君耐守舊生涯,把定心腸勿起歹;直待有人輕著力,枯枝老樹再生花。’
此番祈福吉時有變,再動則多殃,不如靜待時機的好呀。微臣已經另擇吉時,明日就上皇恩寺替陛下祈福!”
景仁帝點點頭,熱鬧的花朝節登時人煙盡散,鴉雀無聲。
廂房裡,顧寶笙此時剛剛悠悠轉醒過來。
108章 鄭繡蓮的姦夫 一更
偌大的廂房四處掛了雨過天晴色的帳幔,紫檀木小桌上的金蓮花鈕雕勾蓮紋碧玉香爐淡淡吐露着清淡甜雅的鵝梨帳中香,讓人不由寧靜心安。
顧寶笙剛醒,臉色蒼白如紙,眸子上還蒙了一層霧氣,呆呆看着帳子邊上掛的鏤空銀薰球出神。
“寶笙?”薛慕棠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叫她的聲音像在哄小貓兒,小心翼翼得緊。
“棠姐姐。”顧寶笙收了心神,看着她慢慢吃力的張嘴問道:“顧珅他們回去了吧?”
“都這會兒了,你還有心思管他們?你少說些話,我來說便是。”
薛慕棠拿沾了水的絲帕替她擦了擦嘴脣道:“你放心好了,顧珅唸的那篇文章,早在開場前就被我換成《好了歌》了。
這會兒回去啊,你們府裡頭還有的鬧的。也不知那胖子怎會如此心大,臨上場了,還讀不順《好了歌》。還路上拽着我表哥,問他‘窮秀才,這字怎麼讀?’
真不知道,他這些年的文章是怎麼寫出來的!”
薛慕棠想想就覺得替她不值極了,明明有這樣好的女兒,偏偏顧明遠要去疼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蠢蛋,果然惡有惡報了吧?
“哼,還有你哥哥這回也遭報應了。”薛慕棠把方纔表哥告訴她的事,又仔細的跟顧寶笙說了一遍,“這下子,他傷了手,腿也不利索了,我看他還怎麼欺負你!”
顧寶笙搖頭失笑,吃力道:“你瞧瞧翠微山裡頭的惡狼……少了眼睛,瘸了腿的,因爲身有不足,懷恨在心,只會變本加厲,愈發兇殘罷了。”
顧珅把帳算在顧琤身上,而顧琤呢,永遠都把錯誤算在她的身上。
“那你回府去,不是有危險?”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不必擔心。”
顧寶笙所料不錯,雖然花朝節誰勝誰負,誰得景仁帝允諾的事情還沒有從翠微山傳過來。
但回了驛館的西戎小兵卻把顧府今日有賞金百兩的消息傳開了,還誇了幾句顧琤勇猛的話。
鄭繡蓮一聽說了消息,喜的眉飛色舞,立馬合掌,不停唸了幾聲“阿彌陀佛,上天保佑”。
勇猛二字誇的是顧琤,得賞金百兩的是顧府,可不就是顧琤今日拿了第一,顧珅文章奪了魁首嗎?
鄭繡蓮佯怒道:“胡嬤嬤你看看,到底是琤哥兒人大些,懂事些,知道討別的允諾。
不像咱們珅哥兒,開場前就只想着鬧着,成天說什麼拿了第一,討黃金百兩的俗事兒!”
是母親哪有真喜歡別人孩子的?
胡嬤嬤知道鄭繡蓮這是打心眼子對小兒子愛重得不行,笑眯眯道:“哎喲,夫人哎,小公子心想事成還不好麼?
他那麼孝順,得了金子,不還是孝順給夫人的?”
鄭繡蓮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其實,早在開場前,鄭繡蓮便給兩個兒子旁敲側擊的說過了,顧琤呢,就負責幫她扶正。
而顧珅,鄭繡蓮原本是想讓他替大女兒孟雲遙求情的。誰知後來收到消息說孟雲遙自己也去了花朝節,鄭繡蓮便散了心思。
她這個大女兒一向聰明,做事又穩妥,單憑一己之力就可以說動中山王一同出席花朝節。
想來不日生下兒子,哄得中山王暈頭轉向,扶她當側妃,王妃應該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吧。
既然大女兒那麼能幹,不需要她幫忙,自然還是讓顧珅拿點兒實用的金銀珠寶的好呀!
鄭繡蓮只要一想到自己能一雪前恥,揚眉吐氣的做了正房,忙看了看良辰吉日,又讓胡嬤嬤拿了一大沓燙金紅帖過來。
“嬤嬤,你讓府裡頭的人把紅燈籠和紅絲帶都掛上。這帖子,你立馬讓賬房先生寫了,送到各家府上去,咱們就……”
鄭繡蓮在黃曆上指了個日子,就道:“咱們就三天後辦個宴,慶祝咱們的大喜事兒!”
至於寫的大喜事請帖麼,自然是顧琤和顧珅光宗耀祖拿了花朝節頭名,她鄭繡蓮扶正的喜事了。
胡嬤嬤摩挲着帖子,提醒道:“可這麼着寫,不是給二公子好名頭了嗎?”
一山不容二虎,顧府只有這麼一個,如果顧琤太有出息,還因此事得了門好親事,及冠之後將顧府大權握在手裡,小年紀的顧珅便吃虧了。
鄭繡蓮挑眉笑道:“他的親事呀,我已與他瞧好了,他院子裡的冬青就不錯的。守仁伯裡頭鄧姨娘的閨女也合適。”
守仁伯到底是她的孃家,她的靠山,總不能讓鄭先勇他娘管氏一直插在中間斷了她和哥哥的親情吧?
既然這個嫂嫂不喜歡她,那她便換個嫂嫂,換成兒女雙全還會哄她的鄧姨娘不是更好?
至於顧琤,娶了妾生的庶女做正室,那他也只是廢子一枚了。
胡嬤嬤也笑了起來,“還是夫人聰明。”
鄭繡蓮笑得合不攏嘴,“嬤嬤快些讓人寫了帖子就送出去。
這樣的大喜事,也好讓那些府裡頭好生準備準備賀禮啊!”
一門三喜,鄭繡蓮想到那些小山成堆的賀禮,就喜得不行,乾脆讓胡嬤嬤留了一疊帖子,她親自動手寫起來。
寫了幾張,覺得肩膀有些發酸,便閉着眼道:“嬤嬤,替我按按!”
忽想起,她才讓嬤嬤去別府上帖子去了,於是便自己把手搭在肩膀上準備揉一揉,剛搭上肩膀,一雙大手就包住她的手。
鄭繡蓮驚的立馬睜開眼,待看清來人,十分不悅道:“你不好好在白鷺書院教書,怎麼上這兒來了?
趁現在他們都還沒回來,你趕緊回你吳府上去。”
男子一張黝黑圓臉,笑得諂媚,輕輕在鄭繡蓮肩膀上一捏,捏得她骨頭都酥了一半。
“繡蓮。”
“別叫我。”鄭繡蓮的耳垂紅了起來。
男子柔情蜜意道:“不枉我這些日子日日苦讀,寫了篇好文章。
咱們的兒子和你,總算熬出了頭,我也得來慶賀慶賀不是?”
鄭繡蓮一聽,登時柳眉倒豎,把他推得遠遠的。
“吳中奎,你小聲些。”鄭繡蓮滿面厲色道:“你要是還想保住你白鷺書院教書先生的位置,還想咱們的兒子有出息,就別老把這件事兒掛在嘴邊兒上。
給你自己招禍不說,還連累我和珅哥兒。”
吳中奎挑挑眉,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接坐在鄭繡蓮對面兒的椅子上,倒了一杯白毫銀針來。
他抿了一口,咂咂嘴,心道還真是同人不同命。
他與孟啓恩和顧明遠是同窗,可偏偏造化弄人,孟啓恩和顧明遠都當了官兒,他卻只能靠着表哥譚佩汝在白鷺書院當個清貧的教書先生。
不過,想到鄭繡蓮給他生的顧珅,心裡又樂開了花,那兩人再怎麼厲害,鄭繡蓮還不是被他勾到了手,還生了兒子?
“繡蓮。”吳中奎皺眉道:“你瞧瞧你……平日我來顧府跟明遠下棋和指導珅哥兒寫文章的時間就那麼點兒。
連碰都沒怎麼碰你,這會兒好不容易那老虔婆和明遠出去了,咱們親熱親熱又怎麼了?
你想想看,顧明遠當年是吃着碗裡看着鍋裡的,得了你還抱着那周玉芙不放。
這會兒周玉芙回來了,你瞧他可曾往你院子裡來過?他日日跟周玉芙親熱,可有碰過你一下?
你不心疼你自己,可我瞧着那是真真兒疼到了心眼子裡呀!”
鄭繡蓮一聽,登時眼一紅,淌下淚來。
吳中奎說的不錯,顧明遠自打周玉芙回來,一顆心早就飛走了。
也正因如此,她纔會迫不及待的想拿到正室的位置,想正正當當的找由頭把高迎秋嫁出去。
吳中奎一向流連花叢,最會把握女子心思。
見她哭得柔弱,忙過去把她摟在懷裡,安慰道:“沒事兒的,繡蓮。明遠不喜歡你,那是他沒眼光,纔看中了周玉芙那個賤人。
可是我吳中奎不一樣啊,你看看,這些年,我除了一個家裡的黃臉婆,屋子裡連一個妾都沒有的。我心裡纔是只有你一個的。
我也老了,不求別的,只求咱們珅哥兒順順利利的出人頭地,到時候即便不是冠的我吳家的姓氏,我也心滿意足!”
鄭繡蓮一聽,登時把從顧寶笙一回來就憋的氣,憋的眼淚通通撒了出來。
吳中奎擰眉道:“這女子着實可惡,只恨我是個窮教書先生……”
“中奎,”鄭繡蓮哽咽道:“那都是我害你當年沒趕上船,否則,你即便第一年沒睡好,考不中,第二年肯定也能中的。可惜,那船……”
鄭繡蓮雖然平日跟吳中奎有往來,但都是看在顧珅的面子上,纔給吳中奎銀子,讓他好生教導兒子。
但這會兒心如死灰突然復燃,她才後知後覺,覺得吳中奎纔是命中的良人啊。
想到顧珅下年就打算考童子試了,鄭繡蓮的心愈發火熱起來,從妝奩上取了個荷包塞給他,“中奎,珅兒下年的考試……”
吳中奎接過荷包放在桌上,抱着鄭繡蓮道:“這些都是小事,可是繡蓮,咱們好多年都沒有親熱了,你就給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鄭繡蓮想到顧明遠睡在周玉芙那兒,自己卻獨守空房,心裡一來氣,又想翠微山路遙,他們肯定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摟着吳中奎的便跟他上了榻。
顧府門口,顧明遠一臉怒色的推着顧珅進了大門。
顧老太太還在心肝兒肉兒的叫:“別打孩子了,快讓孩子娘來疼疼,問問到底是誰改了咱們珅哥兒的文章!”
109章 醜事暴露 二更
“誰改了文章?”顧明遠火冒三丈,氣得雙目赤紅,“他自打從府裡出門兒。
就是您兒子我給他的護衛把文章放匣子裡,外頭上了三道鎖鎖上的。誰能改他的文章?”
顧珅是南齊婦孺皆知的神童,他顧明遠更是把顧府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兒子身上。
也因此,在鄭繡蓮上次跟戲子有染,又下了獄時,他纔會跟着五皇子一起,上下打點一番,把這件事蓋下去。
他只盼着這顆明珠不要被鄭繡蓮的名聲帶累了,能幹乾淨淨,亮亮堂堂的替他顧府爭光。
誰知道家裡供着的明珠正要大放光彩的時候,他才猛然驚覺,珠子竟是黯然失色的魚眼珠,是個屁事不懂的假貨!還連累他被景仁帝猜疑不喜。
想到今日景仁帝看他的眼神,顧明遠氣得渾身直髮抖,抄起花瓶裡的雞毛撣子“啪啪”就抽在顧珅身上。
“我讓你成天吃豬蹄子!我讓你成天吃豬腦子!書都讀到你豬肚子,狗肚子裡去了!你也變成豬腦子了是不是?
你倒是說說,你們白鷺書院的院訓《勸學》,是勸你只吃飯不讀書,浪費糧米,當個豬頭的麼?”
顧老太太包着一眼眶的淚,扶着門框站着,乾枯的嘴一癟一癟道:“別打珅哥兒了,你這是要你老子孃的命啊!
陛下那兒,你跟他好好說是誤會就成了。
咱們珅哥兒這回肯定是被別人害的,哪裡他能只會兩首詩呢!”
顧老太太平日被其他老太太四處奉承,吹得雲裡霧裡的,她自己不懂詩文,只知道顧珅是通曉百家詩文的神童。
方纔場上顧珅丟面子,她也以爲不過是顧珅的失誤罷了。
顧珅被打得捂着屁股嗷嗷直叫,突然想起,“對對對,我哪裡只會兩首詩的,我們書院院訓我也背得的。
嗷!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嗷!書中車馬多如簇!嗷!”
顧老太太聽他背得順順溜溜的,顧明遠卻越打越狠,大有不打死人不鬆手的樣子。
她氣得抖着身子就要把雞毛撣子拽下來,大怒道:“珅哥兒背得那麼順溜,你還打他,你還是不是他親爹呀!
就是教導他的吳先生都比你有耐性多了!他背不出來,都是怪你兇的!”
“啪”的一下,顧明遠把雞毛撣子扔在地上,負手不停踱步。
“您知不知道他背的《勸學》是三合街良田書院的院訓?
他還背不全,把前面半個句子全吃了,最後一句也沒背?”
顧老太太護着孫子,梗着脖子道:“都是書院院訓,能差了多少?幹嘛要對咱們珅哥兒這麼嚴呢?”
只要顧珅背出來,背的順溜,那明明就已經很厲害了呀,爲什麼要在意細微的錯誤呢?顧老太太很不明白。
“能差了多少?”顧明遠氣得嘴脣顫抖道:“那您倒是說說,白鷺書院的院訓——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白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它跟那些俗氣的黃金屋和顏如玉,是一個東西嗎?
只有這個蠢東西纔會背的這麼亂七八糟,真不知道你吳先生是怎麼教你的!”
顧老太太登時啞口無言,想替孫子分辯幾句,愣是聽不出兩首有哪句是一樣的字。
倒是顧珅,“哇”的一聲響亮悽慘的哭起來。
“吳先生明明就是教的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吳先生都誇我背的好,你憑什麼罵我蠢東西!”
顧明遠大驚,幾乎不敢相信:“你吳先生教你的院訓是這個?他還誇你的背得好?”
“吳先生還能說假話?我本來就背得好!”顧珅從顧老太太懷裡掙脫出來,指着顧明遠就罵道:“你是壞爹爹!壞的黑心肝,不疼兒子的壞爹爹!
吳先生都知道每天誇我,還幫我研墨寫字,每天都幫我寫文章,這次的文章都還是吳先生給我寫的呢。
吳先生對珅哥兒多好,你呢,你就只會罵珅哥兒笨,珅哥兒再也不喜歡你了!
珅哥兒下輩子要當吳先生的兒子,哼!”
顧珅撂下話,拔腿就從花廳跑了出去,直奔到慈竹閣去了。
顧明遠和顧老太太面面相覷,兩人眼裡滿是震驚。
每天都幫顧珅寫文章,那豈不是顧珅每天完成的課業都是吳中奎代筆的?
顧珅是一入白鷺書院就跟着吳中奎學習的,所以那些所謂的好文章,都是吳中奎自己寫了再用硃筆批了,自寫自誇?
他顧府所謂的神童,只是宣揚吳中奎詩詞的傀儡,只是一個腹無詩書,什麼都不會的草包?
顧老太太受不了這個打擊,一氣之下,倒頭暈了過去,由墨琴和墨書扶到椅子上順氣兒去了。
“金硯!你……你立刻把吳中奎給我叫到府裡來!”顧明遠咬牙切齒道:“我倒要親口問問他,我顧府到底哪裡對不起他,他要這樣害我顧府的子孫!
去,你立馬去給我找人,找到了直接綁過來!”
“是,奴才這就去找吳中奎。”
金硯剛要出門,進來添茶的墨棋正巧聽見這句話。
“咦”了一聲便道:“老爺不必讓金硯出去找他的。奴婢方纔在廚房烹茶還撞見吳先生小廝阿平了。
說是聽說了咱們府裡公子在花朝節拔得頭籌,吳先生專程過來賀喜的。”
“賀喜?我看他根本就是來號喪的!”顧明遠冷笑道:“他倒是有臉來,這會兒人在哪兒?”
墨棋跟顧府其他人一樣,都只是聽聞花朝節顧府有喜有獎的事,如今見顧明遠戾氣沉沉,方知她恐怕剛纔說錯了話。
“問你話呢?你啞巴了?”
墨棋端茶的手都在晃,“他……他……他在跟夫人道喜。”
顧明遠飛快命幾個心腹小廝和丫頭去把慈竹閣圍了,不許人放風聲進去,好來個甕中捉鱉。
顧珅坐在慈竹閣涼亭上吸溜吸溜吃了好大一盤熱湯雞蛋麪,轉頭見慈竹閣仍舊大門緊閉,心裡有點兒不舒服。
“杏兒姐姐,娘跟先生到底說什麼呢?我就不能聽聽?你倒是讓他們快些說完啊,這涼亭兒上風大着呢!”
杏兒瞧了眼緊閉的房門,臉上閃過一抹羞紅,暗道這種事,她怎麼在外面吼讓人家快起來?
她尷尬道:“小公子明年可是要參加順天府的童子試的。夫人自然是在跟吳先生討論小公子您考試的事兒了。”
“小公子也不着急的,您把這一碟子紅皮兒瓜子兒嗑完了,他們應該也就商量得差不多了。”
杏兒從食盒裡拿出個蓮花瓣粉彩碟子來,裡頭一半是小山高的紅皮瓜子,一半是玫瑰蜜棗。
顧珅看了眼房門,又看了眼瓜子蜜棗,溫順乖巧的磕起瓜子兒來。
磕了幾顆,茶壺裡泡的桂圓紅棗茶就見了底。
“杏兒姐姐,我渴死了,你趕緊的給我再上一壺茶來吧。”
“不如……”等會兒。
“你不給我茶喝,我就進去找吳先生和娘給我茶喝去!”
說着,顧珅就要仰着脖子大喊。
杏兒無奈,但其實四周都是慈竹閣的人,前院兒也有眼線,只要這個小娃娃不鬧出動靜,並沒有關係的。
於是她端着茶壺道:“那小公子你乖乖坐着,杏兒姐姐一會子就過來。”
顧珅乖巧的不得了,忙點頭稱是。
杏兒到底不放心,走出去把茶壺塞給柳葉便要回來守顧珅。
可她剛轉身,涼亭裡哪裡還有一點兒顧珅的影子?
“小公子?”杏兒提着裙子忙四處找起人來。
顧珅躲在窗戶底下,癡癡地笑起來。
不讓他偷聽,他就偏要聽!還要支起耳朵認真的聽!
慈竹閣的窗戶新糊了厚厚白白的一層紙,聲音聽起來隱隱綽綽的。
顧珅就沒聽到過完整的話。
什麼“你輕……點”,什麼“太……疼了……”
像是在打人,又好像很辛苦也很累的樣子,還在喘氣。
顧珅聽不清到底他娘和吳先生到底在說什麼,乾脆拿食指沾了沾唾沫,一指頭慢慢在窗戶上戳了一個洞。
這一看,他整個人被嚇得咕咚一聲從窗臺下滾到臺階上。
裡頭有鄭繡蓮帶着喘氣的驚呼聲,“誰?”
顧珅捂着嘴,嚇得眼睛瞪得溜圓,像後頭有鬼在追一樣跑向前院。
裡頭的鄭繡蓮忙把身上的吳中奎推開。
杏兒在前門看到了金硯,飛快跑到窗戶底下敲了三聲。
等顧明遠來時,慈竹閣一片風平浪靜,鄭繡蓮正翹着腳在剝瓜子吃。
“老爺怎麼來了?”鄭繡蓮溫溫柔柔的過去想挽着他的手。
“哼!”顧明遠甩開她的手,負手道:“吳中奎呢?人在哪兒?”
鄭繡蓮笑容一僵,生怕顧明遠聽到了什麼風聲,忙帶出顧珅的事兒來說。
“吳先生說珅哥兒學得好都是他自己的功勞,讓咱們不必留他用晚飯,他這會兒已經回去了。”
“回去了?”顧明遠冷笑問她,“馬房的馬車都還在,這兒離三合街那麼遠,你別告訴我,他已經走回去了。”
從三合街到顧府,至少要走半個時辰,吳中奎一個文弱書生,從來就沒有走路來顧府的時候。
鄭繡蓮捏着帕子,柔弱道:“或許是吳先生有風骨,不願意接受咱們的謝禮,專程早走的吧?”
“風骨?謝禮?”顧明遠像是聽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話一般,“他把珅哥兒教成個草包,還有什麼風骨臉面,來要咱們顧府的謝禮?”
鄭繡蓮聽他話裡有話,剛想出聲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忽見顧珅突然哭得稀里嘩啦的在慈竹閣外面哭道:“爹啊,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吳先生都快打死我娘了!”
打?顧明遠眯着看鄭繡蓮,見她臉色紅潤,脣塗丹脂,哪裡像是被人打的模樣?
鄭繡蓮被盯得一陣心慌,忙道:“珅哥兒你胡說什麼呢?還不趕緊進來娘幫你擦擦眼淚!”
顧珅今日從花朝節開始,就一直被人說他這裡不行,那裡不行,還討了顧明遠一頓毒打。
這會兒連他最喜歡的孃親竟也要說他胡說了,可他明明說的是真話啊!
像是爲了讓顧明遠知道他除了背詩有些不太明白,其他地方還是很聰明的,顧珅直接把金硯踹翻在地上,自己拉着金硯演示起來。
慈竹閣衆人看着他的動作,登時嚇得目瞪口呆。
這動作分明是……
不少丫頭紅了臉,顧珅見她們別過臉不看,忙解釋道:“吳先生真的是這麼打孃的,他還打了孃的屁股,扯了她的頭髮呢!”
怕顧明遠不信,他又強調道:“爹,我說的是真的,吳先生還掐了我娘胳膊呢,把她都打哭了。
我……我現在知道吳先生是個欺負孃的壞人,沒爹爹你好了。我下輩子也不做吳先生的兒子了。我還是當爹你的兒子。
爹,您趕緊的把欺負我孃的吳先生餓死吧!”
顧明遠渾身發涼的坐在玫瑰圈椅上,一動也不動。
而鄭繡蓮,早在顧珅開始動作的時候,整個人都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老爺,珅哥兒一定是認錯了,妾身今日根本就……”
“刺啦”一聲,顧明遠拉開鄭繡蓮的前襟,鴛鴦戲水的紅色抹胸上,全是青紫。
“老爺!”鄭繡蓮驚恐的捂着衣裳。
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兒撕她的衣裳,她以後還怎麼當顧府主母!
“好!你好得很呀!”顧明遠一把將鄭繡蓮甩在椅子上,啪啪啪給了她三個頂大頂重的巴掌,怒斥一聲,“賤人!”
顧珅傻呆呆站在那兒,見爹竟然還要打孃親,一頭撞在顧明遠腰上,把顧明遠頂開。
咔嚓一聲,顧明遠閃了腰,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金硯剛要扶他,顧明遠痛苦的撐了撐手,忽然瞥到了抖動的美人榻,道了聲“慢着”。
美人榻下,一片瑟瑟發抖的褐色衣袍被拖了出來。
正是鄭繡蓮口口聲聲說早走了的吳中奎。
鄭繡蓮的一顆心登時沉到了湖底。
慈竹閣堂中,吳中奎和鄭繡蓮被綁得結結實實的跪在地上,連同顧珅也被金硯綁在一邊。
顧明遠閃了腰,趴在美人榻上側看過去,正對吳中奎的臉和顧珅的臉。
從前倒不覺得兩人相像,但方纔有了顧珅下輩子想當吳中奎兒子的說法,加上鄭繡蓮和吳中奎偷情一事又是坐實了的,這會兒越看兩人,越覺得像。
鄭繡蓮哭得梨花帶雨的解釋道:“老爺,其實妾身身上的痕跡,只是沐浴時用牛角刮痧板子颳了幾下。
妾身跟吳先生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珅哥兒他一定是把跟吳先生歡好的女子認錯了的呀!老爺!
您就看在珅哥兒今日爲咱們顧府爭光的面兒上,不要責怪珅哥兒了!”
有顧珅這樣的神童兒子,顧明遠不可能不會鬆口相信自己的。
放在從前,顧明遠肯定是一萬個心的要替顧珅籌謀,當這件事不存在。
可這會兒兒子是不是自己親生的都還不一定,還是個草包,顧明遠便十分不客氣了,當下便讓金硯幾句交代了顧珅在花朝節上的所作所爲。
半晌,顧明遠纔看着簌簌落淚,驚訝得不敢相信的鄭繡蓮冷笑道:“這就是你教的好兒子,你替他請的好先生?
呵,也是,你也算養了個好兒子。不然,你跟吳中奎的事,還要瞞着我頭頂全是一片瓜田爲止呢!”
顧明遠很清楚,鄭繡蓮浸淫後宅十多年,便是中饋交回了老夫人手裡,仍舊有幾分根基在的。
若是今日沒有顧珅說出鄭繡蓮被吳中奎打的事情,前院後院串聯在一起,他還真就未必能發現鄭繡蓮偷情的事兒。
可好在,顧珅別的沒有,對鄭繡蓮的孝心倒是很夠,直接告狀告到他面前,把這事兒抖出來了。
顧明遠自打上回戲子一事,已經對鄭繡蓮失望透頂了,這會兒滿心想着選個日子讓她暴斃,再把那些她的眼線都剔除出去就是了。
只問吳中奎道:“顧珅,是不是你的種?”
吳中奎黝黑的臉紫漲,點了下頭,又拼命搖頭。
110章 憋屈的顧明遠 三更
顧明遠看不懂他點了頭,又搖頭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乾脆讓金硯鬆開他的嘴。
吳中奎大口大口的吸了幾口氣,幹着嗓子道:“明遠兄,我……我真不知道他是誰的兒子!”
沉浸在無盡哀痛裡的鄭繡蓮一聽到這句話,驚的瞪大眼無聲質問他。
吳中奎心虛的別開眼,他又不傻,這會兒承認顧珅是自己的兒子,那他還要不要命了?
於是他死命的瞎編,“這個孩子,其實是她當年看你寫信給周玉芙,一氣之下在客棧裡頭買醉,不知道和哪個雜皮生的。
明遠兄,小弟當時怕被打,所以不敢聲張,可是小弟知道,這樣的雜種是養不得的。
小弟之所以要將他教導的一無是處,不堪大用,那是爲了你們顧家的錢財不被外人繼承啊!
至於這個女人,她是水性楊花,無時無刻不在勾引小弟啊,小弟是個正常男子,哪裡受得住她這般三十如虎的女人啊!”
一番話,登時把吳中奎摘得乾乾淨淨的。
孩子不是他的,偷情也是鄭繡蓮逼迫的,全然是一副受害者的可憐樣兒。
“吳中奎!你的良心呢!”鄭繡蓮哭着厲聲質問,“我給你送了多少銀子,你便是這樣污衊我,教導我的兒子的?”
她的銀子真是都餵了惡狗了!
吳中奎也硬氣得很,“一個小雜種,憑什麼要我費心費力的教!”
是他的兒子又不是養在他家,又不能給他養老送終的,他還不如把他教壞了讓顧明遠難堪,禍害顧家呢!
顧珅一聽自己竟被罵作雜種,哭着想跑到顧明遠身邊兒去,“爹啊,他罵我啊,他罵我啊!我不是雜種,是爹爹的兒子啊!”
他這會兒是真心只想認顧明遠一個爹了,可是奈何,兩個爹沒一個肯理他,肯認他的。
顧明遠從前只說是因爲顧珅胖,眼睛才長得有些賊眉鼠眼的,如今看了吳中奎的相貌,又聽了吳中奎的話。
兩相比較,他更願意相信後一種。
畢竟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妻子在眼皮子底下和姦夫生養了這麼大的兒子。
即便是貼身心腹,顧明遠也要保全他的面子。
於是,顧明遠直接吩咐讓人堵了顧珅的嘴,待會兒把他扔柴房去。
至於吳中奎,大理寺少卿任爾東還在盯着他,顧明遠不好直接動手,便讓人餵了他點兒東西,扔出顧府去了。
顧珅平日裡見到僕人就用硬邦邦的頭去撞人柔軟的肚子,還總在僕人蹲地上吃飯時踢翻人家的碗。
因而這會兒綁他僕人是一個也沒有心慈手軟的,直接把肥肉綁出一圈一圈兒的形狀來。
綁出的模樣,滑稽可笑,像一圈一圈兒的毛毛蟲。
鄭繡蓮跟了顧明遠十多年,知道他是個無利不起早,狠心又無情的人,並沒有奢望顧明遠對她還有什麼情意。
只是,“珅哥兒你也養了這麼多年,養一條狗也有感情了,你就饒他一命吧!”
顧明遠剛要拒絕,筆山忽然進來傳話道:“大人,順天府尹平大人和族裡的長老們剛剛遞了信兒過阿里。那份兒扶正的文書已經批下來了。”
“批下來了?”顧明遠像是被天雷滾滾震了一震,不可置信道:“不是說已經讓人退回來了嗎?”
怎麼就批下來了呢?怎麼能批下來呢?
他顧明遠難不成還得把這個給他戴綠帽的毒婦扶正?
筆山遲疑一瞬道:“聽說,聽說是三姑娘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替老爺您討的恩典!”
“討的恩典?”顧明遠腮幫子一抽一抽的,“她分明是在討債!”
行宮裡
蕭德妃跪在景仁帝跟前,一臉愁容道:“陛下,江陽已經死去,臣妾是真心想再養一個女兒的。臣妾對當年之事一直心中有愧。
聽說顧相家裡人待寶笙並不好,求陛下將寶笙認臣妾做義母吧!
臣妾一定好好兒待她,補償她!”
111章 當他的未婚妻1
蕭德妃跪在地上,眸光誠懇而悔恨莫及,似乎的確是因江陽死去而看破紅塵,把恩怨情仇都看淡了,真心實意想對顧寶笙好的。
見景仁帝不說話,蕭德妃又乞求道:“陛下連這個小小的心願都不能滿足臣妾嗎?”
景仁帝倒是並沒有什麼喪女的哀痛,只是皺眉道:“誰與你說顧家人待她不好的?”
蕭德妃驚訝的看向景仁帝,便聽他道:“方纔那丫頭醒了,朕讓小竹子親自去看她。
你可知道,你嘴裡和顧家關係不好的寶笙可是親自求朕把順天府和顧家族裡壓下的扶正文書過了明路?
他們的關係又如何會不好?”
蕭德妃不甘心,行宮裡江陽暴斃的消息已經傳遍了。
她的江陽是因顧寶笙才變成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的,就連現在活着,也只是個婢女的身份。
如果不讓顧寶笙當義女,毀她容貌,讓她遠嫁西戎,這口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嚥下去的。
“皇上!臣妾……”
“阿顏,”景仁帝擰眉,“廣平王方纔與朕提過了,他有意讓寶笙過幾年與阿洵論婚嫁之事,此事你莫要再提了。”
走出元和殿,蕭德妃的手都還緊緊攥着帕子。
害了江陽還不夠,如今還要搶江陽的心上人!
“黛眉,本宮記得顧家姨娘的前婆婆和小叔子似乎還在吧?”
“似乎是還在的。”黛眉思忖道:“只是聽說她前婆婆和小叔子和孟大人不是一母同胞。
還甚是無賴可恥,娘娘要用他們?”
“當然要用。”蕭德妃捋了捋帕子,冷笑道:“那丫頭足不出戶,本宮替她尋親事,總要找個能與她日久生情的。”
只要顧寶笙自己哭着鬧着要嫁別人,景仁帝難不成還會讓她嫁楚洵?
而且,近些日子,孟雲瑤也太得意了,把阿池害得無心茶飯,她自己倒懷着個野種四處張揚,是該給這些人教訓了。
婉兮閣
元戎太后面容慈愛的親自給顧寶笙喂下最後一口藥。
薛慕棠忙給顧寶笙擦了嘴角。
“臣女多謝太后娘娘賜藥!”顧寶笙面露感動,強掙扎着要起來行禮。
“好孩子,快躺下。”元戎太后面露追憶之色,“那一年,你娘晚上發高熱,哀家也是這麼一口一口喂她的。
她不像你這麼聽話,哀家喂一口,她閉着眼就吐一口出來。半碗藥餵了一個晚上。
哀家一見到你喝藥,想起她來,便心疼,一晃眼,她竟是已經走了十多年了。”
元戎太后眼裡有點點淚花。
不等掉落,顧寶笙便吃力的擡了擡手,替她拭去。
“太后娘娘,臣女的孃親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不會忘記娘娘生前對她的大恩大德。
娘娘傷心,孃親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心安呢?”
元戎太后點點頭,收了眼淚。
“之前哀家身子一直不好,又怕見到你想起德音來傷心動肝。這會子纔來瞧你,你不會怪哀家無情無義吧?”
元戎太后的目光含悲帶怯,有老人特有的慈祥良善,似乎顧寶笙說一個“會”字,她眼裡就會掉下淚來。
“臣女怎麼會怪太后娘娘呢?”顧寶笙言辭懇切,“白髮人送黑髮人本就是件令人肝腸寸斷的事,臣女自然也不能徒惹娘娘的傷心事。”
元戎太后聽了這話,似乎才把心裡的愁悶散去。
她點頭笑道:“那就好,哀家果然沒看錯你,是個知事懂禮的孩子。
你娘未嫁得良人,是哀家沒幫她看好關卡,如今你八月便要十三,也是該相看人家的時候。哀家可不能再做糊塗事了。
你的親事,交給哀家做主可好?”
顧寶笙心中冷笑不已,原來說了半日,打的是這個算盤!
沒了江陽,有婚約的丹陽肯定是不能嫁人的,適齡的郡主都是寶貝中的寶貝。
只有她,無父母做主,可以像個稻草人一般,隨意任人擺弄。
顧寶笙微垂着頭,哽咽道:“寶笙何德何能,竟能得娘娘的垂愛。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寶笙自幼便有剋夫之名在,又與五皇子相沖。
十分怕寶笙的晦氣不僅衝了五皇子,還會衝了太后娘娘您啊!”
元戎太后的臉色黯淡一瞬,似乎覺得很是失望,也很是可惜。
無奈道:“既如此,那你好生將養身體,哀家明日再來看你吧!”
等元戎太后一走,薛慕棠便道:“沒想到咱們這位太后娘娘還能有這樣的閒心,照顧你這個小丫頭啊!怎麼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說不上來的怪。
顧寶笙垂眸不語,其實,元戎太后方纔喂她湯藥時,眼底慈愛是真的。她拒絕後,元戎太后眼底的失落和一瞬的悲痛也是真的。
可若不是元戎太后,那庵堂裡的絕育湯藥會是誰下的?難道她說的親事做主也並非是去西戎?
顧寶笙搖了搖頭,剛想問薛慕棠要一顆蜜餞散散嘴裡湯藥的苦味,轉頭就看到一隻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大手捧着一個青花纏枝碟子遞了過來。
是醃漬的紅彤彤,酸甜甜的山楂。
“楚大人?”
楚洵似乎並不擅長做這樣伺候人的事,彎腰的弧度都有些僵硬,垂下的長長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
溫熱的陽光籠在他身上,消退了不少冰冷氣息,整個人都柔和許多。
顧寶笙總覺得近來的楚洵有些怪,沒有初見時的凌厲,反倒像是對她還有些同情照顧的模樣。
她不知道楚洵改變源自哪裡,只覺得這樣相處比之前更怪。
想問問,又無從開口。
“你不吃?”
楚洵端着碟子好一會兒,竟看到顧寶笙還在疑惑的看着他。
顧寶笙偷瞧他被抓包,忙拿起一顆山楂道:“吃的,吃的。”
楚洵見她小口小口的吃着,似乎比曬春日的陽光還舒服,嘴脣抿了抿,還是開了口。
“顧三姑娘,有件事,我要與你說。”
蜜漬的山楂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顧寶笙病懨懨的臉上,也開始有了甜笑。
“楚大人直說便是。”
楚洵頓了頓,方道:“我父親廣平王方纔在陛下面前請了一旨。兩年內,或許你都要當我名義上的未婚妻了。”
顧寶笙手裡的山楂掉落下來,眼裡是掩不住的震驚,甚至楚洵明顯看出來眼底的嫌棄不滿。
他對自己容貌沒有確切的定義,卻也知道應該是不差的,家底在京城也算豐厚。
他還沒嫌棄這個黃毛丫頭佔了他妻子的名分,怎麼反倒她還先不滿起來?
楚洵有些悶悶的,“你不滿意?”
“嗯?”顧寶笙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的確不滿意,這輩子,她就沒有想過嫁人的事情,可廣平王以來就去求皇上,她即便滿意,肯定也不會說出來啊。
見楚洵面有冷色,她也憋着氣問道:“楚大人爲何不阻止此事?”
楚洵奇怪的看她一眼,他家的老頭子做事情,什麼時候會跟他商量了不成?
就算想阻止,都沒有辦法阻止的。
他只是解釋道:“父親對你母親有愧,覺得你可憐,不想你紅顏薄命,所以讓我幫你多活幾年罷了。”
見顧寶笙還一臉疑惑,楚洵提醒道:“你抽的那支‘大看瓊花’,可忘了後面的文字?”
大看瓊花?
顧寶笙想了一想,突然手心兒冒出汗來。
隋煬帝大看瓊花後,被殺隋亡。
她雖用計謀做成了救駕的假象,讓景仁帝以爲他已經擋過一劫,可是楚洵的意思,分明就是景仁帝並沒有放棄殺她的意思!
“三年後,你平安長大,你我各自婚娶自會無事。”
楚洵冷漠的樣子,比方纔她的模樣更爲嫌棄。
“好啊。”顧寶笙道:“那就謝謝廣平王相助了。”
112章 親戚上門2
和風薰柳,花香宜人,沿翠微山過長安城,賞遍凝煙柳,看盡長安花,是南齊許多外縣學子夢寐以求的事。
顧寶笙坐在馬車裡,靠着軟塌淺眠,任熙熙攘攘的熱鬧聲在簾子外吆來喝去。
上次花朝節景仁帝和元戎太后第二日便啓程回京,而她因受傷太重,在行宮歇了整整半個月,纔有力氣下榻。
等能夠下榻的時候,薛慕棠才告訴她,廣平王私下和一衆大臣下棋喝茶,還有武場比武,茶館聽戲打馬吊時,已經把她是內定兒媳婦的事情宣揚開了。
據說,連兩人成親的日子都選好了,就定在她及笄那一日,讓衆位官員屆時都去喝喜酒。
顧寶笙對此很是無奈,她爹爹顧懷曾和哥哥顧延琛都是武將,但一向穩重踏實,話也不多。
她着實還未見過,那麼……那麼活潑健談的武將,她不由想,若是男子能做媒婆,那廣平王一定是官媒的頭一把手。
只是想到廣平王的良苦用心,顧寶笙的心裡有些微微發澀。
想來,若非顧明遠翩翩君子騙人心,鮮衣怒馬的廣平王或許會用這樣活潑熱鬧的性子陪伴姜德音一生的吧。
只是如姜德音那樣聰明穎慧的女子,對顧明遠一見鍾情,非君不嫁,的確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這樣想着,顧寶笙心裡做了個決定,等身子養好了,總要親自去問問廣平王,姜德音的死究竟和顧明遠有無關聯,若有,她便替這具身子,把新仇舊恨一起報了。
剛要起身讓翠荷端一小杯梅花茶來喝,馬車突然咯噔一下停了下來。
“怎麼了?”翠荷提着嗓子問道。
“撞……撞到人了。”馬車伕結結巴巴的回道。
顧寶笙眸子裡露出一抹沉思,趕車的車伕頗有經驗,且長安街馬車有馬車的道子,行人有行人的道子。
若不是像上次那樣遇到瘋馬,其實車行正中,人行兩邊,並不會出現撞到人的情況。
何況,因她身上有傷,這馬車特地是放緩了步子的,根本不會衝撞到人身上。
既然這輛馬車不會主動去撞人,那麼便只能是有人故意來撞車了。
翠荷剛想拿銀子讓車伕打點那人去看大夫,顧寶笙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馬車外“哇”的齊聲一道哭喪,震得馬蹄子都高高的騰空踢了踢。
外面分不清是幾道男聲,幾道女聲,“哇哇哇”就幾乎要刺穿了人的耳朵。
顧寶笙把馬車裡的小洞的塞子取出來,外面三五人耍潑的場景便清清楚楚的映入眼簾。
“娘啊!你死得好慘啊!”一個渾身上下只剩破爛布條子,一臉黃土的男子撲在她身上,號的哭聲震天撼地。
“娘啊,媳婦還等着給你慶八十大壽吶,您怎麼就去了啊!”瘦巴巴的婦人尖聲高喊,把一個畏畏縮縮的瘦竹竿兒男子拉過來,擰了那男子一把。
那男子吃痛,“嗷”的一聲也擠了兩滴淚出來,“奶奶啊,您還沒看到阿航中狀元,給您娶孫媳婦回來,生大胖小子呢,您咋去了?”
路人對着顧寶笙所在的馬車指指點點。
“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這麼惡毒,撞了人竟都不知道賠償的!”
“就是,好歹人家也是赴京趕考,要考狀元的,如今這麼一幢,豈不是讓人家紅事變白事了嗎?”
“馬車這樣好,一根汗毛都不捨得拔,撞了人不道歉,不賠錢,這樣的人,就該送到順天府去!”
……
“對對對,送到順天府去!”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撞人不賠錢,就該下地獄!”
顧寶笙示意翠荷稍安勿躁,那瘦巴巴女人旁邊兒的一個臉色黑黃的女孩兒便眼淚汪汪的勸起衆人來。
“其實我們初來乍到,根本就不知道衙門的大門哪邊開!我想車上的姑娘肯定也不是故意要撞我奶奶的。
畢竟人家是大家小姐,要是進了衙門,以後怎麼好嫁人呢?我們也不求別的,只求車上那位小姐賞個善心,給個棺材錢。
讓我奶奶魂魄安寧,知道這位小姐也跟她道了歉就是來。”
臉色黑黃的女孩兒捧着臉就嘰裡呱啦的哭起來,倒是比東園吊嗓子的小桃紅聲音還響亮幾分。
車下的路人本是等着車上的顧寶笙下去給銀子道歉的,可是等了半天,愣是沒見到個人影。
只有風輕輕吹拂而過,送出一陣暗香,衆人才確定下來,裡面那分明是有人的啊!
瘦竹竿兒被瘦巴巴的婦人使勁兒一擰,含着淚憤憤的咒罵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縱馬行兇,還不知悔改,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心如蛇蠍的女子!
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真是’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爲!……”
嘟嘟囔囔的還沒罵完,車上傳來一道清澈空靈的聲音,“既然公子知道,‘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那麼,這位公子,你在並不確定你家老夫人是否真的病逝的情況下,便開始罵我,公子難道就是個有禮之人嗎?”
瘦竹竿兒一聽這聲音,聞到風裡帶出的那股清甜幽香的味兒,背脊骨都酥了,還是瘦巴巴的女人又擰了他一把,他才又開始憤憤的要討公道。
“我自己的親奶奶,我還能不知道她是生是死?難不成,她沒死,我還會說她死了詛咒她嗎?我行得正,坐得端,難不成還會當那種喪盡天良,天打雷劈的不肖子孫嗎?”
轟隆隆,天邊一道紫色如樹根的光登時閃了一閃,嚇得瘦竹竿兒縮了縮脖子。
瘦女人推開他,嚷道:“你不下來就是心虛,就是不想道歉。大夥兒都棒棒忙,咱們一塊兒把這個女人送到順天府去,替天行道!”
說着,就鼓動着身邊兒膀大腰圓的買菜姐們兒和遛鳥兒的老大爺,還有鬥蟋蟀的幾個紈絝,要來掀翻顧寶笙的馬車。
馬車簾子輕輕掀開,鬧騰的衆人登時沒了聲音。
只見馬車中間坐着個穿梨花白繡綠萼梅衣裙的纖細女子,蒙着一層面紗,只露出一雙明亮水潤,眼尾上翹,清純又明媚如春日溪水般的眼睛。
膚色白皙看得清肌膚下的青色脈絡,一身高貴優雅的氣息像遠在黛山的雲霧,清新又遙不可及。
瘦女人和瘦竹竿兒見她右手還綁着布條子,幾個人對了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這是碰上了個病秧子,軟柿子,他們今兒呀!賺大發了!
“俗語說‘捉賊捉贓,捉姦見雙’,這位老夫人是生是死,自然是要大夫或者是仵作來檢驗的。單憑你們空牙白牙,說她死了,呵,”
顧寶笙冷笑道:“別說我不服氣,就算這位老夫人還醒着,知道她一倒下去,你們竟只嚷嚷着拿銀子,一沒人給她順氣,二沒人給她找大夫。
只一味哭喪,恐怕就算是去世了,也走的不會心安吧?”
衆人一想,似乎的確如此啊。
方纔被這幾人的哭鬧牽着鼻子走還沒注意。
如今纔想起,若是這幾個人真有孝心,那老夫人一倒下去,就該親自探探氣息,找大夫問問脈象再下她去世的定論啊!
可這些該有的孝順人步驟,這幾人是一個沒做,直接就嚎喪開了,這不是有貓膩,把他們當傻子玩兒嗎?
“這說不準就是騙子啊,真孝順哪兒能讓老太太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早拉着這位小姐一同順天府見官兒去了呀!”
“真是可惡,虧剛纔我還給他們三十文銅錢呢!騙子,還我錢來!”
瘦女人捂着袖子口不鬆,“哎哎哎,我不是騙子,你們聽我解釋啊!這是這女的,她仗勢欺人,她纔是騙子!”
街道上一時鬧得不可開交,顧寶笙後一輛馬車也被堵住,不能前行,車上的主人也下馬車探情況來了。
顧寶笙略微側頭看了眼車下,眸子凝了一層冷霜。
那男子似乎也驚訝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顧寶笙。
“寶笙妹妹,你怎麼快到中午了,還不回家吃飯啊,再不回顧相府,父親和母親該擔心了!”
男子眉眼上挑,顴骨略高,同孟寶箏有七分相似,只是嘴脣要厚一些,略有些裝老實人的模樣,正是剛從通州建功立業回來的鄭繡蓮長子孟行舟。
衆人一聽說了“寶笙”二字,又聽到了顧相府的名頭,當下便弄清楚了顧寶笙的身份。
因顧寶笙還沒有回相府,翠微山的賞賜也還沒有下來,是楚洵未婚妻的事更不會傳到老百姓口中。
因而她在衆人眼裡,還是那個惡毒的剋夫女,而且,還是半月沒聽到消息,不知道跑到哪裡遊山玩水纔會來的剋夫女。
於是方纔站在顧寶笙這一頭的人,又紛紛倒戈相向了。
“我說怎麼半天不下來賠錢呢,原來是她呀!”
“哎喲,京城裡頭除了這位大小姐,誰還敢這麼着?人家可是皇子都敢推的人!”
……
瘦竹竿兒見有人撐腰,立馬上前,朝孟行舟拜了一拜,文鄒鄒的訴起苦來,把剛纔罵顧寶笙的酸話又罵了一遍。
孟行舟聽了,一臉悲憫同情的模樣,“唉,真沒想到,天災剛去,**便至啊。
兄臺若是再在通州待上幾日,小弟的馬車就能帶兄臺和兄臺的家人一道上路,也不至於會發生這樣的禍事啊。”
這樣的禍事?顧寶笙笑了笑,孟行舟這是一回來就要替鄭繡蓮出氣,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不出所料,衆人一聽功勞累累的孟行舟都說顧寶笙不對了,紛紛你也指着罵,我也指着罵,根本不理會事實的真相了。
孟行舟待在一邊,側頭饒有興致的看了顧寶笙一眼,似乎等着看她被唾沫淹死前,向他求救的慘樣兒。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等,顧寶笙也在等。
賣龍鬚糖的小老兒高聲道了句,“薛捕頭來了!”
長安街便齊刷刷的散開來,又圍上一個圈兒去。
“笙妹妹!”薛慕棠有些着急,髮絲沾了汗水貼在額頭,身邊兒還有幫忙提刀子的苟博,吭哧吭哧的用手替她打扇。
顧寶笙也沒有多言語,笑了笑便指着地上的幾個男女道:“這些人爲謀錢財,竟然置年邁體弱的老夫人暈倒在地也不顧,還請棠姐姐,將那男子抓到牢房去,讓他們吃點兒教訓,日後不要在長安街上生事了!”
禍不及家人,南齊人犯事,都是抓的男子,衆人這一點還是知道的。
但衆人不理解的是,顧寶笙怎麼那麼確定那老夫人沒有死。
瘦女人不幹了,撒潑道:“你們就是官官相護,上一個口,下一個口,都是你們說了算!
你叫她姐姐,她叫你妹妹,你們根本就是串通好了欺負咱們外地人的,我不依!我不服!”
“你不服,不是正好可以去見官告狀嗎?”顧寶笙疑惑道:“若是官差確定了老夫人是因我的馬車才致死,自然也就拿了我去牢裡受罪,着也是爲你們老夫人贖罪了。
這位抓你們的,只是捕快,不是審問的官,有什麼冤情,你們大可以去順天府說明白。”
薛慕棠頭一點,身旁白力大無窮的小傻子就拿了一股粗麻繩直接綁了那中年男子,痛得他哇哇大叫。
孟行舟負手道:“笙妹妹,人家不過是良民,才失去母親已經很痛苦了,你何必要做得如此狠絕呢!
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父親和母親的諄諄教導,對得起我們顧相府的名聲?你還不快讓薛捕頭把人鬆開?給人家道歉!”
顧寶笙似笑非笑道:“我若是不鬆開呢,行舟大哥你又能耐我如何?”
孟行舟深吸一口氣,極爲不滿道:“你要是不鬆,那我孟行舟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把你送到牢房,讓順天府尹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尊老愛幼!”
話剛落下,底下躺得直直的老夫人突然蹦的老高,一下子蹭到孟行舟面前,老淚連連,拉着他的手,“好孩子啊!你果然是孟家的好孩子啊!”
孟行舟有些發懵,忍住噁心還是回握了手道:“老夫人,你放心,這事兒我一定給你討個公道!”
見衆人都看着他,孟行舟愈發想讓他善良的形象深入人心了,當下便道:“如若不嫌棄,老夫人請到我們府上做客,我一定好生照顧你,直到你兒子出獄爲止!”
老夫人更感動,哇哇哭起來,“行舟啊,你奶奶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113章 倒黴的扶正宴3
顧相府
孟春將至,榴樹猶纖,往年來往花圃施榴肥,剪花枝,四處忙碌的粗布短衣花匠,今年卻沒見到一個影子。
石榴樹衰敗的挺在原地,而鄭繡蓮,今年終於如願以償的坐在了上首顧家主母的位置。
只是她的面容,比荒涼殘敗的石榴樹還要蒼老蕭瑟些。
許久沒有中公的油水可以撈,她又必須給孟寶箏花大筆的藥錢。日子過得說是捉襟見肘也不爲過,連今日扶正穿的紅衣,還是當年顧明遠哄她,偷偷給她做的。
十數年壓箱底的衣服,到底是舊衣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可是顧明遠這樣沒有良心的人,哪裡會記得她的好?
若不是上月她發了慶賀扶正的帖子,而問及此事的人太多,導致顧明遠不得不辦這個扶正的宴會。
恐怕她如今早就下黃泉了,哪裡等得到大兒子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時候?
想到這個從小到大都不用她操心的大兒子,鄭繡蓮臉上總算露出了個笑容來,在宴席上張羅着一衆夫人吃菜。
久未見面的管氏今日也來了,當然她是被守仁伯鄭則拖過來的。
自打上了宴席,她的臉色就沒有好看過。
鄭繡蓮又是兒子有出息,又是自己能扶正的,她還在那裡死命的捏鄧姨娘那個妖精,防着鄧姨娘兒子奪了她家先勇的世子之位。
想當初,明明是鄭繡蓮要靠着她過活的,如今害了她兒子不說,她反倒過的比一個姨娘還差了,她這心裡憋屈啊!憋屈極了!
偏生鄭繡蓮還在那兒端起茶杯,徐徐感謝來做客的衆人,“多謝各位姐妹前來……繡蓮以後……”
“姐妹兩個字,咱們可不敢擔啊!”管氏率先把杯子咯噔一聲放在桌上道:“咱們在座的夫人們,哪個不是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進門兒的?
嘖嘖,繡蓮,不是我說你呀。你現在都扶正了,怎麼還不知道扶正的妻子,她是不如原配正室的呀?”
管氏冷眉一挑,字字清楚道:“這妾啊,她就是妾。就是扶正了,她也得在原配的牌位面前執妾禮。
活着,死了,一輩子……她都是妾!所以,這姐姐妹妹什麼的,你還是留着稱呼自己府裡的人吧!”
鄭繡蓮的臉色瞬間灰白,眼眶通紅,枯枝般的手攥着裙子攥得青筋暴起。
她等了這麼多年才扶正啊!想的風風光光扶正的宴會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其他的夫人卻不約而同的面露贊同。
除了薛御史府上,其他官員哪個府裡沒有小妖精吸陽氣,勾魂魄的?
她們平日跟那些小妖精姐姐妹妹的稱呼已經夠噁心了,這會兒來吃的宴會,竟是扶正的宴會。
雖說是看在顧明遠的面子上來的,可是一旦她們跟鄭繡蓮姐妹相稱,承認了她的地位,那麼日後便會有數不清的卑賤女子想要扶正,想要跟她們平起平坐。
妾室有妾室的野心,可正室也有正室的手段和底氣,一致排外是她們心照不宣的事。
但凡南齊有哪位官員寵妾滅妻了,她們一夥人肯定是幫着出主意,消滅小妖精的。
至於鄭繡蓮麼,她們可不想她進入這個小團體,來偷師學藝,去教那些妖精怎麼勾男人!
於是,衆人齊齊把手邊的杯子移開了,嘴裡都道:“茶水不對胃口,今日就不喝了!”
乾巴巴留着鄭繡蓮一個人端着茶杯站在地上,活像個府裡服侍主母的低等小妾。
鄭繡蓮氣的紅了眼,當年對着姜德音,她都是跟她平起平坐的吃團圓飯,還是顧明遠給她布的菜。
姜德音那個賤人是公主都不敢把她怎麼樣,這羣賤人還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好歹她兒子才從通州立了大功回來,這羣人生的也不過是不爭氣的王八羔子!
“什麼茶水不對胃口,”鄭繡蓮氣極,想到自己今日有兒子撐腰,顧明遠也不會自己拂自己的面子,她便冷笑道:“你們不喜歡我,不願意接納我的身份也不要緊。
可是,誰沒有個過去?難道你們嫁人之前就沒有個愛慕的男子了?
我做妾怎麼了?我做妾扶正了,得夫君寵愛,生養了個好兒子,那也是我的本事!
你們有這個本事麼?沒有這個本事,不向我討教討教,反倒排斥起我來了,也難怪你們府裡的妖精一個個跟吸血鬼似的,攆一個,來兩個!”
“鄭繡蓮,你真是太過分了!”管氏率先啪啦一聲砸了杯子。
什麼夫君眼裡只一個,生養個好兒子,這話簡直就是戳她的心窩子啊!
“姐妹們!你們聽聽!你們聽聽啊!”管氏擼了擼袖子,氣得跳腳道:“她自己不要臉,搶了人家夫君,害正室難產死了,還有臉把咱們也罵進去!
我呸!鄭繡蓮你這個臭婊子!你以爲咱們誰都跟你一樣,夫君還沒斷氣兒呢,就急着找下家兒了?
今兒這酒啊,我不喝了!不打你一頓,咱們京城貴婦的臉往哪兒擱!”
說着,管氏直接跟平日收拾她自己府上的小妖精一般,抓臉扯頭髮,什麼都上來了。
其餘的婦人畢竟不像管氏那樣出身商賈,身材健壯而行事粗魯,一貫在外頭行走慣了的。
她們收拾妖精,都是潤物無聲的,便是現在看戲,也不過是讓身邊兒丫頭藉着勸架的時候,過去這裡擰兩把,那裡絆兩腳。
管氏本來生的粗壯高大,脾氣又火爆,打架的時候跟個男人一樣,半點兒不吃虧的。
可是鄭繡蓮就慘了,她上次小產沒有恢復身子,一直體弱。
前半個月都被顧明遠關在茅廁邊兒上刷夜壺,這會兒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完全跟個沙袋子一樣,單憑管氏毆打。
加上其他丫頭們勸架的時候渾水摸魚的整她,沒一會兒,頭髮便成了雞窩,嘴角破了口子。至於身上的青紫那是數都數不清。
叫了兩聲杏兒,才猛然發現,顧明遠早把她周圍的丫頭都收走了。
於是,在顧明遠於前院尷尬敬酒的時候,鄭繡蓮便被屋子裡的丫頭收拾了個遍。
好不容易,見墨琴過來送茶,卻見老夫人怒氣衝衝的趕過來。
“娘!”鄭繡蓮張嘴就落下淚來。
“別叫我娘!”顧老太太厭惡至極的看着她,“你給我出來,看清楚你娘到底在咱們府外頭幹了什麼事兒!”
114章坑孃的孟行舟4更
顧府門外
因今日是鄭繡蓮扶正的大喜日子,顧府所在的棲霞街格外熱鬧。
長安街賣鮮花兒,賣果子的小販兒見顧府張燈結綵,賓客如雲,成串兒的想過來蹭蹭喜氣。想多賣兩朵四季梔子,十樣錦什麼的,好回去多添個饅頭,多喝碗稀粥。
可不曾想,他們在這兒幹坐了一上午,愣是沒一個買花兒進去送人的。
男子們的臉色還算喜氣洋洋,女子們的臉色就像吞了十隻蒼蠅一樣,一臉撇嘴噁心,就差沒掀翻他們的小攤兒了。
哦,不,那些進去的女人沒有掀翻,但是在地上打滾兒的這個老女人已經把他們的果子和花兒踩得稀巴爛了。
“老太太啊喂!我二牛今兒還沒開個張吶!算我求求您嘞,您擱別地兒滾去吧!我小本兒生意禁不住您折騰啊!這位公子,她是您帶來的,您好歹的也勸勸她呀!”
“是呀是呀,您勸勸她,趕緊讓她走吧!”周圍小販兒齊聲拱手求着孟行舟。
孟行舟嚥了嚥唾沫,暗道顧寶笙太過狡猾,竟藉着舊傷復發的由頭,讓薛慕棠陪她到醫館去了。
他是怎麼也沒料到,他隨手救的這個老太太會是他的親奶奶。
早知如此,他一定不會爲了自己善良的名聲,當着整條長安街人的面兒說什麼讓她到府上做客,還照顧到她兒子出獄爲止的事。
可這會兒,他後悔也來不及了,這老太太完全跟狗皮膏藥一樣,黏他得死死的,打不得,罵不得,拖也拖不得!
他若是一讓人送老太太去別院休息,老太太不走的理由還是他自己給的,“說是去你府上做客,別院兒是你府上麼?說話不算數,你還配做官不配?”
弄得孟行舟沒辦法才把她帶到顧府來了,可老太太一聽說今天是鄭繡蓮扶正的日子,登時就在地上打滾撒潑,告起自己命苦來。
哎呀呀,她在通州鄭繡蓮就給她臉色看,今兒鄭繡蓮的喜事兒,她也得給她點兒顏色看。
得讓京城裡知道有她們這麼一家人,省的鄭繡蓮又跟當年似的慫恿孟啓恩離開,又不養活她們!
等顧老太太拉着鄭繡蓮和顧明遠出來看時,孟家老太太把棲霞街半條街道的花兒都給滾碎了。
她路過通州逃難過來的,本來就沒什麼面子可言,能怎麼弄到好處就成,根本顧不得臺上顧老太太和顧明遠氣得到底多狠,一個勁兒的嚎喪就對了!
“我苦命的兒子喲,你在天上睜大眼睛看看喂,你娶的那個女人啊,逢年過節不給你燒香燒紙錢。你一去,她就帶着我孫子孫女兒改嫁!根本不管我老婆子死活!”
顧老太太見她說得不成樣子,她也是有脾氣的啊,大喝一聲,“閉嘴!顧府門前哪容你放肆!再鬧,就送你見官!”
“放肆?見官?我呸!”孟老太太跳起來就吐了顧老太太一大口唾沫,“你讓人家評評理,老孃我哪裡放肆?
你這媳婦兒嫁你們家,我孟家答應了嗎?我孟老婆子不鬆口,她就還是我們孟家的人,得姓孟!
你讓大家夥兒都瞧瞧,都瞧瞧!”
孟老太太扯着自己的破衣裳哭喪道:“她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我老婆子過節連件新衣裳都沒有!我老婆子可從沒答應過她改嫁的事兒啊!你們顧府讓她做妾在前,扶正在後頭,就是你們顧府強搶民女!
在咱們通州那兒,你要是犯了這事兒給咱們孟家銀子,把她送回來,咱們就當是典妻,你不拿銀子,也不送人,就是你搶的我孟家人!要被抓去坐牢的!就是你不送我見官,我也要送你見官的!”
要說孟家老太太別的南齊律法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在孟家村替人說媒拉縴,還典妻,她得跑官府,這裡頭的流程,她便熟悉得很了。
顧老太太一聽她是孟家老太太,顧明遠從通州帶走鄭繡蓮時還根本沒跟人家交代清楚,氣得腦仁兒都要炸開了。
孟家老太太其實也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孟啓恩在通州一死,鄭繡蓮又不見蹤影,她沒了靠頭便跟着小兒子四處騙人過活。
他們撞的馬車都是富貴女兒家的,那些女孩子面皮薄,又怕事兒,幾句嚷嚷就要給錢的,根本不像今兒那個女孩子那麼脾氣大。
她來京城壓根兒就沒想過還能再碰上鄭繡蓮和孟行舟。
眼下知道孟行舟當了大官兒,鄭繡蓮又要當丞相夫人了,她是怎麼也要狠敲一筆竹槓的。
“你不是要拉我老婆子見官嗎?”孟老太太眼睛精光閃閃閃的,“走啊,咱們誰怕誰啊!”
說着,就要上臺子這邊兒來拉顧老太太太。
“放肆!”顧明遠怒氣衝衝的讓幾個護衛連忙攔住她,“到底誰帶她到咱們顧府門前來鬧事的!本官要問他的罪!”
孟行舟咬牙嘆氣,孟老太太早得意的一甩腦袋,“當然是老婆子我的乖孫子了!”
被揍的鼻青臉腫的鄭繡蓮躲在後頭,捧着臉就嗚嗚哭起來。
她兒子一向聰明,怎麼就犯了這個蠢事呀!
醫館裡
顧寶笙卻在凝神看着一封密信。
115章 發現幫兇,寶笙籌謀1昨有四更!
合上書信,顧寶笙眼裡漸漸一片冰涼。
凜一見她牙關緊咬,臉色透白,像是在努力隱忍着什麼,不由道:“三姑娘,孟行舟賑災有功,卻偷換米糧爲黴米的事情,我們也是才知道的。您若是生氣,我們大人自然會爲你出氣的。”
其實凜一也不太明白爲什麼大人要把這封孟行舟同中山王來往的書信交給顧寶笙。
在他看來,顧三姑娘雖然胸有乾坤,但到底是個女子,朝堂上的事風雲多變,並不適合她插手。
孟行舟本來是衢州的縣丞,這次賑災是景仁帝見通州水勢太大,想起其父孟啓恩的功勞來,才把孟行舟抽調過去協助同僚的。
可好心反倒辦成了壞事,因爲孟行舟的緣故,原本的通州縣丞楊澹積勞成疾,染上瘟疫,不幸身亡。而百姓吃樹皮,草根,黴米,高粱殼,玉米杆,死傷大半,都以瘟疫之名焚燒了。
最後大水退去,百姓寥寥無幾,可孟行舟報喜不報憂,通州被誇的一片大好。
只可惜他們錦衣衛去通州時,孟行舟啓程從通州到衢州交接公務,恰好錯開了一段,沒有抓到孟行舟,只抓到個門房,搜到的證據也是可有可無,不像這封才發現的書信一般,能夠證實他的罪過。
顧寶笙咬緊的牙關略微有些鬆開,但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她道了聲“知道了”。
一雙白得發亮,纖細顫抖的手又把書輕輕展開,她撫着紙上的字,明明是輕柔的舉動,可是讓人忍不住會覺得,下一刻她會將這紙撕碎。
“三姑娘?”
顧寶笙回頭一笑,有些蒼涼,“沒什麼,我只是見這字跡與一個故人很是相似,心有感慨罷了。”
這份她一直苦苦尋找的字,原來是在這裡啊!
“你先拿回去吧。告訴你家大人,顧府的事情,孟行舟的事情,我都會替他看着的。”
“是。”凜一道:“那小夫人您保重身體。”
顧寶笙目光迷茫的點了點頭,並沒有聽清凜一說了什麼。
她只是一身寒涼的坐在椅子上,神思飄飛得好遠。
去歲鎮國公府通敵叛國的文書下來時,餘若水曾親自來她府上笑話她,說她詩書再通,到頭來,還不是被一封簡單的書信就毀了全部。
餘若水爲了氣她,還特地拿了一份一模一樣的書信給她看。書信上的字跡雖然和顧懷曾如出一轍,但顧寶笙還是看出了不同。
起筆之人的力度與角度,還有收尾處墨的濃淡,看得出來僞造這封書信的人是個左撇子,且此人習慣性的會在彎勾處將彎勾的尾端拖長半個指甲的長度,不多也不少。
方纔凜一拿給她看書信時,她第一眼就發現了端倪,將此信和記憶中一一對比之後,更是完全確定下來,此事與孟行舟脫不了干係。
害她顧府,崔府滿門覆滅的書信啊,她怎麼會忘記!
顧明遠在朝廷中一向是保持中立,慣會明哲保身,和苟顯,秦沐之都不遠不近。
可是他不站隊,孟行舟來站隊,他又焉能不知道呢?沒有他牽線,孟行舟怎麼能見到苟顯,寫那封信出來?
窗外的柳葉柳絮肆意飛舞,顧寶笙拂開從窗戶裡吹進來的柳絮,輕輕笑了起來,重重的咬了兩個名字,“顧明遠,孟行舟。”
顧府
此時的顧明遠和孟行舟並不知道他們已經被顧寶笙劃在敵人一列,只是剛剛把看完熱鬧的賓客們送走,在討論着孟家老婆子的何去何從。
“行舟,你今日的事實在做的太過魯莽了。”
孟行舟低頭認錯,“孩兒有罪,未明身份便請客上門,確實是孩兒的失誤。都怪孩兒念着笙妹妹的名聲,怕她再丟顧府的臉,這纔出面的。請父親責罰!”
孟行舟和孟雲遙自從從通州到京城,便一直是叫顧明遠爹爹的。
因爲顧琤有些調皮,不愛讀書,顧明遠當時因得了一雙知書識字,才華橫溢的兒女,還很是高興了一番。
可是此時聽到孟行舟再叫爹爹,顧明遠的神色便幾不可查的有些不大愉快了。
鄭繡蓮給他戴了那麼大一頂綠帽子,連寵愛了那麼多年,寶貝了那麼多年的神童小兒子都還是假的,不是親生的,還害他在景仁帝面前丟盡了顏面。
當年他有多歡喜得意,現在就有多難過後悔。
好在姜德音生的顧寶笙在花朝節上救駕有功,元戎太后和景仁帝特地恩准她在行宮養傷,這纔不致於朝堂上的大臣們對他羣起而攻之,罵他治家不寧,教子無方等等。
也因此,若是往常孟行舟和鄭姨娘等人提到顧寶笙,顧明遠肯定眼都不眨的說她錯了,而今,就是睜眼說瞎話,他也得說,顧寶笙是對的。
“行舟啊。”顧明遠語重心長道:“你剛回京,許多事情都還不清楚。
這次花朝節多虧寶笙救了陛下和太后娘娘,還替咱們顧家求情,否則,你弟弟犯的欺君之罪可沒那麼容易擺脫的呀!”
孟行舟懵了一懵,姨娘來信上,明明是說她早已打點好花朝節的一切,讓他不必擔心,回來等她扶正,記在顧府名下,好生在朝升官兒就是。
他弟弟的功勞,怎麼成顧寶笙的功勞了?
他不知道的是,景仁帝親自下旨,抹去了花朝節不吉之事的消息。
花朝節祭天是要安定民心,說今年風調雨順的。突生出這許多的變故,難免會鬧得人心惶惶,說他南齊將亡。
去了花朝節的官員和家眷,人人閉口不談此事,百姓也不會知道。
至於在府裡與孟行舟傳遞風聲的鄭繡蓮,身邊而早無一人可用,就是知道了消息,那也只能爛在肚子裡。
孟行舟聽顧明遠說的事態嚴重,也忙閉口不提此事,問道:“那孟家老太太,孩兒不若跟順天府尹說道說道,讓他放了人,讓孟家一家團聚,再用銀子打點他們遠遠的離開京城可好?”
“晚了。”顧明遠眉頭死擰,“此事長安街和棲霞街的人都知道,你若是送銀子出去,她未免趁着事情大,獅子大開口,愈發不肯走。”
窮山惡水的刁民最是貪得無厭,像山裡的猴子,不把行人的東西掏空,絕不肯罷休。
而且,顧明遠的丞相夫人,竟是典妻的身份,也的確太可笑了些。
“那……那該如何?”
顧明遠嘆了口氣,走到孟行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行舟啊,其實我倒是有個好主意,一則你能順利升任,二則,你也能認祖歸宗。”
孟行舟從顧明遠書房出來時,低頭眼裡便是狠辣的陰鷙。
認祖歸宗?說的好聽。
他認孟家歸宗,能有什麼好處?
顧明遠把這件事全推在自己母親身上,竟是要母親承認是她一時糊塗,沒找到人,便沒有跟前婆婆請示再嫁人的事兒,這才鬧了笑話。
有一個守寡恨嫁,糊里糊塗的母親,還有那個假神童的弟弟,離開顧府,沒有顧明遠的扶持,他孟行舟還能升任到哪裡去?
“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孟行舟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低低的冷笑了一聲,“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順德,你去孟老太太那兒給她送點兒飯,別讓老太太餓着肚子了。”
他從小便會打點下人,跟孟雲遙剛剛到京城時便深知“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財帛動人心”,通州那麼多清廉的官員,有幾個是真正清白,沒拿銀子的?只要人心能夠收買,那麼銀子多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孟家老太太也不過是個鄉下婦人,能花得了多少銀子?他不想離開顧府,便只能讓孟家老太太承認,是她忘了當年鄭繡蓮求過她的事,自己糊塗了纔來找事的。
打定了主意,孟行舟便給了順德三十兩銀子,讓他送飯時一道送過去。趕緊的把她這條惡狗餵飽了,鬆開嘴不要再繼續死咬顧府。
順德剛端着一托盤的好飯菜,走到孟家老太太門前敲門,卻從灑掃丫頭那兒得知了孟老太太帶着兒媳婦,孫子孫女兒逛花園兒的事情,撂下盤子就趕緊的過去找人來吃飯了。
若是孟家老太太再這麼鬧,顧大人肯定是要把他大公子和夫人一起攆出去的呀!
孟家老太太今天在門口打了一場勝仗,心情好極了。
走在院子裡,簡直不把自己當外人,這裡掐一朵花,那裡踩一腳草,玩得不亦樂乎。
身邊兒的孫女兒孟雲迎直接不知從哪裡拿了個花籃子,把一溜兒的四季梔子花都採光了,見前方花草搖曳,芬芳撲鼻,禁不住拉着孟老太太的手道:“奶奶,咱們去那兒吧,今晚就住那間院子去!”
話剛落,孟雲迎便看到熟悉的顧寶笙要進院子。
她大喝一聲道:“站住!你哪兒來的死丫頭,敢踏進我的院子!”
116章 搶院子2更
青青楊柳樹枝下,少女一襲梨花白衣靠着一株粉豔濃麗的垂絲海棠站着。
春日競芳華的無邊豔色竟沒有壓下她半分明豔綺麗,像亭亭玉立,白清如雪的梨花立在那兒,於風和日暖中添了一絲淡涼清新。
孟雲迎並不知道顧寶笙的身份,她只知道她的大伯母鄭繡蓮剛剛當了丞相的正房夫人。而堂哥孟行舟跟大伯一樣,在通州治水中立了大功。
至於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嘛,方纔在街上堂哥對她並不怎麼敬重,長得也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沒有吃過好東西的樣子,肯定是丞相府低賤的庶女唄!
喜慶的春天穿白衣,一準兒是她當姨娘的媽死了,這會兒不躲在屋子裡燒紙錢,還敢到她孟雲迎看上的院子來,真是晦氣!
於是孟雲迎花籃子朝她一扔,插着腰便站在門口攔人,冷笑道:“你耳聾了還是眼瞎了?沒聽見我在叫你啊?”
顧寶笙並不生氣,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問了個好,“孟姑娘有何貴幹?”
她竟不生氣?孟雲迎疑惑一瞬,心裡的火氣蹭蹭冒起來。
這個女孩子,把她父親關到牢房,還踏進了她看中的院子,她怎麼有臉問自己有何貴幹?
“臭丫頭!原來是你!”孟老太太這會兒也認出她來了,袖子擼了一擼,一顫一顫的走過來。
一口唾沫淬在顧寶笙腳邊,嘴裡立刻大罵起來,“你個天殺的,狗孃養的臭丫頭!敢送我兒子進牢房。
你跟我走,立馬跟我去見你家老太太,看看她養了什麼個小娼婦!不要臉敢送自個兒親家進牢房了!”
孟老太太跟孟雲迎和兒媳梅氏使了個眼色,幾個女人便努努嘴巴,一窩蜂想拖着顧寶笙去見顧老太太,想借機讓顧家幫忙把孟啓德放出來。
可是她們的動作快,力氣大,風辭小築裡卻有人一個頂三,趁她們撲過來的時候,直接把顧寶笙嚴嚴實實的擋在身後,將撲上來的三人往後扔小雞兒似的一撂。
一連三聲的“哎喲”叫疼聲刺耳的響起。
三個女人疊羅漢似的堆在一塊兒,孟老太太最先用指甲想摳顧寶笙的眼睛,因而也是最先被撂走。
這會兒被壓在最下頭,疼得她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被大石頭捶碎了,哎呀呀的在地上哭着起不來。
“奶奶,娘,妹妹,你們這是怎麼了?”瘦巴竹杆兒慌腳走過來,把梅氏扯起來,又把孟雲迎扯起來。
最後剩下一個孟老太太被壓斷了腿,扯不起來,也不敢扯了。
梅氏拍着大腿叫道:“作孽的小娼婦誒!你有本事整老孃的相公,老孃的婆婆,老孃今兒我也不活了。
就吊死在你們顧府,讓人家都看看,你們是怎麼對客人,對親家的!”
說着,梅氏直接把腰上的布腰帶解下來,抖着手腳,四處尋找掛脖子的樹。
孟雲迎跟在後頭大呼小叫起來,“娘哎,您千萬別想不開,讓那小娼婦稱心如意了喂!”
瘦竹竿兒蹲在地上陪着叫苦連天的孟家老太太,忽然被自個兒親奶奶一擰,這才發現剛纔站在楊柳樹下的白衣女子連個人影兒都不見了。
他猛然從地上跳起來,大驚道:“她人呢?!”
啥時候走的,他咋不知道呢?
張着嘴巴鬼哭狼嚎的梅氏啊一聲口水嗆在喉嚨裡,“咳咳咳”咳的滿臉通紅,肺都要咳嗽出來了。
“她肯定是不敢跟咱們去順天府對峙,這會兒不知道是躲茅房還是躲豬圈去了唄!”
孟雲迎一跺腳,推了哥哥孟行航一把,埋怨道:“哥,都怪你,你咋不看着她!這會兒人跑了,咱們上哪兒找人去?”
孟行航也很冤枉,平時在外演戲,他都是負責當秀才狀師那一類說理的,哪兒知道婦人之間的事兒!
尋常丫頭被人這麼尋死覓活的哭喪一頓,早嚇哭了,走都走不動,哪兒還敢明目張膽跑路的?
他飛快打量了周圍一圈兒,拍手道:“她個子小,一準兒沒走遠。說不定就在這兒周圍呢,咱們找找就是。”
“這兒院子這麼好,她那樣兒的身份怎麼可能住進來?”孟雲迎生氣的反駁道:“我看哥哥就是被她那狐媚子樣子迷住了,故意放跑她的!”
“你……你……你幹嘛冤枉人!”孟行航一張臉羞得通紅。
倒是躺在地上哀嚎連天的孟老太太和咳嗽的梅氏停了下來,眼底有濃濃的貪婪。
“娘,”梅氏拴好褲腰帶道:“這事兒是那丫頭惹出來的,我看啊,咱們倒不如讓那丫頭給咱們家做媳婦。
老爺在牢裡頭吃的苦頭,咱們都讓顧家折算成嫁妝銀子。嗯,咱們新房子呢,就把這顧府闢成兩半兒,就住這邊兒屋子。
反正他們顧府人頭兒也跟咱們差不多,分給親家住,外人也不會有半句閒話的!”
孟雲迎不住的點頭道:“對對對,娘說的不錯,咱們村口兒的劉紅花劉大姐家裡頭可不就是那麼着的。”
孟老太太扭捏了一下,“哎喲,那可不成樣子,咱們行航那是要考狀元的,迎姐兒都說了她那身份低賤。
咱們行航吧,模樣好,讀書也好,她屁股小,人又瘦,又不好生養的……”
“娘,”梅氏打了個岔,笑眯眯道:“她先對不起咱們的,給咱們做個妾還能咋地?”
孟老太太一聽,眼裡精光閃出火花兒來,腿也不疼了,人也不叫了,連忙道:“快快快,咱們這就過去找顧家那老婆子說道說道,讓她都看看養了個什麼不孝順的東西!”
等那死丫頭嫁進來,她非得讓她倒全家的尿桶,洗全家人的衣裳,跪一晚上給她打扇子趕蚊子纔好呢!
幾人扶着顧老太太慌慌張張的往前院兒奔去。
風辭小築裡,圓月見那幾人走了,方纔把淺水綠的帳子放下來。
顧寶笙靠在美人榻上小口小口喝着冰糖燕窩。
她天生雪膚花貌,兼後天書畫才藝造詣不凡,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難得的乾淨靈氣,說是洛神仙子下凡塵一遊也毫不爲過。
食不言,寢不語,她吃了小半盅便放在托盤裡,這纔開口問圓月道:“人都走了?”
圓月點頭,“壞人都走了。”
“你身上有傷,方纔打人,你疼不疼?”
圓月搖頭,“奴婢和半夏姐姐身上都好了,沒事的。奴婢爲姑娘打人那是該做的。”
顧寶笙把她拉過來,看着她拳頭骨節處的紅痕心疼道:“你放心,她們弄疼了你,我一會子就給你出氣,把他們都打一頓。”
圓月與半夏,翠荷對視一眼,她不疼的呀!
而且,姑娘的身板兒打人也不合適啊!
圓月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顧寶笙已經吩咐翠荷到桌邊兒研墨去了。
她提起狼毫筆,似乎知道三個丫頭在想什麼,展演一笑道:“有句話,叫‘四兩撥千斤’,還有一句,叫‘借力打力’。
今兒小販兒的賠償,我記得,府裡頭還沒有人給吧?”
三個丫頭捂嘴笑起來。
南齊商販地位雖遠不如讀書人,可是賦稅的重擔子是壓在他們和農民身上的。
加上順天府府尹一向重視京城市集的繁榮昌盛,特地添加了保護商販貨物不受閒雜人等毀壞一條。
若是有那起子不買東西還亂砸東西,亂毀東西的人,順天府的捕快可不會對他們客氣。
顧寶笙也笑望着她們,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孟行舟有這樣一個親奶奶,究竟還能在朝堂裡爬到什麼位置?
苟顯和顧明遠隔岸觀火,又能觀多久?
想到害自己母親咬舌自盡的苟顯,顧寶笙手裡的筆下得更重了。
當然,孟家老太太壓根兒沒想到還會有人在這件事情上給她下絆子。
她一向在山村野店裡橫着走慣了,一點兒都不覺得她弄碎點兒花兒或是踩碎幾個果子能有什麼大罪。
這會兒,她正喜滋滋讓孫子孟行航揹着她往前院兒要討好處,討說法呢!
想到那個丫頭就快嫁到她們家,日日立規矩,孟老太太笑的合不攏嘴,可她腿上骨頭還沒正,又疼得倒抽冷氣。
一張臉又是哭又是笑的,還皺巴巴的,看得一衆端茶倒水的丫頭們避之不及,生怕這老太太是羊癲瘋犯人了要咬人吃肉。
前院裡
一衆着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立在門口,修長挺立如青蔥翠竹,個個英俊冷麪,嚴肅不苟。
孟雲迎從小在村裡長大,長大後又跟着孟老太太和爹孃四處撞富家姑娘的馬車行騙,哪裡見過這麼多好看的男人?
她只覺得春天的太陽都熱了幾分,臉上熱熱的發紅起來。
孟老太太見這些人堵在門口,不讓進,立馬哎呀呀的高聲叫古家老太太和顧明遠出來,“你們看看你們養的什麼王八羔子!
天殺的小娼婦要治死我了,你們還縮頭烏龜似的不肯出來啊!”
“叫什麼什麼叫!我們大人還在裡面商議要事,你再叫,休怪錦衣衛無情了!”
孟雲迎探着脖子偷偷瞧了一眼,整個人熱得腿都軟了,忙拉着要發怒的孟老太太道:“奶奶,既然大人有事情,咱們一會子再過來吧!”
也好回去收拾收拾啊。
她剛想拉着人走,背後就傳來一聲,“慢着!”
孟雲迎喜不自禁便是轉過身,“大人何事?”
117章 楚洵來了3更
孟雲迎喜不自禁便是轉過身,“大人何事?”
她臉頰像熟透的秋柿子,黃裡透紅,偏生又因在髒兮兮的泥土裡摸爬滾打過,沒有那份乾淨,滿眼都是止不住的骯髒算計。
方纔她以爲在門口看到的男子已經是戲文兒裡唱得最俊的男人了,這會兒見到這位大人,長得高高大大的,鼻子挺挺的,屁股也翹翹鼓鼓的。
她登時恨不得立刻嫁給他做媳婦,這樣的男人肯定力氣大,會劈柴,會做活兒,牀上也勇猛得很,帶出去肯定也特有面子!
止不住的,孟雲迎像一條流口水的惡狗,直勾勾的盯着楚洵,身子軟下來,便想起戲文裡的戲來,軟軟就要往楚洵身邊兒靠過去。
剛要軟着步子倒下去,“刷刷刷”寒光凜冽的大刀子便亮了出來。
其中一刀子直接割了她一半的頭髮。
“啊啊啊!”孟雲迎嚇得哇哇大哭,見那英俊男人還坐在那兒喝茶,她恨得大叫道:“大人,他們都要欺負死我了!您都不管管嗎?他們……”
楚洵淡淡吐了兩字,“太吵。”
孟雲迎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一顆沒有味道的東西立馬下了肚子,張嘴一個聲兒都發不出來了。
梅氏見女兒要釣到金龜婿了,本來是很高興的,這會兒見這女婿竟然當着她這個丈母孃的面兒這麼欺負女兒,心裡氣得不行,當下就罵起人來。
“你算個什麼東西啊?不過是個錦衣衛的小頭目罷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什麼厲害身份啊!”梅氏指着孟啓航得意道:“你當一輩子錦衣衛,那也是奴才!
我兒子,今年那是要考狀元的。狀元你知道吧,那是能跟你們錦衣衛大頭子一起當官兒的人。能跟你似的,只能在人家家裡頭打秋風!”
“對!”孟老太太也尖着嗓子道:“這還是咱們府裡頭呢,你就敢這麼欺負人
你現在就給老孃從這府裡頭滾出去,以後有本事別上咱們跟前兒來!”
這頭顧明遠和顧老太太剛到庫房蒐羅了一番,拿出了今春景仁帝剛賜的蜀中春茶——蒙頂黃芽。
剛讓人捧了茶罐子,母子倆一同笑眯眯的過來,竟是聽到了孟老太太叫楚洵滾出去的話!兩人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楚洵是什麼人?
天子身邊,朝廷重臣,還是天潢貴胄。
平日裡想跟着他,替他鞍前馬後的人那是數不勝數。可惜人家不缺銀子,不缺人情,啥都不缺也不要。
這會兒好不容易紆尊降貴來顧府替皇上傳個口信兒,顧府的人討好都來不及,孟家老太太倒好,竟是直接趕人了!
顧明遠氣的大喝道:“放肆!錦衣衛指揮使大人豈是你等村野婦人能隨意辱罵的?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快給本官轟出去!”
顧府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忙要上來攆人。
孟家老太太和梅氏一聽這美男子是個官兒,好像還是什麼大官兒,當下就不罵人了。
村婦有村婦的潑辣,也有適時裝弱的一點兒小聰明。
剛纔還氣勢洶洶的要轟人走,這會兒已經把自己當成冤屈難伸的竇娥了。
孟行航把孟老太太放下來,孟老太太就滾在地上哭,“大人替民婦做主啊,民婦的腿都是府裡的姑娘弄斷的。
這會兒是跑也跑不得,走也走不動,下半輩子都完咯!”
官員對老弱病殘無奈,對無病呻吟的老弱病殘更無奈。
譬如孟老太太如今再撒潑,可斷腿是跟顧寶笙離不開關係的,顧明遠若是強行讓人把孟老太太轟走,那第二日便會有數不清的言論斥責他不知尊老愛幼。
甚至金殿上,還會有雪花般多奏摺飛向景仁帝,只等着這些奏摺讓顧明遠自己在朝堂冷上一段日子。
楚洵見顧明遠立在原地,擡着手想讓人上,又不敢的樣子,嘴角含了一絲譏諷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顧大人不好審問,本官倒是想來審審。”
楚洵素來有“冷麪閻王”的稱號,落在他手裡的犯人,沒有撬不開的嘴,問不出的事。其手段狠辣無常,可見一般。
顧明遠擦擦額頭,他緊張啊!
答應吧,生怕他府裡血流成河,不答應吧,就怕他自己血流成河。
想了想,顧明遠還是拱手道了句,“那就有勞楚大人代勞了。”
孟老太太一聽是要審問她,當下就拿出在村兒裡唱皮影戲的哭喪勁兒來。
“大人啊!民婦的兒子和民婦被害得好慘啊!”
楚洵把玩着手裡的梅子青茶杯,淡淡問道:“他死了?”
“啊?”孟老太太有些發懵,哪兒有上來就詛咒人的!
“沒……他沒有。”
“那他是斷腿了?”楚洵繼續不鹹不淡的問。
“他沒斷腿!”孟老太太不高興了。
“受刑了?”
“那肯定是啊。”孟老太太來了精神,振振有詞道:“那個捕快啊,她跟顧府那個死丫頭是姐妹,兩個人關係好着呢。
我兒子去了順天府牢獄裡頭,那個死丫頭保準兒的叫那捕快去欺負了我兒子,給他用刑的!”
“青天大老爺!”孟老太太掐着嗓子道:“您可一定要爲民婦做主啊!”
孟老太太沒看到的是,在她嘴裡說“死丫頭”三個字時,楚洵眼裡帶了一絲冷意。
楚洵拿自己帶的冰魄玉壺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淡問道:“你想如何做主?”
“自然是讓民婦的兒子從牢獄出來了。”孟老太太說得理所當然,“我們是很正經的人家,不會來那些陰的。
還有啊,還有,我們遭了罪,肯定也是要賠償的。
只要顧府那姑娘跟了我孫子,那咱們就是一家人,老婆子我肯定不會跟她計較的。
一報還一報,她害我兒子入獄,又害我老婆子斷腿,嫁給我孫子,拿人抵債,賠罪,這很公平的!對吧,大人?”
孟老太太笑眯眯看着楚洵,越看越滿意。
剛要問幾句生辰八字。
楚洵淡淡說了一句,“扔出去。”
“啊?不用扔的,只要她嫁給”
“啊!你們做什麼?”
118章 護短1更
孟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哎喲喲”四道疼痛聲就在顧府門口刺破天似的叫開了。
咔嚓一聲,孟老太太“哇”的叫起來,她的腿啊!又斷了一隻!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孟老太太躺在地上雙手捶地道:“你個貪官,不長眼啊!不給老婆子我做主,還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嗚嗚嗚……”
孟老太太想的簡單,天子腳下嘛,她一鬧起來,把事情鬧開了,這些人爲了名聲,可不得再添一筆銀子給她!
不過就算添了銀子,她也是不依的,得讓那死丫頭做孫媳婦,讓那個俊小夥子的官兒做孫女婿,得一大筆嫁妝聘禮,她這氣才能算消了!
可惜,她不知道今日她碰上的是楚洵,連皇上面子都敢拂的楚洵,何況她一個尖酸刻薄,貪婪無恥的老婆子的面子?
棲霞街本來還有人對着顧府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一見楚洵來了,個個縮着頭,連話都不敢說了。
生怕楚洵一氣之下,把這老婆子送到北鎮撫司不說,還連累他們送了性命。
孟老婆子哭嚎了半天不見有人來幫她說話,立馬不高興的罵道:“你們都是瞎子聾子嗎?
他這樣欺負我這個可憐的老婆子,你們就狠心眼睜睜看着我被欺負是不是?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呀!”
孟老太太這話一說,原本想幫她說話的人,都立馬憤憤瞪着她。她自己的事兒,幫了是人有情義,不幫也是情理之中。
畢竟對上狠辣的錦衣衛,憑什麼要他們豁出性命去爲一個素不相識,還罵他們眼瞎耳聾的人說話?
孟老太太尚且不知自己一席話得罪了在場所有的百姓,還在一個勁兒大哭世風日下,貪官橫行。
楚洵似乎也難得的有耐心,他負手站在門口,身材修長如玉而高大挺拔,如清新蔥鬱的青松,立在那兒便是丰神俊朗的俏郎君,眉目如畫的俊神祗。
“說夠了。”楚洵雲淡風輕的問她。
孟老太太和梅氏等人嚎得嗓子都啞了,就等有人遞臺階了,這會兒立馬把眼淚一收,便道:“這怎麼能夠?虧我還誇你青天大老爺,你讓大夥兒都說說這叫怎麼一檔子事兒呢?”
當下孟老太太便添油加醋的把狀告了一遍。
什麼顧府死了姨娘穿白衣的女兒要不懂規矩要跟客人搶院子啦,什麼這位大人瞧上了她家乖孫女孟雲迎,想強搶民女啦,還有那個白衣女兒想勾引她家孟行航,想做狀元夫人,因她老婆子不同意,還推了她呀……還有孟啓德在牢獄受重刑等等。
孟老太太沙啞着嗓子把話洋洋灑灑的罵了一遍,掐着手臂一哭,“你們就說說,他們這麼做,到底是不是欺負人吧?”
顧明遠和顧老太太臉色簡直不要太好看,嘴脣都氣得烏青起來了。
而衆人也神色古怪的瞧着她,像是在看瘋子傻子一般。
楚洵輕輕拂了拂袖口繡的白鷺上青天,淡淡道:“在場的各位都聽到了。此婦人不住客院,反要反客爲主,與主人搶院子,此一罪。
搶院子不成,污衊丞相嫡女品行不端,還四處宣揚,敗壞良民名聲,此二罪。
污衊本官調戲民女,意圖強搶,此三罪。
污衊順天府尹私用重刑,此四罪。
四處招搖行騙,欺負富家官家女子,圖謀錢財,此五罪。
本座看在孟大人治水有功的面子上,念你老弱體殘,便免你受牢獄之苦,由你嫡孫孟行航代爲受過。”
“什麼?”像一聲悶雷登時把孟老太太砸得暈頭轉向。
照這位的說法,不僅那個死丫頭沒罪,他也沒罪,她兒子都沒救出來,反倒是她孫子要去坐牢了?
棲霞街的人方纔聽了孟老太太的胡言亂語,這下對她是一點子同情心都沒有了。
有個直腸子便給她點出來,“老太太,顧大人家裡唯一的姨娘今兒晌午那陣兒就扶正了。哪兒來的死了的姨娘的女兒?
您瞅見的那位,是人家丞相府正兒八經的嫡女,院子還是長公主殿下以前住的,您哪兒來這麼大臉討長公主住過的院子住哩?
還說人家楚大人看得上您家孫女,您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楚大人是誰?!人家是廣平王殿下的世子!
仙女兒都未必瞧得上,還瞧得上你家的人兒!我呸!”
那人一口唾沫吐在孟老太太腳邊兒上,搖頭晃腦的感慨着走了。
棲霞街看熱鬧的百姓也都十分鄙夷,一人一口唾沫吐在她腳邊上,憤憤的走了。
孟老太太還僵在原地,像提線木偶似的,僵硬的轉動脖子看着楚洵。
所以,她剛纔是在跟長公主殿下的女兒搶院子,還說王爺的兒子強搶民女?
楚洵淡淡瞥了孟老太太一眼,說了句,“帶走。”
一行人便三下五除二把孟行航綁了起來,直接往順天府的方向去了。
“阿航啊!阿航啊!”孟老太太叫了兩聲,一口氣沒順上來,登時倒了下去。
楚洵還是神色淡淡的,“把這幾位送到她們熟悉的長安街吧。”
留下看熱鬧的衆人紛紛豎起大拇指,都道楚洵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孟雲迎心裡還在竊喜,暗道這楚大人該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把她們送過去的吧?
可是等梅氏、孟雲迎和孟老太太到了長安街,才知道,這哪裡是在幫她們?
孟老太太早被梅氏掐醒了,楚洵的人把她們送到衚衕口就走了。
梅氏和孟雲迎根本扶不動她,梅氏剛說了句“要不咱們僱一輛馬車……”
四周突然就涌過來許多人,目光凌厲的看着她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你們這是做什麼?”孟老太太瞪回去,“光天化日,還要堵我們的路不成?”
賣龍鬚糖的小老兒拿出了幾幅畫像來,攤開給衆人比對了比對。
衆人齊聲道:“沒錯兒,就是他們!”
孟老太太和梅氏認不得字,但是孟雲迎平時跟着搖頭晃腦的孟行航還是學了幾個的。
可不巧,裡面爲數不多的字,她大半都認得。
“孟家村……孟行航,孟雲迎……通州官道,滾州官道,順天府官道……長安街,撞車行騙……”
翠玉齋的老闆娘早擼起袖子道:“我說上回我女兒怎麼那麼倒黴,出門兒上一趟香就撞死人了,結果是碰上騙子了!
好啊,今兒撞上你們了,我們的五兩銀子,你給我拿出來!”
“哎喲喲,玉大娘,趕巧兒,我們也來討銀子了!”二牛帶着一羣賣花賣果子的小販兒也來了。
“玉大娘,這老婆子上次踩碎我們果子,花兒的銀錢還欠着呢!”
“對,上次就是那老太婆在我攤子前兒暈倒裝死,讓老子一天的錢都賠出去了的!”
孟老太太哆哆嗦嗦道:“那……那不是我!”
可仔細一瞧,眉毛都畫的一根兒不錯,一衆小販見得人多,哪裡會記不得讓他們吃大虧的孟老太太,當下就圍着她要起錢來。
“沒有都沒有!”早花光了,哪裡來的銀子?
“沒有?兄弟們,咱們上!”
臭雞蛋,爛菜葉登時飛得到處都是。
孟老太太動不了,梅氏和孟雲迎更是自顧不暇。
剛纔有多硬氣的孟老太太,這會兒就有多想逃開這個地方。
風辭小築
顧寶笙剛剛落下筆來,畫是她畫的,人麼,自然是找楚洵借過來用的。
“很開心?”楚洵站在門口,淡淡的光照在他身上,逆光而來,有種別樣朦朧的美。
顧寶笙笑了笑,“是很開心。楚大人今日來,有事找我?”
119章 大人吃醋了 23合更
楚洵靜靜看着她,平日裡顧寶笙雖然也會笑,可是那樣疏離淡漠的笑容永遠像冬末春初的風,含着冰涼的冷意。
此時她的笑容卻是格外真切,恰如和風拂心讓人熨帖。
顧寶笙見他個子高高的都快把門口暖洋洋的日光擋了一半,不等楚洵說他前來所謂何事,便讓丫頭們到門口候着,自己親自沏了一杯茶給他。
“楚大人請坐。”顧寶笙坐在右邊椅子,將左邊的空位指給楚洵。
楚洵並未推辭,坐在她身旁低頭一看,也是一個梅子青汝窯瓷杯盛着的茶。
桌上的紫砂茶葉罐子上還描金寫了兩行字,“琴裡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
恰是今日顧明遠從庫房尋出來的貢茶——蒙頂黃芽。
只是茶湯黃中透亮,一股清新甜香飄散在屋裡,沁人心脾,比顧明遠那兒的茶香了十倍不止。
“是新取的茶杯,並無人用過的。”顧寶笙見他只看着茶杯不動作,便出聲解釋了一番。
楚洵這才優雅的拾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甜香甘醇而回味無窮,他難得說了一句“不錯”。
顧寶笙不知道楚洵嘴裡“不錯”二字的難得,只是心道了一句,毛病!
哥哥顧延琛在軍營出生入死,從不會像楚洵那樣金貴嬌氣。
這人出門兒連別人的乾淨杯子也要嫌棄不說,連精通茶藝的她泡的茶,也只有一句“不錯”的話。
要是哥哥,一定寶貝這茶水極了,哪裡像他?
楚洵一邊品茶,一邊淡淡看着顧寶笙。
茶水甘甜醇厚,有松枝的清香,也有梅花的甜香,品得出是去歲冬日從松枝梅花上取下的雪花兒,又用花甕盛了埋在地下的。
一個長在村野,無人教導的少女會有這樣細膩的心思,泡出這樣的好茶,楚洵不由又開始懷疑起她是西戎的探子來。
但看她的神色有些悵惘,且方纔看着自己的時候,好像還透過他在想着什麼人,在比較着什麼,楚洵便有些不大高興。
輕敲了三下桌子,提醒她道:“顧三姑娘,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
所以,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想着別的男人,免得回家老頭子罵他不中用,又生出許多事,想出許多莫名其妙的招數來。
比如,每天來看顧寶笙,給她送衣服,送吃的,送胭脂……
顧寶笙沒聽見楚洵說什麼,只是被敲桌子的聲音驚的回了神。
她忙從回憶中抽身出來,見楚洵神色頗爲認真,眸底溫潤明亮的光似乎讓自己心底的想法無所遁形。
她不由想起哥哥顧延琛對楚洵的誇讚來,說他多智近妖,說他耳目通天。
既然錦衣衛的情報網如此厲害,那麼,是否能找到掉下懸崖的哥哥呢?哪怕是一具屍體,也要他入土爲安啊!
照餘若水當時的說法,哥哥是從縹緲崖那兒跳下身死的,若是有幸被樹枝攔住或是底下有並不湍急的河水,的確很有可能撿回性命。
想到自己好歹跟楚洵有了幾次交易,顧寶笙便主動開口道:“楚大人,寶笙能否請您幫忙找一個人?”
話落,她又補充道:“作爲交換,寶笙可以幫助大人儘快讓中山王和孟行舟落網。”
至少她的局已經是布了一半了。
楚洵聽了,咯噔一聲把茶杯放在桌上,臉上有淡淡的涼意。
屋子裡登時像有一道春日裡從剛融化的湖水邊上陡然吹進來的涼風,直讓人冷得打哆嗦。
“顧三姑娘,”楚洵涼涼道:“錦衣衛是爲朝廷辦事的,爲你一個外人做事,你覺得合適嗎?”
顧寶笙噎了一下,剛纔讓他幫忙貼畫像,都是用的錦衣衛的人,之前交易時也是錦衣衛的人幫忙,楚洵明明很爽快啊。
怎麼一會兒不見,說到再幫忙的時候,楚洵就冷淡成這樣了?而且,她也說了會拿同等利益的東西來換的呀!
顧寶笙笑回道:“既然大人不方便,那寶笙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大人就當寶笙沒有說過這句話吧。”
她一向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旁人幾乎根本看不出她的笑和話語同之前有所不同。
但楚洵何等聰明,又是存心想套她話,細看着她的,哪裡不知道這個小丫頭現在心裡失落極了,對自己應該也是不滿到了極點。
顧寶笙從小背井離鄉,能讓她找的人,一定是在豐城認識的人。
而且就他仔細觀察,細究神情,顧寶笙讓他找的,十成十是一個男子。
那樣高傲的少女求他找一個男子,不是情郎還能是什麼?或許還有什麼救命之恩,海誓山盟在。
未婚妻求他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找她的心上人?楚洵覺得,他很有必要提醒他家老頭子,假戲真做的事情真的不必了。
他沒有閒到自己給自己找綠帽子戴的份兒上。
楚洵淡淡“嗯”了一聲,心裡又道,最好在顧寶笙及笄前趕緊讓她喜歡上別人,再把她嫁個靠譜護得住的人,如此他也算給老頭子一個交代,功德圓滿了。
當然,楚洵尚且不知,他今日做出的決定到底爲自己埋下了多大的禍根。
此時,他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老神在在坐在一邊兒喝茶,示意凜二帶着一衆人,端了一排托盤站在堂屋裡。
凜二跟凜一弟兄倆生得一模一樣,只是凜二更活潑討喜些,笑呵呵的樣子像個招財童子。
他張嘴就道:“小夫人,這是世子殿下爲您赴宴準備的衣裳首飾!”
楚洵淡淡掃了他一眼,凜二摸了摸後腦勺,大人好冷,好凶,他要回家找哥哥!
顧寶笙聽到“小夫人”三個字,愣了一愣才道:“你還是叫我顧三姑娘吧。”
凜二很爲難,“等屬下回去問過王爺再說吧。”
顧寶笙搖頭,也並未強求,只是在低頭看到一托盤的首飾衣裳時,還是忍不住咋舌。
鎮國公府家底殷實,但就算赴宴,也不會到錦華樓買這麼高一摞的衣裳。
錦華樓的衣裳一件價值千金,十件價值萬金,楚洵帶的這些衣裳,顧寶笙掃了眼托盤的個數,看了眼衣裳的高度。
這約莫,得有一百來件了吧?
廣平王府,果然是……財大氣粗。
凜二還在解釋道:“王爺說了,您住的這地兒地方小,怕裝不下東西,所以只讓世子殿下帶了這麼一點兒來。
王爺還說了,等日後您嫁給世子殿下了,以後王府都交給您做主,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就是世子殿下吃糠咽菜,也得讓您山珍海味把身子養好了。”然後再給他生個大胖孫子。
當然,最後一句,在楚洵如寒冰的目光中默默被凜二嚥了下去。
顧寶笙看了滿屋子的托盤,心道,還好她這地方小,不然廣平王今天恐怕要拿衣裳首飾塞滿她整個院子了。
“別理他。”楚洵淡淡開口道:“三日後,宮中設宴,褒獎孟行舟治水有功,你隨意來就是。”
顧寶笙明白了,廣平王是想在宮中把自己世子未婚妻的身份公之於衆,想讓楚洵替自己保駕護航得順理成章,再讓景仁帝在大庭廣衆之下承認這門親事。
如此一來,就算景仁帝真的要下手,也會顧慮許多。
而等她及笄成人,景仁帝已經年邁體衰,皇子奪位,大限將至,他自己尚且自顧不暇,遑論佈局殺她。
屆時,或許景仁帝來不及殺她,他自己反倒會先駕崩了。
想到爲她考慮得事事周到的廣平王,顧寶笙又不由想到,既然廣平王如此爲她考慮周到,那當初……
楚洵似是看出了她的懷疑,淡淡道了一句:“你遠離京城是父王的意思。”
如此,她才能遠離紛爭,平安長大。
“大人可否安排一下,”顧寶笙懇切道:“寶笙想在宮宴後,親自去拜見一下王爺。”
她心中有許多謎團想問,而且,楚洵不幫她找哥哥,她也總要另尋法子,最好求得廣平王相助,那便更穩當了。
楚洵嘴角含了一絲冰冷的諷意,“他沒空。”
空的時間都去逗鳥聽戲打馬吊,或是罵他不中用,催他得快些追她做小媳婦兒,哪裡有空給她找情郎?
顧寶笙看出他的敷衍諷刺,也收了話,不再求他。
忖度一番,心道,大約是這位世子殿下嫌自己未婚妻的身份平白無故被人佔了,而他自己心裡有人,替心裡那位姑娘不值得吧?
不然,如何會連自己見一面廣平王都要拒絕?
泰半是怕廣平王真的看中自己這個假兒媳,不肯接納他的意中人吧。
反正,當時林青晚最初欺騙她哥哥,要賴着她哥哥見父親和母親時,哥哥就是如此不願意的,連這冷淡的諷刺都如出一轍。
於是她換了個話題道:“孟行舟可有到順天府爲他堂弟和二叔求情?”
孟行舟那個人,最愛重自己的名聲,不可能任由自己的二叔和堂弟在牢獄裡待着,給自己的名聲抹黑的。
“沒有。”楚洵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嚨道:“孟家人坑蒙拐騙十多年,在南齊各州縣府騙財上達十數萬兩銀子。順天府尹不肯放。”
“十數萬兩銀子?”顧寶笙有些訝異。
騙了這麼多銀子,若是從十多年前起,置辦一些田產房產,買幾間鋪子,於孟老太太一個鄉下婦人來說,豐衣足食,年年有餘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楚洵不等她問,便惜墨如金回道:“賭。”
孟老太太的兒子孟啓恩好賭成性,一夜就能散去他們一年賺的銀子,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顧寶笙笑了笑,“那就請大人一定要儘快讓他們從牢裡出來。”
“三日後,他們自會出來。”
不多也不少,餓上三天,孟老太太求救無門,自然會到顧府找孟行舟。
以那位老太太撒潑的性子,三天之內讓全京城的百姓,甚至宮裡的景仁帝和元戎太后等人知道此事,一定很容易。
屆時,不管是孟行舟想在牢房裡殺人,或是等他們出來後再下殺手,都會被人死盯着,根本不用再浪費錦衣衛的人手了。
顧寶笙點頭微笑,和她想的一樣,關三天,不多也不少。
兩人並未商量,卻有同樣的想法,竟有些“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意思。
不過顧寶笙立馬就把這句詩從腦子裡拋開了,她和楚洵,大約只能算在謀事上言談投機而已。
這樣喜怒莫辨,脾氣古怪的男子,也不知日後的妻子得每天哄他哄成什麼樣,畢竟他總是那樣,喜歡生氣,又不愛理人的,難相處得很。
顧寶笙心裡暗自同情了楚洵日後的妻子一番,卻見楚洵淡淡瞥她一眼,平靜無波吐了一句:“不要在心裡說人壞話。”
這都能看得出來?
“你嘴角撇了一下,還衝我的方向很嫌棄的瞥了一眼。儘管你頭低得足夠低,一般人都看不到。”
楚洵頓了一下,補了一句,“但我眼神好,還是看到了。”
好吧,看到就看到了吧。
顧寶笙也坦蕩的擡起頭來,並沒有無謂的掙扎,試圖去解釋什麼。
只是平靜的闡述道:“寶笙只是覺得大人有時候有些不近人情。”還不講理,不幫她找人。
咯噔一下,楚洵手裡的茶杯放下來,他更不講理了,“錦衣衛有錦衣衛的規矩,你小孩子不要多嘴!”
凜二低頭裝死,他絕對不能出賣大人,告訴小夫人,錦衣衛的規矩就是大人的規矩!
顧寶笙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裡不知道楚洵在錦衣衛中是何等舉足輕重的地位?
一句話能定人生死的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從來是我行我素,哪裡會聽別人條條框框的規矩?
“是,大人說的對。”顧寶笙笑得溫柔無害,一字一句道:“寶笙此番受教了。”
原來他不止有不講理的時候,還有這麼更不講理的時候,還不講理得理直氣壯!
楚洵抿了最後一口茶,淡淡“嗯”了一聲,讓人收了桌上他用過的茶杯,直接起身拂了拂長袍,就此走人。
連“告辭”兩個字都吝嗇的不肯說,還是凜二拱了拱手,不停跟她們說大人太忙要回南鎮撫司辦案云云,才告別離開的。
門口的半夏見人都走了,方纔進屋子來,準備收拾茶杯。
可一看桌子上乾乾淨淨的,連茶壺都沒有,她忙問道:“楚大人沒喝茶?是不是生姑娘的氣了?”
生氣?顧寶笙撐着小腦袋幽怨的看了半夏一眼。
這丫頭沒看出來生氣的是她嗎?
“不該的呀。”半夏嘀咕道:“姑娘長得跟天仙兒似的好看,楚大人明明該很喜歡的,怎麼會生氣?”
“半夏。”顧寶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楚大人只是來府上問候問候我的傷勢而已,並沒有其他意思。
那茶杯和茶壺,楚大人已經將它們帶走了。”
楚洵不喜歡用別人的東西,也不喜歡別人用他的東西,譬如用過的茶杯,要麼摔碎,要麼拿走。
“那就好,”半夏聽了,便放下心來道:“可見楚大人是沒有生氣的,還把茶杯帶回去做念想了。”
顧寶笙知道跟她說不通,乾脆不說話了,讓半夏和翠荷兩個人找了幾個穩重可靠的丫頭把楚洵送來的衣裳搬到她隔壁的小屋裡鎖上。
雖說是廣平王出的錢,但畢竟她又不是真的要給楚洵做媳婦的,這些東西拿在手裡就是燙手山芋。
見楚洵那不滿的樣子,顧寶笙已經推測出廣平王怕是真的有意讓她做媳婦了。
也因此,她更要把這些東西都保護好。
等退婚,廣平王提着她領子兇着問她,拿了衣裳怎麼不做他兒媳婦時,她也好把東西還給人家。
不得不說,顧寶笙對廣平王風風火火的性子還是很瞭解的,廣平王還真是存了這個意思。
可惜她想得很周到,但事情的發展總是不在她意料之中的,此是後話了。
春日美,但風辭小築算是顧府春日最美的地方。
處處鮮花鼎盛,綠竹猗猗,香清清,涼幽幽的,不少別院子得空的下人都會過來在外面繞一繞,曬曬明媚的春光。
當然,也有專門過來採鮮花兒的。
攏梅閣中繁花雖多,到底不如風辭小築是當年姜德音親手栽種侍弄的花草繽紛豔麗,嫵媚多嬌。
高迎秋自打花朝節後,就對顧府所有人都閉門不見。
周玉芙心疼女兒極了,怕女兒在屋子悶出病來,便建議讓她戴着面紗在府裡花園四處轉轉。
她一漏話,便說起風辭小築的花兒開得正好來。
氣得高迎秋登時砸了一屋子的東西,逼着青梅來風辭小築把花兒都摘完。
青梅委屈的提了提柳條編的小花籃,那樣子也不過是小西瓜的大小,風辭小築還有這麼多人在看着,她哪裡能摘得完所有的花?
可是主子發話了,她一個奴婢又哪裡敢不依,只能忙提了籃子出來摘花。
好在顧寶笙對下人一向很好,知道女孩子們都愛買花、摘花戴,攔人其實也是攔不住的。
因而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摘採,風辭小築看院子的圓月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過去了。
青梅摘了三朵四季梔子花,暗想着,乾脆只摘一小籃子回去交差就得了。
她剛要伸手再摘兩朵白玉蘭,忽然瞥見院子裡有幾個丫頭在小心翼翼的把托盤裡的衣裳放箱子裡。
件件衣裳在燦爛春暉下流光溢彩,看得她眼都直了。
她再探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的飛魚服男子從廊檐處走出來,像是在替人開路,再仔細一看,竟是上次長安街鬧瘋馬時,救她家姑娘的那個男子。
青梅心裡突突跳得厲害,她家姑娘這些日子不開心,其實都是因爲她身子不舒服後,想着人到廣平王府去請鬼醫來給她看看,但廣平王府根本就沒有人給她們開門。
如今那位世子殿下的跟班兒都在這兒,那麼那位世子爺肯定也在呀!
這三姑娘病懨懨的,怎麼趕得上她家姑娘貌美傾城?
青梅並不知道高迎秋的臉蛋兒毀了,她只是在想一定是三姑娘裝病,讓這位爺過來看她的。
她要趕緊兒回去告訴姑娘,讓她過來拆穿三姑娘的陰謀!
廊檐下,楚洵沿着一排細細密密,清清幽幽的斑竹枝走着,陽光透過茂密的竹枝竹葉,灑下斑駁細碎的翠玉。
楚洵面容白皙俊逸,翠玉映在臉上,倒像是遠山之中,年輕有爲的隱士高人,說不出的清貴雅緻。
凜二耷拉着頭走前後面,連聲搖頭,輕輕的唉唉嘆氣。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家的主子了,明明來的時候,人家小夫人自己一個人玩兒得很高興的。
可是自家主子就跟小夫人說了不到十句話,就把人家氣得話都不想跟他說了。
不就是找個人嗎?多大點兒事兒啊!
這也罷了,反正自家主子不太會說話,氣家裡老頭子也這麼着的,可是好歹的,人走了得說聲再見吧?
主子倒好,一句話不說,起身就走人。
他倒是幫着描補,說公事繁忙云云,可這一出來,主子就擱這兒慢慢悠悠的走着,得,他這謊全是白撒了!
許是凜二嘆氣的聲音太明顯,觀四周旖旎美景的楚洵也收回目光來,問他道:“你很失望?”
“咳,主子,”凜二覺得爲了主子的終身大事着想,他覺得還是應該勸勸他的,“其實,屬下覺着,這找人吧,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大事兒。
許是小夫人在豐城受苦受難的時候,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想着報恩啥的。
無論男女,咱們找了拿銀子打發了就是,您這麼着跟小夫人說話,小夫人會生氣的!”
楚洵冷眉一挑,她生氣?
身爲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不守好自己的本分,她有什麼資格生氣?
凜二立在一邊,察言觀色,腦子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大人!
您不會是怕找出來的是救命恩人,小夫人到時候要以身相許,您留不住人,所以……
您……吃醋了……害怕了吧?”
這小神情兒,小模樣兒,凜二覺得像是吃醋,真他丨麼像!
“凜二……”楚洵閉了閉眼,沉沉道:“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今年府裡馬廄的馬都歸你洗!”
“主子,”凜二抓頭哀嚎:“您不能這麼惱羞成怒,公報私仇!”
他這樣善解人意的屬下只是說中主子的心事,爲什麼要被懲罰?凜二覺得他很冤枉啊!
“嫌少?”楚洵挑眉,“南北鎮撫司的馬,也都歸你!”
“不是……主子,您聽屬下說……”
楚洵懶得理他,徑直沿着小竹林往前走。
凜二瞧他腳步都輕快了幾分,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嘿,這事兒有戲,他得回頭找王爺說道說道,再怎麼也得讓他大哥那個木頭人幫他洗的嘛!
畢竟幫着主子追到小夫人,生主子纔是大事呀!
攏梅閣
高迎秋戴着面紗站在桌前,一瓶子接一瓶子把藥往地上摔,嘴裡大叫道:“沒用!全都沒用!”
她整張臉都腫脹得像豬頭,細膩的皮膚像樹皮一樣粗糙極了,臉上還密密麻麻布着凸起的褐色疙瘩。
整個人晃眼看去,就跟長滿了樹瘤的老木頭一般,根本不像個人。
想到這樣的糟心事本該是顧寶笙承受的,如今反倒落在了她頭上,高迎秋真的接受不了這個打擊。
“顧寶笙,你好惡毒的心啊。”高迎秋喘着氣道:“等我恢復容貌,我一定要你死得比我現在百倍、千倍、萬倍的難看!”
可什麼時候能恢復呢?自然只能等廣平王府鬼醫願意見她的時候。
高迎秋不由想,若是楚洵回了王府就好了。
他們之間有兩面之緣,楚洵若是知道自己那般嬌豔如花的容貌還沒有恢復,一定會憐香惜玉,幫自己一把的!
想到這兒,高迎秋立馬喚人,“青梅!青梅!”
青梅剛跑回院子,就聽到高迎秋叫她,連忙應聲道:“姑娘,奴婢在呢,奴婢在呢。”
青梅關上門,高迎秋正戴着面紗坐在上首,生氣道:“你怎麼現在纔回來,我……”
“姑娘,”青梅忙道:“奴婢有件頂要緊的事兒跟您說呢。”
高迎秋聽完,登時大怒道:“顧寶笙身爲我們丞相府的小姐,竟然隨意去見外男,還是用裝病的手段!真是太不要臉了!”
“對對對,”青梅忙道:“奴婢也是這樣說呢。
趁楚大人還在,不如姑娘您趕緊的去找楚大人,讓他找鬼醫幫您看看吧,您纔是真的身子不舒服呢!”
“好。”高迎秋點頭道:“你馬上帶我過去。”
“遵命。”
主僕二人匆匆趕過來時,恰值楚洵繞過那片翠綠的小竹林。
高迎秋見楚洵就快要出垂花門,忙嬌柔着嗓子高聲道:“楚大人,楚大人!”
凜二對這個看不起自己大哥的女人很沒有好感,直接過去攔住她道:“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您還未出閣,離咱們大人這麼近,不合適呀!”
楚洵沒有看高迎秋,徑直走過去,算是默認了凜二的說法。
高迎秋真是覺得這個男人討厭極了,她不知道凜二跟凜一是兩兄弟,只是暗恨這人怎麼如此討厭!
上回瘋馬的事情和花朝節上面給自己添堵,這會兒又來?
憑什麼顧寶笙可以私自見外男,她就不可以?難道她還趕不上一個無才無德,病懨懨的顧寶笙?
還是說這個人收了顧寶笙的好處才這樣的?
高迎秋把手鐲上的翡翠鐲子轉了個圈兒,別有深意道:“其實臣女是有要緊事,纔來求見殿下的,還請您幫忙通融一二。”
凜二冷笑了一下,錦衣衛的俸祿和主子給他的月例多得很,好麼?他還用得着收賄賂?
“高姑娘是吧?”凜二抱着繡春刀道:“您有冤情往順天府遞狀子去,您有苦處往您家裡顧大人那兒去。
我們錦衣衛,不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您回您屋子裡,想清楚了再自個兒解決吧!哈!”
高迎秋怒瞪着他,隔着幕籬都能感受到她鋒利的眼刀子。
她不相干?等她做了世子妃,就讓這個討厭的男人看看,她到底相干不相干吧!
見楚洵半隻腳都踏進垂花門了,高迎秋顧不得禮儀,忙高聲叫他:“楚大人,您一向清明公正,怎麼能被惡毒女子欺騙呢?”
楚洵腳步一頓。
高迎秋心中暗喜,她就知道楚洵這樣天之驕子一定受不了被女人欺騙,尤其那還不是女人,只是個女孩子。
於是她立馬上前幾步,噼裡啪啦的把顧寶笙的罪行說了一遍,又含淚委屈道:“楚大人,迎秋跟她好歹也是有血親的姐妹啊!
迎秋視她爲親妹妹,她卻妒忌迎秋美貌。
在花朝節上動手腳,下毒暗害迎秋,如今又裝病騙大人前來探望她。
她這樣惡毒的女子,怎配得上大人來看她?怎配得上大人的憐惜?
她根本就不配呀!大人!”
120章 不甘,再生事端!1更
“不配?”楚洵嘴裡慢慢回味着這兩字。
高迎秋立馬高興起來,“她當然不配,她……”
“你配嗎?”
“我……”高迎秋低頭含羞,“臣女……”她當然配得上啊!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大人?!”高迎秋渾身僵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楚洵嘴裡說出來的。
他竟然罵她是搬弄是非的小人?
而楚洵仍是雲淡風輕的站在和暖麗日下,他輕輕拂開落在肩頭的青翠竹葉,淡淡吐了一句,“你好自爲之。”
拂開的青翠竹葉刷的一聲斷成兩截,嵌在一旁的桃木枝上。
高迎秋和青梅嚇得渾身發抖,跌坐在地上。
她哪裡不明白楚洵的意思?
若是她再說顧寶笙的是非,那她就有如此葉,死無全屍!
凜二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朝她做了個鬼臉後,笑眯眯的跟上楚洵的步子走了。
他就說嘛,小夫人在大人眼裡,果然是不一樣的!
等楚洵走後,高迎秋纔敢淚流滿面的喃喃道:“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她就這麼好?好到你自己都不辨是非,反怪我忠言逆耳?”
來來往往的下人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攏梅閣大姑娘竟毫無規矩的坐在地上,似乎還是因爲被楚大人狠狠訓斥了一番才這樣的,忙朝顧明遠的書房回稟了一番。
顧明遠今日本就因孟老太太罵了楚洵而戰戰兢兢,生怕楚洵一氣之下會讓顧府不復存在。
如今又聽本在養病的高迎秋跑過去再添了楚洵的怒火,這會兒更是着急上火。
可偏偏高迎秋是他最對不起的一個女兒,周玉芙是他最辜負的一個女人,他再生氣,也只能語重心長的教導她。
這會兒高迎秋還沒從憤懣中抽離出來,顧明遠卻還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說她。
“迎秋啊,你才貌雙全,日後自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何必執着於楚大人呢?”
顧明遠嘆道:“‘不如意事常**’,你就當你們是緣分淺薄,就此忘了楚大人吧!爹爹自會給你尋一門好親事的!”
這個女兒心高氣傲,可惜輸在身份不高,又得罪了景仁帝,臉蛋兒似乎也沒有如何恢復。
顧明遠思來想去,都覺得應該先把高迎秋在家裡面藏一陣子,等這陣風頭過了再說。
可高迎秋卻立馬站起來,不可置信道:“爹爹要我忘了楚大人?爹爹,我去花朝節前,您是如何對我耳提面命的?
當初要我嫁給楚大人,討他歡心的是您。
如今讓我放棄楚大人,忘記楚大人的也是您!您可曾爲迎秋真正考慮過什麼?”
“迎秋,”顧明遠擰眉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楚大人正是對你妹妹上心的時候,你何苦要去掃他的興?”
如果不是今天楚洵去了顧寶笙院子裡,有顧寶笙勸楚洵不要降罪顧府,他都不知道景仁帝若是知曉楚洵在顧府被罵的事情,會如何降罪於他!
他倒並不認爲是楚洵看上了顧寶笙,只是猜測是廣平王或是太后娘娘吩咐楚洵照料她一二。
但高迎秋前去阻攔關照顧寶笙,關照顧府的好事,他是決不允許的。
“所以,爹爹的意思是她顧寶笙有用,我高迎秋沒用,便要高迎秋主動退出,相讓與她了?”高迎秋目光哀怨的看着顧明遠。
“也不是這個意思。”顧明遠眼神躲閃道:“她在花朝節上救駕有功,如今風頭正勁。
難免楚大人看在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會多關照一二。
日後有機會,你向楚大人解釋清楚長安街的事情,等冰釋前嫌後,楚大人一樣也會對你上心的!”
“好。”高迎秋坐下來,冷聲道:“方纔我在風辭小築聽到有丫頭在說過幾日有宮宴的事情。
爹爹如此爲迎秋着想,不如宮宴就帶迎秋同去。
與陛下和太后娘娘,還有楚大人把當時的事情都解釋清楚,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顧明遠皺眉,“迎秋,你不要胡鬧!”
雖然孟老太太已經被楚洵趕出顧府了,可是誰知道那個老太婆還會鬧出什麼事?
孟行舟沒有可靠的封賞前,他又怎麼能帶一個讓景仁帝厭惡的迎秋過去徒惹事端?
“爹爹口口聲聲說爲我好,就連這個簡單的要求都不肯答應我?”
“迎秋!”顧明遠一拍桌子,厲聲道:“入皇宮重地,豈是兒戲?
陛下曾言不願再見你,你此番要求,不是讓咱們整個顧府去犯殺頭大罪?
此事你莫要再提了。”
顧明遠生氣的負手面向牆壁站着,厲聲道:“這幾日,你就在家好好養病,修身養性。等時機成熟,爹爹自然會爲你籌謀。”
“好……”高迎秋含怒哽咽道:“那迎秋就等着爹爹的籌謀。”
回到攏梅閣,高迎秋徑直關上房門,趴在桌上不停流淚。
“時機成熟,什麼時候纔是時機成熟啊?”
她如今正是二八芳華,今年嫁給楚洵年紀正好,難不成顧明遠還要她苦苦等上兩三年,熬成老姑娘?
她是真的不甘心的,顧寶笙搶了她花朝節的榮譽,還要搶了她的男人,連護着自己的爹爹如今竟也要護着她了?
高迎秋滿面眼淚,哭了半晌,口乾舌燥,嗓子也啞。
她便喚道:“青梅,倒茶進來。”
門外一個小丫頭手腳利索的端着茶進來,倒了滿滿一杯。
茶香撲鼻,卻盈盈滿滿,一端就會有茶水滾在手上。
“你倒茶的規矩學到哪裡去了?”高迎秋生氣道:“重倒!”
那丫頭卻低頭笑道:“‘滿招損,謙受益’,姑娘既然知道這個道理,何必要端着那麼高的心氣兒呢!”
“青梅,你好大的膽子!”高迎秋剛要罵她,卻見那丫頭哪裡是青梅,是個攏梅閣裡新進來的一個丫頭青菊,長得實在普通至極。
高迎秋也不傻,一個丫頭能說出“滿招損,謙受益”的話,那必是有人教導的。
她便冷聲問道:“誰派你來的?”
“姑娘何必管奴婢是誰派來的呢?”青菊笑道:“只要能幫姑娘進宮,圓了終身大事,這便是天大的喜事了。誰派來的,並不重要。”
“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等姑娘三日後進了皇宮,自然就知道,奴婢所言不虛了。”青菊倒了另一杯茶,笑眯眯的遞了上去。
121章 先發制人2更
風辭小築
昨夜剛下了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顧寶笙晨起推窗,便見桃杏亂紅似萬丈紅軟鋪陳一地,些許嫣紅碎瓣兒浮在綠水池塘中,隨波而去。
顧寶笙順着花朵兒打轉兒飄去的方向,竟看到白石橋上的一行人漫步賞景,帶頭的是孟行舟,指引着兩旁的花草樹木與人看。
而他身後一人,麪肥耳大,是顧寶笙至死也不會忘記的人——送她母親進軍營,害她母親咬舌自盡的戶部尚書,苟顯。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顧寶笙啪的合上了窗戶,眼底翻滾的陰雲怒氣久久不能平息。
“姑娘怎麼起來了?”半夏端茶進來,見顧寶笙只着了墨綠色荷葉邊繡藕花的寢衣站在窗前,忙拿了一件翠羽披風給她搭上,又扶她過來坐下。
“半夏,今日府上有貴客來,你去廚房端早點,可看見他們開始準備吃食了?”
“姑娘怎麼知道?”半夏十分驚訝,不過轉念想到自家姑娘一向聰明,也並沒有多問。
“奴婢去的時候,廚娘們確是都忙瘋了。”她忙回道:“廚房光是食材都堆了半個屋子了。
何大娘說,這還不夠的,水果糕餅都還得另算。也不知是誰什麼貴客,竟吃得了這麼多東西。”
顧寶笙冷冷一笑,能幫孟行舟在景仁帝面前說許多好話,幫他平步青雲的人,自然是胃口不小的苟顯了。
顧明遠雖爲百官之首,但並不能一手遮天。
苟顯靠她外公崔平之在戶部站穩腳跟時,顧明遠還未中狀元。
因而即便此時顧明遠貴爲丞相,繼子孟行舟若是想在戶部任要職,還是得拉下幾分臉面來求苟顯。
可是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苟顯踩着恩師,踩着崔家和顧家往上爬得有多高,她顧寶笙就要他摔得有多慘。
只是看方纔苟顯那滿面春風的得意樣子,似乎苟嫣兒這個女兒和林青晚這個兒媳發生的事情並未影響到他啊。
既然別人的事不能影響到他,就只能他自己的事,影響自己了。
“鄭氏才當夫人,果然思慮不周。”顧寶笙輕輕抿了口茶漱口,輕輕吐出去才道:“廚娘們那麼忙,小廚房都不能照顧周全,她竟不知抽調幾個人過去幫幫忙。”
半夏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了,“奴婢這就去辦。”
安排幾個人到小廚房去,姑娘應該有大用處的吧。
慈竹閣
鄭繡蓮和孟寶箏被關在一間低矮的雜貨屋子裡,陰冷潮溼,不見陽光。
房頂結了厚厚密密的蜘蛛網也無人灑掃。
鄭繡蓮剛剛纔把哭鬧瘋魔的孟寶箏哄睡了,她自己卻偷偷抹起眼淚來。
她好不容易當上丞相夫人,什麼榮華富貴都沒享受到不說,日子比之前差了不止十倍。
連孟寶箏都被顧明遠疑心不是他親生的,不聞不問了。
小兒子更不必說,景仁帝查出吳中奎的事情,直接讓人除了白鷺書院裡譚佩汝和小兒子的名字,再不許科舉入仕,沾詩書的。
吳中奎還被直接判刑流放三千里,聽說半路就被折磨死了。
想到自己兢兢業業籌謀半生,竟得來這麼個結果,鄭繡蓮咬牙哭起來。
只盼着她家雲遙能生下個兒子,當中山王的正室,她家行舟這回進宮能當個大官兒。
只要她這對兒女有出息,顧明遠看在他們的面子上,總要給自己面子的。
至於顧寶笙那個賤貨,等她在顧府重新風光起來,早晚讓她生不如死!
鄭繡蓮哭得有些累,剛要沉沉睡去,就聽見外頭有墨琴的聲音響起。
“來貴客,廚房缺人手!好歹來的是貴客,夫人不去不大合適呢。”
鄭繡蓮忙擦了把臉,起身就見墨琴扶着顧老太太站在門口。
鄭繡蓮手捏着衣角,沙啞着嗓子喚道,“娘,您有事兒找兒媳?”
顧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見她頭上滿是蜘蛛網,身上也全是被孟寶箏潑得臭燻燻的藥汁子。
全然像個窮苦交加卻妄圖攀富貴的鄉野婦人,同那孟老太太一個樣子,半點兒不像個當家主母。
她的臉色便十分難看起來,也對,這個給她兒子戴綠帽子的女人本就不該是主母的。
只是……
顧老太太止住自己的想法,咳嗽道:“今日戶部尚書來咱們顧府做客,順帶問問行舟通州賬本出入的情況。
你呢,本來身子不大好,是不能去見人的。
只是到底寶笙替你在陛下面前求過情的,你如今是顧府正兒八經的主母。
府裡來了貴客,你不出面兒招待招待貴客的夫人,打理打理府裡的事務,實在也說不過去。”
要是苟顯的夫人錢氏不滿顧府的招待,去跟苟顯吹點兒枕頭風,說不準人家對行舟的印象可就壞了!
當然顧老太太作爲一介婦人,其實也只是聽到廚房的廚娘忙不過來,錢氏一個人喝茶有些不自在纔來找鄭繡蓮的。
她畢竟貴爲誥命夫人,有自己的面子,絕不可能爲了孫子的仕途去討好一個小輩。
只是她不曾想到,官場有官場的迎來送往,決定孟行舟升官發財的,並不會是她們幾個婦人。
也因此,爲顧府日後埋下了禍患。
鄭繡蓮聽顧老太太說了一番貴客是誰,又因何而來,險些喜極而泣,她終於熬出頭了啊!
但立馬她又想起,戶部尚書苟顯和他兒子都是極爲好色之人。
林青晚不是被“封陰”了嗎?
苟顯大兒子苟協沒有媳婦了,若是讓顧寶笙那張臉去晃一晃,那……可就好看極了!父子共搶,共享一個女人,顧寶笙這輩子都走不出泥潭了!
當然,此時,她面上不顯,仍是熱絡的應道:“媳婦一定辦好這件差事!”
她一定會好好兒辦的!
122章 苟顯父子 3更
風辭小築
顧寶笙剛換上一身桂子綠齊胸襦裙,正坐在妝奩前讓半夏替她挽發。
就聽一個小丫頭匆匆來報,“三姑娘,府上有貴客,老爺讓您去見見呢!”“大清早的衝咱們姑娘吼什麼吼!”半夏拿起梳子揮她走,“你先走吧,一會子我們姑娘收拾好了,自然會過來的。”那丫頭不肯走,“可是老爺說……”“再如何着急,你也總要讓我把頭髮梳好吧?”顧寶笙朝她笑了笑,“你去吧,一會子我梳完頭,自然會過來拜見父親和貴客的。”那丫頭見顧寶笙和顏悅色的,似乎也並沒懷疑什麼,連忙道了一聲好,便離開了。等她走之後,顧寶笙的臉才沉下來。果然不出她所料,鄭繡蓮這樣的人,只要給她一點機會,她就會想盡辦法把自己推下深淵。可惜啊,鄭繡蓮在慈竹閣被關了太久,消息也閉塞了太久,全然不知昨日楚洵到顧府中所發生的事情。如果她知道顧明遠的意思,是撮合她和楚洵,她今天一定不會犯這樣低劣的錯誤。而剛用最後一顆戒指打點完丫頭的鄭繡蓮全然不知她已經半隻腳踏入鬼門關了。此時,她正和錢氏坐在一起,笑眯眯的拉着家常。之前鄭繡蓮是有意讓顧寶笙嫁給顧府的苟二傻子的,兩人也算是打過交道,還算相熟。於是,鄭繡蓮便從那苟二傻子開始跟錢氏聊起來。“您家二公子最近還好吧?”錢氏笑容一收,“咳,也就那樣吧。反正那腦袋,跟着薛捕頭,能當個替死鬼就不錯了。”當然,錢氏是不會說苟博近來的造化的。苟博雖然人傻,但是鼻子靈,人也整天樂呵呵的。靠着他的靈鼻子和愛上天入地到處翻東西的性子,幫順天府和大理寺那邊兒還真是破了不少命案。要不是他人傻又沒有功名在身,恐怕大理寺少卿任爾東和順天府尹平大人都得爭着栽培他當一把手了。可恨苟協卻沒那麼好的運氣,林青晚被“封陰”,到底還是影響到了苟協的仕途和名聲。乃至於官員們一提起苟協,便會切切察察的小聲議論林青晚給他戴綠帽子的事情。鄭繡蓮見錢氏面色有異,猜想着是苟博的親事還沒有着落,讓她恨鐵不成鋼生了悶氣。她便立馬笑盈盈道:“其實孩子們的路雖都是自己走的,可到底還是得咱們爲人父母的,得隨時給他提點着,幫着。得這麼着,才能順順利利的成家立業不是?”錢氏尚且不知道鄭繡蓮在顧府已經不得人心,更不知道鄭繡蓮還有那些偷情的事情,只當是鄭繡蓮爲了孟家的事情才憔悴了臉蛋。想到自己大兒子和小女兒的親事沒有着落,正巧鄭繡蓮和孟行舟也在爲孟家的事情煩惱。聽鄭繡蓮話裡的意思,似乎是想結親。顧家昨日有廣平王世子親自問候顧寶笙,顧府的表姑娘又在花朝節上毀了臉蛋,那麼,結親的,就只能是她家孟行舟和她家嫣兒了呀!用兒子的親事換兒子的仕途,着實是一樁划算的事情。鄭繡蓮也笑看着她道:“咱們上回說做親家的事情,只要你說一個‘準’字,一會子,我就讓她過來,讓你仔細瞧瞧!”“這也成吧。”錢氏只當是鄭繡蓮要當着自己王婆賣瓜,把兒子誇一頓,便點頭同意道:“只要他對我們孩子好,這升任的事情,你就保管放心吧!”兩人有些雞同鴨講,倒是聊的很愉快,愣是沒發現自己說的人和親事同對方有什麼不對。
花廳裡
顧明遠帶着孟行舟同苟顯父子正在談天論地,談古論今。
文人身上總是有一股迂腐酸氣,但偏偏又引以爲傲。
因而顧明遠和孟行舟兩父子在苟顯和苟協面前掉書袋時,臉上得意而不自知的笑容,便格外得罪人了。
苟顯和苟協處事圓滑,倒也真沒有插嘴去爭辯什麼觀點,只是微微笑看着這對父子到底能說到什麼時候。
直到丫頭們上菜時,顧明遠才阻止孟行舟繼續說下去,幾人一同上桌吃飯。
苟顯呷了一口梅花酒,“嘖”了一聲道:“陛下對顧兄真是看重啊,這等美酒旁人是享都享用不到,陛下卻賜了三罈子給顧兄。
果真是皇恩浩蕩,恩寵無限啊!”
“苟兄此言差矣。”顧明遠端着杯子笑道:“論起在朝爲陛下分憂,苟兄你纔是能者多勞,辛苦了啊!
你瞧,咱們南齊水災、旱災,軍民糧餉,哪一件不是靠苟兄你從中調度啊?
就拿這通州大水來說,若沒有苟兄你出力,堤壩如何會如此順利開建啊!哈哈哈!”
苟顯一聽,立馬放下筷子,臉色嚴肅起來。
“顧兄,平日水災旱災出賑災糧款,那是咱們南齊上上下下的官員一同議定,陛下做的決定。功勞,那都是陛下和所有官員,而非苟某一個人的。
再者,此次通州大水的銀子,都是楚世子楚大人搜出了黑鋪子,這才力挽狂瀾的。
你切莫將功勞都推給苟某,苟某人不才,可是萬萬擔不起啊!”
顧明遠聽他長嘆一聲,手裡舉在半空的杯子也緩緩放下來,臉色有些青青的。
兩人雖做同僚十多年,但是若從朝中勢力來講,其實顧明遠在姜德音去世後,是一直往下游走。
而苟顯則是靠着他的恩師崔家一路扶搖直上,而且還在顧崔兩家人滅門後,勢力愈發浩蕩了。
這便導致,顧明遠一個一品丞相,反倒要比苟顯這個二品的戶部尚書勢力還低一等,說話的底氣也弱了一分。
苟顯挑了挑粗短的眉毛,靜看着他會如何反應。
顧明遠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這是要他送女人上來。
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是知道的呀,苟顯的癖好,便是喜歡玩弄美婦人,還喜歡父子二人一同玩弄。
有投其所好的人家,便會恭恭敬敬送上自己的小妾上去,換個美差。
可是……他顧明遠唯一的一個小妾已經扶正了,還被他關在了慈竹閣,顧府已經沒有姨娘了啊!若是讓他送周玉芙上去,他也是萬萬不肯的。
孟行舟不知道那父子倆的愛好,並不以爲然,只當是他們是尋常喝酒便要女子來作舞取樂,於是立馬拍手道:“來人,去……”
話還沒出口,鄭繡蓮一路亭亭嫋嫋的帶着顧寶笙和錢氏過來了。
孟行舟眼前一亮,“苟夫人,娘,笙妹妹,你們來了?”
果然還是他娘聰明啊!
顧寶笙若是今日被苟顯玩弄了,那楚洵一定不會要她!沒了楚洵那個靠山,看顧寶笙日後還敢如何跟他娘和妹妹們作對!
顧寶笙今日穿得甚爲清靈雅緻,桂子綠齊胸襦裙上挽着一塊梨花白的半臂,頭髮梳成花苞髻,上面綴着顆顆乳白色瑩潤的珍珠。
除此之外,花苞髻上再也無其他的金玉髮飾,耳環也沒有戴,只是胸前掛着一塊精巧的銀製長命鎖,手上戴着的,是墜了幾顆鈴鐺的銀手環。
看着……孟行舟皺了皺眉,完全就是一副觀音座下的童兒模樣,完全不像個少女,更沒有吸引男子的感覺。
儘管顧寶笙容顏絕色,但孟行舟還是覺得,她這一副打扮實在不夠吸引男子,最多是很討老人的喜歡。
鄭繡蓮對顧寶笙的打扮其實也不太滿意,但想着她再不把人帶過來,苟顯他們喝完酒就要走人了。
到時候,她想送人,都沒處送去,因而連忙去風辭小築把人拽了出來。
“老爺!苟大人,苟大公子!”鄭繡蓮盈盈行了一禮。
她這些日子關在慈竹閣,過得並不好,所幸她的這些年賺的梯己銀子多,吃飯上還是沒有什麼大的苦頭吃。
方纔顧老太太怕她丟臉,又是徹底讓人把她拾掇了一番了,這樣一來,她倒是顯得比從前還要膚白細嫩一些。
身段兒也因瘦了下來,愈發妖嬈。
苟顯和苟協一雙眼睛都看直了。
顧明遠卻怒道:“你怎麼來了?”還把寶笙也帶來了?
“是老太太讓妾身過來照顧老爺,打點打點府中事物的。”鄭繡蓮委屈道:“老爺不喜歡妾身過來幫忙,妾身這就回去就是了。”
反正顧寶笙已經露了臉,能讓苟協他們注意就是了。
“你立馬回房去!”
這個女人給他戴綠帽不夠,還想再戴一頂不成?
“且慢!”苟顯卻立馬阻止道:“尊夫人來都來了,就上桌吃點子菜再走吧,夫人你也過來坐着吧。”
鄭繡蓮抿嘴一笑,她就知道,人家瞧上顧寶笙了。
顧寶笙聞着酒氣,有些嬌嬌的,皺着鼻子,跟小孩子一樣,“爹爹,寶笙聞着酒水味道要醉的,寶笙可以先回去麼?”
123章 賣母求榮1更
不等顧明遠拒絕,鄭繡蓮便對顧寶笙嗔怪道:“笙姐兒,今兒苟大人,苟夫人還有苟大公子好不容易纔來咱們府上一趟。
你還沒跟人家問好行禮就走,未免也失了咱們顧府的禮教吧?老太太可不是這樣教你的呀!
對吧,老爺?”
鄭繡蓮笑眯眯看着顧明遠,她都幫他做到這個份兒上了,顧明遠不會不明白順水送人情給苟家父子的。
她等着顧明遠讓顧寶笙留下來。
顧明遠見她的樣子,哪裡不知道她是想讓自己做賣女求榮的事情?
可雖然顧寶笙奇貨可居,但苟顯父子卻意不在此,鄭繡蓮這一來,完全是她自己送羊入虎口了。
顧明遠無心顧及鄭繡蓮,只是慈愛關心的看着寶笙,順着她的話說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哪裡能到咱們這裡來聞酒味兒?
咱們府裡風大,你趕緊回你屋子歇着,把藥喝了將養身子要緊!”
苟顯和苟協此時才注意到鄭繡蓮身後的顧寶笙。
嗯,模樣倒是萬里挑一的俊,可是長得嬌嬌小小,瘦瘦弱弱,半大孩子似的,半點兒沒有美婦人的身段妖嬈,風情嫵媚。
待在這兒,也是平白耽擱他們的事情。
於是苟顯立馬笑嘻嘻道:“早就聽說顧三姑娘身子弱,吹不得大風。
要是今日三姑娘再爲我們父子添了病痛,那我們可真是過意不去了。
再者,陛下和太后娘娘也一直惦記着三姑娘的身體,三姑娘也該回去好好保養纔是呀!”
說完,苟顯朝鄭繡蓮遞了個眼神。
錢氏撇撇嘴巴,命丫頭拉開一張下首的椅子坐下了,口裡也笑道:“我家老爺說的有理,三姑娘先回去吧。
繡蓮,你過來這兒,挨着我坐。”
南齊男女七歲不同席,可若是婦人同自己的丈夫一同赴宴,是可以在旁替丈夫斟酒佈菜的,只是必須得坐在下首。
鄭繡蓮見錢氏滿面笑容,苟顯似乎也是很滿意的模樣,總覺得有些不對,也不知是哪裡不對。
但又想,方纔她跟錢氏是談好的,中間也不會出大亂子。
泰半是錢氏他們認好了人,想一會子酒醉後,再把苟大公子擡到顧寶笙院子裡去吧。
這樣一想,鄭繡蓮忙道:“吹雪啊,那你趕緊的陪着三姑娘歇息。”
一會子纔有精神跟苟大公子折騰啊。
錢氏卻摩挲着自己粗胖手指上的金戒指,跟苟顯咬耳朵,聲音低得周圍人根本就聽不見。
“老爺,這回,你該怎麼謝妾身啊?”
“京郊那處帶果園的三個莊子,長安街西市口的那間旺鋪,回去就給你地契。”
夫妻二人默契一笑,看着倒是恩愛兩不疑的模樣。
因而鄭繡蓮也不疑有它,讓吹雪送走顧寶笙,自己便挨着錢氏坐了下來。
鄭繡蓮身爲孟行舟的親母,其實很擔心顧明遠因爲厭惡她,不肯盡心盡力的幫孟行舟在景仁帝面前美言。
因此,這一宴上,她對苟家人都格外熱情,端起酒杯便起身笑道:“這杯酒,是妾身敬苟大人,苟夫人和苟大公子的!
我們家行舟年紀輕,不知事,若是有什麼行事不妥的地方,還望大家多多擔待了!”
顧明遠冷着一張臉,孟行舟臉色也不太好看。
官場上女子給官員敬酒的,那都是陪酒的舞姬歌姬。
鄭繡蓮作爲丞相夫人,即便本意是替兒子的仕途着想,想討個人情,可那也有顧明遠已經敬酒在前,根本用不着她再多此一舉,丟人現眼了。
尤其,鄭繡蓮當妾室當久了,爲博顧明遠的寵愛,養出的樣子便是,行事舉止妖妖嬈嬈,柔柔弱弱的,眼神兒也隨時帶鉤兒。
跟錢氏坐在一處,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爲是一個府裡頭的妾室在侍候主子,主母用飯。
“繡蓮,”顧明遠不悅道:“你喝了這酒便回去吧,你一個婦道人家,又不比苟夫人知事,一會子莫要讓苟大人和苟大公子笑話了。”
反正他是覺得真的丟人。
鄭繡蓮端着的酒杯僵在半空,苟顯卻早笑道:“哎,雖說是婦道人家,但苟某覺得,‘頭髮長,見識短’的事情也並非絕對。
苟某見顧夫人方纔敬酒頗有豪氣,倒是神似咱們南齊大將,有‘巾幗不讓鬚眉’之風啊。”
“顧夫人,”苟顯立馬舉起一個大杯來,“苟某人敬你三杯。”
苟顯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那杯子裡的酒水,看着多,事實上,早已經有貼身的僕人給他兌了水,只有個酒味兒。
就算喝上三十杯,那也未必會醉到哪裡去。
但鄭繡蓮就不同了,她不知道官場上的暗招兒,見苟顯都喝了三大杯,生怕她若是不回敬,讓人看輕了孟行舟,對他們母子不滿。
因而,她也忙讓人取了大杯子來,滿滿的滿上三大杯,根本不等顧明遠和孟行舟阻止,咕咚咕咚的幾下灌了下去。
一張嫵媚的小臉兒登時被酒水薰紅,眼神迷離,身子也軟下來。
鄭繡蓮徹底喝醉了,她身子被酒水暖得熱熱的,有些發燙,她便掀了掀衣裳。
眼神兒勾過去,聲音嬌媚道:“苟大人!行舟升官兒發財的事兒,可都交給您了。
我家那個是個不通情達理的石頭心腸,行舟日後官兒能做到多大,可都要靠着您了!來,我再敬您一杯!”
苟顯和苟協簡直是一顆心都要化了,苟顯忙接過酒杯,拉着她的手摩挲笑道:“行舟學問好,做事也踏實。
升到戶部侍郎的位置,那是指日可待啊!”
孟行舟盯着苟顯摩挲的手,整個人坐在那兒都跟石頭似的僵硬得一動不動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苟顯和苟協看上的壓根兒不是傾城絕色的顧寶笙,而是他風韻猶存,半老徐娘的娘!
“咳!”顧明遠皺眉道:“夫人醉了,還不快把夫人扶回去!”
鄭繡蓮佔着顧府當家主母的位置,他再如何心生厭惡,也不會允許旁人和顧府主母在府上**啊!
“苟大人,苟大公子,我還沒醉呢,可以再喝呢!”鄭繡蓮被丫頭搖搖晃晃的扶下去,嘴裡還在嬌柔的叫着。
苟顯和苟協砸了砸嘴,苟顯率先起身,撫着額頭道:“哎喲,苟某方纔酒水喝多了,能否借用府上的茅房一用啊?”
顧明遠哪裡不知道他是想去偷腥兒,剛要讓自己的貼身小廝送他過去。
孟行舟便熱絡道:“讓行舟送大人過去吧。”
到戶部升任什麼官兒,苟顯到現在都沒有說個準信兒,孟行舟心裡像有一萬隻螞蟻再爬,恨不能立馬陪着苟顯去茅房,想問清楚,到底給他個什麼職位。
顧明遠見孟行舟如此熱情,冷哼了一聲,也由着他去了。
反正鄭繡蓮是他親孃,孟行舟再想做官,應該也不會做出賣娘求榮的事情吧?
可顧明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錯估了孟行舟的決心。
茅房處
苟顯痛快的撒了一泡尿,出來就着小廝端來的水盆手帕洗完手,擦乾淨後,見孟行舟規規矩矩的立在一邊等他指教。
他便樂呵呵的笑道:“賢侄啊,你候在茅房這兒做什麼,苟某又不會跑的。”
“苟大人!”孟行舟把腰彎得極低,誠懇道:“行舟前路未知,求大人明示。”
苟顯在景仁帝面前,話語的分量,真的不小。
這回好不容易他才立了大功,真的不想白白的失去高升的機會。
苟顯笑看他一眼,“想升大官兒,讓老夫在陛下面前好好誇你銀子用得少,事情辦得又好?”
孟行舟咬牙點頭,“求大人指教!”
“其實,這事兒也不難。”苟顯靠過去,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便笑問道:“怎麼樣?這筆買賣可是划算得很啊!
日後你在戶部有苟某人替你罩着,朝廷上,別人也會賣你家顧大人幾分面子。
你還怕你這官兒升得不高嗎?”
孟行舟一張臉登時冷汗涔涔。
他不敢相信,苟顯的提議,竟是要他母親鄭繡蓮做個他養在顧府的“外室”。
逢他苟顯來顧府時,鄭繡蓮必得獻上身子供他取樂。
而他,還得幫着瞞住顧明遠,不讓此事被旁人得知。
這不等於是讓他母親做個暗娼嗎?
孟行舟咬牙不吭聲。
苟顯卻彈了彈身上的袍子,挑眉道:“怎麼?你不願意?”
“呵,”苟顯拍着孟行舟的肩膀道:“年輕人,你呀,做人不要太顧着別人不顧自己了。
我戶部那麼多能幹的人,通州治水有功的,你也不過是其中一個功勞略大些的。
論背景,論資歷,多得是比你厲害的人物。
你說,你跟我苟某人一不是親生父子,二沒有獻金獻銀,我苟某人憑什麼要把肥缺給你啊?”
“可是大人,”孟行舟脖子上青筋一突,鄭重道:“行舟當上那位置,一定會比別人做得更認真,更好。
孝順大人的銀子,也只會比別人多,不會比別人少的!”
孟行舟這話,算是挑明瞭,他入戶部所貪的錢財都會孝順上去。
可苟顯並不買賬,“呵呵,我自己點上去的人若是不能孝順我,那都得換位子坐的。
也不差你一個兩個。你想清楚吧,我走之前,若是你還沒有答覆,戶部那位置,我就給明翰林的孫子了。啊!”
說着,苟顯還真就晃晃悠悠,慢慢吞吞的朝前走了。
孟行舟此時陷入天人交戰中,他不願犧牲鄭繡蓮這個母親,可是,如果他不這麼做,日後哪裡還有這麼好的運氣讓他立大功,升大官兒?
再說,顧明遠對母親近來也十分冷淡。
愛屋及烏,恨屋亦及烏,若是哪一日,對母親的不滿轉嫁到自己身上,那自己的仕途還能靠着顧明遠平安順利的走下去嗎?
唯有得到的錢財握在手裡纔是最貼心的,最讓人踏實的。
至於母親……孟行舟閉了閉眼,反正當年爲了讓他們兄妹幾個過得好,她已經犧牲一次了。
這一次,她再做一次犧牲,應該也是願意的吧……
“苟大人!”孟行舟幾乎是在苟顯走了不到十步,便立馬叫住他,低聲道:“大人喝醉了酒,請隨行舟這邊歇息!”
苟顯邪邪一笑,“侄兒果然堪當大事!”
花廳裡
顧明遠久等苟顯和孟行舟不至,剛要喚人去找他們,孟行舟已經擦着臉上的汗水回來了。
“苟大人呢?”顧明遠皺眉問他。
“回父親的話,苟大人方纔酒水喝多了,人有些醉。
行舟怕大人走路摔倒,因而,命兩個小廝將苟大人擡到客院兒裡歇息去了。”
孟行舟回的一絲不漏。
但顧明遠卻皺緊眉頭,狐疑的往他身上看了看,“果真?”
苟顯酒量似乎不差啊?
“是真的。”孟行舟臉上吧嗒滴下一滴汗水來,他擦了擦,口不對心道:“苟大人方纔沒吃菜就喝的酒水,有些燒心,喝醉得也厲害些。”
顧明遠點點頭,方纔苟顯的確是沒怎麼吃菜墊肚子就直接飲酒的。
當下他也沒有再問此事,正要再跟苟協喝幾杯時。
突然有人來報,薛御史和薛大小姐也來府上看望孟行舟。
孟行舟手裡的筷子吧嗒一下落在地上。
124章 要抓抓我吧!
衆人只見一箇中年美男子並着一個英氣少女齊齊走進來,身後還跟着個屁顛屁顛幫少女提刀的英俊青年。
正是薛巖和薛慕棠還有苟博三人,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好似根本沒察覺打擾到了顧明遠等人用飯。
薛巖掃了眼桌上的菜餚,白扒魚脣,長春鹿鞭湯,紅油鴨子,蟹肉雙筍絲……
道道菜品色香味俱全,好看也好吃,就是……
“顧大人,通州水患剛過,孟大人在那邊吃了不少天的青菜稀粥。
你這一上來就是大魚大肉的,如此奢侈,也不知孟大人的脾胃受不受得住啊?”
不等顧明遠回答,薛巖就自問自答道:“我瞧是受不住的,指不定苟大人這會兒就是吃壞了肚子上茅房去了。是不是啊,顧大人?”
顧明遠陰沉着一張臉,苟顯和苟協來顧府的消息那麼隱蔽,薛巖卻在他們用飯用到一半就來了。
他自然不知道是顧寶笙給薛慕棠傳遞的消息,只是暗想,府中的下人又該好好清理一番纔是。
顧明遠朝薛巖笑笑道:“通州水患已去,自然該是普天同慶的時候,我等用這些菜餚,自是祭天后,供奉仙人後,才用的。
苟大人只是飲的酒水多了些,還不曾用菜,薛大人倒是替苟大人多慮了。
只是不知,薛大人此來,所謂何事啊?”
南齊人都道,薛巖在的地方,就是貪官污吏落網的地方。
薛巖抓人很有錦衣衛的氣勢,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筆,落網的蝦兵蟹將,還有大魚,數不勝數。
回回拿出的證據都是確鑿無疑的。
顧明遠暗道他這些年斂財也算是十分謹慎了,數目相對於那些戶部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
苟顯都沒下獄,他就更不可能了。
薛巖也沒有賣關子,直接道:“有人告苟大人賣官鬻爵,強佔人妻,還逼死了人家夫君。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我來麼,是來接苟大人去楚大人那兒坐坐,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明遠和孟行舟兩人登時眉心一跳。
顧明遠還好,畢竟這件事,他只是牽了個頭,孟行舟和苟顯交接銀兩賬目的事情,他並未直接參與,
只是事情到底發生在他府上,不免他也要被問責幾分。
但孟行舟就不同了,通州發下來的賑災糧款,他都是親自經手的。
而且,“賣官鬻爵”,“強佔人妻”的事情,恰巧就是今日發生的。
若是母親和苟顯同時被抓,他真的不敢想……
“薛大人,”孟行舟拱手道:“苟大人方纔酒醉,此時審問,實在不妥。
若是被有心人按下手印強自畫押,以假作真,那後果又豈是咱們能夠承擔的?”
“孟大人。”薛巖雙手交疊放在腹上,好整以暇道:“薛某人別的不敢保證,但是由楚大人親自審問的人,薛某人就敢說。
絕不可能有人在楚大人的手下做什麼手腳。你若是不放心,也沒關係的。
畢竟此事還牽扯到了一位通州的官員,孟大人是他的舊相識,到時候也會一道被楚大人請去喝茶的。”
孟行舟背上登時汗溼一片。
從通州來上京論功行賞的官員不止他一個,其他人大多是有妻有子的。
他不知道薛巖口中說的到底是誰,可有的事情,一旦劃開一道口子,就會如決堤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而薛慕棠和薛巖此次前來,也準備得十足充分,連錦衣衛都借過來了。
幾乎不容顧明遠和孟行舟還有苟協、錢氏反駁,徑直讓錦衣衛的凜一帶着人四處搜尋起來。
錢氏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拉着大兒子苟協的手緊緊不鬆。
孟行舟幾次想借着上茅房的由頭走人,苟博幫着薛慕棠一刀子橫過來,險些沒把他嚇死。
這樣心驚膽戰的日子,簡直讓他覺得度日如年。
好在凜一動作神速,幾乎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把顧府搜遍了。
“顧大人,薛大人,此事關係重大,還請你們親自前往一看。”
顧明遠心裡有了個不好的猜測,腳步慌亂的跟了上去。
慈竹閣
空氣裡還散發着耐人尋味的味道。
鄭繡蓮衣不蔽體的躺在地上哭泣,地上有帶血的茶碗碎片,額上似乎就是被那茶碗砸破的,涓涓的熱血流了一臉。
這一邊,是瞎了兩隻眼睛,兩行血掛在臉上的苟顯。
另一旁,是傻笑的孟寶箏,身上也沾了血跡。
顧明遠一看,險些沒被氣暈過去。
可下一刻,一個趴在地上的青年便努力擡起頭來,拿着帶血的簪子,主動又鄭重的承認道:“是我做的,要抓抓我吧!”
125章 你會後悔的 1更
風辭小築
顧寶笙正靠着一帶白石欄杆餵魚,水蔥般嫩白的手,一手握着一枝雪白梔子花,一手細細撒下清甜的花蕊,引來游魚唼喋。
美人如畫,人比花嬌,倒真是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水墨畫。
墨琴吸了一口氣,方提步過去打斷她,“三姑娘,大事不好了,公子又出事兒了,老太太請您過去幫忙看看呢。”
顧寶笙一撒手中的花蕊,低頭在墨琴看不到的地方輕輕一笑。
顧琤上次花朝節,一雙腿被一排長槍壓斷,右手也被九皇子北堂離用長槍戳穿,不能再用。
一個廢人大事不好,除了死,再無其他。
而世上能讓那個廢人心甘情願去死的,除了鄭繡蓮和她的那些兒女,也再無旁人。
幾乎不用墨琴多說,顧寶笙便能推斷出顧琤在此事中當了個什麼角色。
她不是不懂顧老太太的意思,無非是想着讓她在楚洵面前求情,饒了顧琤。
可是,“墨琴姐姐,”顧寶笙不願意。
她言辭懇切道:“顧二公子與我一向不和,此番我過去看他,只怕他也以爲我是在幸災樂禍。
上次在門口跨火盆的事,仍讓寶笙心有餘悸。
還請墨琴姐姐告訴祖母——寶笙,不是不願去看他,是不敢去看他。”
墨琴爲難,但她也着實不好勉強顧寶笙。
畢竟上次跨火盆時,二公子就說了要和三姑娘斷絕關係,而後,又用那樣傷人心的話語羞辱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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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現在連聲哥哥都不叫他,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一會子真要三姑娘去求情,當着楚大人和其他大人的面兒,那二公子也這麼兇三姑娘,恐怕,這便不是救二公子,是要害了他了!
這麼一想,墨琴便行了個禮,直接告退了。
花廳裡
顧琤的手裡還死死握住那支金蓮花的簪子,上面的血跡已經乾涸,他嘴脣發白起皮,似乎有些體力不支。
但薛慕棠每問一句案件細節,顧琤都會補上一句,“要抓抓我吧!”
聽得一衆順天府捕快和錦衣衛連連搖頭,連顧明遠都死死皺緊眉頭,暗道不知鄭繡蓮給他灌了什麼**湯。
苟顯好歹是二品戶部尚書,又頗得景仁帝重用。
就算今日薛巖和薛慕棠過來抓人,在沒有定案子的時候,都得按照苟顯二品大員的身份待他。
可顧琤就這麼明明白白,坦坦蕩蕩的承認了,是他酒後失手戳瞎苟顯眼睛的。
這樣的證詞,實在太耐人尋味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顧家二公子撒了謊。
“顧二公子,”薛慕棠攤開手上的證詞,一一指出來,“你說你酒後失手。
可是方纔苟博仔細嗅過,你一路從你的青竹閣來慈竹閣,只到小廚房端了三道菜和一碟子饅頭。
其中你陪着顧夫人用了兩道菜,分別是八寶野鴨和薑汁魚片,並不曾有飲酒的痕跡。
你身上的酒味兒還是蹭的苟大人右邊衣服上的,口中一點酒氣也無。
這一點,不成立。”
“第二點,”薛慕棠指着他手裡的簪子道:“你簪子都拿反了!
戳人的那一面捏在了自己手裡,顯然是想幫人替罪,情急之下才拖過來的。”
“不……不!”顧琤眼裡焦急,想搖晃着斷腿的身子從椅子上下來,“我說的都是事實!”
薛慕棠朝苟博望了一眼,苟博直接把老老實實摁在那兒,讓他繼續聽薛慕棠講。
“第三點,你害苟大人的時辰也對不上。”薛慕棠咳嗽了兩聲道:“苟博嗅出來,顧夫人和苟大人,有些不能言說的事情。
如果是你戳瞎的,傷口結痂不會結的那樣。”
顧明遠一聽到最後一點,臉色黑沉得能滴出墨汁來,恨不能撕了薛慕棠手裡那份證詞和罪狀分析。
可偏偏,這麼多人都把他的綠帽子看在眼裡,他沒辦法捂住那麼多人的眼睛讓人不看,也沒辦法堵住那麼多人的嘴巴讓人不說。
便直接岔開一衆捕快的古怪眼光,問薛慕棠道:“依薛捕頭所言,那阿琤是幫人頂罪,並未犯法。
薛捕頭直接去抓真正的犯人就是了,何必還要再爲難阿琤呢?”
鄭繡蓮一個淫婦,此事若是她犯的,他正好順理成章將她從顧府族譜裡除名,再推到孟老太太一家身上,來個一石二鳥。
只說是孟老太太教唆鄭繡蓮到京城裡來,四處籠絡權貴,想拿銀子使便是。
孟寶箏如今只是個吃喝拉撒都要人管的傻子,名聲也臭了,根本不能爲顧府帶來利益,死了他也不心疼。
只有顧琤,顧明遠留了幾分仁慈。
因爲只有他,纔是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延續顧家的香火。
況且這個兒子如今這麼需要人扶持,若是皇后娘娘和她孃家承恩公府,以及景仁帝和元戎太后能念在姜德音的情面上照看一二。
再愛屋及烏,幫襯他顧明遠一把,這纔是皆大歡喜的事啊。
顧寶笙病病弱弱的,卻很討那些人的喜歡,不就是證據嗎?
顧明遠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誤,直接道:“薛捕頭,請你務必要儘快把真兇帶離咱們顧府,以防她再生事端啊!”
薛慕棠皺眉道:“此事,也不能說顧二公子完全無辜吧!”
“這是何意?”顧明遠不懂。
“一個苟大人比顧夫人和孟二姑娘加起來還要重,”薛慕棠頓了頓便道:“苟博嗅過,孟二姑娘用過安神湯。
照時辰來算,苟大人眼瞎的時候,孟二姑娘還在睡覺呢。
顧夫人一個人,哪裡有力氣戳瞎苟大人的眼睛?”
顧明遠黑着臉,合着這兒子不單傻,還傻到家了。
戶部尚書,朝廷命官的眼睛,他就這麼隨便跟着婦人瞎胡鬧,幫着把人眼睛戳瞎了!
“所以,”薛慕棠定了結論,“顧夫人是主謀,顧二公子是幫兇,兩個人都得入獄再由平大人和楚大人定罪。”
薛慕棠說的很合情合理,但顧琤不願意。
尤其看到鄭繡蓮一臉哀傷的看着他,似乎是在跟他道歉,他心裡便更是酸澀難言。愧疚不堪。
他當年有難,姨娘拼死拼活的救了他的性命,姨娘如今有難,他卻不能相幫嗎?
他已經多活了十多年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這件事就是我做的。”顧琤猛然擡頭,惡狠狠衝薛慕棠道:“薛捕頭你怎麼能憑一個傻子的嗅覺來斷案子呢?
你寧願相信一個傻子的話都不願意相信我的話,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哦…我知道了,”顧琤突然靠在椅子上嘲諷的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薛大捕頭是她顧三兒的走狗,自然是想方設法都要把罪名往我和夫人身上推了。
沒關係,你想推就推啊!大不了我顧琤十六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說完,顧琤就一副老子無所謂,有本事你就殺了老子的模樣仰頭看着薛慕棠。
“你!”薛慕棠知道他用了激將法,仍是氣得手掄在半空抖,愣是爲了不給顧寶笙抺黑,沒打下去。
可她沒打,苛顯卻嘟着嘴不高興了。
“啪啪”兩個頂大的巴掌聲一響,一陣哐哐啷啷的桌椅倒地聲登時響了整個花廳。
“咳咳咳。”顧琤被壓在桌椅下,怒瞪着苟博,“臭傻子,有本事你跟老子一對一單挑!”
臭傻子搖頭,否認他傻。
“你沒做過壞事,還承認自己做了,你才傻。”小傻子眨了眨很長很翹的睫毛,認真道:“我們棠棠是在幫你呢。
南齊律例第三百四十一條,凡謀害,毒害,殘害大官兒的,從犯可以從輕發落,可是主犯……男的要當小太監,女的要當小軍妓的。
棠棠說,那樣活着會很辛苦的。”
顧琤呆了一呆,他不喜讀書,只愛舞刀弄劍,因而什麼罪受什麼刑,他一無所知。
可是,顧寶笙的好友肯定都是跟她臭味相投,一樣喜歡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這個薛慕棠一定跟她一樣,看不得姨娘好,存心胡編孔亂造刑法出來,想詐他,想害姨娘的!
他可不會上這個當!
腦袋一甩無所謂道:“就算當太監,那也不關你的事兒!你現在要抓我就抓,要是想抓姨娘和寶箏,你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吧!”
“逆子!逆子啊!”顧明遠抖着袖子罵他。
鄭繡蓮還在哭:“琤哥兒,都怪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薛慕棠冷不丁冒了一句,“你都知道是你不好了,人家在幫你頂罪,那你怎麼由着他頂罪,不自己自首啊!”
“啊!”鄭繡蓮哭聲高在半空,愣是卡住了,低不下來。
顧琤惱羞成怒道:“要你多管閒事!”
薛慕棠只好無奈的聳聳肩。
等捕快擡着顧琤出來時,顧寶笙恰在門口等他。
“你來做什麼?”
她微微一笑,“告訴你,你會後悔的。”
“站住,你說清楚!”
126章 一鍋毒雞湯 2更
花廳裡
顧老太太不耐的捻着佛珠,“他是你親哥哥,再說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情,你跟楚大人說一聲就完了,何必非要人把你哥哥送進去審問?
這明擺着是鄭氏那個賤人做下的事情,審你哥哥也是白審問啊!”
顧寶笙頷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寶笙都明白。只是,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和夫人親,卻和顧府不親。
祖母,長此以往放任下去,他只認夫人,不認顧府可怎麼辦?”
顧家唯一的兒子置顧家不顧,反看重一個曾經背叛過顧明遠的女人,這於顧府日後的發展可是大大不利。
雖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但顧琤的斷腿卻並非完全廢掉,若是一朝碰上奇人異士,恢復如初也並不會太難。
只是若他恢復斷腿還一心記掛着鄭繡蓮等人,又反過來替鄭繡蓮向顧府揮刀報仇呢?那她顧府唯一的孫子養來還有什麼用?
顧老太太聽明白顧寶笙的話,擰眉道:“那你有辦法讓你哥哥回心轉意?”
顧寶笙笑了笑,顧琤十多年來都固執己見的把鄭繡蓮當救命恩人。她卻根本找不出當年之事的痕跡。
有證據尚且難拉他回頭,她沒證據,一朝一夕之間哪能讓顧琤對她摒棄前嫌,同時又讓顧琤對她心如死灰的呢?
“斬草除根雖費心神,但若是隻鬆鬆土呢?”顧寶笙低頭,“棠姐姐說過,不打自招的罪犯,都是自己太過沖動暴露的。”
顧老太太“嗯”了一聲,眯了眯渾濁的老花眼。
慈竹閣
鄭繡蓮這回倒是因爲顧琤入獄的事情而收穫不小。
顧明遠是個極爲愛重面子之人,之前苛待她是因她在顧府無人問津。
如今,順天府的捕快一日三餐都來,弄得顧明遠想讓她穿破衣,吃餿飯都不能夠了。
當然,錦衣玉食,綾羅綢緞,這些對鄭繡蓮來說還遠遠不夠。
她要的是整個顧府!
單看顧府人近來對顧珅的尊敬便知,顧明遠和顧老太太都生怕這棵“獨苗兒”斷了,顧府嫡系會就此敗落。
畢竟顧珅非顧明遠親生一事,只有當時在場的心腹知道。
抖出這件事,顧珅沒身份,顧明遠沒面子,他們只會兩敗俱傷,倒不如風平浪靜,全當此事不曾發生的好。
鄭繡蓮這些日子雖然消息十分閉塞,但前來探望她和孟寶箏的顧琤還是一字不落的說了顧明遠的想法—只等顧琤腿好,顧家門庭的支撐就全然擔在顧琤身上。
這個消息讓鄭繡蓮耿耿於懷,輾轉反側許久,直到那天她被苟顯侮辱,而顧琤又正好過來看她,她纔想了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
既把報復苟顯的罪責算在顧琤身上,又能除掉顧琤這顆眼中釘,簡直是大快人心。
但鄭繡蓮眼下,心病卻沒有完全除掉。
因爲杏兒偷偷來報,“二公子知道這回認了是真要當太監的,當下就不認了,說是他哪個小廝那天給他喝了**湯,他才亂說話的。
夫人,這該怎麼辦啊?”
鄭繡蓮咬牙:“到底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再怎麼說感激我的大恩大德,他也不是跟咱們一個心的!”
瞧瞧,一聽說要當太監,這點子不要他性命的刑法他都不敢受了,還大言不慚說要爲自己出生入死?
鄭繡蓮摩挲着頭上的一隻玉蓮花,嘴角浮出一絲惡毒的微笑,“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他不答應也得答應咯!”
遲則生變,萬一顧琤受不住刑,把她招出來,那可怎麼辦?
倒不如,她先下手爲強,先讓顧琤把位子騰給她家珅哥兒。
屆時,顧府二公子死無對證,可不就是顧府三公子順理成章的上去了?
這樣想着,鄭繡蓮立馬吩咐杏兒,“快些去廚房熬一鍋濃濃的雞湯!”
她自有法子,把他毒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127章 被捕 1更 (附題外)
天牢裡
一堆枯草上,脣紅齒白的少年還在大刺刺的躺在牀上,呼呼大睡,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迫近。
查房的付牢頭瞥了眼酣睡的顧成,“嘖”了一聲問旁邊兒看守的陳捕快道:“又睡?還在睡?”
果然是大家公子,別人坐牢都快急白頭髮了,這位還全不當一回事,成天覺睡得香得很。
旁邊兒那陳捕快笑着點點頭,又道:“也不知案子判下來,他還能不能睡得着。”
“打起精神來,”付老頭壓低聲音把他拉過來道:“薛捕頭說魚兒就要上鉤了,讓咱們都警醒着點兒。”
陳捕快連連稱是,瞥了眼酣睡的顧琤,又同付牢頭說了幾句。
付牢頭皺眉想了想,“即是這麼着,那回頭咱跟薛捕頭說說,你先好好看着就是。”
牢房裡
鄭繡蓮扶着吹雪的手慢慢沿着窄小陰暗的過道走下來。
四周一片發黴發臭的酸腐氣息,蒼蠅嗡嗡嗡的圍着那些受刑的犯人叫個不停。
鄭繡蓮嫌惡的甩了甩帕子,生怕那些蒼蠅飛到自己臉上來。
付老頭在前面帶路,瞧見她的做派撇了撇嘴,想到薛慕棠的吩咐,他便熱情的招呼着。
“還是夫人有良心啊,”付牢頭誇她,“好多人一下獄,親戚朋友跟怕被人追債似的,個個兒都躲得遠遠的。哪兒像夫人這麼個良善人,還專程過來看人的。
您不知道……”
付牢頭嗓音低低道:“像他這樣害朝廷命官的犯人,一般咱們那都是不許見的。
不過今兒正巧碰上他自己要翻案,薛捕頭那邊兒又跟咱們順天府平大人打了招呼,說了情的,這才撤下重犯的名頭,許人過來瞧兩眼。”
鄭繡蓮點點頭,果然是薛慕棠攛掇着顧琤來咬自己一口,不過,她可沒那個機會看自己下獄了!
“付捕快啊,”鄭繡蓮秀氣的將耳邊的髮絲挽上去,柔柔道:“他來這兒一天一夜了,成天睡不着,吃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圈兒。
我這心裡跟扎針似的疼,你也體諒體諒我一個母親的愛子之心,讓我送點子湯湯水水給他補個身子吧!”
說着,鄭繡蓮就是眼圈兒一紅,眼淚要掉不掉的。
付牢頭飛快別開臉翻了個白眼,顧琤在牢裡一個人吃三個人的飯,覺比誰都睡得又甜又多,人都胖一圈兒了!哪裡瘦?
嗯,等這事兒完,他得跟平大人商量商量,下次改改順天府牢房的伙食,省得再多來一打顧琤這樣的人,他們牢房都得被吃窮!
付捕頭這麼飛快想了一回,這纔回頭看着鄭繡蓮爲難許久,“可是,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可擔待不起啊!”
“這個您儘管放心,”鄭繡蓮指着那食盒子道:“這東西有毒沒毒,你們現在就能拿銀針來驗的。而且,這東西只有我來送,他要是現在有事兒了,您把我抓起來就是了!”
付牢頭思索了片刻,似乎覺得鄭繡蓮說得頗有道理,這纔有些艱難的點頭道,“那你快些,一盞茶的時間就得出來啊!”
“嗯嗯。”鄭繡蓮點點頭,讓吹雪塞了支顧明遠爲顧面子,給她的玉簪子。
也多虧顧明遠好面子,她才能在這些日子拿到不少金銀珠寶,打點下人。
今日,她是趁着顧明遠和顧老太太,顧寶笙上香拜佛去了,纔拿着珠寶打點下人出府的。
鄭繡蓮只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掌握中。
此時,她仍是胸有成竹,提着裙襬緩緩進了牢房。
吹雪把食盒子放在一邊,鄭繡蓮靜靜地看了會兒顧琤。
他面容精緻俊美,熟睡的時候,還砸砸嘴,跟夢到糖果的乖孩子似的。
這些年,爲了維持面子上跟顧琤的好情誼,她着實是下了力氣的。
至少顧府裡的衣食住行,顧琤是佔了最好那一等。
可是,兒子不是自己生的,如今又不肯爲她做事,那還有什麼用呢?
鄭繡蓮冷冷一笑,牢房窄小窗戶透進來的寒冷晨光襯得她的面容愈發陰森恐怖。
“琤哥兒,你怎麼不睜眼看看,誰來看你了?”鄭繡蓮輕輕推了他一下。
顧琤砸嘴,翻了個身,繼續睡。
鄭繡蓮手一僵,一時間拿不準顧琤是個什麼意思,是真的在睡,還是跟她裝懵。
吹雪端來一碗雞湯,鄭繡蓮笑了笑,拿着勺子吹了吹氣,“琤哥兒,我讓人給你用砂鍋熬了鍋雞湯來,你嚐嚐吧!”
顧琤一個翻身,正好手臂碰到鄭繡蓮端的湯,嘩啦一下,一碗滾燙的雞湯就澆在顧琤裸露出的半隻手臂上。
疼的“哎喲”一聲叫出來,直接從牀上坐起來,吭哧吭哧的往手上吹氣。
轉眼見鄭繡蓮眼淚汪汪的看着他,顧琤才驚道:“您怎麼來了?”
“二公子,您真是好狠的心腸啊,”吹雪指着鄭繡蓮端着的空碗道:“夫人昨日親自熬了一天一夜的雞湯。好不容易能過來看看您,可您倒好,直接把雞湯倒了!”
顧琤才醒來,眼睛還有些血絲,跟小兔子的眼神似的,紅通通的一派天真。
“對不起,”顧琤沒睡醒,直接叫了聲“姨娘”,哽咽道:‘我不知道您……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姨娘了呢。”
“好孩子,怎麼說起這些喪氣話來了?”鄭繡蓮不滿那聲“姨娘”,但又不好發作,只得憋着氣道:“家裡面我都替你打點好了的,這罪證落不到你頭上。”
“真的?”顧琤眼睛有了神采,他雖然不信那些做太監的話,但面對懲罰是心裡早就準備好了。如今姨娘過來告訴他此事,當真是意外之喜!
“這都是姨娘的功勞吧?”顧琤不知道鄭繡蓮偷情被顧明遠所厭惡的事,只當是鄭繡蓮替他奔走,才得來脫罪的機會。
鄭繡蓮說那話本就是存了這個心思,當下就順着話道:“什麼功勞不功勞,這個事情都是姨娘害你不好的。幫幫你也是應該的呀。瞧瞧,你這些日子都苦瘦了!”
顧琤看着灑在地上油亮亮的雞湯,愧疚極了,“姨娘,都是我不好,我……”
“好了,不說這些了,”鄭繡蓮讓吹雪又盛了一碗雞湯來,端過去道:“好孩子,趁着湯熱,補身子效果好,你趕緊喝了暖暖身子吧,這牢房裡頭怪冷的。”
顧琤右手沒法用力,便用左手端住,紅通通的一雙眼睛似乎有淚水在泛光,他語氣有些哽咽,“姨娘,您真好。從小時候起,您就……”
鄭繡蓮可不耐煩他在那兒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說許久,摸了摸雞湯碗,便催他,“你想着姨娘,就該更好好的保養身子。這會兒還不趕緊的把雞湯喝了,難道想一會子喝涼的,傷了脾胃不成!”
顧琤一聽,立馬咕咚咕咚的喝了個精光,還把碗倒了一倒,像想得誇獎的小孩子一般,“姨娘,我都喝完了!”
“琤哥兒真聽話。”鄭繡蓮瞥到牢房外付牢頭的官差服消失,臉上的和顏悅色方纔收起來。
而顧琤此時卻猛然拿左手去摳自己的喉嚨,好像裡面卡住了什麼東西一般,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身上還軟軟的,提不上力氣。
他不曾想過鄭繡蓮會害他,因而此時可憐求救的目光直接看在鄭繡蓮身上。
鄭繡蓮摸着他的頭,很是慈愛的模樣,只是話語裡帶着幾分陰冷,”是不是喉嚨不舒服,想說話說不出來?身上也沒什麼力氣啊?“
顧琤點頭。
”說不出話,沒力氣,那就對了。“鄭繡蓮柔柔的聲音在顧琤耳邊響起。
顧琤驚恐又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鄭繡蓮背對牢房柵欄,擋住顧琤的神情,用手摸着他的腦袋,像是在哄孩子睡覺。
“琤哥兒,你不要怪我心狠,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鄭繡蓮悠悠嘆氣道:“他們一個個的,都想把我送進牢房裡,取我的性命。
可是你看,你箏妹妹病成那樣,弟弟又還小。你行舟哥哥因爲苟大人和你的事情,現在都官職不明,連宮裡的封賞宴會都推遲了。
還有你雲遙妹妹的孩子都還未出世見我這個外祖母。我怎麼忍心丟下他們不管啊!”
鄭繡蓮當然不會說,推遲封賞宴會的另一個原因,是孟老太太連同她的兒媳和孫女天天在顧府門口罵孟行舟不孝順,引來許多百姓質疑孟行舟等官員的品行,讓景仁帝也關注起此事,着大臣重新商議起來。
“你別怪我,”鄭繡蓮雖知道這藥一下去,顧琤基本是不能再好的,但她還是留了個心眼,哽咽道:“我身上記掛的人太多了,你們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到底,我還是得顧着人多那一頭,不能給他們拖後腿啊!”
鄭繡蓮含淚看着他,“琤哥兒,就當是我求你,你把姨娘當年救你那一命還回來吧。你放心,這藥不痛的,過幾天就算你受刑,那也能讓你減好幾分痛楚的。這就當是姨娘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哐啷一聲,牢門的大鎖打開,一衆鄭繡蓮熟悉不已的人站在門口,旁邊的陳捕快飛快將鄭繡蓮和吹雪擒住。
“你們這是做什麼?”鄭繡蓮驚恐。
“鄭氏殘害朝廷命官,毒害良民,罪加一等,收押!”
“那雞湯無毒,你們拿銀針驗過的!”鄭繡蓮強自鎮定。
薛慕棠挑眉,“有的毒,銀針驗不出來,太醫驗不出來,鬼醫見多識廣,看一眼,不用驗都知道的。是你,太笨啦!”
鄭繡蓮一聽,身子一軟,登時被嚇得打了個趔趄。
128章 娘2更
顧府
夜晚羊角宮燈照在一方柔軟牀帳上,顧琤直挺挺躺在牀上,一張俊美精緻的臉毫無血色。
鬼醫捻着鬍鬚,眉頭皺了又皺。
薛慕棠催他,“鬼老頭兒,咱們知道您厲害。但我可告訴您,這會兒您千萬別在那兒故作高深,故弄玄虛的,不肯治人。
寶笙可是在顧大人和顧老太太面前寫了包票,人家才答應幫忙設這出局的,您要是治不好人,砸了你的金字招牌不要緊,可別帶累我們寶笙!”
“臭丫頭,好歹教了你小半年,算你半個師父”鬼醫瞪她一眼,“你這是怎麼跟爲師說話呢?天下會有爲師治不好的病嗎?”
什麼故作高深,故弄玄虛,他本來就很高深的!
“那您倒是趕緊的治啊!”薛慕棠激他。
“我……”鬼醫瞪她,“我這不是正在治嗎?”
顧寶笙輕輕走到顧琤牀邊,瞧了一瞧。
熟睡的顧琤面色透白,五官俊美靈逸,往日的戾氣盡數散去,乖巧得像只雪白玉兔。那兔兒似乎還在睡夢中夢到了鮮美可口的青草,砸了砸淡色乾燥的脣。
記憶中,她對於顧琤的印象並不如何清晰,在去了清平庵之後,更是徹底斷了聯繫。僅有的親情也在顧琤無數次的偏心暗害中被消磨殆盡。
她並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去同情一個三番兩次加害她的人。
這一回她求鬼醫救顧琤,也是爲了讓鄭繡蓮落網,讓苟顯坐實強佔人妻,賣官鬻爵的罪名,再借力打力讓孟行舟下臺。
可鬼醫若是救不活顧琤,即便鄭苟孟三人死了,也改變不了她讓顧琤枉送了性命的事實。
“鬼醫大人,”顧寶笙凝眉道:“是救治他所需要的藥材太珍貴難得?還是鄭氏下的毒太多,藥性太強,害他遲遲不能醒來?”
以鄭繡蓮心狠手辣的手段,的確很有可能作出這樣的事來。
豈料,鬼醫搖頭,將顧寶笙的猜測一一否決。
“都不是。”鬼醫收回探脈的手,一臉凝重,“剛纔探脈,老夫竟發現他身上還有一種毒。”
“噗”薛慕棠還沒嚥下去的水一口噴出來,氣道:“你昨天都說沒有毒相互侵害,咱們這才設局的,怎麼今天就變了?
老頭子你的眼睛呢?老眼昏花了是吧?”
“哎,”鬼醫擦了把一臉的茶水,嫌棄的甩甩手,“這怎麼能怪老夫呢?老夫話還沒說完,你不能聽老夫解釋清楚了再罵人?”
“管你怎麼解釋,你救不好他就是該罵!”
顧寶笙倒是比薛慕棠淡定許多,古籍醫書上寫的奇毒奇人頗多,人心的位置有左右中間各有不一者,奇毒也有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後生者。
顧琤體內的毒之前沒被發現,此時才發現,也多半是被鄭繡蓮下的毒所激發出來的。
“鬼醫大人可有法子治他?”
“這個麼……”鬼醫擰眉思索,“如果……”
“娘!”坐在牀上的顧琤突然醒過來,打斷了所有人。
顧寶笙站在她面前,猛然被他抱住,像小狗兒親熱她似的,乖乖的叫了一句,“娘!”
顧寶笙徹底愣了。
129章 他的病1更
顧琤見她愣在原地,一雙漂亮的眼睛溼漉漉的,可憐兮兮的看着她,又叫了一句“娘…”。
薛慕棠目瞪口呆一瞬,隨後氣得立馬狠狠的一巴掌扇在鬼醫背上,“臭老頭兒,你看你,把人都醫傻了!”
鬼醫沒應聲,神色複雜的盯着顧琤,看得他渾身上下直發毛。
顧琤怯怯的用左手拉着顧寶笙的衣袖,努力的擋在她身前,警惕的看着鬼醫,咽嚥唾沫對顧寶笙道:“娘,你別怕,琤哥兒會保護你的!”
顧寶笙微垂着眼,眼底劃過一絲疑惑防備,淡笑道:“他不是壞人,是給琤哥兒治病的大夫,琤哥兒把手遞給他,讓他把琤哥兒治好,好不好?”
“唔…”顧琤咬着手,歪着腦袋看她,隨後重重點頭,“我聽孃的。”
…
安頓好顧琤徹底入眠,顧寶笙纔跟鬼醫和薛慕棠從房裡出來。
顧明遠和顧老太太在薛慕棠的勸說和鬼醫的淫威下被攆回去睡覺了。
此時的顧府靜悄悄的,上夜的老婆子也無精打采的半闔着眼坐在廊檐下小憩。
幾人沿着廊檐走到顧寶笙的風辭小築。
許是顧琤的態度反應出乎衆人的意料,幾人都沉默不語。
“鬼醫大人,”顧寶笙率先打破沉默,開門見山的問:“顧琤身上的另一種毒,可能查清楚到底是何時所下?”
鬼醫抿了抿嘴,乾枯的臉上有些無奈,“似乎是胎裡帶出來的。”
“寶笙,你是懷疑?”薛慕棠突然猜到了什麼,驚訝的捂住了張開的嘴。
顧寶笙卻顯得異常平靜,她徐徐道:“我的確是如此懷疑的。”
鬼醫納悶的看着她們,“懷疑什麼?”
薛慕棠嘿嘿乾笑,“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寶笙對鄭氏和你的藥挺感興趣的,所以就……”
“你們偷吃我的清心丸了?”鬼醫吼她。
“不要那麼小氣嘛,給自己徒弟幾顆丹藥怎麼了?你不說吃了那毒再用清心丸效果更好的嘛!”
鬼醫吹鬍子瞪眼的看着薛慕棠,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被氣暈了頭,頓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狐疑的看着顧寶笙,“你沒事兒?那他……”
鬼醫的神色登時凝重起來,同樣喝了鄭繡蓮的雞湯,服了他的清心丸。
如果顧琤真的是因爲胎裡帶毒而就此發生變故,那爲何出現癡傻的只有他一個?
要麼,就是顧琤藉着胎裡有毒,在裝傻充愣,要麼……就是顧寶笙和他不是一母同胞。
“可惜,”鬼醫皺着臉,“小丫頭你用過芙蓉丹,就算胎裡有毒,也早被清得所剩無幾。
再多過一段時日,你的胎毒更是會被徹底清除,根本查不清你們是因毒素多少有異而反應不一,還是他真的在裝傻啊!”
“是狐狸總要露出尾巴來的。”顧寶笙不疾不徐的開口,“所以,咱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如果顧琤是真傻,那也罷了,如果是裝傻,他被關在天牢,如果沒有人和他裡應外合說這些事情,憑他的腦子是想不到這些事情的。
青竹閣
清晨
顧琤醒來便嚷嚷着餓,一早上便要了十個豆沙包,十個蟹黃包。同薛慕棠的說的一樣,吃得果然很多。
他吃得又急又快,顧寶笙來看他時,他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隔着厚厚密密的竹林,顧寶笙也看清了顧琤的動作,行爲舉止的確和小孩子很像,拿着包子邊玩邊吃,還傻兮兮的流口水。
她只站了一會兒,便擡腳走人,腳踩在厚厚疊疊的竹葉上,聲音很輕,只是說出的話卻壓抑極了。
“盯着顧琤,若是發現孟行舟同他往來的證據……”顧寶笙拂開身上乾枯的竹葉,“便讓他們一同在牢裡作伴吧。”
都說事不過三,一個一而再再而三辜負她的人,她真的不想再留一分情面了。
回到風辭小築,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顧寶笙推開門,愣了一愣,下意識開口道:“楚洵?”
楚洵正立在書桌前,面向掛字畫那面牆,正對他的就是顧寶笙書寫的一首詩,字跡清雅秀氣,靈氣勃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楚洵低聲唸了一遍,那好聽的嗓音突然就在顧寶笙低垂的頭頂上方響起。
“既然都知道那些是閒人閒事了,你爲何還要記掛?”
楚洵眸光清冷明亮,像最清透的冬日陽光能照到人的心底。
顧寶笙避開眼神,“可是總有些想不通的事,不是麼?”
她以爲上輩子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這一世已經百鍊成鋼,可是顧琤的做派卻發現,人心到底是肉長的,有人拿刀子傷她的心,她也還是會疼。
她不明白姜德音那樣世間難得的女子,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叛逆又輕信人的兒子,屢教不改,認賊作母。
幾乎竭盡全力也要把她推下懸崖,卻拼命要救鄭繡蓮和她的子女。
楚洵垂眸一瞬,突然開口道:“其實你不必管他的。”
顧寶笙詫異的看着楚洵,就見他認真重複了一遍,“他欠你的,已經夠多了。”
欠?顧寶笙總覺得他話裡有話,想再問兩句,楚洵卻已經岔開話了,“苟顯的罪證都已經確鑿無疑。陛下龍顏大怒,明日早朝會判他行刑。”
顧寶笙聞言一笑,景仁帝啊,還是喜歡幹那些“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
苟顯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待了太久,斂財斂得差不多了,知道的關於景仁帝的秘辛事也夠多了。
如今眼睛全瞎,平日不敢告他的都站出來指控他的罪行了,殺他不僅平民憤,還能給自己立威,除去隱患,當真是一石三鳥的好計謀。
楚洵側首看她,“你想他行何刑?”
顧寶笙倒是沒想到跟楚洵做交易會這樣公道,還能讓景仁帝定懲罰。
於是她笑問道:“什麼刑法都可以?”
“嗯。”他的聲音如玉寒涼又帶了一絲淺淺的暖意,“什麼刑法都可以。”
顧寶笙笑了一笑,“那…把他扔在牛棚裡吧,被踏碎了,正好做肉糜。”
春日草長鶯飛,萬物齊發,貓狗發情,牛也如此,苟顯既然當初敢送她母親進軍營,險些被那些畜生糟踐,害她咬舌自盡。
如今,她便要苟顯被那些真正的畜生糟踐,可苟顯不會有母親咬舌自盡的剛烈,他只會一直痛苦,直到死去。
東宮
孟行舟在暗室裡坐立不安,門嘎吱一聲開了。
“殿下!您總算來了!”
130章 讓他去殺顧寶笙2更
秦沐之走進暗室,溫潤白皙的臉隱在黑暗裡,像浮在黑海上的冰,涼得讓人驚心。
“嚓”一聲,火柴點亮蠟燭,他才淺淺勾脣一笑:“行舟,你和曹捕頭,做的很好!”
孟行舟欣喜若狂,忙道:“都是太子殿下您高瞻遠矚,否則,下官也無法和曹捕頭聯手替大人解決憂患!”
秦沐之淡淡一笑,錦衣衛銅牆鐵壁,刀槍不入,可是順天府就不同了。
薛慕棠雖然是憑自己的真本事當上的捕頭,可和她同級的人中,到底還是有人不服的。
曹措恰是其中對她意見最大的一個,同樣都是從捕快做起,曹措用了八年時間才當捕頭。薛慕棠卻憑着屢破奇案,屢立大功,不到兩年就當上捕頭了。
這讓一直覺得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的曹措受了極大的打擊,加上順天府尹近來對薛慕棠愈發重視,曹措怎能不妒不忌?
薛慕棠有薛御史這個親爹做靠山,他便找一個更大的靠山,不愁薛慕棠日後不被他踩在腳下。
瞧,只要他們一起聯手騙騙顧琤,明日再放出顧琤癡傻的消息,就會有無數人去譴責薛慕棠爲謀證據,心狠手辣!
孟行舟剛興致勃勃的想提及此事,秦沐之卻笑道:“可是,這件事一旦顧三公子知道了你並不是想救你母親,而是騙了他,等他說出真相,東窗事發。
你爲了仕途害你母親的事情傳遍天下,你覺得,就算父皇他準開封賞宴,你還能步步高昇嗎?”
鄭繡蓮是人證物證均在,當場被抓獲的,逃不過一個死字。
可孟行舟卻是與通州有功,景仁帝一向賞罰分明,他不會因鄭繡蓮厭惡孟行舟,同樣,也不會因孟行舟原諒鄭繡蓮。
殺了功臣的母親,怕天下臣子寒心,又怕他的名聲不好聽,因此,景仁帝給臣子在仕途上的補償總是多多益善。
孟行舟正是看中這一點,纔會在這幾天讓下人攛掇鄭繡蓮去害顧琤。
孟行舟提議道:“殿下,爲免此人多生事端,不如咱們同上次那樣,等曹捕頭換到那一班時,讓曹捕頭來幫忙如何?”
只要顧琤一死,這世上就不會知道他讓鄭繡蓮去自投羅網,自己好平步青雲的事情。
但秦沐之卻並不是這個想法,他搖頭道:“行舟啊,他死了,順天府和錦衣衛便會查他的死因,若是查出來,焉知他們不會順藤摸瓜找到你身上?”
“那殿下的意思是?”
秦沐之低頭一笑,“讓他去殺顧寶笙。不用她死,重傷即可。
該用什麼話讓他去殺人,你知道的。”
孟行舟一愣,隨後喜笑顏開,“還是殿下高明!”
顧琤去殺顧寶笙,勢必會被薛慕棠審問,發現他並不是真傻,但險些殺死人,總要被收押入獄,屆時在牢獄裡動手腳,可容易多了,蛇鼠蟲蟻,那都是能咬死人的。
青竹閣
顧琤在吸溜吸溜的吃灌湯包,門口突然傳了三聲貓叫,顧琤就扔下灌湯包道:“琤哥兒餓,琤哥兒要吃豆沙包!”
下人怕他鬧騰,飛快着人端來。
來人低着頭送來一大盤,端碟子的時候碰了下他的手,顧琤飛快瞥了眼,再吃豆沙包時,越吃神色越重。
吃完,他突然鬧起來,“琤哥兒想娘了,快讓孃親來疼琤哥兒!”
131章 你只會認賊作母 3
風辭小築
顧寶笙剛剛沐浴完畢,帶着一身沁香的水汽從淨房出來。
半夏扶她躺在美人榻上,拿細軟的帕子給她絞發。雖是春日,天氣漸暖,但顧寶笙的頭髮烏黑濃密而秀麗潤澤,一時半會兒很難絞乾,容易患上風寒。
翠荷便端來上了籠的小爐子幫她烘頭髮,一邊烘一邊道:“姑娘這些日子若是早上醒得早,可千萬別像上次那樣站窗口吹風了。得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若是得了風寒,到時候陛下重開封賞宴,您去不了,可怎麼好?”
畢竟封賞宴上可是要宣佈楚世子和姑娘定親的消息的,幾個丫頭對這位未來的姑爺都很看好,自然不願意自家姑娘在這節骨眼兒上出什麼差池。
顧寶笙笑了笑,側頭回道:“你當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如果真的有人不願意我去封賞宴,不願讓陛下同意我和楚大人的婚事,無論我如何保重自己的身子,都會差池的。”
“呸呸呸!姑娘別說那些喪氣話,奴婢都替姑娘‘呸’走了,往後跟楚世子殿下好好兒的,一定沒那些不長眼的東西敢過來欺負您!”
半夏話剛落,風辭小築的院門就砰砰砰,被人急急忙忙,上火似的在拍。
那人還口內大叫道:“三姑娘,二公子可不好了,又不吃飯,又不睡覺,又鬧脾氣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半夏把梳子“啪”的一放,“他不吃不睡鬧脾氣跟我們姑娘有什麼關係?
他瘋了不要緊,難道要姑娘陪着他瘋?可沒有這麼晚了,哥哥來找妹妹去房裡的道理。”
“瘋子瘋起來,本就沒有道理可講,你與他爭辯這些作什麼?”
“可姑娘頭髮都沒幹啊,外頭風還大着呢!他不心疼姑娘,奴婢心疼啊!”
顧寶笙坐起來,摸了摸髮梢。
溼溼的,潤潤的,軟噠噠貼在她細嫩的腰身上,中衣雪白,髮絲烏濃,清豔絕塵卻瘦得讓人心疼。
但羊角宮燈下纖細單薄的身影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掀開身上柔軟的薄被,簡單果斷道:“更衣!”
“姑娘?!”半夏和翠荷齊齊阻止。
顧寶笙嘴角劃過一絲嘲弄,“都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去見他與他來見我,有什麼分別?”
反正顧琤害她也不差這一回兩回了。
半夏和翠荷怕她着涼,連忙給她穿上衣裳,又加了一件厚實的翠羽披風。
因着她頭髮未全乾,半夏怕她溼氣入頭骨,便沒有給她挽髻,只拿了翠綠的兩根帶子簡單將頭髮尾梢纏了纏。
顧寶笙換好衣裳,瞧了眼擔憂的半夏和翠荷,沉聲道:“你們就不必去了,讓圓月陪我就是。”
“姑娘!”
半夏和翠荷攔不住她,頓時心急如焚。
“真是太可惡了!”半夏氣的跺腳,“早不請姑娘,晚不請姑娘,怎的要等這麼晚,楚世子和薛姑娘都走了來請!”
半夏咬牙,“翠荷,咱們從後門狗洞鑽出去找楚世子和薛姑娘吧!”
顧府過了這個時辰,是不許府中人出去的,便是有要事,也要顧老太太和顧明遠親口同意才行。
可是,對於顧老太太和顧明遠來說,自家姑娘害二公子變得癡傻,本就該還債去照顧他,哪裡還會相信傻了的二公子會害姑娘呢?
兩人剛要出門,正碰上凜一過來送東西。
頓時齊聲驚喜道:“您可算來了!”
凜一愣了,風辭小築的丫頭們,這是把他認成他弟弟凜二了?
還沒踏進門,兩個丫頭便飛快把事情說了一遍。
青竹閣
春夜淅淅瀝瀝的雨水又下起來,風悠悠的從庭前穿過,撥弄着屋裡的水晶簾子。
書桌前的一人卻紋絲不動的坐在那兒,手指極細微的雕刻着鳥兒的眼睛。
顧琤這張長闊的書桌上,形形色色擺了各式各樣的木雕。毛羽分明,炯炯有神的貓頭鷹,嘴大而長,大展利爪的烏鴉。
顧琤刻木雕,顧寶笙就靜靜站在一旁替他研墨。
好讓他把這些鳥兒的羽毛都染上漆黑的顏色。
木屑聲和研墨聲沙沙沙的散在空裡,突然讓人有些心慌。
“娘,琤哥兒吃的東西有很多,烏鴉是不是也跟琤哥兒吃得一樣的東西呢?”顧琤一邊拿起狼毫筆塗色,一邊笑嘻嘻的問她。
如果仔細看去,他嘴角的狠戾,不亞於那隻被雕刻的凶神惡煞的烏鴉。
她知道顧琤這是在告訴她,烏鴉吃腐肉。
腐肉何來?自然是送上門的她了。
顧寶笙微微一笑,“烏鴉吃的東西雖沒有你多,可是它是”慈烏“,比你懂事多了。醫書有志,‘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
烏鴉尚知反哺,那麼,你呢?”
她一字一頓厲聲道:“你只會認賊作母!”
“你閉嘴!”
132章 她不是野種,你纔是1更
“我閉嘴?”顧寶笙冷笑道:“呵,難道我說錯了?顧琤,你是十六歲,不是六歲啊!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護着的鄭繡蓮是害死你親孃的兇手?!
可你呢?你非但不知爲母報仇,反而認賊作母,助紂爲虐,三番五次要害死自己的親妹妹!你連知反哺的烏鴉都不如,又有什麼資格叫我閉嘴!”
“我說了讓你閉嘴!”
顧琤一把刻刀正對在顧寶笙喉嚨處,距離不過指尖,他渾身都氣的發抖,通紅的眸子裡滿是陰沉沉的戾氣與怒氣,像鋪天蓋地的海嘯即將來臨,捲起驚濤駭浪。
“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的對錯?”他顫抖着聲音,語氣惡劣又兇狠,“除了姨娘,這世上還有誰對我是真心的?
親孃?親妹妹?呵呵?你們什麼時候當過我是親兒子,親哥哥?”
“顧寶笙,”顧琤狠戾將刻刀逼近一分,含淚憤憤道:“你和姜氏那個賤人真是一樣討厭!你們都一樣自私狠毒,爲了自己的利益去傷害那些善良的人!
你讓人害死了姨娘,不管你今天說什麼,我都一定要殺了你,讓你償命!啊!”
顧琤大叫一聲,突然從座椅上撲向顧寶笙,刻刀直直對着顧寶笙心口襲去。
“啪”的一下,顧寶笙手中的硯臺飛出去,顧琤的座椅登時翻倒在地。
沒有座椅的支持,斷腿的顧琤突然從空中掉落下來,刻刀劃過他的右臉,留下一道深紅的痕跡。
顧寶笙優雅的從袖子裡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帕來擦手。
踏踏踏,清香的蓮步邁到他跟前,一方墨染的帕子扔在他眼前,彷彿在嘲笑他的無能爲力。
“這就是你說的爲她報仇?”顧寶笙突然蹲下身來,嘲弄的看着他:“你這雙腿是因爲誰才廢掉的?你的右手是因爲誰才廢掉的?現在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趴在地上,又是因爲誰?
這些……可都是拜鄭繡蓮和孟行舟母子所賜啊。”
“你胡說!”顧琤努力擡頭,兇惡的瞪她,“這分明是你心狠手辣,才害了我和姨娘他們!”
“是因爲他對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的眼裡從此以後就只有救命恩人,再不能明辨是非了嗎?她說什麼你都信,你對得起因她而死的母親嗎?”顧寶笙突然站起身來,冷冷的扔下一句話,“顧琤,你根本就不配做孃的兒子!”
就算姜德音沒有香消玉殞,還活在人世,也一定不會願意認這個認賊作母的兒子。
豈料,顧琤聽到此處,突然牙齒咯咯作響起來,整個人都像在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小兵,恨不得見誰殺誰,看顧寶笙的眼神,就跟恨不得要生吞活剝她一般。
半晌,他突然翻身躺在地上,仰天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不配做她的兒子?哈哈哈哈!你以爲我願意做她的兒子?”顧琤擦了下眼角嘩啦啦流下的淚水,衝她冷笑道:“是她!根本不配做我的母親!
如果可以選擇,再世重來,我一定會選姨娘做我孃的!”
啪!顧寶笙朝他左臉重重扇了一巴掌,眼裡有淚,厲聲喝他:“你再說一遍!”
顧琤嘴角的血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扭曲了原本精緻的面目,有些觸目驚心的可怖。
他歪頭看她,無所謂的冷笑道:“再說一遍,也還是這樣——她,不,配,做,我,的,母,親!她那樣水性楊花又惡毒的女人,根本不配當娘!”
“你……”顧寶笙手擡在半空。
顧琤卻舔了舔嘴角的血絲,冷笑道:“你也一樣。你只是一個她跟別人偷情生的野種而已,根本也不配做我的妹妹!”
顧琤見顧寶笙震驚到不可置信的模樣,心裡忽然痛快極了。
顧寶笙收回手,冷靜下來,問他:“鄭繡蓮告訴你的?她謊話連篇,她的話怎能輕信?!”
“輕信?哈哈哈!”顧琤笑的更猖狂了,淚水吧嗒吧嗒順着耳朵滴在地上,幾乎要將地面漫溼。
“我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還險些從頭到腳被那個姦夫剝皮!如果不是姨娘把我藏在水缸裡,替我捱了胸口一刀子,我還能活到現在?”
顧寶笙下意識的否認,“這不可能!”
虎毒不食子,何況姜德音那樣溫順純良,胸有乾坤的女子?
“你不信?”顧琤笑着笑着又流下淚來,“我一開始也不敢相信啊!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啊,嫁給丞相生兒育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就算當時府裡來了姨娘,姨娘那麼溫柔,那麼善良,又能幫着她照顧爹爹,打理顧家,她又有什麼不知足的?
爲什麼她要去跟野男人苟合,還偏偏讓我撞見,讓姦夫來殺我!她還偏偏生了一個你出來!讓我每次看到你都記起那些事來。
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你都恨不能殺了你,可你又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所以,每次只要鄭繡蓮和她的兒女一激,你便想加害於我?”
顧寶笙突然覺得很諷刺,眼見有時不一定爲實,譬如海市蜃樓,耳聽有時更不能爲信,譬如茶樓口技。
顧琤那時不過四五歲,若是蒙上他的眼睛,只讓他聽聲音,或是堵住他的耳朵,給他演一出幻戲,他真的能區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嗎?
最可笑的,竟是他說還顧念着自己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所以還很是隱忍下殺她的心來!
顧琤笑看着等顧寶笙對姜德音失望透頂,對自己深惡痛絕。
可惜,顧寶笙蹲下身來看着他,一字一頓道:“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呵呵,不信也沒關係!反正你是野種!”反正你害死姨娘,都該去死的。
顧琤左手摸到刻刀,嘩的一下刺向顧寶笙胸口。
哐啷一聲,一枚飛鏢擊中刻刀,顧寶笙的香氣隨一陣青竹香飄散離開。
一道清風拂心的聲音響起,“她不是野種,你纔是。”
133章 她纔是讓他活下來的人 2更
顧寶笙側首,楚洵抱着她的細腰,緩緩落在門口。
凜一將顧琤提起來,直接扔在了書桌旁的一張竹榻上。
“咳咳咳!”顧琤被摔得頭暈眼花。
他擡頭便見楚洵站在顧寶笙側前方,目光冷冽的看着他,像冬日深處的寒涼湖水,寒意浸心透骨。
許是知道自己殺顧寶笙已經無望了,顧琤乾脆不再掙扎,目光曖昧的看着顧寶笙和楚洵,挑眉冷笑。
“我以爲是誰來救人說理呢,原來是楚世子啊?”顧琤拿左手猛拍一下腦袋,“也是啊,姜氏那個女人一貫水性楊花,本來就跟廣平王殿下有一腿的嘛。
所以廣平王殿下讓楚世子你來救情人的女兒,幫她說話,幫她罵人,也很正常啊!”
姜德音跟廣平王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事在南齊並不是什麼秘事。
而顧琤,自打認爲姜德音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之後,更是認爲她一直和廣平王藕斷絲連。
此番楚洵罵他是賤人,便一定是廣平王讓他來幫忙出氣的。
楚清清冷冷的眸光掠過他身上,突然很輕的嗤笑一聲,“難怪你的母親一輩子只能當個婢女,連永安王的外室也做不了。”
單看顧琤狂妄自大又愚鈍不堪的腦子,便可知其母爲人如何。
顧琤卻愣了,方纔楚洵罵他,他不過以爲是普通的回嘴罷了,就像他在白鷺書院和同窗嬉笑打鬧,他罵一個“你笨”,對方罵“你更笨”那樣。
但楚洵卻說他的母親是一個婢女……
顧琤不相信,只是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慌,“你……你說清楚!”
他的母親明明是姜氏,怎麼會成一個婢女,還跟已經滿門問斬的永安王扯上了關係?
楚洵惜墨如金,淡淡道,“照顧你的高氏,你該記得的。”
顧琤突然一臉驚愕不已,竹榻旁正是一面銅鏡。
他的臉方纔被刻刀劃開一道長口,血淚汗水模糊不清的糊在臉上,但依稀看得出眉眼處的嫵媚同顧寶笙是不同的,反而同他從小就照顧他的高氏很是相像。
雖然顧琤同顧寶笙的眉眼處有幾分相似,但顧寶笙的眼形輪廓卻更爲精緻無瑕,便是嫵媚,也不是顧琤的輕佻浮躁之氣,反有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高貴典雅,集嫵媚嬌豔與純真無邪於一體。
顧琤別開頭,不去看那面銅鏡裡的人臉。
他突然有些不敢相信,他方纔是說恨姜德音,不願讓姜德音做他的母親。
可是,當楚洵告訴他,他真的不是姜德音的兒子,只是一個低賤婢女的兒子,他真的更不願相信了。
堂堂丞相的嫡長子,竟不是公主親生,甚至連他自己的親爹是誰,他都不知道。
他不信,“你在說謊。”
楚洵並不同他解釋,直接讓凜一扔了一張泛黃的書信擺在他面前,摁着他的頭讓他細看。
“這……這不可能的!”顧琤突然臉色大白,不住的嚥着唾沫,大叫道:“這不可能的!”
他的母親怎麼可能是一個自恃美貌,爲了榮華富貴,賣主求榮的婢女?
怎麼可能自己故意懷了別人的孩子調包成主子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故意設計讓她主子同別的男子有染,才害了她自己性命?
而這些,姜德音竟然都寫了下來,留給了顧寶笙。
那個聰慧穎悟的女子,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啊!”顧琤突然抱頭大叫,“爲什麼?爲什麼?!”
他一直怨恨入骨的人,竟是真正讓他多活了十多年的人?甚至可以說是讓他真正能活下來的人?這怎麼可能?她又爲什麼要自己活着?
134章 結果是這樣
“是因爲十七年前,鹿園狩獵那件事吧”。”顧寶笙緩緩的開了口。
楚洵微微頷首。
不知不覺的,她的眼淚便簌簌落了下來。
她這具身子到底是和姜德音血脈相連的,她甚至在知道顧琤是高氏的兒子時,就猜到了姜德音的良苦用心。
楚洵輕嘆一口氣,到底是小姑娘,哭起來就如決堤的水,怎麼都止不住了。
他從袖子裡拿了一方帕子,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遞過去,哪知他個子高高大大,顧寶笙的個子嬌嬌小小,他剛伸手,手帕就輕拭在她朦朧水潤的眸邊。
顧寶笙一愣,這纔回過神來,接了帕子說了聲多謝,便走到顧琤面前靜靜看着他。
顧琤還在咬牙搖頭不願相信,見顧寶笙看他,更爲怒火交加,大吼她,“你滾!你串通那些外人來騙我!你以爲你是什麼好東西?
我要是婢女的兒子,那你就是婢女的女兒,你休想騙我滾出顧府!就算該滾,那滾的人也該是你!”
“你還是不知悔改嗎?”
“我爲什麼要悔改?”顧琤不住搖頭,“你們都是騙我的!我真是婢女的兒子,還是一個差點兒害了她的婢女的兒子,她怎麼可能還會讓我活着!”
這也是顧琤一直不願相信那封書信內容原因,即便他知道,書信上的字跡是真的,書信所用的桃花箋也是真的,他……還是不願承認自己卑賤的身份。
“因爲你母親高氏救過她一回。”顧寶笙的聲音輕輕響起。
“你說什麼?”
“我說……十七年前,高氏專程幫我的母親擋了一箭,只是……”她諷刺的笑了笑,只是,並不真的是想救自己的主子罷了。
高氏當年,是想讓永安王英雄救美的。
說起永安王,其實並不算是皇家正統的血脈,當然,這是明面上。
若有貴族家皇家的好事者多加打聽一番,便能得知,永安王雖然是一個衡州破落王府的王爺,但是其母貌美如花,當年先帝路過衡州時,先帝曾和她有一段露水情緣。
按照永安王的年歲生辰來算,十有**,他該是先帝爺最小的兒子了。
景仁帝一向喜歡將這些對他有威脅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確保他們不會造反,永安王自然和中山王一樣,都被他接到京城威逼利誘一番,暫時妥協的住在京城了。
只是這位永安王從小被自己母親教導,將來是要繼承大統,有美酒美人相伴的人。因而,他並不把景仁帝的警告放在心上。
直接把自己當成真正的皇上,一邊放肆大膽的行起事來,一邊暗暗籌謀奪來皇位。
譬如,皇宮之中挑選秀女,他便主動請旨,想要家世最好,才情最高,容貌最盛的那幾人當側妃。
譬如,科舉考試還未出名次,他自己欽點了幾個看得順眼的,在自己府中飲酒慶祝。
凡此種種,數不勝數。
而最關鍵的,是有幾位權重大臣各懷鬼胎,想趁着宮廷內亂,自己好分一杯羹。
畢竟永安王無知自大,比景仁帝好拿捏多了,屆時除去景仁帝,剩下一個沒用的永安王,這南齊不還是他們隨意分的天下。
永安王便仗着那幾個老臣,胡鬧的愈發不像話,直到鹿園狩獵時,他看到了貌若天仙的姜德音,登時神魂顛倒,要向景仁帝討她做妾。
可姜德音是誰?功臣名將之後,又是元戎太后已經認下的女兒,金枝玉葉,盛寵無限,當時已經在與顧明遠談婚論嫁了。
這樣的情況下,永安王一個偏遠封地的王爺想讓她做妾,不用說,都是異想天開。
景仁帝當場就拒絕了他的要求。
永安王別的智慧沒有,但臉皮厚不要臉這一點,他倒是發揮到了極致。
鹿園狩獵時,他便親自演了一齣戲,想讓姜德音中箭從馬上摔下來,他再英雄救美。
當然,他想的很美好,但姜德音當時身邊的三等宮女高氏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高氏貌美如花,從進宮開始,便有人說她與姜德音長相相似。
可是一個是公主,一個只是三等宮女,同樣貌美,地位卻是千差萬別,高氏每日都被人誇讚貌美,久而久之,便不安分起來。
先是想勾引顧明遠,只是迫於太后當時盯得緊,她怕惹禍上身,便放棄此路。
而後,便是盯上了那些想娶姜德音,卻因她即將嫁做人婦,求而不得的人。
這些人心裡記掛着姜德音,同樣之後,肯定也會愛重與姜德音相似,貌美的她。
打定這個主意,高氏在鹿園陪姜德音時,便格外仔細的觀察起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們。
而在京城中活的最肆意張揚,還有可能繼承帝位的永安王,成了高氏的最佳人選。
永安王有心設計姜德音,而高氏有心引起永安王的注意,陰差陽錯下,樹林中飛出的帶毒利箭便被高氏擋了下來。
永安王是個認死理的人,他要誰,就是要誰,沒有要替代品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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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即便當時,他懷裡抱過了受傷的高氏,也只是當作此事不曾發生。
高氏可就不願意了,她被永安王一抱,其餘身份貴重的男子誰還會讓她做妾室?
因而,趁着她傷口好得差不多時,竟主動上門找永安王,獻上了自己的身子。
永安王玩弄的女人如過江之鯽,不勝枚舉,送上門兒的女人,還是和姜德音有聯繫的,有這樣的眼線放在姜德音那裡,簡直是天賜良機啊!當下就**的進了廂房。
等生米煮成熟飯,永安王才告訴高氏,他要嘗過幾次姜德音的滋味,纔會讓她做妾。
高氏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
她以爲姜德音不過是養在深宮裡的小公主,很好糊弄。因而平日在她飲茶吃飯時,便旁敲側擊的說起哪裡的寺廟靈驗,哪裡的鮮花繁茂,只盼着姜德音能出去和永安王偶遇偷歡一次。
誰知,說了許久,姜德音都以身子不適爲由,讓她退下去了。出門倒是沒有,過門嫁到顧府的日子卻很快來臨。
直到姜德音和顧明遠成親,甚至兩月後,姜德音有了身孕,高氏都沒辦法把姜德音哄騙出去。
這讓一直等着享用姜德音處子之身的永安王勃然大怒,直接揚言,她什麼時候辦好了事情,什麼時候再來府上找他要妾室的位子。
高氏當時就氣哭了,一路沿着小路跑回顧府,少不得忍氣吞聲的伺機而動。
姜德音的月份愈來愈大,而頭一次懷孕的高氏,直到猛然發現她已經有四五個月都沒來月事,小腹也有些微微突出來,這才興高采烈的去醫館診脈。
一診之下,她才得知自己已經有了近五個月的身孕,比姜德音懷的孩子將將大了一月。
永安王同中山王一樣,沉迷酒色,損了精元,妾室要麼就是懷了孩子不出三月就會流掉,要麼就是根本懷不上。
因而,當高氏捧着五個月大的肚子,興沖沖找永安王說這個好消息時,永安王直接淬了她一口,罵她,“偷了漢子,還要我幫忙養小雜種?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當然,永安王也沒有把話說絕,還是那句原來的話告訴她,什麼時候他跟姜德音好了,什麼時候,她的日子也好了。
高氏到底是女子,眼見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自然是捨不得打掉他的。
冬日穿得臃腫,她骨架又十分纖細,快到臨產前,顧府都沒人發現她懷有身孕。
凜一將密信讀到這裡,顧寶笙的面色已經十分的平靜了。
顧琤仍不肯相信,“既然你都說她只是一個婢女,那她哪裡有調換我的本事?”
凜一冷道:“因爲,長公主殿下生產前,食用了西戎進貢的錦燈籠,不甚小產。而高氏被端水的穩婆撞見,正好生產。
長公主看在她救命之恩的份兒上,決定留你一條性命。”
錦燈籠這種果實又名姑娘果,一向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美名在。
尋常人服用自然無事,可是孕婦服用,則會有墮胎的兇險。
而這種果實美名在外,鮮少有人知道它墮胎的功效,因而宴會上,太后,皇上和皇后都勸姜德音嘗一嘗這美味的果實。
後來,便是姜德音同意調包,並且允許高氏留在顧琤身邊照看他的事情了。
若是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安穩一生也好。
“只是可惜,高氏自己不知足,始終不肯放棄做永安王的妾室,想陷害娘,所以……她後來纔會自作自受,被你撞見偷情的事情。”顧寶笙神色冷冷的說出了顧琤看到的真相。
“不……不可能的!”顧琤只覺得腦子裡不斷被人塞進乾枯的稻草,頭昏腦脹得緊,顧寶笙的話卻像一支火把,直接扔在了他腦子裡。
——噼裡啪啦的火花就炸開了。
“這不可能!高氏對我一直很好,是姜德音逼死她的!是姜德音讓姦夫殺我的!”
他看到偷情的人,怎麼可能是他自己的親生父母,要殺他的,竟然也是他的親生父母?!
“高氏當時說的……應該是‘不要殺你’吧。”顧寶笙徐徐道:“只是或許那時她自己已經遇害,說出的話並不完整。”
斷斷續續的,沒了那聲“不”字,便成了“殺了他”。
顧琤頭頂在竹榻上,哈哈大笑了一陣,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他以爲是姜德音偷情被高氏也撞見了,所以才殺了將他照顧得很好的婢女,結果……卻是這樣……
他不由想起,姜德音抱着年歲尚小的他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看夏夜繁星的音容笑貌。
那個母親啊……其實是骨子裡的溫柔,可是他卻……
不等顧琤再多流一滴淚,薛慕棠直接把曹措也擰過來,衝顧琤道:“別哭了!你不是那麼喜歡你那個姨娘,想替她去死?等會兒上公堂,有的是機會給你!走!”
135章 這就是你護着的人 2更
順天府
一片通明燈火亮盈盈的照在大堂臺階上,映着微風吹斜的雨絲如金黃的水晶粒,滿滿鋪了一地璀璨。
鄭繡蓮只着一件中衣跪坐在堂中央,旁邊兒守着她的,是凜二。
此時還未開堂審案,鄭繡蓮見凜二沒穿捕快的衣裳,只是穿了件很尋常的青衣,暗道這大約就是行舟之前說的派來保護她的人,心裡登時鬆了一口氣。
她歪在地上坐着,頤指氣使道:“去八仙樓給本夫人買點八珍梅子,再買只八寶野鴨!”
順天府的飯實在讓她難以下嚥,害她晚飯都沒吃,到現在還餓着。
凜二鼻孔輕哼一聲,表示他拒絕給總是亂咬小夫人的瘋狗送狗糧。
“你沒聽見本夫人在跟你說話?”鄭繡蓮擰眉,拔高聲音道:“你知不知道我兒子是誰?我兒子那是十個你都得罪不起的通州功臣!
你算個什麼東西?本夫人讓你去買點兒吃的,你竟敢和本夫人討價還價了!”
大兒子孟行舟之前已經託曹捕頭在牢房裡告訴過她了,她這個身份若是繼續待在京城,孟家和顧家兩家人都不會讓她好過,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判處死刑,而後,再讓太子殿下換個死囚犯進來。
屆時,太子殿下和她家行舟自然會給她一個更高貴的身份,就是這臉蛋兒上,也能讓海外高人幫她美上十倍,風風光光的回來看着大兒子步步高昇,大女兒榮華富貴,小兒子繼承顧家。
“呵呵!”凜二直接給了她一個大白眼,他剛剛纔審問過曹措,哪裡不知道鄭繡蓮心裡還做着美夢呢?
可是,“這會兒啊,已經是晚上了,所以……你一個階下囚就不要再做什麼白日夢了,成不成?”
他看着想扇巴掌啊喂!
“你竟敢……哎……”鄭繡蓮跪得有些腿麻,還沒站起就跌坐在地,伸手揉了揉,剛想站起身繼續罵他,面前卻突然出現一雙小巧玲瓏的腳。
軟緞子繡綠萼梅的雪白芙蓉鞋,沒沾一點兒雨水,小巧如同玉簪花的小花苞兒,白淨恰似碧晴天的小云朵兒。
與鄭繡蓮那雙,髒兮兮的,有淤泥,有老鼠屎,有蟑螂屎,還有乾枯雜草的繡花鞋放在一處。
所謂雲泥之別,不外如此了。
鄭繡蓮順着那雙乾淨的鞋看上去,那女子身上面上,也是乾乾淨淨的,一身兒梨花白的齊胸襦裙,外罩一件翠羽披風,說不出的貴氣典雅。
這讓鄭繡蓮想起第一次見姜德音的場景,她拉着兩個孩子怯怯生生的跟在顧明遠身後,一起站在顧府門前的臺階下。
那個女子也是這樣,優雅貴氣得不像話,一雙眼輕輕淡淡的瞥過來幾乎讓她所有的陰私想法都無所遁形,讓她狼狽卑微得頭都擡不起來。
她拼命勾引顧明遠,也終於懷上了孩子,原本以爲有顧明遠的寵愛,她能夠跟她平起平坐,可她呢?
她根本就不在乎,在知道顧明遠跟她有染時,仍是面不改色,雲淡風輕的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若非是……
想到這兒,她突然拍拍腿上的稻草,得意的道:“你來這兒做什麼?想跟你哥哥重修舊好,找我取經?
呵,你呀,就別做夢了。就是你在他門口跪上七天七夜,跪上九九八十一天,把腿都跪斷了,他也不會原諒你對我做的惡行的!”
顧寶笙輕輕笑了一笑。
如果說之前念着姜德音的緣故,她對顧琤確實還存了兩分奢望他回頭的想法,這會兒早就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
試圖討好厭惡你的人,原本就是毫無意義的做法,何況這個厭惡她的人,現在她也同樣厭惡,甚至憎恨他呢?
她只是來叫醒鄭繡蓮的美夢罷了。
凜二一見小夫人過來,立馬從上首搬了把椅子過來,貼心的拿出乾淨的手帕子擦了又擦,“小夫人這邊兒坐!”
“小夫人?”鄭繡蓮知道這人是站顧寶笙那一頭的,又見顧寶笙優雅的坐在椅子上,忍不住道:“喲,還沒嫁人就好意思讓人家叫你小夫人了,果然跟你那個娘一樣,狐媚子愛勾人得很!”
鄭繡蓮試圖在凜二臉上找出嫌惡顧寶笙“上樑不正下樑歪”的痕跡。
——可是沒有,他竟就那麼恭恭敬敬,唯顧寶笙獨尊似的站在那兒。
顧寶笙含笑看她,“夫人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鄭繡蓮警惕的看着她,“像什麼?”
“像唱戲的老旦。”
凜二飛快狗腿的幫他家主子的小夫人補充,“又老又醜,廢話又多!”
老?醜?廢話多?鄭繡蓮手抖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字。
不過,顧寶笙也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你放心,顧琤原諒與不原諒,其實都與我無關。
我來……只是告訴你一句,你讓顧琤在書院借去賄賂苟顯的銀子,該還給白鷺書院的那些貴公子了。”
鄭繡蓮突然一陣心慌。顧明遠雖然願意幫助孟行舟,但前提是不讓他大掏腰包。
孟行舟要想行得遠,總是要靠銀子上下打點的。
顧老太太把姜德音的嫁妝攥得死死的,她十多年執掌公中攢的私房銀子,相對於需要打點苟顯的銀錢來說,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所以她才鋌而走險,讓顧琤在書院借了銀子,又拿出去放印子錢。
可是,她一點兒也不擔心,“這事兒啊,就不勞你鹹吃蘿蔔淡操心了。琤哥兒他自己做了擔保人,他的同窗那兒,他自己自會去說的,關你什麼事!”
“哦……”顧寶笙瞭然的笑道:“你不是都把那些錢當印子錢放出去了嗎?我可聽說那些人還不起你的驢打滾兒,早就跑路了。
姨娘啊,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就讓顧琤那個中間擔保人給你擔着?甚至直接以他的名義和印章藉着?
你就不怕他還不出銀子,官府讓人把他抓起來?你就這麼肯定,他知道了你騙她,還會對你這麼好?”
鄭繡蓮得意的衝她一笑,“怎麼,想去他面前告我的狀啊?那你去說啊,去說就是了!
你就等着吧,只要我一哭,你啊,就等着他到官府告你一狀子,把事情都推給你頭上吧!”
顧寶笙笑看着她,那雙溫和明潤的眼睛就像在說,她可不會這麼輕易相信一樣。
鄭繡蓮擰眉,“你不信?”
“我想……顧琤再傻也該知道你借他的名義放印子錢,對他是一件百害無一利的事情吧?”
“哈哈!”鄭繡蓮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
她四顧一番,見只有顧寶笙和這個男子,笑的更得意了,“有時候,我真的是很同情姜德音啊!
她自己聰明有什麼用啊?生了個這麼蠢笨如豬還害死自己的孩子,那還不如不生呢!不過她把這個蠢東西生下來也好,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我實話告訴你吧,就算他就在這兒,親耳聽見我說了放印子錢的話,只要我一哭,他還不是得巴巴兒的討好我!幫着我去還錢坐牢,就跟這回一樣!”
鄭繡蓮沒有聽到,明鏡高懸那面牆的背後,一隻左手握成拳頭,在咯咯作響。
“你說清楚!”顧寶笙猛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的厲聲質問她,“什麼叫‘生了個害死自己的孩子’?”
若是她猜想的那樣……
“就是那樣咯!”鄭繡蓮輕輕揉着腿肚子,得意極了,“我說你有個蠢笨如豬的哥哥你還不信?
你娘啊,當時根本就不是因爲撞見我跟你爹的事兒讓你早產的!
是我讓你那個好哥哥拉着她來書房玩兒推大車,把你娘從臺階上推下去的!你說說,他到底是傻還是不傻啊!哈哈哈!”
“夠了!”沙啞憤怒的嘶吼從背後那堵牆穿出來,震得衙門的板子都晃了一晃。
顧寶笙眼眶通紅,厲聲道:“顧琤,這就是你護着的人?”
凜二咳嗽了一聲,“小夫人坐下吧,平大人在裡頭都聽到犯人放印子錢和殘害命官的罪行了,會給一個公道話的。”
鄭繡蓮看到順天府尹那身兒官袍,登時嚇得一歪,倒在地上。
136章 景仁帝的心思 1更
雨水還在淅淅瀝瀝的沖刷着青灰色的屋脊,寒風帶着春夜冷雨陣陣吹進順天府衙門的大堂來。
順天府尹平淵坐在上首,“啪”的一拍驚堂木,地下便有人呈上來鄭繡蓮的罪狀。
“鄭氏,你藐視南齊律法,上瞞婆婆,私自改嫁。
下借白鷺書院數十名學生數萬兩白銀,意圖賄賂朝廷命官,因怕錢少不足,而外放銀子錢不還,此前兩大罪。
殘害朝廷命官在前,毒害繼子在後,此後兩大罪。
數罪併罰,不可饒恕!雖鄭氏長子孟行舟於通州治水有功,然陛下雲,‘南齊治國,當賞罰分明’,故而鄭氏之子大功不可抵其作惡多端之大罪。
今判其凌遲之刑,立即行刑,以警示後人,敬命官,重子嗣,講仁信!退堂!”
“凌遲?”鄭繡蓮渾身癱軟跌坐在地上,見顧琤站在一旁,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琤哥兒啊!”鄭繡蓮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直接跑到顧琤面前跪下哭道:“琤哥兒,姨娘剛纔那些話,都是三姑娘她騙姨娘說的呀!
姨娘什麼都不知道!那些銀子,姨娘真是老老實實的拿去做生意了。
三姑娘現在本事大了,想怎麼污衊姨娘就怎麼污衊姨娘,她就是存心不讓姨娘好過的!嗚嗚嗚!”
立馬行凌遲之刑,就算大兒子孟行舟的動作再快,也沒有辦法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她換走啊!
南齊的凌遲,是用薄如蟬翼的刀片,一刀刀的割在身上,割上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偏生用刑的人拿捏得穩重,非得下到最後一刀子纔會讓人斷氣。
血流乾,肉割盡,只剩個光禿禿帶點兒肉渣子的骨架子被扔在刑場上被烏鴉禿鷲啃食。
她鄭繡蓮好不容易纔爬到如今的位置,怎麼能受那樣的刑罰!
鄭繡蓮跪在顧琤面前哭了半晌,不見顧琤過來扶她,氣的忍不住擡頭道:“琤哥兒,你忘了,你小時候是我……”
“是你什麼?”
鄭繡蓮對上顧琤那雙通紅憎惡的眼睛,突然心虛一瞬,“是我……”
“真的是你救得我嗎?姨娘?”顧琤淚水流過脣角,鹹鹹的,苦苦的,味道讓他難受極了。
“那……那還有假!”
顧琤低頭哭,那時他被放進房門前裝碗蓮的水缸裡,以爲真的是姨娘救的他。
可是剛纔聽到鄭繡蓮的那些話,又從凜一口中得知高氏的死因,他才幡然醒悟過來,幫他擋那一刀的,血流在水缸前的,不是鄭繡蓮,是他的母親——高氏。
“琤哥兒,你聽姨娘說啊!”
“不用說了!”顧琤苦笑,“你們都說得沒錯,只有我一個人是傻子。想怎麼處罰就怎麼處罰我就是了。”
他這些年活着,就是一個笑話,他還害死了姜德音……
“大人!”顧寶笙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不讓自己失態,“顧琤幫毒婦鄭氏殘害朝廷命官,更是直接害死生母,其罪當誅。民女懇請大人嚴懲此人!”
要他生生世世都背上這樣一個殺母的名聲,要他流放千里,吃盡苦頭而死……
平淵多年前跟姜德音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個聰慧溫柔女子的不易艱辛,見顧琤如此不爭氣,也是百感交集。
顧琤到底害死了自己的母親,總要付出代價的。
平淵沉默一瞬,剛要判他一罪,景仁帝身邊兒的大太監小竹子卻匆匆提着袍子趕過來,手裡的拂塵揚高,“平大人且慢!”
“公公怎麼來了?”平淵也是一驚。
凜二同小竹子行了個禮,小竹子點點頭,便拉着平淵到明鏡高懸那面牆的背後說了幾句話。
再出來時,平淵的臉色實在不算好看。
而小竹子卻笑眯眯的看着顧琤道:“二公子,您身子還沒好呢,以後就好好在顧府將養身子,不要管那些……”
他瞥了眼鄭繡蓮,繼續道:“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省的傷了您自個兒的身心,您說是不是啊?”
顧寶笙手裡的椅子突然被她一個用力推得歪了一歪,木椅子的腳發出讓人不滿的刺啦刺耳聲。
“小竹子公公!”顧寶笙頷首一笑,她是的確不滿。
顧琤這樣認賊作母,喪盡天良的人,根本就不配爲人,只配去流放,當個畜生一樣的活着。
可偏偏,景仁帝居然來救了他!是非不辨的君王,說的就是景仁帝這樣偏袒惡人顧琤的昏君!
小竹子拿拂塵點了點,笑道:“親生兄妹哪兒有隔夜仇的,二公子當時也是不懂事才推了長公主殿下啊。
天又冷,雨又大的,三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省的熬壞了身子!”
顧寶笙諷刺的朝顧琤笑了笑,而後對小竹子道:“那寶笙就先回去了!”
顧琤,景仁帝……
她頭輕腳重的在前面走,腦子裡混混沌沌如一團漿糊。
回到風辭小築門口幾乎就要倒下去。
楚洵一開門,顧寶笙便渾身滾燙的倒在他懷裡。
她模模糊糊的認清是楚洵,抓住他的手便迫不及待的問他:“孃的兒子到底在哪裡?他爲什麼要救殺了孃的假兒子?”
137章 她的兒子 2更
楚洵無奈的抱着她,顧寶笙卻死死的不鬆手,滾燙的腦袋迷糊的靠在楚洵懷裡,不停的問:“楚……楚洵……你說啊……”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等你神志清醒再說。”
現在他說了,顧寶笙也記不住的,回頭還要拉住問他。
第二日,顧寶笙腦袋昏昏沉沉的從牀上醒來,醒來的第一句便是問,“楚洵呢?”
鼻腔裡有濃濃嬌嬌的鼻音,她嗓子也有些着火似的幹疼。
她捂着嘴巴咳嗽了兩聲,有些怒意,“爲什麼說話不算數?”
他明明昨晚答應她,喝完藥就會告訴她真相,等她醒了,竟是連人影都沒有見到過。
半夏朝書桌那兒指了一指,顧寶笙這才隔着帳子看到,楚洵正坐在她的書桌上批公文。
今早剛剛放晴,微風綠葉下的春光有些清透的涼意,楚洵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黑衣,也不見他打一個噴嚏。
顧寶笙卻是牀上厚厚實實的褥子被子一堆,也還咳嗽不停。
楚洵聽到她醒來的聲音,倒是很自覺的放下信件,關上房門等她去了。
半夏端來一杯桂花烏龍給顧寶笙漱了口,飛快給她穿上衣裳,這纔將楚洵請進來。
“楚大人,是您該告訴我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顧寶笙頭不暈時,理智的可怕,半點兒看不出昨晚下了公堂後的失魂落魄和想問真相的倔強幼稚。
楚洵端着半夏沏的那杯蒙頂黃芽,淺淺抿了一口便擱在一邊,突然道:“你真的想知道。”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但顧寶笙還是看出了此事似乎事關重大。
“楚大人但說無妨。”
楚洵沉默一瞬,道了兩個字,“死了。”
“死了?”顧寶笙搖頭,“不可能。”
錦燈籠那種果子本就嬌小玲瓏,姜德音懷孕後胃口不開,幾個果子即便有墮胎之效,那時姜德音已經臨產,以太醫院婦科聖手寧行健的醫術,怎會保不住胎兒?
她不相信姜德音會如此不謹慎細微,連高氏懷孕都沒有看出來。
更不相信姜德音會由着別人害她的孩子,她卻反能以德報怨,不怪高氏,還好生養着高氏的孩子。
至少,凜一沒有讀出來的另一封秘信裡,寫的是高氏親手給姜徳音喂的錦燈籠……
如果姜德音真的有心瞞住這一切,真的有心一輩子照顧顧琤這個假兒子,又怎麼會還給自己留下關於顧琤身世的書信?讓自己防備顧琤?
楚洵大約也知道瞞不住她,右手碰了碰杯子道:“至少……陛下眼裡,他必須死。”
顧寶笙擡眼驚訝的看他,“我娘她……”
就聽楚洵徐徐道了一件隱秘的事出來:“她懷孕前皇恩寺山路大雨,她曾在皇恩寺山上曾被西戎睿王所救,一夜未歸。”
顧寶笙微微錯愕,西戎睿王其實比九皇子更有奪嫡的資本,當年先帝也曾有意讓姜德音去和親,魅惑睿王。
只是聽說那位王爺後來身受重傷,這纔不問世俗名利,歸隱山林了。
但虎歸山林,究竟是養病還是靜待時機,只有睿王他自己知道了。
所以,顧寶笙幾乎立刻就猜出來,“陛下以爲我娘懷的孩子是睿王的,不是顧家的孩子。”
顧寶笙上一世倒是聽說過這個王爺不少事蹟,似乎是個爲了美人不要江山的主兒,受傷似乎也是因爲她的孃親。
兩人之間的事情倒是比跟姜德音青梅竹馬的廣平王複雜多了,因而,景仁帝纔會疑心姜德音孩子的生父。
顧寶笙也猜到了,就算這個孩子生出來,按照景仁帝的狠毒,也一定會趁姜德音生產的時候將這個孩子殺了,再換成其他的孩子。
這樣一來,一旦南齊和西戎大戰,而睿王又執掌一方大權,景仁帝便能拿那個假身份的顧家孩子去換城池糧草。
甚至若是睿王不幸身亡,他還能操控假身份的孩子去奪西戎的王位。
就如同帝王家有時候交換質子那樣,拿出去交換的那個,多半都是假的,假的也永遠都比真的好掌控。
不說腦子沒那麼靈光,就是被戳穿了身份,假的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譬如,兒子肖母,姜德音的兒子,不用景仁帝如何細想,都知道那個孩子一定會比顧琤聰明百倍千倍,也更難控制百倍千倍。
姜德音養着愚蠢的顧琤,其實對此最合心意的,恰是景仁帝和姜德音。
一個是以爲自己真的得償所願,另一個則是真的將自己的孩子藏得隱蔽至極。
畢竟景仁帝大概也不會想到一個婦人還能在生產前籌謀這麼多事,而且,他當年也一定親眼見過那個死嬰才肯放手。
顧寶笙知道他還在人世,心情鬆了一鬆。
只是,“陛下昨晚放過顧琤一馬,可是現下想拉攏他了?”
楚洵點頭,簡單道:“西戎大王已昏迷幾日了。”
如今是生是死,其實探子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但時日無多已經是**不離十的事情了。
顧寶笙冷冷一笑,“想來南齊封賞宴一過,陛下他就該藉着他生辰的事,讓睿王來認兒子了吧!”
楚洵不可置否的略微頷首,頓了一會兒,才道:“這次封賞宴是太子一手操辦,太子側妃懷有身孕,出謀劃策不少。”
他點到即止,沒有多說。
但顧寶笙明白了,餘若水是還沒有死心,想借着懷孕和封賞宴再爬上去。
她輕輕一笑,“我知道了。”
她可不止要防着一個懷有身孕的,另一個孟雲遙恐怕也不會放過她的,還有宮裡的那些女人……
昭德宮
蕭德妃剛剛卸下雍容雅緻的妝容,黛眉剛剛服侍江陽睡下,便過來給蕭德妃稟告江陽的病情。
“還是那樣兒哭一陣兒,好一陣兒的?”
“嗯。”黛眉不敢叫江陽公主這幾個字,便用了“她”字,“她這些日子都這樣,總想出去走走。
奴婢不敢攔着,就只好多餵了她一碗安神湯。”
江陽的臉被削去一半,若是白天出門被人撞見,這宮裡少不得要掀翻天。
蕭德妃皺眉,不甘的擰緊了帕子。
她的江陽連出門都成困難,可封賞宴,那個毀了她女兒一生的人竟要和楚洵定親!
孟家人,到底是沒用!進了顧府還沒把人騙到手,自己反倒被轟出來了!真是愚蠢至極!
她剛想說一句,“姓孟的果然沒用!”
轉念一想,突然笑道:“孟大人近來倒是頗得太子的賞識啊。這般年紀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好時候。”
“娘娘的意思是?”
蕭德妃一笑,“等着瞧吧。”
138章 馬車
南齊被取消的封賞宴終在鄭繡蓮被凌遲後重新議定了日子,而孟行舟和瘋了的孟寶箏也在封賞宴的前幾天搬出了顧府。
顧老太太對此很是可惜了一番,孫子倒是建功立業了,可惜偏偏因爲鄭繡蓮的原因,這個孫子不能把功勞名聲都記在顧府上。
從此以後,他還得孝順那個孟家老婆子。
加上顧相府沒扶正多久的姨娘鬧出了這樣大的醜事,被傳得人盡皆知,顧家老太太沒等顧寶笙的風寒好起來,自己先氣得生了一場大病,病懨懨躺在牀上起不來了。
顧琤被景仁帝接到劉太醫家中養病了,因而,封賞宴會賞也只有顧明遠和顧寶笙兩個人能去。
風辭小築
顧寶笙風寒剛好沒多久,本就瘦瘦弱弱的人又瘦了一圈兒,纖細柔軟的身子連衣裳都撐不起來了。
半夏端了碗桂圓紅棗薑湯過來,服侍她小口小口的喝了,心疼道:“姑娘這些日子瘦得臉上肉都沒了,楚世子送來的那些衣裳都是按照您的身量來裁剪的。
如今您瘦了這麼多,這衣裳穿着可怎麼好看呢?”
顧寶笙笑笑,“都是錦華樓媚娘裁剪的,既然不合身了,再勞煩她改一改就是了。”
“也是。”半夏放了空碗道:“那奴婢這就去讓人請媚娘過來。”
“這倒不必。”顧寶笙望着窗外翠綠闊大的芭蕉葉道:“帶些香燭紙錢吧,我想去長安街鬧市口看看。”鄭氏死了,苟顯也死了,下一個就輪到親手僞造信件的孟行舟……
初春寒涼,她換了衣裳,九泉之下的爹孃和哥哥、外公他們也該添幾件衣裳了。
平日在府上不敢光明正大的焚燒紙錢,叩拜他們的牌位,如今鄭繡蓮的死倒是個很好的藉口。
畢竟是庶母,照顧了顧府這麼多年不是嗎?
半夏已經習慣她說一不二的性子了,只是跟翠荷、圓月又多給顧寶笙加了幾件衣裳。
馬車停在鬧市口時,衙門的人正在沖刷臺上的血污。
一層層的血水由深到淺,混着細碎成沫子的肉渣嘩啦啦流了一地,引得蒼蠅四處飛舞不停。
濃重的血腥味讓顧寶笙剛到那裡,便忍不住捂嘴噁心了一下。
“姑娘,”半夏瞧了眼外面的一片血水,心疼道:“鄭氏她死不足惜,姑娘您又何必還帶着香燭紙錢來看她呢?不如您把紙錢給奴婢,奴婢幫您燒吧。”
顧寶笙搖頭,堅持道:“我親自去。”
她這一捧紙是要燒給爹孃和哥哥外公,可不是燒給鄭繡蓮的。
前世是她害了自己的親人,今生有幸能得復仇的機會,總要讓他們回來看看,那些害了顧家和崔家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馬車剛停在刑場前略微平整乾淨的一塊地方,守刑場的李老大爺就拿着一把大刀過來了。
“車上來人是誰?”
“我家小姐,是顧丞相府上的三姑娘。
今日行凌遲之刑的那個是我們姑娘之前的庶母,姑娘念在她這照看了顧府這麼多年的份兒上,想給她燒點兒紙錢。”
李老大爺聽說是顧寶笙的身份,立馬和顏悅色道:“原來是薛捕頭的朋友顧三姑娘啊!
您等等,小的讓人在地上給您墊點兒乾草了,您再下來。省得髒了您的乾淨鞋子。”
顧寶笙撩開簾子一笑,“那就有勞您了!”
李老大爺一吩咐,幾個小捕快飛快的就過來將乾草鋪了一地,動作十分麻溜兒,個個兒臉上都笑嘻嘻的,沒有一點兒不情願的樣子。
半夏奇怪道:“咱們都沒給銀子打點呢,他們這麼容易就放咱們進來了不說,連乾草都鋪上了。”
“你忘了是誰幫着揪出曹捕頭那個內奸的了?”翠荷笑道:“他們這是感謝姑娘把府衙裡的內奸揪出來呢!”
“還是姑娘的腦袋聰明,誰的算盤都打不到姑娘的頭上!”半夏樂呵呵的拍着手。
顧寶笙不語,脣角的苦澀卻無限蔓延開來。
若真是誰的算盤都打不到她的頭上,她的家人便都會安然無恙的活在世上,不必她如此步步小心謹慎的佈局報仇了。
“下車吧。”顧寶笙淡淡打斷了半夏和翠荷的話,雪白的小臉上也不似來時那樣有光彩,像是光亮的雲彩突然籠上了一層暗淡的蒼涼。
刑場上一片荒涼,四處血腥味蔓延開來,頭頂上方不斷有烏鴉在來回盤旋鳴叫,想俯身衝到捕快的簸箕那兒吃兩嘴肉末子。
李老大爺得知顧寶笙過來燒紙錢的事,怕她弄髒了身上的裙子,特地幫她拿了個乾淨的蒲團來,又擺了張香案、放了個火盆。
半夏和翠荷還沒有扶顧寶笙,她自己便掀開馬車簾子,利落的跳在了地上。
兩人對視一眼,眼裡是同樣的不可思議,就好像……她們家姑娘被人掉包成薛捕頭了一樣。
漫天溫柔的陽光突然暗淡下來,微涼的風吹得香案上的蠟燭搖晃不停。
蒼茫孤寂的天地間好似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虔誠而鄭重的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拜了三拜。
纖細脆弱的手指將雪白圓厚的一疊,一張張的分在火盆裡,小心翼翼的片片分開。
“爹…娘…哥哥…害你門的人,笙笙會一個一個讓他們都還回來的…”無聲的一滴淚落在紙上,浸透了白紙。
刑場外,一輛寶馬香車飛快經過。
前頭的小廝還陪在旁邊兒跑,“爺,那位是顧相府上的三姑娘!”
“三姑娘…”馬車伕中緩慢磁性的嗓音響了響,含着笑意道:“她倒是有意思。”
顧寶笙聞到一陣意外好聞的香味,轉頭看去,竟只有紅塵滾滾離去的馬車。
“是我多想了…”她捂着心口,有微微的痛意。
139章 讓孟雲迎 2更
“姑娘?”
半夏見顧寶笙突然捂着胸口,臉色還有些發白,不禁着急,連忙把手上的紙錢放在香案上,和翠荷一同扶着她。
顧寶笙坐在蒲團上歇了好一會兒,才道:“走吧,去錦華樓。”
長安街最繁華的衣料鋪子當屬媚孃的錦華樓。
大家小戶的宴會都以穿錦華樓最時新的衣裳爲榮,當然,物以稀爲貴,錦華樓每次出的精緻新衣都極少。
這便導致,不少心心念念買到好看衣裳的女子會失望的鎩羽而歸,而同前來的親人或是丫頭嬤嬤發生些不愉快的事情。
而這邊,顧寶笙剛下馬車,便聽到了孟行舟同孟雲迎的爭吵。
“這件衣裳已經很合你的身份氣質了,你不要如此無理取鬧!
媚娘也早說了,這月專做的新衣早已經賣完了,你趕緊跟我回去,奶奶還在家裡等着你呢!”
“這才月初!哪兒那麼快就賣完了?”孟雲迎不肯走,仰着脖子辯道:“奶奶讓你出來給我好生買衣服,你答應得好好兒的,一出來就拿這點子劣等貨來糊弄我?
還說是什麼只有這些?我看你就是不孝順,不捨得在你自家人身上花銀子!
要是讓皇上知道了你這個官兒不孝順,你就別想做大官兒了!買不買好衣裳你就看着辦吧!”
顧寶笙垂眸站在馬車旁,見孟行舟額上青筋都氣得突了起來,仍不得不按下性子去哄孟雲迎,不由有些好笑。
孟行舟跟鄭繡蓮一樣,都喜歡戴着心地善良的麪皮做心狠手辣的事情。
佛口蛇心的人雖然容易得到好處,可一旦遇上孟雲迎這樣蠻不講理,胡攪蠻纏的人,就會吃大虧。
因爲不講理,她便會只看到好處纔會說好話。
但鄭繡蓮之前把銀子都放了印子錢,雖然那些音量是以顧琤的名義借的,可到底銀子進了誰的腰包,大家都心知肚明。
顧琤畢竟不是鄭繡蓮的親生兒子,其中又有景仁帝相助。
因而,這母債子還,彎彎繞繞的,還是回到了孟行舟身上。
顧寶笙今早已經得知,孟行舟爲了表示他的大仁大義,或者說是爲了怕景仁帝不滿,便很是負責任的把那些欠下的銀子都記在了自己的頭上,準備慢慢拿俸祿還。
數萬兩的銀子,靠孟行舟現在低等的官位,微薄的俸祿,從牙齒縫裡一點點省出來的還,不知得還到哪年哪月。
也因此,孟行舟愈發重視此次的封賞,也愈發怕孟家人拖他的後腿來。
可不巧,封賞宴的宴會,景仁帝讓這些臣子們都要帶着家眷一同前來。
孟行舟就是再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帶孟家兄妹和孟老太太一同前去。
眼下,這孟雲迎便是爲了能風風光光的進宮,來挑選衣裳了。
孟行航不擅長此事,因而,便只有孟行舟一個人陪着她來。
“既然你說這兒的衣裳都賣完了,那我倒要去問問,到底賣給哪家了,哪家來的那麼大手筆,一下子全買了!”
剛要出錦華樓的大門,孟雲迎便看到顧寶笙站在馬車旁,身上穿的料子,恰是剛纔在裡頭看到的新料子花色圖紙。
“我說賣給誰了,原來是賣給你了。”孟雲迎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反正她現在也是大官兒的妹妹,不差她什麼了。
“顧三姑娘,我很喜歡這月,樓裡新出的衣裳,你就割愛,讓我幾件兒吧!”孟雲迎擋在門口笑看着她,就跟平日在村裡搶其他姑娘的好衣裳一樣。
140 僞造私情信 1更
“雲迎!”孟行舟立即喝止住她,“休得對顧三姑娘無禮!”
景仁帝準備在封賞宴上賜婚楚洵和顧寶笙的事情,孟行舟也多多少少從秦沐之那裡知道了一二。
不說顧寶笙很快就要成爲楚洵的未婚妻,他不能招惹,就是太子殿下對這個小女子似乎也上了心思。
否則,上次也不會想出讓顧琤去殺顧寶笙,讓她重傷無法參加封賞宴的法子。
可孟行舟知道不能招惹顧寶笙,孟雲迎卻不知道啊。
她只當這位堂哥治水立了大功,要昇天大的官兒,甚至能和顧寶笙的父親平起平坐,因而對自己的身份家世也就格外得意起來。
她甚至在想,上一次楚洵對她冷漠,大概就是因爲嫌棄她的家世比不上顧寶笙。
如今,她比得上了,又不差顧寶笙什麼,憑什麼還要怕這個病秧子?
“行舟哥哥,”孟雲迎翻了個大白眼道:“人家顧三姑娘都沒說不願意,你幫着在那兒說什麼啊?
你倆什麼時候好得你能做她的主意了?
你們要真是這樣要好,我家去便讓奶奶到顧府替你提親!”?
“你閉嘴!”孟行舟登時勃然大怒,瞪眼如銅鈴一般,“這些話是你一個姑娘家該對顧三姑娘說的嗎?
還不快給顧三姑娘道歉!”
孟雲迎這話無論傳到楚洵耳朵裡,還是傳到秦沐之耳朵裡,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甚至還有喪命的危險,現在又如何敢對顧寶笙不敬?
“哎呦,”孟雲迎隨孟老太太的性子,慣會欺軟怕硬,知道孟行舟不敢拿她怎樣,頭一揚便道:“那你說說我哪兒說錯了?
你敢說你剛纔不是幫着她拿主意?
你敢說你倆從小一塊兒長大,你就沒別的心思?呵,反正,我可不信。”
“啪”孟行舟忍不住重重打了孟雲迎一巴掌,怒氣沉沉的瞪着她。
錦華樓人流如織,這番不像樣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有心人耳朵裡。
他要是不打這一巴掌,不表明他的態度,這讓他怎麼跟太子和楚世子交代?
孟雲迎從小被孟老太太和孟啓德夫婦寵着長大的,還從來沒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打過她,當下捂着臉就衝孟行舟吼:“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孟行舟收回的手有些微微發抖,怒道:“你說錯了話,還不道歉,我這是幫二叔和二嬸兒在好生教導你!”
孟雲迎簡直比從前的孟寶箏還要需要人教導,孟行舟已經暗暗打定主意,只等他一升官兒,便要將這個堂妹嫁得遠遠的,讓她以後的婆婆好生收拾收拾她。
可惜,事情總是事與願違,孟雲迎能鬧出來的事情遠比他想象得大。
當然,此是後話,現在,孟雲迎鬧出的事情,也不小。
她是鄉下粗野慣了的,也受不住氣,見孟行舟打了她還不好好哄她,當下就是怒得撲向孟行舟廝打。
一手拉着孟行舟的手不鬆,另一隻手就去抓孟行舟的臉。
“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升了官兒,發了財就忘了誰是你祖宗,誰是你親戚了?
沒有奶奶養你爹,哪兒來的你?這會兒跟我充當什麼了不得人物了,要打我,要殺我?”
錦華樓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孟雲迎乾脆就把孟行舟拉到大門口那兒抓他,“鄉親們,你們都看看啊!
我不過就是想來這樓裡買一件兒衣裳,你們都瞧瞧,他不給我買就算了,現在還要殺了我呢?
他要殺我,那我也就不活了!哇!走,咱倆一起撞死在這樓裡算了!”
孟雲迎想的簡單,從前在大街上行騙這麼鬧,那麼被她鬧的那個人一定會給許多好處來了結此事。
可她忘了,孟行舟和她現在是榮辱與共,孟行舟丟了臉,她自己也沒什麼好的名聲了。
當然,此時正越說越得意的孟雲迎根本還想不到這些。
顧寶笙見孟雲迎在大門口鬧得厲害,乾脆從後門那邊進去找媚娘去了。
進了後門,燕兒在前頭帶路,說起此事來,還不住的笑道:“剛纔柱子來回,說是孟家二房的那位姑娘真是彪悍極了。
拉着孟大人還沒怎麼尋死呢,一手就把孟大人的腦袋按在我們門口柱子那兒撞暈了。
聽說腦袋都還磕破流血了呢。”
“陛下還沒封賞,孟大人就有血光之災,可見不是什麼好兆頭。”媚娘笑着從房裡出來,把顧寶笙迎進去。
顧寶笙笑了笑,回她:“人都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若真是孟大人行善積德,眼下不過是個小災罷了。”
可偏偏,他作惡多端,就該遭天譴,該受重懲。
媚娘朝她微微一笑,默認了這個說法。
昭德宮
蕭德妃聽說了這個消息,手裡的剪刀“咔嚓”一聲,剪斷了一枝嬌嫩的白玉蘭。
“錦華樓的人都看到了?”
“是呢。”桂秋低着頭回道:“孟大人爲了讓孟家二房那姑娘道歉,惹出的事可不小。”
蕭德妃嗤笑了一聲,“也不知幫着誰’衝冠一怒爲紅顏’呢。”
“娘娘的意思是?”
蕭德妃放下手中纏了紅線的剪子,將手放在宮人端來的花瓣水中清洗,漫不經心道:“孟大人最近和太子倒是走得很近啊……也不知,側妃娘娘知不知道此事?”
桂秋一下子就明白了。
孟行舟是太子的人,明目張膽的敢護着顧寶笙,其實也側面佐證了蕭德妃的猜想。
這位太子殿下對顧寶笙,或許有不知人知的隱秘心事。
“娘娘要不要……”
“不必!”蕭德妃擡手打斷她,勾脣一笑,“天底下的女人呢,都有同樣的疑心病。就算咱們不說,那位也能疑心得到。”
“只是……這一回……”蕭德妃摸着護甲狠厲一笑,“咱們就幫她添一把火就是了。”
東宮
夜已深,慘淡陰冷的月光照進窗格子裡,有些說不出的孤寂。
餘若水坐在妝奩前,由着胡嬤嬤拿着蒸軟的花瓣兒混着藥膏子敷在額角。
她的疤痕自打上一次被顧眠笙劃破了臉就沒有好全過。
如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好得又格外緩慢了。
便是用了桃花露,也同樣無甚效果。
因而,胡嬤嬤沒抹兩下,餘若水便推開她,“行了,不用了!”
反正用了也好不了,倒不如尋個合適的時機求鬼醫幫忙。
胡嬤嬤知道她的心思,語重心長道:“娘娘,如今高家那丫頭和楚世子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您還是不要花太多心思在那丫頭身上了。如今先用着別的藥要緊!”
餘若水冷笑道:“怎麼?嬤嬤你也瞧不上本宮?覺得本宮技不如人,不能讓高迎秋奪得楚世子的喜歡?
顧寶笙那個死丫頭是如何和本宮作對的,你是看在眼裡的!
如今連殿下的下屬都知道此事,要不惜性命的護着她了。
那本宮呢?”
她拍着胸脯問胡嬤嬤,“那本宮又算什麼?本宮懷着身孕幫着殿下安排封賞宴的事,那個丫頭就只會去錦華樓挑衣裳!
她哪裡比得上本宮的才幹!
不過是個活不過及笄的病秧子,她算個什麼東西!還敢跟本宮爭起太子妃的位置來了!”
胡嬤嬤有心說,顧三姑娘未必是這個心思。
但她心知說了,自家主子只會愈發生氣,說不定還牽連到自己頭上來了,乾脆閉着嘴,裝作贊同。
餘若水說了一通,散了不少氣。
想起今日的事來,不由笑道:“那位孟大人,從前也是跟她同住一個屋檐下的。
你說……若是這繼兄繼妹之間有了苟且事,那顧大人也未必會發現得這麼及時的吧!”
“娘娘!”胡嬤嬤這下是不得不阻攔了,她焦急的提醒道:“那位孟大人可是殿下這一頭,如果宴上出了什麼事,殿下怪到娘娘身上,這可怎麼好?”
餘若水長在餘家後宅,論起婦人手段,尚算不錯,但論起心中丘壑與朝堂智謀,實在不能與顧寶笙相較。
因而她一聽胡嬤嬤的話,便冷下臉來,“嬤嬤,這話還用得着你提醒本宮嗎?”
她幽幽道:“本宮一早考慮周全了。
陛下處置了苟顯,但‘禍不及妻兒’,苟二公子還跟着順天府尹那邊兒做事,苟家雖沒有全家抄斬,可東山再起,是肯定不能靠那個傻子了。
苟家都出事了,孟大人也不過是個漏網之魚,陛下憑什麼還會重用他?”
照餘若水看來,孟行舟沒被降級或是革職,已經是景仁帝看在顧明遠的面子上了,就像是看在苟博和薛慕棠的面子上,沒有處置苟夫人錢氏和苟大公子苟協一樣。
這樣不堪大用的人,就算她動了手,想來秦沐之不但不會發怒,反倒會謝謝她幫忙除掉一個隱患呢。
這樣想着,她心情更好了,當下便道:“胡嬤嬤,你去給當年寫書信的那個人說一聲,讓他寫這些……”
孟府
書桌前,孟行舟正古怪的看着遞來的秘信。
秘信的內容,是讓他寫不少顧寶笙愛慕一個男子的書信。
他能僞造書信這一點,全是跟死去的孟啓恩學的。
可惜孟啓恩太傻,不懂拿這個牟利,因而枉送了性命。
反倒讓他成了這世間獨一無二將信件僞造得天衣無縫的人。
他本想拿着秘信向太子殿下確認一番,但轉念一想,這信的來源與火漆封口的樣子只有太子殿下那邊知心的人才知道。
因而,他也就沒有懷疑此事是太子吩咐的了。
雖不知道爲什麼太子會這樣吩咐,但能加害顧寶笙,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顧寶笙……”孟行舟笑得陰邪,“你害了我娘,明日就償命吧。”
封賞宴上跟男子的私情爆發出來,可不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嗎?
141章 郎情妾意 1更
微風向晚,煙籠水月,南齊今晚的封賞宴有些微微的冷意。
孟雲迎跟着孟老太太和梅氏剛下了馬車,百無聊賴的站在一旁等着宮女的接待。
尋常時候,若是有達官貴人的家眷下了馬車,宮中的宮女不說熱切至極,但基本的領路還是要做的。
今日,卻是個個都對這幾位孟家人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了什麼污穢的東西。
當然,究其原因,還在於孟雲迎爲了件好看的衣裳,把自家堂哥的腦袋都打破了。
這樣兇悍又蠻不講理的女子,若是一個發怒拿着她們作筏子,就算孟家女再不對,她們也會有的苦頭吃。
因而,個個都忙着接待其他的官員家眷,把孟家幾個婦人女子扔在一邊,只等着降得住她們的哪位嬤嬤抽空過來把人帶走。
孟雲迎眼見着一個個打扮得天仙似的女子嫋嫋婷婷進了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自己卻還等在外面吹冷風,當下心裡的火氣就蹭蹭蹭的往上冒。
雖然知道這是要進宮見皇上,不能發火,讓別人看笑話。
可讓她站在這兒跟宮女似的等着,眼見着別人奇怪的眼神在她身上看,她怎麼可能受得了?
“喂,”她拉住一個宮女就問道:“我們在這兒凍了老半天了,你們眼瞎了不成?
好歹我哥哥也是這回要升官兒的人,你們就是這麼對待他的親人的?”
孟雲迎這話說得倒是十分有底氣,畢竟孟行舟在通州治水的大功是實打實的,要封賞升官也是實打實的。
這些宮女可以嫌棄她們,卻不能明目張膽的嫌棄孟行舟。
因而,那被拉住的宮女忙陪笑道:“瞧姑娘您說的,您這尊貴身份,咱們哪兒敢裝瞎子看不見?
孟公子的大功,可是陛下都肯定了的。
奴婢們不接待您,不是忽視您,是想等個有身份的嬤嬤專程接待您呢!”
“你……”別糊弄我……孟雲迎話還未說完,果然見到個一身華貴的嬤嬤向這邊走來。
她剛興奮的拉着孟老太太和梅氏的手往那邊走,卻見那位嬤嬤目不斜視的越過她們,直接走到了另一輛馬車旁。
馬車下站着的,恰是顧寶笙身邊的半夏和圓月。
孟雲迎的笑臉登時僵住了。
那嬤嬤不是別人,正是在行宮接待過顧寶笙的金絲,太后身邊兒的三等嬤嬤。
“奴婢金絲,給顧三姑娘請安了!”金絲嬤嬤行禮是行得很恭敬,只是垂下的眼眸裡滿是不屑。
病秧子罷了,還癡心妄想做楚世子的正妻,還看不上她家太子殿下?
等一會子,總要她連侍妾都當不上,那才叫她知道厲害呢!
半夏掀開簾子,馬車中登時一股甜雅清淡的香氣淺淺隨風而來,不由讓人身心舒適極了。
孟雲迎的臉色“唰”的一下黑了個徹底。
只見纖細單薄的女子一身宮緞素雪絹裙,外罩翠羽披風,如出水芙蓉一般清姝雅緻,裙襬如雪,花紋清新又精緻,裙子的尾端細細碎碎的墜着瑩白潤澤的珍珠,通明燈火下,隨女子的走動流光溢彩,恍若仙子凌波微步,淺淺行來。
女子一對雙丫髻烏黑飽滿,上端墜着大顆盈潤的東珠,絲毫無奢侈浮躁之氣,五官精緻無瑕,氣質出塵安寧,沉靜如嬌花照水,純淨如碧海青天,一步步走來,恰如夕陽西下,微風向晚,讓人心靜神愉。
她微微朝金絲嬤嬤頷首,“嬤嬤有禮了,還請前面帶路吧。”
孟雲迎瞪大了眼,就那麼眼睜睜看着顧寶笙跟嬤嬤走了,把站出來的她直接扔在一邊兒,當下氣得目眥欲裂,手裡的帕子險些撕碎。
“什麼東西?封賞的是我哥哥,她憑什麼還要走在我們前頭?”
孟老太太也十分不悅道:“啊呀,還好沒聽行航的,去提親。
你們瞧瞧,這種沒規矩的姑娘,哪裡配得上做我們行航的媳婦?”
“娘說的是!”梅氏也不住點頭,朝顧寶笙那方向不屑的撇嘴,“屁股那麼小,一點兒都不好生養,可見是個短命的。
千萬不能讓她壞了咱們行航的前程!”
一旁拿着帕子撕的孟雲迎卻是眼珠子一轉。
若是……若是這個顧寶笙當了她哥哥的媳婦兒,到時候,爲了討好自己這個小姑子,可不得把自己好好兒介紹給楚世子嗎?
等她嫁給楚世子,回頭就讓哥哥休了她!不然,就是讓她做妾!
看她以後還敢比自己穿得漂亮不!
孟雲迎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着,忽然瞥到顧寶笙和半夏、圓月方纔路過的地方,竟掉了一張帕子在地上。
只是由於宮人前前後後都忙着接待那些女眷,竟只有離得頗近的自己才瞥到了。
她眼疾手快的,拉着孟老太太和梅氏往那邊兒走了幾步,微微彎腰便將那手帕揣在了袖子裡。
孟老太太和梅氏見她鬼鬼祟祟的,忍不住拉着她問:“又是瞧到什麼好東西了?”
孟雲迎得意的笑道:“反正啊,是能讓剛纔那死丫頭好看的東西就對了。我不跟你們說了,我還有點兒事兒要去找哥哥!”
孟老太太和梅氏對孟雲迎一向放心,只是囑咐她道:“要早些回來,不要耽擱你哥哥了……”
“知道了!知道了!”孟雲迎捂着袖口裡的帕子,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揚起。
孟行舟和孟行航的馬車還停在另一邊的宮門,並未進去,因而孟雲迎問着小太監,很快就找到了他們。
“哥!我有點兒事兒要跟你說呢!”
孟行舟自打上次被孟雲迎打破了腦袋,是一萬個不願意見她。
偏生她自己臭美得很,在家每每總要穿了新衣裳問全家人,她的衣裳好看不好看。
這會兒見她扭着身子過來,孟行舟直接把簾子一放,哼聲扭頭過去不想看她。
孟行航畢竟是親哥哥,嘆了口氣,還是無奈的下了車。
“雲迎!這可是宮裡,不能胡來!”孟行航苦口婆心的勸她。
“我什麼時候胡來了?”孟雲迎撇嘴,偷偷拉着他,背對孟行舟,小聲道:“哥,你不是想娶顧寶笙嗎?”
孟行航不自在的負手,“你胡說什麼呢?”
“你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我!”孟雲迎得意的笑了笑,“你瞧瞧這是什麼?”
“這?”
孟雲迎神秘一笑,“哥,這可是她的貼身手帕,你好生拿着,一會子陛下封賞咱們家裡的時候,你就大家說你倆郎情妾意!讓他賜婚就是了!”
“這不好吧!”孟行航眼睛在帕子上飄。
“拿着!”孟雲迎把帕子塞在他手裡,腳步歡快的跑回孟老太太身邊兒去了。
142章 做孤的侍妾 2更
這邊金絲嬤嬤和兩個宮女帶着顧寶笙一路繞着一方假山池水走。
灰丫丫的烏雲慢慢移過來蓋住了天空,四下昏暗陰沉又悄無人聲,不由讓人從心底裡生出一股懼意。
“嬤嬤,這邊似乎不是去殿堂的路吧?”顧寶笙突然站定不走,笑問着金絲。
這一條路,顧寶笙記得很清楚。
再從此處過去,是一座廢棄的冷宮,因爲時常鬧鬼,晚上經常能聽見女子的哭聲,不少宮人都被嚇瘋了。
景仁帝得知此事,便直接封了前面的路,連帶這一帶的路,平日都幾乎無人能走。
但偏偏,今天金絲帶她過來了。
“回三姑娘的話,這宮裡的路啊,彎彎繞繞的,看着是都有些相似,但其實啊,到的地方,它都不一樣。”
金絲笑眯眯的別有一番深長意味道:“奴婢帶三姑娘走的,那可是近道。”
近道嗎?得到榮華富貴,至尊寶座的近道?
顧寶笙笑了笑,她可不認爲這是條捷徑。
於她來說,這不過是死路一條罷了。
金絲卻左右來回的看着,等着太子殿下前來。
她相信,只要顧寶笙不是個傻子,都該知道選未來儲君的吧。
可偏偏,顧寶笙上一世已經當過傻子了,這一世,她不想再任人擺佈。
“嬤嬤!不好了!”
顧寶笙像是突然犯了病,直接往半夏身上暈倒過去,嚇得一行人忙過來扶她。
“肯定是姑娘風寒沒好全,又在這池邊兒吹了冷風才這麼着的!”半夏急的快哭了,見顧寶笙一額頭的冷汗,忙要拿顧寶笙袖子裡的帕子出來。
這一拿,又是驚叫一聲。
金絲不耐煩,“這又是怎麼了?”
才只是把這姑娘帶過來就這麼着,若是待會兒真要出了那事兒,也不知會不會拖殿下的後腿。
“嬤嬤!可不好了,姑娘新繡的帕子不見了!”
“不見了?!”這下金絲也坐不住了,貼身手帕何等重要?
若是傳出顧寶笙和其他男人有私情的事情,殿下的事情可怎麼辦?
半夏也不像是裝的,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是呢,下馬車前姑娘還擦了擦臉的,肯定是下了馬車才掉的。
嬤嬤,煩請您趕緊幫忙找找吧!那帕子上還有姑娘的名字呢!”
“還有名字?!”金絲擰緊了眉,招呼着那兩個丫頭道:“你們,去剛纔三姑娘下馬車那個地兒仔細找找,千萬別掉到旁人手裡去了!聽見沒?”
“是。”
兩個宮女聽完令,忙下去找帕子去了。
這一邊,金絲緊緊盯着顧寶笙,生怕她在殿下來之前再出什麼亂子。
好在秦沐之今日到的早,交代完宴會的事情很快便過來了。
他過來時,半夏坐在地上,顧寶笙躺在半夏膝蓋上,像一朵嬌嬌柔柔,清雅雪白的綠萼梅,想讓人把她捧在手心兒裡感受她腰肢的纖細柔軟。
他使了個眼色,金絲便順從的退了下去。
圓月和半夏卻沒有請安,警惕的看着他。
秦沐之含笑道:“你們不用擔心,孤身爲太子,一言一行都是父皇和文武百官考量過的。
今日來這兒,只是方纔聽過去的兩個小宮女說三姑娘病了,想過來瞧瞧她。
若是……你們放心,孤可以這就命一個太醫來幫忙診治診治。”
秦沐之心裡暗暗高興,今日封賞宴,京城西郊也不知出了什麼急事,父皇竟直接把楚洵和一衆錦衣衛都派出去了。
沒有楚洵和那些貼身護衛,他想甩開顧寶笙身邊兒那個僅有的不怎麼樣的護衛,還不是容易得很的事情。
他彬彬有禮的笑看着顧寶笙的兩個丫頭,等着她們哀求。
但出乎意料的,半夏直接掐了下顧寶笙的人中,讓顧寶笙悠悠轉醒過來。
“殿下?”顧寶笙似乎很吃驚。
“顧三姑娘,你好些了嗎?”秦沐之如沐春風的笑容含着關切,似乎是真心擔心顧寶笙身體的。
尋常女子若是得秦沐之如此關切殷勤的照料,想必也會如同上一世她那般,芳心暗許了。
可顧寶笙上一世對他的心已死,這一世,只用疏離的笑容回他:“回太子殿下的話,臣女已經好多了。
此處人煙稀少,雖有臣女的婢女相伴,但到底孤男寡女,在此一處不合適。
還請殿下早些去前殿吧。”
秦沐之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這是要趕他走?因爲怕楚洵的緣故?
“顧三姑娘……”秦沐之的神色十分懇切,“其實……其實你的顧慮擔心,孤都知道……”
“殿下知道?”顧寶笙偏着頭,似是疑惑的看他。
就聽秦沐之低頭一笑,而後擡頭自信滿滿道:“孤雖然身爲男子,卻也知道,你們女子一向是極爲怕楚世子那樣的男子的。
孤更知道顧三姑娘是迫不得已才接受楚世子的……
其實三姑娘你若不想接受楚世子,孤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女子麼,不都喜歡溫溫柔柔哄着自己,順着自己的男子,秦沐之可不認爲顧寶笙受得了楚洵那個怪脾氣。
“哦……”顧寶笙微笑,“那麼,殿下想如何相助臣女呢?”
她年歲尚小,笑容純真,全然像清凌凌,甜絲絲的一汪清泉,潤徹人的心底。
秦沐之不疑有他,笑回道:“只要……顧三姑娘選的夫君比楚世子地位更高即可。”
楚洵在南齊的地位,其實比尋常不怎麼受寵的皇子還要高許多,便是五皇子秦池也要往後排上一排。
論起地位真的比楚洵高的人,非秦沐之這個太子莫屬。
“可是……”顧寶笙爲難的拒絕,“殿下的太子妃可不是臣女一個身子不好的人能當的。而且,臣女還剋夫啊!”
秦沐之自以爲顧寶笙已經對他動心了,忙笑道:“其實,‘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以三姑娘你此時的身子和名聲,做孤的太子妃,父皇未必會同意。
但只要……三姑娘你願意爲孤忍耐一些時候,他日,孤必定不負你!”
顧寶笙低頭冷冷一笑,通州水患的銀子到底讓秦沐之的銀錢口袋破了個窟窿,這下忙不迭的找上自己,恐怕也是爲了姜徳音留給她那一大筆富可敵國的嫁妝吧。
她輕言細語的問:“那殿下,如今是個什麼意思呢?”
“寶笙……”秦沐之的話語輕柔了許多:“太子妃剛被貶做側妃,父皇甚爲不喜太子正妃和太子側妃幾個字。
你再者,你的年歲也小了些,不如……你先委屈委屈,做個侍妾……等他日及笄,孤自當求父皇準了你正妃之位。”
南齊女子自然是要及笄才能嫁人的,可王公貴族家的侍妾,和通房丫頭則是稍年幼者居多,且大多,是有和主子一同長大的情分在。
秦沐之這算盤倒是打得好,不光幫景仁帝阻攔了她和楚洵的婚事,又能白得一筆豐厚的嫁妝。
畢竟一個身嬌體弱的人,景仁帝是不會允許她活到及笄的。
“可是……臣女到底是丞相之女,做侍妾……陛下會同意嗎?”
秦沐之上前一步,笑得滿面春風,“只要寶笙你配合,孤自然能幫你達成所願!”
143章 等着看她身敗名裂
達成所願?顧寶笙忍不住低頭冷笑一下。
秦沐之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以爲是啊。
憑什麼就以爲她厭惡楚洵至極,又憑什麼以爲做他的侍妾比不上做楚洵的正妻?
他的配合,要麼是讓她自甘下賤的去景仁帝面前求情,要麼就是自願抖出什麼愛慕他的情詩,絕不會損害他自己的一根羽毛。
比起楚洵最初瞧不上她小女孩兒的模樣,顧寶笙覺得,秦沐之那樣的目中無人,更讓她覺得無比噁心。
“殿下的好意,寶笙心領了。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寶笙親事自有父親大人做主,恕寶笙不能接受殿下的好意。”
顧寶笙脣角笑意溫和,好似並覺得,推辭秦沐之的好意是什麼很難過的事情。
這讓對自己容貌才幹極爲自信,對自己吸引女子的魅力也極爲自信的秦沐之受了極大的挫折。
即便是朦朧月色下,顧寶笙依然看清他的臉色一點點的難看扭曲起來。
也是啊,堂堂的太子,未來的南齊儲君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
可偏偏,他不僅得不到,還輸給了楚洵,僅僅只是一個臣子,一個世子,不能繼承皇位的楚洵。
他又怎麼能不生氣呢?
“寶笙……”秦沐之很快壓下了怒氣,溫和一笑,朝顧寶笙走近了幾步,“是楚世子逼迫你了,還是你對孤有什麼誤會?
其實孤……”
“太子殿下。”
秦沐之剛伸手想顧寶笙拉一下滑落在肩頭的披風,面前一陣凌厲的風直接將他震退幾步,手裡柔軟的翠綠絲帶也從手中輕飄飄的滑落,好像心也空了一角。
他穩住身子,朝顧寶笙那邊一看,便見她眼裡帶着流光溢彩的笑意,擡頭對那黑衣男子道:“你怎麼現在纔來?”
好像她在這裡就是等着他一樣,如嬌花待露,柳葉待風,生來最美的笑容就是呈現給她等待的楚洵的。
楚洵蹲下,無比自然的伸手,將她肩頭的披風提了一提,骨節分明的大手將細細的翠綠絲帶輕輕幫她系起蝴蝶結來。
明明是一臉冷冽嚴肅的模樣,系蝴蝶結的樣子也不符他的模樣身份,可他自然而然的舉止,合着寶笙微微低頭含笑的嬌小美人臉,兩人之間竟像是有種說不出的默契溫馨在緩緩流淌。
而秦沐之則被遙遠的隔離在他們溫馨之外,想去截斷那清澈溫暖的一線姻緣,卻無從插手,只得用一抹藏在眼底複雜又不甘的眼神看着他們。
楚洵低頭系蝴蝶結的樣子很是認真,長長的睫毛蓋住他的神色,只是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語氣不悅道:“你還不走?”
秦沐之愣了,隨即想到,或許顧寶笙是方纔看到楚洵過來,害怕他發怒,纔會對自己如此冷漠無情的。
他便意味深長道:“三姑娘身子還未好,她不安心,孤又怎可放心離開?”
這話裡的意思,似乎像是顧寶笙和他有私情,在楚洵來之前朝他撒嬌,不肯讓他走一般。
尋常男子若是看到方纔他碰到顧寶笙肩頭,想系披風,又聽了這麼一番別有深意的話,早該質疑顧寶笙可能移情別戀了。
甚至若是脾氣大一些的,說不定現在就會把顧寶笙撂在一邊,轉頭就走。
如楚洵這般對女子一向沒什麼耐性的人,應該更容易發怒纔是。
秦沐之想的是,等楚洵扔下顧寶笙,他自然會好好軟語安慰她一番。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洵就那麼平靜無波的繼續着手裡的動作,打出了一個飽滿精緻的蝴蝶結。
再一次不悅的問他:“你還不走?”
顧寶笙也擡頭饒有興致的看着秦沐之,像是在奇怪爲什麼他這麼厚臉皮一般。
秦沐之深吸一口氣,“三姑娘……”
“殿下。”顧寶笙笑道:“寶笙雖不知殿下您和阿洵有什麼糾葛,可是您再如何跟阿洵有矛盾,也不能在背後說他壞話啊。
還好寶笙身爲阿洵的未婚妻,素來知道他的爲人,不然……若是聽信了您的話,和阿洵的姻緣就此了斷,可不好啊。
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
寶笙想,殿下該是這些日子忙着封賞宴忙暈了,纔會說些話,日後應該不會再做這樣壞人親事的事情了吧?”
秦沐之若是此時還不知道顧寶笙方纔是故意的,那纔怪了!
想來,這個小女孩兒一早就知道自己會說這些話,才故意露出破綻來,讓楚洵對他心存不滿,也讓楚洵徹底防備着他破壞親事。
更是跟楚洵徹底表明了,她心中絕無旁人的決心。
畢竟當着楚洵的面說他秦沐之說了楚洵的壞話,這樣把他得罪到底的事情一做,誰還會信她顧寶笙跟一個要壞她良緣的男子在一起?
楚洵脾氣不好,語氣更不好,“想不到我南齊的太子竟也會同婦人一般……”長舌多事,八卦討厭。
楚洵話沒有說完,底下的話便愈發可以添上許多的不堪,聽得秦沐之緊緊抿脣,臉色愈發難看。
“既然你不肯走。”楚洵直接抱着顧寶笙細軟的腰身道:“那我們便不奉陪了。”
楚洵話落,腳一點,便帶着顧寶笙離開。
徒留秦沐之一個人站在池子邊,袍子被冷風吹得鼓起來簌簌作響。
像被拋棄的深宅怨婦一般,秦沐之滿臉都是不甘,轉身對着他們離去的方向,那話像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一般,“楚洵……顧……”
顧寶笙幾個字話還沒有說完,秦沐之突然屁股一痛,“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掉在了池子裡。
旁邊兒的金絲登時嚇得手忙腳亂。
真是要命啊!殿下不會水,她也不會水啊!
她連忙慌慌張張的拿了一根竹竿兒去救他。
“殿下!抓住這兒!抓住這兒!”
許是金絲的聲音太大,更或許是楚洵事先打了招呼,不知怎的,便有好幾隊巡邏的人齊齊亮着火把過來救人了。
因而,南齊太子未開封賞宴便在冷宮前落水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身爲太子,不在宴會上忙碌,反倒去了無人問津的冷宮,還落了水,怎麼看,都像是有些不可爲外人道的秘密。
衆人都揣測着,要麼就是太子側妃不賢惠,懷了孩子還管束着太子,不給太子安排女子伺候,害太子不得不偷偷約了女子在那裡私會,一個激動,不小心掉下去了;要麼,就是冷宮的女鬼勾了他……
這樣的閒言碎語雖然衆人都說的小心翼翼,但架不住還是傳到了餘若水的耳朵裡。
“真是豈有此理!”正準備喝安胎藥的餘若水“啪”的一聲打落了雲雀手裡的玉碗。
“堂堂的太子殿下,怎可是那些長舌婦人可以隨意揣測議論的!”餘若水氣得滿臉通紅。
這些人不光議論秦沐之,更多的還是壞她的名聲,不賢善妒,還妨礙皇家開枝散葉。
更有甚者,說她一個毀了容的醜八怪哪裡還配做側妃,就該打入冷宮纔對。
餘若水這些日子本來爲着懷了身孕,不能在臉上胡亂用藥的事情,已經煩得夠焦頭爛額了。
額上的傷疤,她更是早早的描繪上了梅花妝,來掩蓋。
原以爲,來宴會展示一圈,不會再有人再說三道四,沒曾想,竟是說得比從前還要過分了。
不過,她忽而想到什麼,心情又十分愉悅起來,“雲雀,上次花朝節,本宮同顧三姑娘還有些誤會,你去將她請過來。
本宮要親自給她道個歉。”
雲雀剛走,餘若水便命人端了一壺碧螺春來,手裡白色的點點粉末融了進去,她晃了一晃茶壺,登時茶香四溢,她撫着鬢角道:“本宮聽說孟大人的詩書很不錯,正巧敦哥兒來宮裡了。你們讓孟大人去指點指點他。”
指點太子側妃的親表弟,孟行舟是不會拒絕的。
再有了那些淫詞豔曲…
她啊,就等着看顧寶笙是怎麼當着衆人身敗名裂的,這壺茶啊,可是烈性得很呀!
144章 喚你一聲哥哥 1更
德音宮
蔽月烏雲已經漸漸散開,一輪銀盤亮堂堂的懸掛夜空,把周邊的幾朵暗雲都照亮了幾分。
楚洵和顧寶笙沿着一帶曲折欄杆慢慢散步,楚洵在前面走,顧寶笙便在後面跟着,兩人之間的距離剛剛好,不緊不慢,不密不疏。
看着倒很像是小妻子在跟着大丈夫的腳步,大丈夫也在體貼小妻子的腳步一般。
只是兩人都不言不語,不免看得幾個追隨的僕人暗暗着急。
都怕是楚洵方纔看到秦沐之碰顧寶笙的肩頭而心生不悅,剛纔當着秦沐之的面兒不好發作,這會兒跟顧寶笙秋後算賬來了。
凜二尤爲着急,他有幸沒有被自家大人罰去刷馬,都是託了老王爺愛重小夫人這個兒媳婦的福,如今小夫人惹大人生氣了,他總該做些什麼來緩和纔是。
於是凜二眼珠子一轉,掏出袖子裡一顆圓圓扁扁,果肉厚實的杏脯“啪”的一下打在顧寶笙腳下。
猝不及防的,正在沉思中的顧寶笙一下子便被準準的擊中了。
凜二的力道算得極好,剛好不會傷到顧寶笙,又剛好能讓她身子往前一跌,落在楚洵轉身過來的懷抱裡。
溫香軟玉重新入懷,楚洵卻沒有半分愉悅,微微蹙眉道:“凜二!”
“是!”凜二跳出來,立馬狗腿道:“小的封賞宴一完,立馬回府刷馬!”
反正只要這兩人和好如初,他凜二犧牲點兒也沒什麼。
楚洵不說話了,緊抿着脣把顧寶笙抱起來,目光觸及她小巧單薄的肩頭,想到秦沐之的手指在上面停了兩根,他心情微微沉了幾分。
“他抱你,你爲什麼不躲?”
話一出,楚洵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他這是做什麼?
顧寶笙明顯對秦沐之無心,再如何聰慧穎悟,也只是體弱多病的女子,怎避得開秦沐之出其不意的伸手系披風?
可不知怎的,只要一想到秦沐之把手伸到顧寶笙身上,他就恨不得宰了秦沐之的爪子。
他還在暗暗安慰自己,是老爺子教導自己要愛護顧寶笙的話深入他心纔會如此。
卻見顧寶笙彎了彎精緻純淨的眉眼,“大人生氣了?”
楚洵抿嘴剛想走開,就聽顧寶笙認真的解釋道:“寶笙沒有讓他碰到肩頭,他碰的只是絲帶。”
只是因爲楚洵看過來的角度不同,所以便會以爲秦沐之與她過於親密了。
不得不說,顧寶笙的話就像一縷清泉澆滅了楚洵心裡隱隱發紅的闇火,剛纔還心裡悶悶的楚洵,這會兒像是剛剛沐浴完畢,洗淨塵埃,從頭到腳都舒坦的不得了。
只是,他還有一丁點兒的不高興,“那你是故意的?”
故意給秦沐之表現的機會?還是故意讓他生氣?
顧寶笙猜不明白楚洵在想什麼,但一張小臉還是認真無比的望着他,“因爲知道你會來啊!”
因爲知道你會來,所以毫無保留的相信他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顧寶笙想,如果說上輩子的信任被秦沐之和餘若水耗得一乾二淨,一絲不存,大概這輩子的信任都給了楚洵吧。
因爲她身上沒有值得楚洵算計的地方,楚洵也不屑算計她,而她呢,也不可能去算計楚洵什麼。
兩人的相處雖是合作,但因着廣平王的強勢插手,似乎又和諧了幾分。
至少,顧寶笙在楚洵身上看到了她哥哥護着她幾分樣子。
他本來年歲也跟哥哥不相上下,顧寶笙自然而然的便把他當做了哥哥。
想到那個慈愛卻有些不着調的廣平王,顧寶笙忽然又有些同情楚洵了。和自己這樣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做未婚夫妻,楚洵也應該覺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於是她主動開口道:“楚大人,如果說你不嫌棄,寶笙願意主動喚你一聲哥哥。
若是王爺日後爲難於你,寶笙便對他講明,一直把你當作哥哥看待,絕無男女之情。這樣一來,王爺在您的親事上,便不會問責於你了。”
廣平王對楚洵和顧寶笙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對顧寶笙心疼的得不行,對楚洵就隨意多了。做主兩人親事上,就可見一斑。
她甚至想象得到,廣平王逼着楚洵娶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場景。若是廣平王執意讓楚洵娶自己,楚洵這個孝子或許無法拒絕。
顧寶笙覺得,楚洵待她這樣好,她也不該破壞楚洵的親事纔是,於是她便這樣開了口。
哪知楚洵一聽,一張英俊絕倫的臉登時沉了下來,“你便如此不喜這個安排?”
顧寶笙有些疑惑,不是他先不喜的嗎?
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楚洵便鬆開抱着她的手,直接擡腳走人。
身後是遙遙的雲雀來找顧寶笙的聲音。
“大人,太子側妃讓人來找小夫人呢!”凜二忙道。
“找就找,與我何干?”
楚洵腳步不停,他也不知自己在氣什麼,明明最初不願結親的,的確是他,可他就是不高興了。
凜二悠悠道:“既然大人不幫忙,那小夫人只好給太子殿下…”
做妾幾個字還沒說完,楚洵便收住了腳,“去盯着!”
145章 喝了那杯碧螺春 2更
雲水閣
四周明燈映在一片暗黑的湖面上,粼粼波光閃爍不停,餘若水穿着桃紅喜慶的宮裝坐在廊檐下烹茶。
清新的茶香混着水腥味兒迎面襲來,有種令人作嘔的不舒適感。
但烹茶的餘若水似乎沉浸在嫋嫋茶香當中,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
見雲雀帶着顧寶笙走來,她揚起一抹溫柔的笑,“三姑娘怎麼現在纔來,莫不是路上碰到什麼人,給耽擱住了?”
女子的疑心有時往往沒有來由的準確。
餘若水早在聽到秦沐之私會女子的消息時,便確定了,那女子一定是顧寶笙。
因而,她並不擔心。
只要顧寶笙身敗名裂,秦沐之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進門。
不是秦沐之喜歡的人進門,那誰進門都一樣,無法撼動她獨一無二的地位。
顧寶笙自然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但既然餘若水那麼想知道這些消息,她告訴她也無妨。
於是,她便笑道:“方纔來的路上自然沒有碰到什麼人。
先前麼,金絲嬤嬤帶寶笙去宴會的路上,倒是無意中碰到了太子殿下。
寶笙剛纔還在路上想呢,早知娘娘您要讓寶笙過來,寶笙方纔該隨太子殿下一起來的。
也省的娘娘您再讓丫頭來再喚寶笙一次。
娘娘,您說是不是呀?”
餘若水放在茶罐裡的茶匙突然一歪,嘩啦一下,整罐上好的碧螺春便隨着碎瓷片灑在地上,她手裡的茶匙依舊死死地捏着,似乎是想捏碎什麼東西。
胡嬤嬤笑着把餘若水手裡的茶匙輕輕抽走,忙道:“娘娘寬心,殿下雖然方纔是落了水,但這會兒太醫已經診治過,說殿下無事了。
還請娘娘一定要保重身子,保護好肚子裡的小殿下!”
胡嬤嬤這話便是在勸餘若水,太子落了水,和顧寶笙的事情,今日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成的。
畢竟才傳出因私情落水的事情,就要收顧寶笙進東宮,這便是承認了他們有私情的事情。
景仁帝爲了皇家的顏面不會允許,而秦沐之爲了自己的大業,便更不會允許了。
爲今之計,便是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好好兒生下兒子爲重。
可惜,餘若水實在看不慣顧寶笙那張花容月貌的臉,更看不慣她臉上輕鬆靈動的笑容。
她甚至有種十分不詳的預感,任由這個女孩兒這麼發展下去,她餘若水可能會失去一切。
她當然不知道,此時顧寶笙的笑容比起當年她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來說,實在和氣了太多。
她只知道,這次不趁機讓顧寶笙身敗名裂,下一次等顧寶笙真的當上了楚洵的未婚妻,她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趁着楚洵那個冷麪閻王對顧寶笙仍舊厭惡的時候除去,也不會有人報復她,就是秦沐之也會感激她幫忙除去孟行舟。
這樣一舉兩得的好事情,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於是,餘若水只當胡嬤嬤的話是耳旁風,直接招手讓顧寶笙過來,“三姑娘,本宮先前同你有些誤會,一直不好開口。
殿下得知了此事,便主動跟本宮說,他願意幫本宮來請你一次。
誰知,竟是路上絆了一跤,不小心落水了。
這都是本宮的不是。本宮這次專讓雲雀請你過來,就是給你道歉的。
你不會怪本宮和殿下的吧?”
顧寶笙彎了彎脣,餘若水倒是很會替自己掙面子,也會幫秦沐之作掩護啊。
可惜,若是她知道秦沐之與她說的那些肉麻話,也不知還能不能這麼和顏悅色的撒謊。
不過,眼下,顧寶笙沒有拆穿她的意思。
“殿下一向愛重娘娘,娘娘爲人也大方磊落,寶笙自然不敢怪罪的。
只是,寶笙實在不明白,和娘娘先前到底有什麼誤會?”
顧寶笙的眼睛圓潤明亮像林間小鹿的眼睛,通透靈澈得緊,漆黑眸子映得餘若水的臉龐假惺惺的難看極了。
也是,人家都忘了是什麼誤會了,餘若水反倒牢牢的記在了心上。
誰小肚雞腸,誰落落大方,登時高下立現。
但餘若水可不承認這個,她笑道:“其實,說起來,也難怪你不記得了。
原是上次花朝節,你姐姐的衣裳出了紕漏。
雖說宮中製衣都是一視同仁,都是底下人在製衣,論起來和本宮無關。
但本宮到底是負責此事的人,自然還是該與你姐姐道歉的。
只是你姐姐今日沒有來,所以,本宮這才請了你來雲水閣,喝杯茶,道個歉罷了。”
負責花朝節制衣的人,竟說罪責都在人不在己,顧寶笙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面皮厚的人。
不過,餘若水今日是存了心想讓她喝這杯茶的,她若是不喝,餘若水這齣戲可不就唱不下去了?
因而,顧寶笙順從的由着餘若水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方小桌前,柔弱無骨的小手裡也被餘若水塞了滿滿一杯茶。
“呵,都說‘碧螺春香百里醉’。
本宮想來,雖則茶不比茶山,更有茶香果香,香飄醉人之味,但這上等的碧螺春一定也有不輸於那等醉人之味。
三姑娘,你說是吧?”餘若水笑盈盈的執杯看着她。
顧寶笙低頭一嗅,“嗯……茶的確是好茶。”
可惜就跟她面前的人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內裡夾雜了太多讓人噁心的東西。
餘若水見她不飲,冷笑一聲放下杯子,“三姑娘只聞不喝,是怕本宮下毒不成?”
雲雀立馬幫着勸道:“三姑娘,我家娘娘本就心地善良,心裡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
再說了,我家娘娘自己還懷着身孕呢,怎麼可能冒着毒害小殿下的危險,給你下毒啊?”
餘若水到底是如何心地善良的,她上輩子已經見識過一次了,至於會冒着毒害她肚子裡孩子的危險來毒害她,顧寶笙可更不敢苟同了。
皇宮之中的毒下法數不勝數,譬如,餘若水便是把毒藥下在了茶壺了,而她自己那一杯的杯內壁中便是塗了厚厚一層解藥。
等她中了毒,餘若水再往茶壺和她那杯茶水裡融入解藥,屆時就算太醫來查,也查不出任何的手腳,只會得出“無毒”的結論。
她剛剛氣走了楚洵,眼下週圍都是餘若水的人,就算她不舉杯飲完這杯茶,餘若水說不定也會讓人按住她,強迫她喝。
反正都是不得不喝的,顧寶笙也沒有跟她僵持。
她含笑的端起杯,碧綠茶湯中,柔軟的茶葉舒展得均勻優雅,很輕的“滴”的一下,身後一株黃角蘭的翠綠葉片上滾了一顆露珠在茶杯中。
只是露珠太小,滾進茶杯時的聲音幾乎都被微風吹拂湖面的聲音蓋住了。
因而,餘若水等人並未察覺。
顧寶笙低頭嗅了一口,笑着掩面,一飲而盡。
“娘娘,是寶笙錯怪你了。這杯茶寶笙也喝了,娘娘日後可以不必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顧寶笙放下茶杯,朝她溫軟一笑。
餘若水見她已經用完了茶水,心情十分愉悅。
“把茶杯擱在那兒吧,一會子封賞宴該開始了,你早些去宴上,莫要讓你的家人擔心了!”
早些去宴上,她走動間,纔會儘快發媚毒啊,顧寶笙的家人也會早些後悔,恨不得家裡沒有她這個人啊!
等顧寶笙走後,餘若水便大鬆一口氣的靠在椅子上,她方纔說了許久的話,沒用一滴水,此刻也有些口乾舌燥。
端起她那杯有解藥的茶,便是暢快的飲了起來。
胡嬤嬤幾乎都沒來得及阻攔,“娘娘,既然那丫頭都走了,您該讓奴婢們換一壺茶啊,何必要喝這一杯呢?”
餘若水不以爲意,“你怕什麼?那解藥不傷身子,還有養身子的功效。
這杯壁本宮親自塗了六層解藥的,就是一壺茶水的毒都能解乾淨,何況這一小杯?”
她向來信己不信人。自己親自塗了這許多的解藥,自然不會怕那一點子毒藥。
胡嬤嬤無奈的放下手,忙招呼雲雀道:“趕緊的喚太醫過來替娘娘把把脈。”
“不用了。”餘若水皺眉道:“殿下落了水,方纔在昏迷中倒還罷了。
如今他已醒了,本宮還未前去探望。實在不成體統。
真要是要把脈,倒不如本宮去那兒照顧殿下時,讓太醫來把脈!”
“娘娘說的有理!”胡嬤嬤忙應聲,親自扶着餘若水過去了。
而此刻,偏殿的孟行舟卻和孟行航起了爭執。
起因麼,是餘若水那個不成器的表弟餘敦引起的。
餘敦是餘家旁支,因爲餘敬然沒有兒子,所以才接到京城這邊來,想培養他一番,等時機成熟再過繼到餘家,讓他幫襯餘家的。
可是野馬野慣了,又沒有十分嚴厲的人來調教他,因而,他便愈發放蕩不堪了。
京城這樣的富家公不勝枚舉,個個都是當着自家長輩是個乖巧孩子,背地裡流連花叢,狎玩孌童乃至於殺人放火,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餘敦沒有別的愛好,好色當屬頭一件。
他要女人,頭一等便是“聞香識人”。
聞了味道香不香,對不對他的胃口,合不合他的心意,他纔會下手。
方纔表姐讓孟行舟過來指導他兩句詩文,他幾乎立刻就聞到了孟行舟身旁的孟行航身上,有一股子甜而不膩,好聞得緊的香氣兒。
而且,他十分確定,這香氣兒是女人的,還一定是個頂漂亮的女人身上的。
這一發現,他是圍着孟行航不停打聽,到底是哪個女子的香味兒在他身上留了影兒。
孟行舟想的簡單,之前只有孟雲迎來找了孟行航,那香味必然是孟雲迎的。
那樣一個潑婦妹妹若是能攀上餘家的親事,於他靠攏太子殿下而言,已經又是近了一步。
因而,他迫不及待的跟餘敦言明瞭此香是他妹妹身上的。
孟行航卻以爲,孟行舟說的妹妹是顧寶笙,當下捂着袖子便不肯再說。
餘敦別的不會,狗仗人勢這一點倒是十分擅長,當下便笑道:“你們這些俗人啊,別看我餘敦現在是沒有功名在身,就瞧不上我了,不願把媳婦兒嫁給我了。
我的表姐……啊……那是餘家人,那是太子殿下唯一的,也是最受寵的妃子,那是一定會扶着我享盡榮華富貴的。
你們不信啊,這就跟我去看望看望太子殿下,就知道我姐姐有多受寵了!”
說着,他直接帶路,朝着秦沐之休憩的宮殿走去。
孟行舟帶着不情不願的孟行航也跟了上去。
餘敦見他不樂意,大手放在他肩頭就笑嘻嘻的跟他談起京城的吃喝來。
孟行航本來就是隻會死讀書的人,被餘敦天南海北的一個海吹忽悠,袖子裡藏好的帕子,不知不覺便被餘敦收了過去。
等三人到了宮殿時,胡嬤嬤只覺得這幾人身上的味道說不出的香,也說不出的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聞過。
見餘敦笑嘻嘻的過來,她也笑眯眯的過去迎接他,“公子呀,您可算來了,娘娘已經等候多時了,您趕緊的進來吧。”
146章 帶淫詞豔曲進宮 3更
餘敦和孟行舟、孟行航兄弟進來時,秦沐之已經悠悠轉醒過來。
因着在池子裡嗆了不少冷水,他一張溫潤的臉早已蒼白如紙,說話的聲音也虛弱無力。
餘若水守在一邊,心疼得直掉眼淚,“殿下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這麼涼的天兒,這麼冷的水……從今往後可要好生保重身子纔是啊。”
這話放在平日裡,的確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但偏偏,秦沐之自己是有心病的。
他爲了一個女子落水生病,餘若水讓他保重身子,那意思難道不是在告誡他不要色膽包天,連性命都不要了?
秦沐之臉色陰氣沉沉,但餘若水滿眼淚水,根本沒發現,轉頭聽胡嬤嬤來報她表兄弟餘敦過來了,立馬轉憂爲喜,揚起一抹笑來。
“殿下,敦哥兒聽見您病了,特來探望您的。您也好長時間沒見着他了,可不知道他如今已經長成大人了呢!”
餘家沒兒子,以後還要靠餘敦來支撐門戶。
秦沐之不是不知道餘敦對於餘家人,對於餘若水的重要性。
可是人在病中,難免會多疑多思。
他一落水,餘若水不是第一時間趕過來探望的便罷了,等餘若水來了不久,像是串通好似的,餘敦便過來了。
秦沐之自然不知道他在池子裡泡冷水的時候,餘若水正忙着對付顧寶笙,根本來不及過來。
他只知道,餘敦那個腦袋就是個木頭墩子,什麼都不懂,便是探望他,估計嘴裡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而餘若水選在他在病中,腦袋昏昏沉沉的時候和餘敦來看望他,是有所圖謀的,更或許是所圖非小的。
身爲懷了身孕的太子側妃,不忙着替他張羅伺候的侍妾,不忙着給他端湯送藥,只一心記掛着孃家人能不能升官兒。
想到這兒,秦沐之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但他本來受了風寒,臉色青白,臉色再難看也不過如此。
因而,餘若水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怒氣。
她眼角還有些微微的溼意,笑起來的時候便顯得格外的嬌俏動人。
直看得餘敦眼睛都直了。
他初來京城的時候,不是沒有打過這個遠房堂姐的主意。
可惜了,這個遠房堂姐心氣兒太高,是一心想嫁太子的人,他也只好知趣的收了手。
如今,這位遠房堂姐懷了身孕,胸前愈發飽滿,臉蛋也如凝脂吹彈可破,倒是比從前她在閨閣之中更添了女人的嫵媚。
餘敦這心裡啊,就像是一萬隻螞蟻在爬,心癢癢。
但面兒上,他還是恭恭敬敬的,“草民餘敦,給太子殿下請安,給側妃娘娘請安!”
孟行舟和孟行航也行了禮。
秦沐之被水嗆了喉嚨,啞的說話吃力。
因而餘若水便代爲開口,道了句,“免禮!”
孟行舟和孟行航兄弟到底是跟顧寶笙有些牽連在的,餘若水恨屋及烏,自然對他們沒什麼好臉色。
只是當着秦沐之的面兒,她還是多少問了幾句這兩兄弟的近況云云。
秦沐之瞧着,本來還覺得她尚算大方溫柔,可下一刻,對比了她對餘敦的態度後,秦沐之心裡就是一沉。
只見姐弟倆旁若無人的親熱寒暄起來。
“敦哥兒又長高了些呢,去歲來的時候,還沒有殿下高,如今也只比殿下矮上半個頭了。”
餘敦憨厚的摸摸腦袋,笑道:“都是大伯家的廚子廚藝好,墩哥兒才能長這麼高。
大伯說了,敦哥兒現在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呢,以後還要長好高一截兒!
就是……就是這長個子啊,還得去軍營練練武功,曬曬太陽,得這麼着才能長得快!”
餘家的兵權不牢,自然要在軍隊中多安排一些自家的人,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餘若水也正是考慮到最近父親在軍中頗爲吃力,這才趕忙讓餘敦過來見秦沐之,想秦沐之看在她懷孕的份兒上,給自家堂弟安排個軍中的職位。
她當然知道,餘敦能力不足,做什麼大官兒是肯定不成的,秦沐之也一向不看好他。
但自打她被貶做太子側妃,父親在軍中愈發舉步維艱,若是不盡快安排餘敦進軍營,軍中再過上一些日子,只怕餘家連話都說不上了。
餘敦是男子,不能隨意進出東宮,餘若水平日爲了避嫌,也不便召見。
今日剛巧碰到封賞宴,餘敦能進宮,剛巧秦沐之又落了水,給了餘敦來探望的藉口。
她不好明說讓秦沐之給餘敦官職,但她已經表現得如此明顯了,餘敦也說了軍營的事情,秦沐之總該給些迴應了。
可是沒有,秦沐之就那麼半闔着眼眸,靠在大引枕上休息,熟視無睹,置若罔聞。
餘若水心裡着急不能成事,便拉着餘敦的袖子讓他走到秦沐之跟前,溫柔笑道:“殿下,瞧他小孩子家家可憐巴巴的,您就成全他,讓他去軍營玩兒兩下吧。”
太子側妃的弟弟去軍營玩兒,自然不能是太低等的官職。
可前些日子餘若水在花朝節給他帶來的一堆爛攤子,害他現在都還沒收拾完,如今還被景仁帝猜忌不已。
這會兒又想把餘敦這個包袱甩給他,何曾替他考慮過?
其實,餘若水倒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只是,畢竟秦沐之在她眼裡,是太子都能當的人,於她而言,可以說是無所不能。
這種過度的信任,讓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是在給秦沐之如今的狀況雪上加霜。
見秦沐之不答應,當着餘敦和孟家兄弟的面兒,她便有些下不來臺。
她將餘敦往前拉了一拉,忍不住出聲叫他,“殿下……您就不能成全成全他嗎?”
餘敦比餘若水小了三歲,在餘若水眼裡也只是個家裡的小孩子,但她這樣想,別人可不這樣想。
譬如,剛進門來的景仁帝,就覺得這一幕十分的刺眼。
“太子!這便是你東宮的側妃?”
就算是自家親戚,年歲有差,但男女有別,也不該如此親密啊?
何況,身爲皇家的媳婦,怎能這樣不看重自己的一言一行。
餘若水方纔沒聽到腳步聲,此時聽到景仁帝突如其來的訓斥,恐她自身難保,哪裡還敢再幫餘敦說什麼話?
因而忙跪下行了禮,又連忙開口解釋了一番。
景仁帝自打上次花朝節便對餘若水不喜,如今看她一眼都嫌煩,哪裡還想聽她解釋什麼。
遂直接開口道:“你既然懷着孩子,就該安安分分的養胎。
皇家子嗣金貴,往後外人都該少打擾纔是。”
言外之意,便是說在她生下孩子前,餘家人都不許進東宮來看她了。
當然,景仁帝說這話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畢竟黑鐵騎的兵符還沒有找到,如果……如果餘家人懷了鬼胎,偷偷先將那兵符找到了,要讓餘若水的孩子登基,這對他來說,可着實不是什麼好事。
餘若水再不情願,她也不過是個側妃,有什麼資格違背景仁帝的命令,少不得忍氣吞聲,規規矩矩的回了句,“謹遵聖旨。”
本來若只是簡單的家事便也罷了,可這座偏殿毗鄰封賞宴的宴會的宮殿,外頭的文武百官隔得並不遠,因而景仁帝再一次訓斥太子側妃的消息很快又給衆人添了談資。
等秦沐之強撐着病體和餘若水一起坐在景仁帝下首時,只覺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竊竊嘲笑他們。
嘲笑秦沐之落水,也嘲笑太子側妃懷着身孕還不安分,想給自己孃家爭功名,落得被訓斥一頓的下場。
流言蜚語和嘲弄的眼神,向來是最令人痛苦的。
而掩下這些流言,避開這些眼神的最好辦法,便是找一個替代之人。
找誰呢?餘若水此時十分佩服自己有先見之明,一早找了顧寶笙和孟行舟那個蠢貨。
她方纔請顧寶笙喝茶的時候,已經把寫了那些淫詞豔曲的信紙塞到顧寶笙袖口裡了,只要……
顧寶笙袖子裡的信紙很快被發現,這些惡毒的眼神便只會像噩夢一樣纏着她了。
絲竹管絃,歌舞水袖,觥籌交錯不斷,只是“啪”的一聲,臺上跳舞的一個女子被前方甩開的長長水袖絆倒在地。
人羣登時鴉雀無聲。
南齊治水的封賞宴,開場舞竟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有些不吉利。
尤其,這支舞是以十二花神爲底而做,選了十二位女子來跳。
摔倒的那一位女子,身上恰是穿了繡有南齊國花——梅花的衣裳。
這個中不吉利的意味,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倒是餘若水在一衆安靜中,嫋嫋婷婷的走出來,跪下道:“父皇,上一次花朝節,顧三姑娘作舞,是南齊大吉。
今日,顧三姑娘身上也穿了繡梅花的衣裳,何不讓她和其餘女子重新舞一次,去了那些不吉呢?”
讓丞相之女和一衆舞女作舞,實在是不合禮數,但景仁帝一向是以他自己的利益爲重,當下便道了個“準”字。
便有宮人過來扶顧寶笙到臺上去,可還未到臺上,一陣風便將顧寶笙袖子裡的信紙吹得滿地都是。
餘若水眼底滿是得意的笑意,忍不住看她笑話,當即拍了下小几,“顧三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帶着那些上不得檯面兒的淫詞豔曲進宮!”
“不是……”顧寶笙似乎有些神色慌張,不住的搖頭,“那不是的……”
餘若水見她心虛,自以爲拿住了把柄,底氣十足的喝道:“當着陛下還敢撒謊,連欺君之罪都敢犯?你好大的膽子!虧本宮還力薦你作舞,沒想到你竟是這般……”
說到最後,餘若水已經十分痛心疾首了。
她剛要向景仁帝請罪,卻見衆人都用無比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147章
餘若水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聽薛御史在人羣中道:“微臣素聞側妃娘娘有南齊才女之名,今日得見,微臣倒是十分好奇,這”才女“二字,究竟是何人所誇!
未免……”
薛御史擲地有聲道:“未免也太名不副實了!”
餘若水捂着胸口,痛心疾首的神情還在臉上猶未褪去,猛然聽見薛御史居然如此出言不遜,竟敢罵她這個才女是空有名頭。
她素來的才女之名已經把她捧得如在雲端,從來都是隻聽到別人的誇獎,哪裡有人敢斥責她的才學,
當下也忍不住辨道:“薛御史這是什麼意思?本宮不過是見這位顧三姑娘竟敢帶淫詞豔曲進宮,十分生氣罷了。
薛御史何必因爲薛姑娘和顧三姑娘交好,便要替她出頭,來質疑本宮的才學?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有的事情薛御史不願承認,但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更不代表薛御史你一張伶牙俐齒可以隨意顛倒黑白!”
餘若水這會兒反應過來,她方纔爲了看顧寶笙的笑話,情緒有些過於激動了。
剛纔衆人奇怪的眼神,想必也是來源於此,因而她立馬一改態度,又成了那個溫婉大方,體貼入微的太子妃。
“顧三姑娘!”餘若水轉頭便淚眼盈盈的對着顧寶笙,好像顧寶笙做了十分對不起她的事情一樣。
“本宮是見你上次花朝節作舞,爲南齊請了大吉的福祉才主動跟父皇請旨的。沒曾想,你竟如此……如此讓本宮失望!父皇……”
她轉身對着景仁帝一跪,哭道:“兒臣有罪,求父皇責罰!”
話一出口,四周寂靜得酒水漾杯,杯碰盤盞的細微丁鈴聲都能聽得到。
餘若水沒有看到胡嬤嬤臉上的一片着急起火,更沒有看到秦沐之眼底熊熊燃燒的怒火。
上首的景仁帝沉着臉看了餘若水好一會兒,才沉聲問道:“朕記得你有過目不忘之才,是吧?”
餘若水垂頭,不知道景仁帝這話意欲何爲,還是規規矩矩的點了下頭,“回父皇的話,正是。”
過目不忘之才的名頭在那個人死後,就永遠屬於她了,她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好,你既然說了她寫了淫詞豔曲,不堪入目,方纔你定看到了。
朕不願看,你便背出來給朕聽聽!”
底下所有的紙張被風吹散的那一刻,都被小竹子命人飛快的拾了起來。
雖然紙張被收起來的速度快,但好些朝廷重臣都是看到的。
只是餘若水自己方纔急於求成,想迫不及待給顧寶笙定下罪名,這才忽略了看內容的機會。
此刻景仁帝突然讓她背那些淫詞豔曲,餘若水是打心底不願意的。
可是轉念一想,或許是景仁帝自己不願意讓那些腌臢事玷污了他的眼睛,轉而讓自己背出來也極有可能。就像有時南齊有重災,景仁帝不願看,會命人給他念一樣。
因而,餘若水便沒有再多想,將頭低低的埋在胸口,有些爲難,仍是規規矩矩的背了出來。“‘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緝旦光稈叱飛癸時含江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則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還有一首……”餘若水咬牙爲難了一瞬,她爲了給顧寶笙坐實這些不規矩的罪名,除了選了《驚夢》一折的戲文,另選了一首能證明她早已與別人有染的詩。
只是背出來,就……
她咬咬牙,還是背了:“‘宿夕不梳頭,絲髮披兩件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淫詞豔曲,餘若水是好不容易纔把它們背完了。
可是這麼長的內容,她全背下來了,卻沒有一個人讚歎她過目不忘本領的高超,反倒是愈發怪異的看着她。
餘若水心裡暗暗打起鼓來,按理說,方纔她在孟行舟身上下了點兒東西,那顧寶笙此時早該媚毒發作,衝過去和孟行舟你儂我儂,甚至歡好起來了,怎麼如今還……
她飛快瞥一眼顧寶笙,卻見她一臉無辜的站在那兒,半點兒沒有毒發的樣子。
她心裡不由自主的開始慌亂起來,額頭上登時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臉蛋兒也有些發紅。
“好啊。好啊。”景仁帝突然開始哈哈大笑起來,“太子你果然得了個知書識禮的側妃!”
“父皇!”秦沐之一臉焦急。
卻見餘若水低頭羞赧一笑,“父皇謬讚了!”
“啪”的一聲,景仁帝一個酒杯擲在餘若水身旁,酒水和酒杯碎片登時綻開,碎在餘若水身上,連她的右臉也不能倖免,被劃開一道口子。
“父皇!”餘若水驚恐的望着景仁帝,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ωωω●тt kan●¢ ○ “什麼過目不忘!朕看你根本就是目不識丁!”
目不識丁?
餘若水根本不明白景仁帝這話從何說起。
就見一個小太監呈上一份兒紙,擺在她面前。
這一看,餘若水所有的得意笑意登時被擊得潰不成軍,本來跪的筆直的身子不自主的便歪到旁邊的碎瓷片上。
“啊!”
148章 餘若水毒發2更
餘若水的手按在一片碎瓷片中,那雙驚恐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小太監呈上來的那張紙。
紙上的確是寫了兩段東西,可根本不是餘若水方纔口裡唸的什麼淫詞豔曲。
而是兩段經文。
衆人探頭努力想看清楚,卻見顧寶笙早已跪在臺下,挺直脊背,隱忍悲痛道:“側妃娘娘,臣女一向敬您是南齊才女。
把您視爲京中女子的榜樣。就算臣女的表姐之前與您有些過節,可您之前已經讓宮人來接臣女喝過道歉茶,冰釋前嫌了啊。
爲何……爲何要將臣女抄寫的經文說成是淫詞豔曲呢?”
薛御史點了下頭,小太監小步快走,把托盤呈了上去。
“‘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無尤。’”
薛御史話剛落下,人羣中便竊竊私語起來。
“呀,這顧三姑娘寫的竟是《道德經》?怎麼側妃娘娘說是淫詞豔曲啊?”
“就是,人說相由心生,顧三姑娘長得就不是那起子人!”
“寫《道德經》爲善經文的人,怎麼可能寫側妃娘娘說的那些淫詞豔曲呢?”
……
人羣的議論聲雖然很小,但薛御史方纔讀經文的聲音很大。
餘若水剛纔背淫詞豔曲的聲音也不小。
是以原本還不太清楚事件內情的人,此時都知道了太子側妃冤枉顧寶笙的事情。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這位太子側妃還剛剛請顧寶笙喝了道歉的茶。
如此前後不一,面慈心狠的女子,同美女蛇有什麼分別?
餘若水和顧寶笙,一個唸的是淫詞豔曲,一個寫的是爲善經文。
孰優孰劣,一目瞭然。
但衆人也不由疑惑啊,爲什麼太子側妃要害顧寶笙?畢竟,欺負景仁帝再也不願意見到的高迎秋的表妹,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顧寶笙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悲痛的聲音適時響起,“娘娘,是因爲太子殿下的事,您才如此冤枉臣女的嗎?
您之前問臣女有沒有在路上碰到過太子殿下。
臣女的確是碰到過,也如實回答了您的。只是見當時您生氣了,把茶罐子都摔在地上了,這纔不敢繼續說話。
但是,其實……臣女碰到太子殿下的時候,楚大人當時也在。並非臣女與太子殿下孤男寡女。
太子殿下落水,與臣女毫無干系。
若是此事是臣女撒謊,無論您如何處置臣女,臣女都毫無怨言。
可臣女實話實說,您能否高擡貴手,不要再冤枉臣女了?”
此話一出,衆人譁然。
原來是女子善妒才造成的禍事啊!
餘若水忙喝道:“你住口!
本宮爲人光明磊落,豈是你想的那樣?本宮方纔的確是看到你袖子中有淫詞豔曲才向父皇如此說的。
至於你,尚未及笄,本宮有什麼理由要忌憚你一個小孩子?”
餘若水反應得還算快,只是她忘了之前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已經讓她這個人和她說的話,都變得讓人不願相信了。
譬如,景仁帝之前看到餘若水和她的遠房表弟餘敦拉扯,譬如太子因爲私會女子而落水的謠言四處播散,譬如,太子側妃遲遲沒有來探望,懷了身孕也從不曾給秦沐之安排侍妾等等。
再譬如,衆人都明明白白看到的是《道德經》,可她偏偏說看到的是淫詞豔曲。
一個氣量小,心胸窄的毒婦,怎麼能和爲南齊在花朝節祈福得了大吉之兆的少女相提並論?
以前的才女被捧得有多高,此刻便被罵得有多狠。
衆人不由都道,從前怕是瞎了眼,才把這樣的毒婦封做京中第一姝。
餘若水受着衆人不斷的指指點點,不停道:“不是的……本宮確實看到她藏了那些東西在袖子裡!你們不信,本宮這就可以讓人搜出來給你們看!”
她不信那些塞進去的東西會這麼消失得一乾二淨,就算顧寶笙讓那些東西消失了,她也要藉此機會再給她塞回去。
顧寶笙對上她灼灼怨毒的目光,微微頷首。
餘若水……怕是沒有這個機會的了。
餘若水剛擡手想命人來搜顧寶笙的身子,腦袋突然一晃,滿臉通紅,渾身發熱起來。
像是一股火苗點燃了她的衣裳,說不出的燥熱,這種感覺……極像是她勾引秦沐之,用催情香的那種。
可是,比她用藥時,似乎更厲害十倍不止。
她想立馬跳進涼水裡冷靜冷靜,可不等她下臺,整個人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
“嗯。”的一聲難耐的嚶嚀聲從她的紅脣中溢出來。
她止不住的就伸手撕下了自己身上的裙襬。
衆人登時被嚇得目瞪口呆。
景仁帝也愣在原地,還來不及讓人把她拖下去。
卻見餘若水發瘋的撲向餘敦和孟行航那邊。
“反了!真是反了!”
景仁帝氣的拍着扶手大怒道:“立馬把那毒婦給朕拿下!”
失去理智的餘若水雙手摟着餘敦不放,甚至主動上下其手。
這一動,餘敦從孟行航手裡偷來的帕子登時飛落在地。
眼睛毒的人一眼瞄到,“啊,這帕子,繡得可真好!”
精通繡藝的婦人頻頻看過去,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閨閣女子時常探討繡藝,而餘若水因爲顧眠笙的指導,一直在其中出類拔萃。
因此,衆人幾乎一下子就確認,並難以置信道:“天哪!那帕子……是太子妃娘娘的手藝啊!”
149章 打入冷宮3更
“噓!”旁邊兒那婦人忙拽了說話的人一把,往景仁帝那兒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呀,她可早不是太子妃了……”
上次花朝節這位太子妃娘娘已經被貶成側妃了,兩人對了一眼,都低下頭來。
只怕過一會兒,這位側妃娘娘連側妃都當不成了。
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她身爲太子側妃卻當衆拉扯其他的男子,還做出那般浪蕩的動作。
在場的人精早看出來餘若水的不對勁,再聯想到之前顧家三姑娘說這位側妃娘娘請她喝茶,這個中的來龍去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十成十啊,是這位側妃娘娘想給人家顧三姑娘下藥,可偏偏顧三姑娘運氣好沒中招,她給下到自己的茶碗裡頭了。
爲什麼說顧三姑娘是運氣好沒中招而不說她是太過聰明,早有防備呢?
因爲,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在庵堂里長大,無人教導的草包會懂這些宮裡的彎彎繞繞。
老馬還有失前蹄的時候,何況顧寶笙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呢?
若是她真有這等心計,何至於等到現在快要及笄了纔回京城,何至於又會將自己當初和五皇子秦池的婚事搞砸?
顧寶笙微微頷首,肩膀有些微微的顫抖,看上去,像是被這番場面嚇壞了一般。
可是,楚洵的方向看過去,卻依舊看到了她脣邊那一抹並不明顯,諷刺至極的笑意。
笑?楚洵撫了撫手上的玉杯,眼底劃過一絲疑惑。
壞人自作自受,是該高興,可是平白無故的,他從那抹笑容裡讀出了幾分心酸恨意。
他不知道的是,前世她和餘若水交好時,也曾碰到過這樣的場面。
——那是餘若水親手推給她的。
前世顧寶笙因着身上有傷,並不喜歡出門。
可是餘若水總是鼓勵她,她身材姣好,面容英氣精緻,只要不說身上有傷,是沒有人把她當成怪人來看的。
一次說了,她沒有去,兩次三次,待餘若水無數次苦苦哀求後,她終於答應了去參加她的及笄之禮。
餘家那樣重大的事情,作爲餘家準備過繼的兒子餘敦自然也在。
衆目睽睽下,餘敦“喝醉了”、“無意中”拿出袖子裡藏好的手帕向自己示愛時,餘若水還裝作驚慌失措,毫不知情的模樣。
可顧寶笙卻知道,那帕子雖然相似到極致,可並不是她自己繡的,連香味也有差異。
但她知道此事,她願意解釋此事,在場的人卻都不相信。
口口聲聲說不會把自己身上有傷一事說出去的人,早在跟她交好之初,便將這個秘密告訴了無數她“真心交好的知己”,用來“以好換好”,交了無數知己好友。
至於餘敦的那一齣戲,是因當時顧寶笙和秦沐之已準備談婚論嫁。
餘若水怕西戎一戰,她的爹爹和哥哥不能戰敗,她會嫁給秦沐之,索性便先毀了她的名聲。
若是顧家戰敗,此事對餘敦並無大礙,若是顧家戰勝,被餘敦壞了名聲的顧寶笙自然不能嫁給秦沐之,餘若水反而能得到機會。
可惜,顧寶笙上一世警覺太晚。
即便立馬試圖挽救,但不久之後的西戎之戰,到底還是讓顧家和崔家滿門覆滅。
只是,這一世……
顧寶笙擡眸,眼裡含着酸楚的淚看向餘若水,那些人怎麼害她,怎麼害顧家的,她就一點一點的,都還回去!
今日這出側妃和遠房堂弟的好戲,可是餘若水一手操辦的。
她瞧了眼怒氣沉沉的景仁帝,又掃過一臉青白交加的秦沐之,他們……果然也很“滿意”呀!
秦沐之正後悔不迭,不知他當初是腦子哪裡不對,才娶了餘若水這個蠢貨!鬧出這樣的醜事。
擡眼正看到顧寶笙看了他一眼,心裡又不禁蠢蠢欲動起來。
顧寶笙……
這個名字,這個女子,就跟死去的顧眠笙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與魅力,讓他魂牽夢縈,不能忘懷。
只是可惜……顧眠笙容貌雖美,但那一身傷疤卻令人作嘔。
顧寶笙麼,倒是一身嬌嫩瑩潤如脂的肌膚,可惜,仍美中不足——她身子太弱,於皇家開枝散葉有礙。
不過,用來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並不差顧寶笙一個,讓其他人生也是一樣。
他不是不知道今日餘若水當衆出醜和顧寶笙有關係。
可那又怎樣?
這樣聰穎的女子,要上餘若水那個蠢貨的當,原本就不可能。
再者,只有餘若水徹底沒了地位,父皇纔會給他再指一門好親事。
總而言之,天底下能做他秦沐之正妃、皇后的人,必定得是顧寶笙那樣才貌雙全之人。
加上上次南齊花朝節上,顧寶笙一曲舞驚豔衆人,祖母和父皇、乃至一衆大臣都讚賞有加,顧寶笙的名聲也漸漸好轉。
他相信,假以時日,顧寶笙必會名聲大噪,超過當年的餘若水。
楚洵麼?
一個臣子,就不該和他爭正妻之人!
秦沐之看着上首的景仁帝,心裡更踏實了幾分,他父皇怒火中燒至極,怎會還有心情給楚洵指婚?
這位父皇一向很懂得朝堂的平衡之道。
餘若水出的醜越多,衆人的對他的議論不滿也會更大,這位父皇也就會更同情他了,更會給他指一門好親事,說不定……他還能借此機會在六部各部中安插人手。
想到此,秦沐之心情更好了,趁着景仁帝和衆人都盯着被制服的餘若水時,他飛快朝顧寶笙投了個關切緊張的眼神。
好像在說,你有沒有被嚇到,孤擔心極了……
顧寶笙心裡有些好笑,自己懷了身孕的妻子出了這樣的醜事,秦沐之卻只看到他從中能得到的利益,只想着自己的下一任妻子是誰,還趁機勾引她。
也不知餘若水知道此事,會不會恨他恨得發瘋。
不過餘若水瘋不瘋她不知道,景仁帝眼下被氣得險些發瘋,那可是實打實的。
餘若水在她茶杯中下了多少藥,凜二就還了她多少。
以至於餘若水在臺上比西戎來的胡姬還要放蕩不堪,勾人心魂兒,制她的人一時沒制住。
她便連肚兜都露了出來,雪膩的一片肌膚在燈光下燦亮一片。
景仁帝立馬朝着胡嬤嬤的方向喝道:“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拿解藥?”
媚藥用多了的人,哪裡是幾個人單獨綁起來就能了事的?
神志再這麼不清醒下去,餘若水大約連自己的褻衣褻褲都能自己扭着身子蹭下來。
胡嬤嬤哭喪着一張臉,手裡捏着的解藥包早已汗溼一片。
她慌慌張張從秦沐之那方的小几旁邁過來,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噗通”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一整包藥粉登時撒在地上,白茫茫,一片,厚厚的,一層。
解藥如此之多,可見當時餘若水對顧寶笙下手有多重了。
可那解藥原本金貴,沒有多的,胡嬤嬤只好雙手在地上亂抓,把藥粉撿起來,這才喂到餘若水嘴裡。
餘若水方纔那麼一折騰,早已體力不支,這會兒剛剛吃完解藥的藥粉,眼睛一閉,直接便暈了過去。
“毒婦餘氏,宮中私藏媚藥,污衊丞相嫡女,當衆德容有失……”景仁帝深吸一口氣,“即刻,去皇家玉牒,打入冷宮,念其父餘敬然於江山社稷有功,留其性命……”
“陛下不可啊!”胡嬤嬤呼天搶地的跪在地上哭起來,“陛下,娘娘肚子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啊,在那之前娘娘可從來沒有見過外男啊!”
餘若水肚子裡的孩子若是沒了,哪裡還有翻身的機會?
因而胡嬤嬤拼死也要保住餘若水肚裡的孩子。
可是,她忘了帝王家的無情。
一個膽敢在宮中私藏媚藥的女人,焉知她之前沒有同其他男子往來過?
景仁帝不止秦沐之一個兒子,自然,也不會只有餘若水肚子裡這一個孫子。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無用的子孫,那些人都會自然而然成爲別人腳下的踏腳石。
而最讓帝王重視的子孫,他的外戚,也永遠不會是知道黑鐵騎兵符所在之地的餘家人。
餘敬然自然比胡嬤嬤更知道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因而不等胡嬤嬤再求情,他便老淚連連的跪下來道:“臣教女無方,多虧陛下責罰,才讓臣警醒一切!
臣能得聖上網開一面,已是感激不盡,請陛下不要念在臣的功勞上,而對此孽女寬容有加!
臣受之有愧!餘家也受之有愧啊!”
胡嬤嬤指着餘敬然,忍不住哭道:“大人!您好狠的心呀!娘娘可都是爲了……”
都是爲了餘家的榮華富貴才這樣做的,爲什麼……
“請陛下嚴懲!”餘敬然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景仁帝很知道怎麼下這個臺階,他嘆氣道:“還是餘愛卿知事明禮,知道如何不讓朕爲難啊!
既有你這個父親願意讓朕幫忙教導懲處她,朕便成全你的心意吧!
畢竟是你的嫡女,朕還是想留她一命,只是罪女餘氏有此名聲,實在不配爲母。
故,待她醒來後,賜安胎藥一碗,從此常伴青燈古佛吧!”
餘敬然眼底通紅,又是重重的一個響頭,“臣謝主隆恩!”
依舊頷首跪在臺下的顧寶笙,眼底露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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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敬然不比她父親顧懷曾忠心。
那般緊緊的死握拳頭,想來也是想趁餘若水生下孩子,他再尋個機會逼宮,讓那孩子登基的吧。
只是景仁帝畢竟老謀深算,知道他下旨申斥餘若水,餘敬然必然會出來求情。
因而特地順水推舟來了這麼一齣戲,也順理成章的除掉了餘若水肚子裡的孩子。
讓餘敬然永遠沒有辦法扶持一個姓秦的孩子登基。
她母親崔元夕是懷着孩子死去的,尚且心痛不已,這份痛楚,想來餘若水到時候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流掉,也會有切身體會的吧?
她不慌,一個一個的,都不會落下的。
顧寶笙不慌,可一旁等着封賞的孟行舟卻慌了。
這會兒都忙着處理餘若水的事情,那他的升官兒發財可怎麼辦?
見小竹子端了杯茶過去,小心翼翼的綁景仁帝順氣。
孟行舟眼珠子轉了一轉。
在景仁帝生氣的節骨眼兒上,肯定拍馬屁是最好的,也能讓景仁帝適時記起來賞賜自己的事情。
因而孟行舟想了一想,便上前拱手,“陛下……”
“喲!顧三姑娘掉東西出來了,孟大人怎麼也掉東西出來了?”
看不慣與秦沐之交好的德妃迫不及待的說道,“別又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秦沐之的生母王美人吞了一口氣,見昭貴妃只顧着撫自己懷裡的波斯貓,忍不住溫柔道:“孟大人是有名的君子,怎會夾帶那些東西進宮?
想來,是寫的什麼需要銘記於心的報國詩詞吧?”
孟行舟有些疑惑,他並沒有帶什麼詩詞進宮,那掉出來的……
他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小竹子便拾起地上的紙,朝着景仁帝走去。
畢竟今晚的封賞宴出的事情太多,實在需要謹慎。
景仁帝原本還在飲茶,一見孟行舟那張紙上的內容,登時忍不住勃然大怒,一杯茶準準砸在孟行舟的額頭。
嘩啦啦的血登時流了孟行舟滿臉。
“陛下?”孟行舟一介文弱書生,被年輕時練過功夫,如今也體力不錯的景仁帝一砸,幾乎要暈倒過去。
可景仁帝下一刻的話,讓他想暈都沒辦法暈了。
“孟行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通敵叛國!”
150章 重審顧崔通敵案1更
通敵叛國?
“這不可能!”孟行舟下意識便脫口而出這句話。
隨即反應過來,自己面對的是南齊的皇帝,不能隨意大呼小叫,又立馬跪下表忠心。
“陛下!微臣自考取功名以來,對南齊朝堂一直忠心耿耿,絕無叛逆之心!
何況微臣一直身在衢州這樣的苦寒之地,哪裡有機會見西戎的人?”
孟行舟鄭重其事道:“陛下,微臣雖然出身寒微,但有幸承蒙陛下賞識微臣,能進宮得見天顏。
微臣感激陛下垂青尚且來不及,怎會帶那些通敵叛國的信件進宮?
難道微臣就不怕被人告發,當場被捕嗎?”
孟行舟的話是在提醒景仁帝,他有三個理由不會通敵叛國。
一爲地處偏遠地方官,沒價值;二爲功臣之後,孟啓恩上樑正,他下樑也不歪;三爲不會自尋死路,帶信件在身。
景仁帝不是不知道這些,只是原本心中就有怒氣,猛然再看到這些熟悉的字跡,忍不住就會想起顧懷曾來,忍不住便發了脾氣。
蕭德妃見景仁帝怒氣漸消,心裡十分不痛快。
在她看來,餘若水丟了臉,若是孟行舟也被拖下水,那麼今晚的封賞宴就該改成她家秦池的封太子宴了。
可偏偏孟行舟急中生智,擡出這麼多理由來,尤其那條功臣之後。
孟行舟的父親孟啓恩是爲南齊而死的,南齊對這樣的功臣之後一向頗爲優待。
景仁帝當年十分賞識他的父親孟啓恩,難免不會看在死去的孟啓恩的面子上輕饒了孟行舟去。
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啊。
因而,她撫着護甲皺眉道:“孟大人這話,其實也不無道理……只是……”
景仁帝見蕭德妃欲言又止,便不耐煩道:“有話便說就是!”
“臣妾不敢,還請陛下先恕臣妾無罪!”
“朕恕你無罪便是!”
“是!”蕭德妃放了心,這纔看着那幾張信件道:“臣妾只是想起,有一句話,叫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孟大人遠在衡州之時,自然無法同西戎取得什麼聯繫,而今進宮,若是封賞……
陛下一向賞罰分明,孟大人通州治水是大功,已逝孟老大人從前治水更是功不可沒。
陛下一個獎賞,孟大人可不就是京官兒了麼?
而且……西戎使臣胡多問胡大人今日是突然生病了,臨時決定不來這宴會的。
陛下您想……若是胡大人今日沒生病,來了咱們南齊的封賞宴呢?”
那麼,孟行舟隨身帶的這些信件,來信與關於南齊一些朝堂**的信件,都會一件不落的送到胡多問手裡。
當然,孟行舟因爲之前和京城這邊的朝堂接觸不多,寫的朝堂秘事也只能是通州和衢州那邊的。
可僅僅是通州和衢州那邊,什麼偷賣米糧,私改賬簿,乃至於趁機販賣貌美女子去揚州做瘦馬,私賣生鐵給西戎做兵器,大大小小數十件腌臢事,仍舊是不小的。
甚至可以說,每一件都是重罪。
景仁帝方纔只粗略的掃到了西戎那個大臣熟悉的字跡,反倒沒有看孟行舟這邊的。
這一看,這回信上的字跡,除了孟行舟的,還有今日來封賞宴的其他幾個官員。
每一個來前來準備接受他賞賜的人,竟然手上都不乾淨,竟然都是殘害良民,逼良爲娼的官員!
小竹子剛又送了一杯茶過來,景仁帝接過來便又是朝着孟行舟身上一砸。
這一砸,孟行舟只覺得手腕兒都脫臼了,等他仔細看清楚信紙上面寫的東西,這才臉色灰白不已。
那些隱秘的事情——都是真的。
但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是他們內部的人,早已想方設法讓人故去,絕不會有誰主動報短,主動送死!
那麼,害他的人,是誰呢?
孟行舟下意識想到的人便是秦沐之。
因爲就在不久之前,他把顧寶笙寫情詩的事情搞砸了,反倒讓太子側妃餘若水出了大丑,連累到了秦沐之的名聲。
還有一點便是……這一幕,不正是他們曾經陷害顧家和崔家的事嗎?
顧家和崔家通敵叛國,滿門抄斬的事情,是他一手寫的信件。
南齊對秦沐之和景仁帝有危險的兵權之家,只有顧家。
顧家都已經沒了,也不會有其餘的官家還需要通敵叛國的信件了。
他原本以爲秦沐之是個好的,真的會看在他的功勞上,讓他在封賞宴上能揚眉吐氣,平步青雲。
可是,秦沐之這番做派,明顯是要除掉他啊。
也是,畢竟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他死了,秦沐之僞造通敵叛國信件的事,從此世上再無人知曉。
可是,憑什麼呢?
他好不容易纔從衢州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出來,如今還沒有享受榮華富貴,享受美人在懷,享受山珍海味,就這麼要變成一抔黃土?
不甘心啊!他是真的不甘心!
人在危險時刻,爲了保住性命,是什麼都能做出來的。
孟行舟爲了保住性命,自然也是。
他幾乎沒有細想,便急不可耐道:“陛下!此信的字跡雖然像極了微臣的字跡,可若是有人僞造信件,也未可知。
微臣幼年也曾習過不少名家字跡,自己有時心血來潮,仿造的名家字跡都能以假亂真,何況這有心污衊微臣,陷害微臣的人呢?”
一旁的秦沐之閉了閉眼,暗罵一聲“蠢貨!”
他不知道孟行舟心裡的害怕,更不知道,孟行舟被景仁帝兩個杯子砸了兩砸,腦袋已經痛暈了,是強自鎮定的爲自己辯解的。
可他作爲讓孟行舟進京封賞的太子,此刻實在不能爲此說話。
倒是蕭德妃對此十分不信,當下便道:“孟大人這話,說的言過其實了吧?
哪裡有人能仿造的如此相像的,你可不要爲了開脫自己的罪名,犯了欺君之罪啊!”
“微臣不敢!”孟行舟已同驚弓之鳥,生怕景仁帝再砸一個杯子去了自己剩下的半條命,忙道:“微臣說的都是真話!”
“陛下!”薛御史出聲道:“既然孟大人說他說的都是真話,倒不妨讓孟大人寫上幾筆?”
景仁帝剛要說“不用!”
孟行舟早已跪在地上,用手指沾了地上的茶水,飛快寫起來。
這一寫,周遭的幾個大臣齊齊變了臉色。
“陛下……”薛御史沉聲道:“此字像極了顧崔兩家中的信件之字啊!微臣斗膽,還請陛下重審顧崔兩家通敵之案!”
151章 你是不是喜歡顧公子 2更
重審顧崔兩家通敵之案?
此話也只有南齊朝堂,不畏權勢的薛御史敢說這話了。
但偏偏,薛御史說得有理有據,“陛下!孟大人情急之下尚且能寫出如此相像,幾乎能以假亂真的字跡。
若是有心人精心琢磨,寫出的字豈不更是完全讓人斷不出真假來?
孟大人此次通敵叛國的信件同之前顧崔兩家的案子可以說是太過雷同了啊。
都是於我們南齊先有大功,而後被查出這等通敵叛國信件的人。
陛下,‘攘外必先安內’。
若孟大人這信件是真的,倒還罷了。
若是假的,箇中用心實在狠毒至極啊!
西戎兵馬虎視眈眈,不管是我們南齊的官員爲了爭權奪利,殘害同僚。
還是西戎爲了去除我們的肱股之臣,僞造信件。
這可都是天大的禍事啊!
若是立功之人都查出了這樣的信件,長此以往,南齊還有哪位官員敢爲國爲民而做事立功呢?
因而,微臣斗膽,請陛下徹查此事!”
薛御史的話倒是給不少官員都敲了警鐘。
且他說的不無道理。
昨日是顧崔於南齊江山社稷,被污衊通敵叛國,滿門抄斬,今日就輪到了孟行舟。
那麼,誰知道明日會不會輪到他們犯罪?
不關己事,總是漠不關心的,可一旦禍事涉及到了他們自身的安危,人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警醒防備起來。
既然薛御史做了出頭鳥,帶了頭,他們後面跟着附議,其實也沒有什麼重罪了。
因而,一衆文武百官烏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道:“臣等附議薛御史所言!懇請陛下徹查此事!”
聲音整整齊齊的,不敢高,也不敢低。
高了怕景仁帝生氣,低了怕景仁帝不許。
那些附議的,有膽小怕事的,也有從前願意爲顧崔兩家說話而人微言輕的,更有正直廉潔卻苦於當時拿不出證據,眼睜睜看着同僚死去的。
就像初生的一輪紅日從黑沉沉,厚疊疊的烏雲中慢慢搖曳而上,或許一開始,只是那麼一點點微微的金光露在烏雲邊上。
可一有純澈的東風輕輕拂過,烏雲慢慢散開,奪目璀璨終究會春光明媚滿人間。
景仁帝坐在上首,聽着地上齊聲一片,看着地上齊跪一地。
胸腔的怒氣幾乎憋不住想從喉嚨中噴涌而出,迫不及待想把薛御史臭罵一頓。
可是他不能,他作爲帝王,爲了讓臣子忠心,必須要賞罰分明,有賞有罰。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有時候,文武百官的“一衆心意”,他也必須斟酌斟酌才能拂去。
譬如眼下,薛御史是爲了南齊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員而開口,甚至是爲了南齊的百姓民生而開口。
——他便不得不應下來,還得頗爲感激的說道:“薛御史所言甚是!朕也正有此意!
南齊有薛御史,實在是百官之範,百姓之福啊!
既如此,薛御史你便與大理寺少卿任爾東,一起負責調查此事!
但是……”
景仁帝話鋒一轉,凌厲道:“若是查不出此事,或是誤判,朕,可要唯你們是問!”
“臣遵旨!”
不歡而散的封賞宴就此結束,而顧寶笙卻等在宮門口。
見薛慕棠出來,她才拉着她的手道:“棠姐姐,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幫幫忙!”
薛慕棠一愣,見她眼神焦急,不似平常,也鄭重起來,忙把她拉到一邊。
繞過宮門正要見顧寶笙的楚洵聽完凜二的稟報,神情一凝,“她要顧延琛的東西?”
停頓許久,他才緩緩道:“去查查她和顧延琛的關係。”
凜二有心說,小夫人和顧公子未必是主子想的那樣。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如果沒有關係,小夫人就不會讓他在孟行舟袖子裡放那些她親自寫的通敵叛國信件了。
顧公子人品才學外貌,都不輸於自家主子。如果小夫人少女懷春,喜歡顧公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樣想着,他又不禁同情起自家主子來。
唉,主子再俊再好,在小夫人心裡的地位,自然不能和死去的顧公子比較啊!
他搖搖頭,還是遵命立馬下去着手查關係了。
這邊薛慕棠聽了顧寶笙的話,也是半晌沒回過神來。
“你要顧延琛的衣物和書畫?”
顧寶笙說是。
已經過了這麼久都沒有哥哥的消息,如果哥哥回來,一定會替顧家和崔家報仇,至少會在朝堂上鬧一番動靜。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即便寧死不願相信,或許她也不得不承認哥哥已經去世的事實。
民間立衣冠冢,有兩說,一爲替死身,迷惑世人,二爲找不到屍首,立衣冠冢爲墳,好上香拜謁。
不管會不會有奇蹟發生,她都要立一個衣冠冢,等着哥哥或是哥哥的屍身回來。
薛慕棠眼神複雜的看着她,忍不住輕輕問她,“寶笙,你是不是喜歡顧公子啊?”
152章 顧老太太的算計3更
喜歡麼?
顧寶笙想起哥哥顧延琛的音容笑貌,眼裡不禁流露出一抹懷念痛楚之色。
春日帶她賞遍長安花,放東風紙鳶,夏日帶她走過綠楊堤,釣溪水小魚,秋日陪她踏盡香山葉,食香蜜果瓜,冬日陪她遊雪鹿園,獵雪狐小鹿。
她是父母養育長大成人的,可是哥哥顧延琛陪伴的日子卻佔了大多數,她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都離不開哥哥的陪伴。
那樣好的哥哥,她怎能不喜歡?
薛慕棠原本只是試探性的想問一問,這一問,竟看到顧寶笙眼裡無盡的痛楚和眸中一層明亮柔軟的水光,心裡一下子自責不已。
她真是!這麼多嘴幹嘛啊!
要不是喜歡,怎麼會想到拿顧延琛的東西給他立一個衣冠冢呢?
因而,她忙道:“寶笙,這事兒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做的妥妥的。
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是趕快回去吧,你今晚上還沒吃飯,我回頭就讓人去八仙樓給你弄點兒好吃的夜宵來。
也省的你家那個老妖婆說你!”
顧寶笙哪裡不知道薛慕棠是怕觸及到她的傷心往事,這才連忙轉移話題,只是楚洵方纔讓她在這裡等她,她總不好在人沒來的時候就走。
於是,她搖搖頭,“棠姐姐,我與楚世子還有一些話要說,你先回去吧。”
廣平王請景仁帝賜婚楚洵和顧寶笙的事情,薛慕棠也是知道的。
若非今日封賞宴上餘若水讓皇家出了醜,孟行舟袖子裡又掉出通敵叛國的信件,這件事該是很順利的。
可是,偏偏兩件事情都不喜慶,景仁帝更不可能在自己的兒子一個側妃都沒有了的情況下,再給別人的兒子指婚。
因而這件事便暫時擱置下來。
薛慕棠見楚洵對顧寶笙還不錯,對這門親事也很歡喜。
知道顧寶笙的心上人已經逝世,她也很想楚洵能讓顧寶笙忘記那些悲痛的事情。
因此,不等顧寶笙再說,她便跳上馬車道,“成,那我先回去了。你們……”
薛慕棠音調拖長了幾分,有些俏皮道:“你們好好兒說!”
顧寶笙搖頭失笑,她知道薛慕棠是誤會了什麼,只是眼下並不是和薛慕棠解釋的好時機。
她只盼着薛御史和任爾東能夠儘快找出孟行舟僞造信件的證據,再讓顧、崔兩家的冤情能夠洗清。
若是……若是楚洵能幫忙,自然更好。
可是廣平王讓他當自己的未婚夫已經夠委屈他,以至於他連哥哥都不願意幫她找了。
如今,她也只好努力再回想回想當初秦沐之和孟行舟留下了哪些破綻,再做打算。
她一遍遍回想着餘若水到府上的場景中,什麼時候她動過自己哪些東西,又一遍遍回想着和秦沐之相處時,他特地拐彎抹角問過自己哪些話……
想着想着,她便不禁熱淚盈眶……
顧家和崔家到底都是受她牽連的啊……
楚洵站在門後,見顧寶笙站在宮門邊的一株高大的垂柳下,月光蒼白脆弱的撒在她嬌小的身上,無助與悲痛像那橋下緩緩泠泠的清澈河水一般流淌蔓延而開,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了下來。
她真的,就那麼喜歡顧延琛?
他站了片刻,忽然轉身就走。
凜一見狀不對,便問:“主子不見顧三姑娘了?”
不是要解釋一下,下次再讓景仁帝幫忙賜婚的事情嗎?
怎麼見都不見顧三姑娘就走了?
就算是像凜二說的那樣,顧三姑娘曾經心有所屬,喜歡顧延琛,可是死了的人也不能娶她,主子爲什麼要走呢?
楚洵停下腳步,忽然回頭忘了眼顧寶笙嬌小脆弱的身影,緩緩道:“讓她早些回去歇息。
賜婚一事,若她不願意,也不必勉強了。”
其實,廣平王執意讓自己當顧寶笙兩年未婚夫,保她安寧的做法,並非是唯一。
只是綜合所有,能給顧寶笙最大的庇佑。
若是在他能力範圍之內,可以保顧寶笙活到景仁帝死,那麼這門親事成與不成,其實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凜一不太懂自家主子的想法,直到後來很久,無意中與自己多嘴八卦的弟弟說起此事時。
那個話多的弟弟才一臉嫌棄的啐了他一口,“笨!”
那時,凜一才知道,那不是“不必勉強”,是“不願勉強”。
喜歡一個人到極致,願意爲她傾其所有,卻不願勉強她,讓她委屈半分。
只是眼下,楚洵和凜一都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因而凜一跟背書似的,一本正經的把楚洵的話轉答了一遍。
好巧不巧,顧明遠剛剛從景仁帝那兒商議完事情出來。
前面的事情沒有聽到,只聽到最後一句“不必勉強”。
那臉色當即就變得難看起來。
廣平王在朝堂上下把顧寶笙是他準兒媳婦兒的事情都傳遍了,因而這些日子,朝廷上的官員們又恢復了對他往日的熱情。
可是這一句“不必勉強”算什麼?
照楚洵的意思,景仁帝這次不賜婚,下次就不必再提了?
那他顧府算什麼?
可偏偏在他還來不及說話的時候,顧寶笙已經道了句“多謝”。
凜一本來就不比弟弟嘴甜話多,一向是冷冷冰冰的,瞧了顧明遠一眼,不鹹不淡的行了個禮,抱着劍就走來。
他的冷淡,愈發讓顧明遠覺得這門親事是做不成了。
廣平王定過的兒媳婦,卻沒有娶進門,那南齊誰還敢娶?
因而顧明遠愈發憤憤難耐,上了馬車,將簾子一甩,便怒吼顧寶笙道:“還站在那兒做什麼?還不趕緊回府!”
回頭染上風寒,又要他顧府出錢買藥、買補品!
哼!真是個賠錢貨!
半夏和圓月簡直恨不得將那馬殺了,倒是顧寶笙不在意的笑了笑,“咱們回吧!”
顧府本來就是一汪污水,早晚都要流得一乾二淨的。
顧明遠是如何利益至上的,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不抱期望,所以也並不會覺得失望。
她只是企盼着,顧家跟孟家,都能夠早日覆滅,幫鎮國公府和崔家洗清冤屈。
回到顧府時,顧寶笙安安靜靜的回房睡了。
顧明遠卻氣得大罵一頓,把書房的東西全砸了。
顧老太太今日好不容易精神好些了,知道顧明遠書房的動靜,便讓人把顧明遠找過來問話。
這一問,胸口氣得生疼,哆嗦着手,罵道:“你真是糊塗啊你!
她那個賠錢貨怎麼能嫁給楚世子呢?”
顧明遠聽不明白,顧老太太這才把顧寶笙剛剛回府時,顧琤將她推到水裡,害她受寒不能生育的事情說出。
“竟有這事?”顧明遠也是大吃一驚。
“那可不是麼?”顧老太太狠狠瞪了顧明遠一眼,“還好她沒嫁過去,人家楚世子也不願意。
若真是嫁過去了,她一個子兒生不出來。
她自己送死不要緊,人家知道我們清楚底細卻不說,這不是要咱們顧府都陪着她送死嗎?”
顧明遠也慶幸,“還好娘你說的早!”
顧老太太抿了抿乾癟的嘴,靠在牀頭也覺得十分慶幸,“如今人家楚世子不願意了,只要廣平王那兒鬆了口,咱們顧家可就保住了。
明遠啊……”
顧老太太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好不容易纔當上的大官兒,可別因着那賠錢貨的親事給斷咯!
你放心,娘做事有分寸的,這幾日,娘就給那賠錢貨立馬尋一門親事。
楚世子本來就不願意了,若是廣平王知道笙姐兒心裡有別人,那肯定也不會勉強這個事兒的!
這事兒啊,你就放心交給娘吧!”
顧家如今沒有當家主母,無論顧寶笙嫁給誰,其實都要顧老太太操辦。
顧明遠當然也十分信任自己的親孃,當下便拱手道:“娘,那此事兒子就交給您了!”
顧老太太心滿意足的點點頭,讓他回去早些休息了。
一旁的張嬤嬤見顧明遠已經走了,方纔過來扶着顧老太太躺下。
一雙眼睛滿是算計,“老太太,還是您聰明,不然這門子親事一定下,您的東西都得白花花的送給人家了!”
顧老太太得意的眯着眼睛,“那叫什麼‘薑還是老的辣’。她以爲嫁給楚世子就能從我這兒拿走銀子了?
嘁,她做夢去吧!賠錢貨還想要我的銀子!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不下蛋的雞,還好意思嫁人!”
姜徳音留下的嫁妝其實都在她的手裡,一分一釐都沒有分到鄭繡蓮手裡過。
這筆富可敵國的銀子,都是她自個兒的錢,她就算是帶進棺材,也不能拿給顧寶笙那個賠錢貨啊!
顧老太太一早想好了,等顧寶笙出嫁,那些嫁妝底下,銀子鋪在上面,下面全換成銅錢。
如此一來,她只需要出一點點兒的錢就能得到親家的大筆嫁妝,不但不賠錢,還能賺上一筆。
至於,顧寶笙會因此受到婆家人瞧不起,立規矩,往死裡欺負的一干事情,那就不是她該考慮的了。
反正都是活不長的人,死了反倒還輕鬆些,她們顧家說不定還能就此讓親家賠上一筆銀子呢。
畢竟才嫁過來沒多久,人就沒了不是?
只是顧寶笙如今已經被廣平王相中,其他的達官貴人自然不敢娶她。
所以麼,顧老太太想了半天,做了個決定,“張嬤嬤,我記得,明遠去年收了個死了爹的學生……家裡窮得買不起米,但是讀書識字很不錯的那一個!
你明天去東大衚衕那兒把人照過來!”
“老太太定他?”
顧老太太得意道:“對!讓他入贅!”
那人入贅,她可是一個子兒都不用花了。
還白得一個跟孟行舟一樣又孝順又能考取功名的才子孫子!多好啊!
反正都是活不久,不值錢的孫女兒,倒不如死之前爲她和顧家多做一些貢獻,也算對得起顧家的列祖列宗了!
153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1更
顧老太太的動作十分迅速,第二日便讓身邊的張嬤嬤帶了幾份禮物,一大早便偷偷從後門出去了。
顧寶笙得知這消息時,正坐在一株白玉蘭旁喝早茶,茉莉香片的清新和着白玉蘭的幽香散在暖日晨光裡,香氣甜雅宜人,舒服得讓人忍不住闔上眼眸,細細品味。
“姓趙?”顧寶笙睜眼,突然問了添茶的半夏一句,“我記得張嬤嬤的夫家就是姓趙,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半夏剛添完茶,聽到這兒也愣了,“趙是南齊大姓,應該不會那麼巧合吧?”
南齊前朝的皇室姓趙,因而姓氏也是按照“趙錢孫李”的姓氏來排。
雖然前朝已經亡國,但姓趙的人依然多不勝數。
說來他們得到消息,還是後門曾經得了半夏恩惠的小廝透露了幾分的。
小廝或許只是從一個說漏嘴的丫頭口中得知他們要去拜訪的人姓氏是什麼,卻不知道拜訪的人是誰,爲何要拜訪他。
但顧寶笙卻從隻言片語中找到了答案。
張嬤嬤是顧老太太的貼身嬤嬤,親自帶了禮物去拜訪人,不僅走的是後門,還一早就出了門,可見這件事急迫得很,也重要得很。
有什麼事情會重要到顧老太太要派貼身的嬤嬤去做,還做得如此謹慎,小心翼翼呢?
顧寶笙聯想到昨夜顧明遠回書房發了大脾氣,以及顧明遠見完顧老太太后的一臉高興的事,心裡有了答案。
顧家老太太雖生了一兒一女,但顧老太太心裡明顯是偏袒小女兒顧賢妃的。
顧賢妃論模樣在宮中雖屬上乘,可宮中女子個個千嬌百媚,各有千秋,她也並不算最出挑那一個。
加上她是靠着姜徳音在太后跟前討好得了個四妃之一的位置,並無子嗣傍身,自姜徳音一死,太后的喜歡漸漸淡下來,景仁帝其實也不大寵她。
因而這宮裡的日子,她看似過得花團錦簇,實則是每況愈下,每每需要打點宮人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和東西。
自然了,靠着宮裡景仁帝賞賜的那些能看不能花的東西是無用的,這錢還是得靠着孃家出。
顧明遠或許只當自己這位老母親心心念念都是爲了自己着想,曾經上下指點着鄭繡蓮打理顧府,可顧寶笙已經明白了。
那不是指點,只是監督,怕鄭繡蓮拿走了屬於她的銀子,不能交給宮中的顧賢妃。
也是,比起自己親生女兒的遠大前途,兒子過得好與壞尚且要往後邊兒放上一放,顧寶笙這個不得寵的孫女兒除了做墊腳石,還能有什麼用?
可惜……她不願意當這個墊腳石。
“半夏,你跟許廚娘的女兒春分熟悉,你去問問,他們隔壁張嬤嬤夫家那頭,這幾年有沒有過來投靠的遠房親戚。”
“姑娘是說?”
顧寶笙抿了一口茶,但笑不語。
只怕……顧老太太這回是玩鷹的反被鷹啄了眼吧。
若那人真是張嬤嬤的親戚,顧老太太想的把銀兩盡數吞了,恐怕不能瞞得過張嬤嬤的眼睛。
都說“財帛動人心”。
那樣富可敵國的嫁妝,任憑哪個凡人看了都會動心。
她可不信,老奸巨猾的張嬤嬤看着顧老太太每每交給顧賢妃的大把鈔票,不曾動過一點兒歪心思。
只是,就算她打聽出那個姓趙的是張嬤嬤的親戚,顧老太太也不會相信,反倒會斥責自己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顧老太太這種人,就該——惡人自有惡人磨。
跟顧老太太一樣惡毒,甚至還要蠻不講理的人是誰呢?
自然是孟家的老太太了。
孟家自打孟行舟收押候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就算顧寶笙不去說什麼,他們自己也會找上門。
何況,現在顧寶笙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些什麼呢?
“圓月,”顧寶笙手捧着溫熱的茶杯輕笑道:“我記得孟雲迎很喜歡去買翠玉齋的翠玉豆糕,你跟鋪子的夥計相熟,想個法子讓她知道個事兒……”
圓月附耳過去聽了一聽,聽完便暗暗對自家姑娘的聰明才智驚歎不已。
張嬤嬤只是一個僕人,夫家和來投奔夫家的親戚都不會富有到哪裡去,想跟顧寶笙結親,自然是入贅爲最佳。
而顧老太太則可以一文不花,便把顧寶笙嫁出去,還能多得一個爲顧家光耀門楣的學子。
何樂而不爲呢?
畢竟顧寶笙嫁給楚洵,顧老太太可是不敢跟廣平王和楚洵作對,在嫁妝上缺斤少兩的。
當然了,爲了迷惑世人,顧寶笙和那位學子是情不自禁,日久生情。
顧老太太勢必要讓人把他們都安排在一個屋檐下。
對一個不相熟的人尚且能接到府裡,好吃好喝的待着,和顧家畢竟有些淵源的孟家人怎麼會嚥下得下這口氣?
眼下在翠玉齋門口剛買了幾塊翠玉豆糕的孟雲迎,“很不巧”,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位小哥,你們剛纔是說誰要住到顧家去啊?”
一旁搬麪粉的夥計上下打量她一眼,警惕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咳……”孟雲迎乾笑一下,“其實我們跟顧府也有些親戚關係的,就想問問那人是不是也是我們的親戚罷了。
如果是的話,我們也好一同過去聚聚啊。”
夥計又仔細打量了她幾眼,似乎見她一身綾羅綢緞,頭上也是滿頭珠翠,瞧着像是個富貴人,對她像是又信賴了幾分。
孟雲迎暗自慶幸,還好她逼着孟行舟給她買了不少貴重的衣裳首飾,哪怕這些日子已經當出去了許多,但終究剩下這一套名貴的衣裳有用啊。
翠玉齋的翠玉豆糕是京中貴人都喜歡食用的糕點。
就算孟雲迎其實並不喜歡它的口味,她也願意穿着漂亮的衣裳過來晃上一晃,保不齊就碰上那位楚世子了呢?
上次哥哥和顧寶笙的事情沒能成,她覺得實在可惜極了。
孟行舟收押候審後,他們的境況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早就盯上顧家了。
只是苦於顧家一直大門緊閉,又怕被人告騷擾民宅,再被順天府尹給關起來罷了。
如今乍一聽,似乎是還有哪位不怎麼相干的人都能住進顧府,孟雲迎的心思一下子就活泛起來。
不相干的人都能住進去,何況他們還有幾分親戚關係呢?
等夥計支支吾吾的說了幾句後,孟雲迎的臉色一下子就扭曲起來。
回了孟府就哭着奔向孟老太太和梅氏。
“奶奶!娘!顧府實在太欺負人!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孟老太太和梅氏心肝兒肉的哄着孟雲迎,等孟雲迎把話一說,桌子就被狠狠一拍,險些震碎。
孟老太太也中氣十足的吼道:“真是太不把我們孟家人放在眼裡了!好歹都是親戚啊!
讀不上書的窮學生都還接到家裡住,把我們這些正兒八經的親戚擱一邊兒像什麼話?
走!咱們這就找顧府說理去!”
孟雲迎低着頭,得意的笑了笑。
孟行航一聽說要去顧府,耳根子一下子變得通紅起來。
“哥哥,”孟雲迎跟在後頭,對他一笑,“這回啊,就是你說的‘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就是你的人了!”
孟行航紅着臉,重重的點了下頭。
154章 掐上了2更
顧府
趙成母子候在院子外頭,母子倆一身的粗布衣裳,看着寒酸極了。
母子兩人模樣都算周正,只是一雙眼睛忍不住將四周貴重的花草樹木打量了又打量。
張嬤嬤站在前面,像是在教導他們做客的禮儀規矩。
若是有人走近細聽,一定會對張嬤嬤說的話大吃一驚。
“那老太太現在是在給你們下馬威呢!”她面色嚴厲,囑咐的聲音卻壓得極低,“你們進去就裝作怕她的樣子,她就高興了!
什麼都順着她、哄着她、誇着她。
多給她端茶送水,不怕她不喜歡你,往後啊……你們的好日子還多着呢!”
趙成五官倒是長得端端正正的,帶了些白面書生的秀氣,一聽張嬤嬤的囑咐,立馬拱手小聲道:“多謝二嬸孃提醒!
往後您就是趙成的再生父母,趙成和孃親一輩子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趙成的母親李氏也含着淚花兒連連點頭,“我們母子倆苦盡甘來,多虧他二嬸你了!”
張嬤嬤將手放在胸前,有些得意的擡了擡下頜,“都是一家人,往後相互扶持的日子多着呢!”
她幫着趙成母子,可不是白幫的。
顧老太太手裡攥着一大筆嫁妝,可她這個貼身嬤嬤服侍了這麼些年,拿到的銀錢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虧她當年還盡心盡力的幫着顧老太太搞定姜徳音的親事呢,如今就這麼點兒報酬,她是真的心有不甘啊。
趙成母子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對視一眼,忙道:“都是一家人,我們的命都是二嬸孃的,自然一切都是二嬸孃做主!”
張嬤嬤見老太太給的下馬威已經差不多了,她自己那份兒下馬威也給的差不多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嗯,跟着我進去吧。”
她沒看到的是,趙成母子低下頭那一刻,眼神裡的不屑。
張嬤嬤不過是顧府裡的奴才,等他們成了這顧府的主人,張嬤嬤就是他們的奴才,有什麼資格在他們面前這麼拽?
張嬤嬤不知趙成母子的內心想法,只當這對母子是真的膽小怕事,一路喜氣洋洋的帶着他們進了顧老太太的院門。
可趙成母子還沒見到顧老太太,顧府門外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
顧府外
孟老太太帶着梅氏和孟雲迎跪在門口放聲大哭,像是死了什麼很重要的人。
顧明遠上朝去了還沒回府,顧琤也被景仁帝接到太醫家中照料也不能出面。
因而,顧府現下能出面做主的,只有顧老太太一個。
等她出來時,顧府門口還有不少孟老太太揮灑的白色紙錢。
若不是顧府的燈籠沒有換成白色,石獅子脖子上沒有掛白繡球花,圍觀的百姓恐怕都以爲顧府死了人了。
顧老太太被墨琴扶着出來時,看到這樣不吉利的場面,氣得她險些兩腿一蹬閉過氣去。
本來大病初癒沒多久,她好容易這兩天好了不少,又讓張嬤嬤接了趙成母子過來,打算過幾天樂活日子。
正在躺院子裡躺椅上曬太陽曬得舒舒服服的呢,門口就有人號喪,這不是想把她的福氣運氣給哭走嗎?
一見到帶頭的孟老太太,她的語氣更惡劣了,“孟老太太,我見你跟我平輩兒,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
這基本的禮義廉恥和做客規矩你要有的吧?
可沒見過誰上門兒給別人撒紙錢的!
你非要這麼把情面兒撕破,那別怪我這就去請順天府尹平大人給咱們再做一次主!
瞧瞧看到底誰對誰錯!”
孟老太太哪裡不知道顧老太太是存了想把他們再送進牢獄的想法。
可今天,她可不是胡攪蠻纏來的。
她是來討好處的!
孟行舟的那些信件,不光涉及到了通敵叛國,還有不少通州貪污受賄的事情。
不管是有人栽贓陷害,還是確有其事,這一時半會兒肯定是出不來的,這便讓孟家幾個人最近過得十分捉襟見肘。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自打他們傍上了孟行舟,花錢一直都是大手大腳,從沒有仔細算過的時候。
孟行舟一下獄,銀錢一下子就斷了來源。
他們不是沒想過去牢獄裡問問孟行舟,到底把錢藏在哪兒了。
可南齊這樣重大的案件,怎麼可能還會允許孟老太太幾個平頭百姓進去探監?
最重要的是,孟行舟入獄前,還沒有把鄭繡蓮欠白鹿書院學子的銀兩還清。
這當然不是孟行舟沒有錢還,而是因爲一下子全還了,他兩袖清風的形象也就維持不下去了。
因而,從昨晚孟行舟入獄開始,便不斷有年輕力壯的小廝過來要債。
孟家幾個人沒了法子,便把高價買回來的衣裳首飾給了一堆,當了一堆出去,好不容易纔勉強過了膽戰心驚的一夜。
可這一夜是過去了,萬一還有他們不知道欠錢的哪家又找上門,這該如何是好?
孟家幾個其實昨晚便有想過到顧府避難的意思,可礙於前些日子,孟啓德和孟行航才被送進過順天府大牢,他們便有些怕。
如今聽聞一個不相干的人都能入住顧府,自然這心思是怎麼都歇不下去了。
孟老太太就哭啊,“行舟真是命苦啊!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沒良心的祖母!
他入獄前還誇你好着呢!
如今我們孟家有難,連屋子都不能住,只能睡草棚了。
我們那些年不在京裡頭,行舟那些年是把好東西全給了你這個祖母啊!
你到底跟他祖孫一場,你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親祖母餓死街頭嗎?
嗚嗚嗚……你真是好狠的心腸啊!”
她好狠?
顧老太太氣得蠟黃的皺巴臉都要白了。
她怎麼不說孟行舟這次還帶累了她家明遠不少呢?
怎麼不說鄭繡蓮前些日子敗壞她顧家的名聲多少呢?
孟行舟要是此次無罪,那還好說。
可若是此次有罪,他們顧府還得全靠她宮裡的好女兒給皇上吹枕邊風才成呢!
也不知道這孟老太太哪裡來的底氣找上顧府!
孟老太太見顧老太太冷着臉,一副完全拒絕的模樣。
她就冷笑起來,“顧老太太,我孟老婆子算是看出你的狠心腸來了!
你們顧府啊,願意接一個不認識的窮人住進門兒,也不願意接我們這樣需要幫忙的親戚進門兒。
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你跟那些鄉下的地主婆子一樣,接進門兒的是相好的小年輕兒,俊小夥兒?
你可別說你今天沒接人!東大衚衕口兒那兒可有老婆子我的熟人!”
人羣中不乏有做買賣的小販兒是住在東大衚衕的,一大早起來都納悶兒那麼好的馬車是誰的呢,這下終於從孟老太太的口中知道了真相。
不少人登時議論紛紛。
“難怪那麼氣派呢!”
“可不是,我老婆說那送的禮還有八仙樓的八寶野鴨呢!香得很!”
……
顧老太太這一聽,是真心後悔給趙成母子下馬威的事兒了。
早知道,就不讓張嬤嬤趕那麼好的馬車去了,也絕不會讓張嬤嬤帶什麼八寶野鴨之類的香東西過去。
這下是想瞞都瞞不住了。
偏生院子裡的張嬤嬤和趙成母子一聽說門口有人鬧事,想着正好在顧老太太面前掙個面子,連忙從院子裡出來,趕到了大門口。
出來的僕人烏壓壓一羣,有的是生怕顧老太太被氣死了或是被打死了,他們逃不了干係,出來護人的。
還有的,便是隻是出來看熱鬧的。
因爲人太多,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有人看到張嬤嬤和趙成母子過來了。
也因此,沒有人攔着他們不要出面。
人羣正討論的熱火朝天的時候,便有東大衚衕的人認出來,“那不是李寡婦家的趙秀才嗎?”
顧府的下人自動散開,張嬤嬤和趙成母子便一下子站在了空出的一塊地上,任人打量。
顧老太太沒好氣的解釋道:“那是我們明遠的學生,明遠愛重他有才,想着接濟接濟他不成嗎?”
趙成的頭埋得極低,像是愧疚又像是感恩。
但這番說法並不能讓人信服,因爲孟行舟和顧家曾經關係密切,孟家和顧家也曾共有過一個兒媳婦,關係比一個不相熟的窮學生,應該還是要熟悉許多。
孟老太太見顧老太太似乎還是咬緊牙關不鬆口,她便上前一步,威脅道:“你要是還不肯收我們……趕明兒我們就把寶箏親爹是顧大人的事兒說出來!”
“你!”
孟寶箏被人懷疑是顧明遠的女兒是一回事,若是被孟老太太等人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便意味着,顧明遠與同僚之妻勾搭成奸,還生下奸生子。
這在南齊,是重罪!怎麼判都可以!
顧老太太的嘴癟了又癟,忍氣吞聲道:“都是親戚,也不容易,相互幫忙是應該的,你們進來住幾天就是了!”
孟老太太這才喜笑顏開。
155章 不放棄的秦沐之 3更
東宮
秦沐之收到消息時正在書房練字。
他早年有一段時日不良於行,正是顧眠笙蒐羅了許多書法孤本,讓他日日練字作畫,打發時日。
後來工筆書畫得景仁帝稱讚不已時,秦沐之也曾高興許久。
若不是顧眠笙那一身有疤的身體還有鎮國公府地位的特殊,或許他還真有可能娶顧寶笙爲正妃,讓餘若水做妾。
只是……
他將筆擱在筆山上,揉了揉眉心,到底兩人都不如顧寶笙來得合適啊。
他原以爲餘若水會是個合格的妻子,誰知道惹出的禍事比顧眠笙還大。
所幸父皇對他同情居多,只等餘若水醒來,那墮胎藥一灌下去,他和顧寶笙的事情也就能提上日程了。
畢竟,楚洵這幾日可是一直沒有再提起和顧寶笙的事情。
不管是他們哪一個人放棄了彼此,都是他從中得到顧寶笙最好的機會。
於是,他立馬吩咐宋瑞,“派幾個暗中好生盯着,若是顧老太太出手了……”
秦沐之微微一笑,“隨時來回稟孤。”
顧老太太爲了給顧賢妃鋪路,那可是不遺餘力的想把顧寶笙和趙成的親事定下來。
顧寶笙自家祖母若是布了局,查也不會查到他的頭上。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用髒手,只需要從中獲利就是了。
果然也不出秦沐之所料,不過一頓飯的功夫,顧老太太就開始起歪心思了。
要說起因,還在於顧府晚上的一頓飯。
是夜,涼風如柔水,月華如碎玉。
顧老太太爲了顯示她對趙成母子的喜歡,特地讓人悄悄的在松鶴堂擺了八仙樓的八菜一湯。
八仙樓在京城中的名聲不用多講,選材新鮮,用料講究,菜品一絕。
是平民百姓心馳神往,達官貴人心悅不已的酒樓。
一片菜葉,一勺熱湯或許就能抵得上趙成母子一月吃的米糧了。
因而趙成母子前來時,便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不停的拉着身上的衣裳,生怕有哪些不體面的地方得罪了顧老太太。
這讓顧老太太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就好像,她當年見姜徳音的那些戰戰兢兢都能悉數奉還給別人,就此沒有發生過那些事情一樣。
她高傲的擡了擡頭,張嬤嬤便招呼道:“趙夫人和趙小公子請往這邊兒坐吧。”
“咳咳!”顧老太太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
剛要坐下的趙家母子又立馬站起身來。
顧老太太笑眯眯道:“其實啊,我跟我兒明遠一樣,最喜歡你們這些讀書識字,知事懂理的好孩子了。
我這人也心善,見不得你這樣的好孩子吃苦受累。
這回我私自做主把你接到顧家來,是想讓你安心讀書,你可不要怪罪我啊!”
趙成母子是聽張嬤嬤早說了來龍去脈的,原本就知道顧老太太打的是個什麼主意,怎會不願意?
當下便感激不盡道:“我們感激老太太您還來不及,又怎敢怪罪?
他日考中科舉,一定是第一個要報答老太太您的!”
顧老太太見兩人都眼淚汪汪,把她當觀音菩薩似的看着,心裡更樂開了花。
“你們都起來吧,好好兒的,還要跪上哭了,可不像話。”張嬤嬤讓他們起身。
等趙成母子小心翼翼的吃了幾筷子菜後,顧老太太纔開口嘆氣,“我這一輩子啊,兒子做了丞相,女兒做了皇妃,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只是可惜,我那個孫女兒,病病弱弱,瘦瘦小小的。
我啊,只怕我這一去,她嫁到別家吃苦,說不定,我還得白髮人送黑髮人呢!”
說着說着,顧老太太便拿帕子捂着眼睛,嗚嗚的哽咽起來。
看着倒是真心疼愛孫女兒的祖母。
張嬤嬤便忙和趙成母子使眼色。
李氏立馬小心翼翼安慰道:“老夫人也不必傷心的,顧三姑娘天仙兒似的人物,哪兒能受罪呢?
這……這要是我們家成哥兒娶回來,那一定是把她當觀音菩薩供着。
哪兒能給她那樣兒的仙女兒受罪呢?”
這話正中顧老太太的心事,她便拉着李氏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起顧寶笙體弱多病,又是如何如何的請醫問藥,她便生怕日後顧寶笙嫁的不好,被嫌棄云云。
“老夫人真是多心了!”趙成立馬錶忠心道:“若是男子喜歡女子,就是爲她上黃泉,下碧落,那都是心甘情願的。
顧三姑娘身子弱,便更應該讓她未來的夫君好生照料!
我趙成若是有幸得顧三姑娘爲妻,勢必珍之重之啊!”
“這孩子真是好心腸啊!”顧老太太包着一包眼淚,感動的說道。
“我見你也是個好孩子,若是……若是你真願意……”顧老太太便嘆道:“那我便做主,抽個時機,讓你們見見吧。
春闈時間就快到了,我們顧府最近運氣也不大好,大家夥兒便一塊兒去上個香吧。”
反正她顧家已經承認了趙成,其他人也不會不識趣的上門了。
但其中,並不包括秦沐之。
“上香?”秦沐之玩味的笑了笑。
“宋瑞,孤記得寶真寺一帶有些偏遠,常有山賊出沒啊。”
宋瑞立馬心領神會,“屬下這就去辦!”
秦沐之展演一笑,若是顧寶笙被山賊擄去,中了媚藥而**於他,那……
呵呵,這輩子都是他的人了。
156章 委屈一下,娶了顧三 1更
顧府
天朗氣清,日光清透,天色湛藍如一塊純澈晶瑩的藍寶石鑲嵌在天邊。
春色甚好,花開正豔,晨露未稀,顧寶笙一向起得早,有在院子裡坐着品早茶的習慣。
她不敢多喝,總是等用過早飯半個時辰後,才略略抿上幾口。
但今日,早上的好心情,卻被前來的張嬤嬤破壞了個徹底。
“老奴給三姑娘請安!”張嬤嬤微低着頭,敷衍的行了個禮。
她是顧府裡的老人兒,跟了顧老太太許多年,在顧府中很有些體面。
大家族裡,得臉體面的老嬤嬤總是比人微言輕的小主子說話還管用。
顧寶笙也知道她來者不善,不願在這些事情上與她計較。
她便擱下手中的茶杯,輕柔一笑,“嬤嬤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府裡事情多,嬤嬤也忙壞了吧,快過來吃些茶,歇息歇息。”
張嬤嬤也不推辭,坐在一邊的小兀子上,便用起顧明遠給顧寶笙的蒙頂黃芽來。
她品茶便如同牛嚼牡丹,根本就是牛飲,品不出茶是好是壞,只覺得那茶比平日裡的香許多就是了。
“嗯。”張嬤嬤喝完,滿意的點點頭,“三姑娘這茶泡得不錯。
難怪老太太這些日子一直唸叨着,三姑娘這樣好,就該早些去寺廟拜拜金佛,讓佛祖保佑您長命百歲呢!”
顧老太太想讓佛祖保佑她長命百歲?
這大約是天大的笑話了吧。
難道不希望她跟姜徳音一樣紅顏薄命,她好將那一大筆的嫁妝收在自己囊中?
顧寶笙也不戳穿她,只笑道:“上回去大覺寺已經拜過佛祖了,哪兒有月月都去的道理?
如此一來,豈不是讓佛祖覺得我貪心不知足,愈發惱了我,愈發不肯保佑我了?”
“這可不一樣啊!”張嬤嬤一臉鄭重道:“大覺寺那是求姻緣的多,這寶真寺,那是求家宅安寧,順風順水的多。
您往大覺寺拜的佛,那和寶真寺能一樣嗎?
三姑娘您年輕不知事……可不知道,前年劉員外家有個兒子得重病要死了,就是在寶真寺求了一道長命百歲符,喝了山上的仙泉纔好的呢!
要不是這些事情,我們老太太這幾日才知道,怎麼會現在才忙着讓您去呀!”
“這……”
半夏連忙開口道:“嬤嬤啊,我們家姑娘這幾日還有些咳嗽呢,外頭風大,恐怕又傷了身子。”
張嬤嬤便十分不悅起來,“坐在馬車裡頭還能有什麼大風?老太太是三姑娘的親生祖母,難不成老太太想不到這些?
難不成老太太還會害了三姑娘不成?
三姑娘,我可是老太太給你臉面兒,纔過來親自請您的,您可不要壞了咱們顧府裡頭敬重長輩的規矩!”
言外之意,顧寶笙若是不去拜寶真寺的佛祖,那麼就會按照家法處置,去跪上次陰冷潮溼的小佛堂。
顧寶笙是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嬤嬤何必生氣。”顧寶笙笑道:“丫頭們不知道祖母對我的好心,我還能不知道,還能怪罪祖母嗎?
您放心回去吧,到時候我一定跟祖母一塊兒去的。”
至於結果是不是顧老太太所想的那樣,就不是她該考慮的了。
等張嬤嬤興高采烈的一走,顧寶笙便道:“圓月……若是這幾日凜一過來送東西,你便……”
她低聲說了一遍,圓月飛快記了下來。
倒是半夏心中有些不安,雖然知道自家姑娘是很有主意的。
可是這些日子都只見到凜一大包小包的好東西往風辭小築的院子裡搬,卻不見正主楚洵來探望一二。
沒有楚大人親自保護姑娘,總是要少些安全的。
顧寶笙卻渾不在意,畢竟楚洵是錦衣衛指揮使,每天公務繁忙得緊,哪裡有閒心管她小姑娘的破事?
因而她倒並未放在心上。
只是她沒有放在心上,在風辭小築等了好幾日的高迎秋卻牢牢記在心裡。
她在風辭小築等楚洵已經等了好幾日了。
她的臉已經恢復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吹彈可破,光彩照人。
她想讓楚洵看看她的美貌和身段兒,可是等了許久,卻只等到張嬤嬤,這讓她心中失落極了。
見張嬤嬤如此喜氣洋洋的從顧寶笙院子裡出來,她愈發怨恨起顧寶笙來。
“青梅……去打聽打聽。”她眼裡滿是陰鷙,“張嬤嬤來,到底是不是給她說和楚世子親事的。”
等青梅打聽清楚,高迎秋便如釋重負一般,心裡大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呵呵……”顧老太太的算盤打得好。
可是,就這樣嫁給一個年輕有才的學子,高迎秋心裡仍覺得是太便宜了顧寶笙。
還不如讓顧寶笙嫁給孟家,畢竟那些都是窮兇極惡的潑婦,酸秀才。
若是趙家人君子些,說不定還不肯跟顧寶笙有牽扯呢!
高迎秋越想越覺得,該讓顧寶笙落入孟家那攤子淤泥裡,立馬她立馬道:“陪我去花園逛逛!”
她要立刻把這件事告訴孟雲迎。
不出意外,高迎秋一去花園,便碰到了摘花的孟雲迎,三言兩語一挑撥,孟雲迎拔腿就回了院子。
將高迎秋說的話與孟老太太和梅氏、孟行航說了。
“上香?”孟老太太聽完。
氣得飯都不吃了,把手裡的碗一撂,筷子一摔,便怒罵道:“我一早便說的不錯!
這顧家果然不是個東西!
哦,外人考科舉,那死婆子就巴巴兒趕上去。
那把我們行航放在哪裡?我們行航就不考了?我們行航就不要菩薩保佑了?
她不想着我們行航考中,反倒想着一個外人,真是太不像話了!果然是爛了腸子,黑了心肝的老虔婆!”
梅氏見她不停吵吵嚷嚷的,忙讓孟雲迎出去把院子的門關上。
她壓低聲音道:“娘,這還是顧府呢,迎姐兒好不容易纔從高姑娘口裡知道這些事情。
您這一說出來,要是顧老太太怪到高姑娘身上了,咱們以後在顧府可就啥也不知道了呀!”
孟雲迎和孟行航也不住點頭表示贊同。
“那就咱們看着他們去?”跟着去,若是顧家人又將他們送進大牢怎麼辦?
梅氏知道她的想法眼珠子一轉,“咱們還不能偷着跟他們一塊兒去?而且啊……”
梅氏抿嘴一笑,“娘,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讓咱們一直住在顧府,讓顧府幫咱們把行舟也救出來。”
“啥辦法?”
“讓行航委屈委屈,娶了顧三姑娘就是了。”
157章 設計楚洵2更
“娶她?”孟老太太猛然拔高了聲音,臉上是一萬個不樂意,“你忘了上次是誰害得咱們被趕出顧府的?”
如果不是那個死丫頭找了幫手,他們怎麼會被丟出顧府?
她家啓恩、行航何至於還去牢裡呆了一段兒時間?
若非孟行舟上下好生打點了一番,她家啓恩和行航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照她看來,“那個死丫頭就是掃把星!災秧子!屁股小還不好生養!
聽說一直吃藥,可見是個短命鬼!哪裡配得上我們行航啊!
你不心疼你兒子,我還心疼我孫子呢!”
孟老太太嘴角一撇一撇的,十分不屑。
她家行航是要中狀元的人,怎麼能娶一個掃把星?
兒子孟啓恩如今還躺在牀上將養生息就是拜她所賜,她可不想日日看着那個掃把星髒眼睛。
梅氏哪裡不知道這個婆婆的想法。
但孟行舟並非顧明遠親生,顧明遠如今尚且自顧不暇,哪裡會幫着把孟行舟撈出來?
如果顧府人到時候發現孟寶箏她……唉,到時候一定會把他們趕出去的!
唯一一勞永逸的法子,便是親上做親,徹底跟顧府當了親家。
到時候就算孟行舟死了,他們也好有個靠頭啊!
於是梅氏便笑嘻嘻勸着孟老太太,“我的親孃誒!
航哥兒是媳婦身上掉下來的肉,媳婦哪裡會不疼他?
可是媳婦也是爲了航哥兒和咱們孟家好啊!
您可不知道,高姑娘都跟迎姐兒說過了,那個丫頭啊……”
梅氏壓低了聲音,兩隻手在空中比劃了比劃,“嫁妝是這麼個數兒呢!”
“娶她呀!”梅氏眼裡亮晶晶的全是貪婪,“咱們航哥兒不虧!
您要是不喜歡她,回頭咱們航哥兒出息了,休了她再娶個更好就是了!
難不成還要跟她過上一輩子?” шωш¤ тт kán¤ c o
孟行航漲紅了臉,他想反駁說,顧三姑娘他已經很中意了,不想做什麼休妻的事情。
但孟雲迎拉了拉他的袖子,不大高興道:“奶奶和娘做決定就好了,你可不要胡來壞了事情!”
這個傻哥哥要是真的對顧寶笙動了心,以後護着她,這可不是她孟雲迎想看到的事情。
孟行航本來就是隻會滿口之乎者也,跟着孟家幾個行騙的人。
可以說,孟家人之中,唯有他心思淺些,他也自然不知道妹妹的小心思,只當她說的很有道理。
他卻不知,孟老太太和梅氏見他不說話,想當然以爲孟行航也默認了日後一定要休顧寶笙的事情。
既然遲早都是要休,孫子也對她很不滿意。
那爲什麼還要對她客氣?
孟雲迎見孟老太太和梅氏已經有了主意,連忙喚孟行航一道出去了。
攏梅閣
高迎秋聽了青梅的稟報,甚是高興。
她剛讓青梅退下去,青菊便進來倒茶了。
“刷”的一聲,玉壺中香甜的泉水倒在茶碗裡,捲起的白毫銀針慢慢舒展了身姿。
嫋嫋茶香也頓時盈滿屋中。
高迎秋淡淡瞥了她一眼,心裡說不清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說滿意吧,這青菊的確幫她恢復了容貌,說不滿意吧,那便是上次這丫頭明明承諾可以幫自己進宮,卻食言了。
她自然不知道,那是因爲餘若水夥同餘家人藏在郊外的一處兵器被人找到。
餘家人自己都突然被楚洵打個措手不及,怎還敢算計楚洵娶高迎秋?
青菊也知道,自己沒有幫高迎秋進宮達成心願,讓高迎秋對她有些不滿。
可是她是主子的人,主子怎麼吩咐,她就怎麼做。
至於高迎秋高興不高興,從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當然面兒上,她還是要對高迎秋恭恭敬敬的。
“姑娘喝些茶水,潤潤喉嚨吧。”青菊笑眯眯的推了茶碗過去。
高迎秋沒接,只冷笑道:“這些日子見你總在廚房晃悠,還以爲你不做沏茶倒水的活兒了呢。
你要是真的不喜歡待在這兒,大可以回去伺候你自己的主子,不必在我這兒委曲求全的!”
青菊心道了一句,你以爲我願意?
可高迎秋就是那麼個性子,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別人若是幫她,就該全力以赴。
承諾幫十分的事情,若只是幫了五分,那也不算幫。
“姑娘可真真兒是冤枉奴婢了。”青菊笑道:“主子臉上的傷口才恢復。
若是要見楚大人,還非得這幾日不可!
您瞧瞧茶水裡您的模樣,可不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嗎?”
高迎秋聞言,低頭一看,只見茶水中的自己果然是美若天仙,這才臉色稍霽。
“那你什麼時候安排好這事兒?”
顧老太太之所以不願意和廣平王府結親,是因爲顧寶笙的那一大筆嫁妝。
可她不同,她過去只會幫顧老太太和顧明遠取得更大的利益。
甚至可以爲楚洵生下兒子,繼承日後的廣平王府。
顧府也只有她嫁過去,纔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因而,她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青菊的主子們自然也是這麼想的。
若是高迎秋掌握了廣平王府,掌控了楚洵的心。
那麼,日後許多的東西,楚洵也會看在高迎秋的面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譬如上次在郊外發現的兵器,楚洵若是再看到,肯定不會沒收,徹查到底了。
而且,餘若水在東宮東山再起,肯定也是不成問題的。
因而,她忙把事情說了一遍。
“你要我裝成顧寶笙去見他?”高迎秋的臉登時拉了下來。
顧寶笙過幾日要去寶真寺上香的事,並不會瞞過錦衣衛。
青菊的意思,便是讓她趁機去見楚洵,讓楚洵徹底對她動心。
高迎秋自然是不願意的。
“可是姑娘……”青菊笑道:“楚世子剛好那日從京郊回城啊,您就不想趕緊的跟楚世子定下親事嗎?”
“那顧寶笙?”
“姑娘不必擔心!”青菊勾脣一笑,“那山路那麼偏,馬車被石頭絆下山崖的事情,不也是常事嗎?”
就算顧寶笙有命從山下爬上來,那身子和臉也毀了。
而她高迎秋和楚洵的事情也成了。
高迎秋舒心一笑。
而東宮的秦沐之卻皺起了眉頭,“東宮有人私傳消息?立馬去查,這幾日的事情嘴嚴實一些。不要耽擱了。”
“是。”
秦沐之摩挲着手上的白色面紗,那是花燈節顧寶笙從花滿樓跳下去時丟下的,卻被秦沐之讓人找了出來。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迷離的笑容,喃喃念道:“寶笙啊……寶笙……你很快就是我的人了。”
158章 自作聰明 3更
幾日一晃而過,到了出門去寶真寺上香這一天,天氣出奇的好。
日光暖洋洋照在馬車上,吹拂的溫柔和風裡還帶着青草芳香和花朵甜蜜。
顧老太太有心讓顧寶笙喜歡趙成,便特地讓顧寶笙和她,還有李氏坐一輛馬車。
而趙成獨坐一輛馬車與她們的馬車並排而行。
當然,若是南齊正兒八經的官道,怕並行離得太近的馬兒相互撩蹄子,肯定是不許她們這麼佔用的。
可這男才女貌的事兒,原本就該偷偷摸摸的進行。
要是讓其他官家小姐和婦人碰上了,保不齊就把顧老太太的心思琢磨出來,說她狠毒無情,壞了她的名聲了。
因而,顧老太太便親自做主,走另一條道兒去寶真寺。
墨琴倒是旁敲側擊的提醒過顧老太太兩句,大意是說那些地方有點兒偏僻風大,還是走官道安全些。
就算是真的被人撞見,只要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大可以說受故人之託,或是顧明遠所託,帶趙成去上香的。
但顧老太太固執己見慣了,哪裡肯聽?
仰着脖子張嘴便道:“這些年你可曾見過聽過京郊還有出事兒的馬車?
我們顧相府官家的馬車哎!
那些山賊瞧見了,那是跑都來不及!還敢上趕着來劫車麼?
也不怕明遠跟皇上一說,把他們的山頭兒給剷平咯!”
墨琴有心說,那是因爲官道兒上有順天府的一干好捕快坐鎮,每日盡心盡力的巡邏才這樣。
但見顧老太太一個勁兒不高興別開臉哼鼻子,也不敢再說,只好由着她了。
等事情籌備齊全,顧老太太見一切都盡在她的掌握其中,止不住的便高高翹起乾癟的嘴來。
只可惜,她長年累月對人刻薄慣了,便是再想笑眯眯的裝出和藹可親的樣子。
那張臉也像是乾枯的樹枝上繃着一張被風吹乾的蟒蛇蛇皮。
讓人忍不住會想,底下到底是怎樣的蛇蠍心腸,又會不會突然冒出一條剛退下皮的蛇來,張開她的血盆大口。
不過眼下,顧老太太的確樂開了花,笑得嘴都合不攏。
因爲顧老太太和顧寶笙還有李氏乘坐的這一輛馬車,輪子“突然被石頭卡住了”。
護衛要擡馬車,因而她們幾人便下車歇息。
而讓顧老太太笑出一臉褶子的人,自然是對溪賦詩的趙成了。
金燦燦的陽光鋪陳在青青幽幽,蔥蔥郁郁的槐樹林上,映照的蔥蘢青翠的槐樹林如一塊顏色由淺及深的碧玉,近處是通透晶瑩,遠處是水墨黛青。
趙成站在樹林下,被這兒的風景一襯,倒也有了幾分清風朗月的模樣。
當然,在顧老太太和李氏眼裡,把趙成誇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從不爲過。
但在顧寶笙看來,卻是趙成將這片風景玷污了。
偏偏,玷污風景,破壞她心情的趙成自己還尚且不知。
他對着溪水,便擰眉負手,開始朗聲賦詩,“‘槐樹層層新綠生,客懷依舊不能平。自移一榻西窗下,要近叢篁聽雨聲。’”
“好好好!”顧老太太忙拍着手誇道:“果然不愧是春闈要中狀元的人吶!這詩背得多順溜兒!”
李氏對自己的兒子自然也十分滿意,不住的點頭。
俊俏又多才的小郎君,不都是懷春少女最喜歡的嗎?
顧老太太便拉着顧寶笙的手笑眯眯的說啊,“笙姐兒,你從小在庵堂裡頭長大,也認不得幾個字。
我們原想着請京城裡的有名西席先生來教導你的。
可是……哎……你的名聲你是知道的,京城裡有些名氣的先生都不願意教你。
可你到底是咱們顧相府的姑娘,說出去大字不識一個也惹人笑話。
我今日就做主……讓趙公子教你,待會兒……”
顧老太太話都沒有說完,顧寶笙便有些怕怕的低下了頭。
“笙姐兒,你這是什麼意思?”顧老太太十分不悅道:“難不成你覺着趙公子才高八斗,還教不了一個你?”
當然,顧老太太不知道顧寶笙殼子裡頭的芯兒早換成了顧眠笙。
比起多才多藝,學富五車的顧眠笙來說,以趙成的水平的確無法勝任她的老師。
畢竟,顧眠笙是外公崔太傅開的蒙,母親崔元夕悉心教授的琴棋書畫,是父親顧懷曾和哥哥顧延琛親自教導的騎射武功。
而這些人的才華,趙成確實是遠遠不及,甚至是一輩子也難以望其項背的。
但這些事,顧寶笙不能說,她只能怯怯的說道:“庵堂裡的師父說過呢,槐樹招鬼。
在槐樹底下站着說了關於槐樹的東西,那槐樹招了鬼,晚上就會把鬼往那人和他親戚身上趕呢。
笙姐兒……笙姐兒不敢跟趙公子學。”
此話一出,顧老太太便是一噎。
南齊有槐樹招鬼一說,她是知道,可後面這一說,她卻是不知的。
可瞧顧寶笙怯怯弱弱的樣子也確實不像是在說謊。
沒讓顧寶笙和趙成更近一步,反倒疏遠了,這讓顧老太太心裡很是憋了一口氣。
可若真是顧寶笙說的不假,那晚上萬一真有鬼魂上了趙成的身子,又連累到李氏和顧寶笙,更連累到她自己那可怎麼辦?
她一把年紀了,可經不起折騰啊!
一陣略大的風吹得槐樹葉子沙沙作響,讓人身上立馬冷了幾分。
顧老太太還是十分愛重自己的身體的,立馬就要和顧寶笙、李氏分開。
“咳!我身子不適,有些頭暈,你們……都去後面兩輛馬車跟着來吧。”顧老太太說完,立馬擺手走人。
她得趕緊讓寶真寺的主持來做做法才行啊!
而跟在後頭,藏在樹林中的高迎秋,見顧寶笙朝後一輛馬車走去,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呵呵,以爲換了馬車走別的路,就能逃得掉嗎?真是自作聰明!
不過一會兒,世上就該沒有顧寶笙這個人了,就算有,也是毀容殘肢的顧寶笙!
想到她自己不一會兒就要見到楚洵,她又立馬拿起馬車上的胭脂水粉裝扮起來。
等收拾完畢,她才溫柔一笑,“走吧。”
楚洵,該是來接她的時候了!
159章 顧寶笙遇伏1更
顧老太太雖然上了年紀,但遇到特定的事情,動作還是十分迅速的。
幾乎不等趙成母子反應過來,她便飛快上了已經取出石頭的馬車。
顧府的好馬都是緊着主子,而後纔是老嬤嬤等人。
顧老太太的這輛馬車,本就是一行馬車中最好的。
加上一下子少了顧寶笙和伺候她的半夏、圓月,還有李氏四個人,馬車一下子輕快了許多,如輕燕掠過樹林一般,飛快在林中穿行而過。
而顧寶笙似乎也是被趙成剛纔說的詩嚇到了一般,躲進了顧老太太后一輛馬車中,似乎生怕跟趙成有什麼牽連。
一臉震驚的趙成母子待在原地,愣了半晌。
等車子走了,趙成才握拳,擰着眉頭,憤憤道:“外面的傳言果然不假!
這顧三姑娘根本就是個草包!愚蠢笨拙至極!”
不懂欣賞他誦讀的詩,不懂欣賞他的英俊外貌便罷了,還用鄉下婦人那一套槐樹招鬼的說法來評判他。
她一個屁事不懂,目不識丁的草包,還是個活不過及笄的病秧子,他都不嫌棄她做妻子了,她又有什麼資格看不上他?
若非等顧寶笙死後,他能徹底傍上顧丞相,他何必要去討好她?
李氏雖然對顧寶笙的說法並不大相信,只是到底,鄉下那些鬼怪之說本就是各種奇奇怪怪,說不出個緣由來,但偏偏就是多得很。
見兒子還在這兒站着發牢騷,她便趕忙道:“成哥兒,咱們還是不說這些了。
趕緊的跟上顧老太太,跟她說清楚的要緊。”
再待下去,後面顧府跟着丫頭們都要走光了,這兒只剩他們母子,不是陽氣更少了?
趙成也勉強點頭,隨李氏一道朝剩下的那一輛馬車走去。
前一輛馬車中,半夏一邊幫顧寶笙蓋上輕薄柔軟的蘭花蠶絲被,一邊高興道:“還是姑娘聰明,用‘槐樹招鬼’這一說,就把老太太和那個討厭的趙公子打發走了!”
聰明麼?顧寶笙輕輕搖了搖頭,她並不覺得,方纔,她是取巧居多罷了。
趙成這個人跟秦沐之有些相似之處,生於微末而野心勃勃,他們都想靠女子發跡。
這樣的男子會想方設法讓自己才高八斗的印象深入她心,必定會隨時隨地的找周遭的景物抒情誦詩。
她跟哥哥顧延琛來過這裡一次,自然是知道此處的槐樹林蔥蔥郁郁,溪水清清凌凌,是趕路行人歇腳的好地方。
風光旖旎而人傑俊美,確實是讓懷春少女動心的好招數。
只可惜,她早過了動心的年齡,再好的人,再好的事,或許此生也難讓她心起波瀾。
不過而後因爲“某人色令智昏”,某人也因爲她“色令智昏”時,顧寶笙才知,人這一輩子太長,許多事情,原來都是毫無絕對可言。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對的事,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對的人。
不過眼下,她關注的卻是另外兩件事,其一便是顧老太太過於害怕的舉動。
顧老太太十分怕鬼,還是上次半夏無意中從松鶴堂一個灑掃丫頭口中得知的。
因爲顧老太太前些日子生病時,總是在夢中胡言亂語。
被驚醒過來後,便讓人在屋中燒一疊子紙錢,雙手合十,絮絮叨叨的說上許久的話才肯閉眼睡去。
這些事非常隱秘,顧老太太便要求院子裡不許見一絲灰塵。
可是紙錢的灰輕飄飄的並不好掃,那丫頭捱了訓斥,手心兒也被打腫了,躲在假山後蹲着低頭畫圈兒抱怨時,便道出了此事。
顧寶笙也因此纔想起用“槐樹招鬼”一說來嚇顧老太太。
老太太畢竟是個無比自私又十分惜命的人,比起顧寶笙的親事來說,自然她是趕緊去寶真寺求菩薩庇佑來得要緊。
因而,這纔會讓顧寶笙和李氏等人立馬下車,她好趕緊趕路。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顧老太太這般舉動,倒是讓顧寶笙不由懷疑起來,到底顧老太太是做了什麼樣的虧心事,纔會嚇成這樣。
直覺告訴她,此事和姜徳音有關。
眼下,她只得暫且牢記在心裡,等過了這一劫再說。
當然,她關注的另一件事,自然就是馬車行走的道路了。
槐樹林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馬車行在林中,其實遠遠的並看不到路往哪裡行。
但顧寶笙上輩子和這輩子記性都很好,和記憶中的去寶真寺的路一比較便知,這路根本就是有人刻意改過的。
而且,馬車越往前頭走,林子便越來越安靜,一聲鳥叫也無,只有風吹樹林沙沙作響的聲音。
顧寶笙知道,行軍打仗時,見四周有沒有埋伏的方法之一,便是聽聲。
若四周有鳥兒歡快鳴叫,且並無御獸人的痕跡作怪,那麼此處便是安全的,若是四周無聞雅雀之聲,安靜至極,連路線也被人更改……
毫無疑問,這地方早有埋伏。
而顧寶笙已經聽見槐樹林中有十分細微的刀劍作響聲。
趕車的車伕有些害怕,“姑娘……要不……要不倒回去吧……”
半夏和圓月以保護之姿警惕的擋在顧寶笙前面,“姑娘不怕!”
顧寶笙沉思一瞬,將四周地形過了一遍之後,察覺馬車越行越顛簸,當機立斷道:“不許退,用最快的速度衝過去。”
“衝?”車伕有些不敢。
“想活就衝過去,不然就死!”
車伕自然也感覺到底下的路被人做過手腳,心一橫,拿出應急的帶刺鞭子,“啪”的一下抽過去。
馬兒仰天長嘯一聲,突然發狂胡亂奔起來。
林中埋伏的衆人尚且來不及出手。
哐啷哐啷幾下,馬車竟墜入山崖了。
與此同時,高迎秋也到達了離楚洵不遠的位置。
“主子,”凜一拿了一張字條,“三姑娘就在不遠前受傷了,正等您過去呢。”
160章 只有迎秋才配得上你2更
錦衣衛一行人正停在雲水溪這一帶休息,楚洵也剛剛飲了口牛皮袋子裝的清水。
雖在外風餐露宿了幾日,他的容貌卻依然俊美絕倫,只是平白又添了幾分冷冽。
這讓一衆屬下做事也愈發小心謹慎起來,生怕惹到了他。
凜一觀察着他的神情,卻見他只是極爲冷淡的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不緊不慢的又喝了一口清水。
“主子……三姑娘那兒還等着……”
“不要總跟你弟弟學。”
“嗯?”
“傻得字都不認識了。”
“主子?”凜一這下是真的很疑惑。
楚洵淡淡道:“這不是她的字跡。”
像到極致,卻不是。
而且,就算顧寶笙真的被山賊擄走,也絕不會寫這樣只有簡單信息的求救信。
“可是……”
他前些日子跟主子說顧老太太有心算計小夫人,小夫人需要幫忙的時候,主子並沒有安排他佈置什麼啊!
難道是主子親自佈置了一番,所以才知這落在路邊的紙團子不是顧三姑娘寫的。
凜一好像找到了真相。
等一路疾馳過來的凜三回稟了信息,楚洵清晰吐字道:“秦沐之……他倒是愈發能耐了。”
楚洵的一張臉倒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只是攥緊牛皮水袋的手有些微微發白。
凜一好奇的湊過去看了看。
這一看,神色也凝重起來。
太子和被打入冷宮的側妃趁着主子親自去郊外徹查私藏兵器一事時,竟敢這麼算計小夫人,將他安排保護的幾個人都纏住了,真是在找死!
只恨他只前些日子去了顧府,只防了顧老太太,後面幾日也跟着楚洵出來了,也不知情。
“主子!”凜一低頭,“屬下有罪!”
他該再多安排些人手保護小夫人的。
楚洵並未回答他,畢竟他自己是安排過一番的,顧寶笙其實並不會出什麼大事。
只是知道有人還是動了手,他的眼神止不住立馬冷若寒冰。
縱身上馬,噠噠噠便是一陣塵土飛揚。
山洞裡,高迎秋靠着石壁,聞着她剛剛撒在石壁中的催情香粉,有些微紅的情潮在臉上蔓延。
她恢復姿容後,臉蛋原本就豔麗無雙。
此時裝作被山賊擄走,險些咬舌自盡的脆弱,愈發顯得千嬌百媚,如露水嬌花。
楚洵是血氣方剛的男子,見她如此容貌又中了催情藥,怎麼會不動心?
再說了,論起來,楚洵和她外公也很有幾分交情的。
上次在顧府,人多嘴雜,她不好說明自己的身世,待會兒楚洵過來時,只有他們兩個人。
那麼,等楚洵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誰,就更不會見死不救了。
等楚洵要了自己的身子,以他的爲人擔當,絕不會放任自己的外公仍舊蒙冤,等她恢復身份……
高迎秋還沉浸在自己今後與楚洵的濃情蜜意,琴瑟和諧中,突然一隊人馬疾馳過來。
而她這些日子日思夜想的楚洵也出現在山洞裡,高大俊美而英氣不凡……
“楚大人!”高迎秋低頭嚶嚶哭起來,“還好您來了,不然……迎秋便險些被三妹妹害的清白不保了……”
“抓起來!”
“什麼?”高迎秋覺得她自己聽錯了,連忙解釋道:“楚大人,是迎秋見三妹妹被山賊擄走,這纔拿自己來換她。
誰知三妹妹她竟自己走了,絲毫不管迎秋啊!嗚嗚嗚……”
高迎秋哭得好不傷心,楚洵卻面若冰霜,淡淡道:“高迎秋,你在找死。”
他早就警告過高迎秋,不要再搬弄顧寶笙的是非了。
高迎秋知道楚洵認出她來了,更聽出楚洵仍有維護顧寶笙的意思,忍不住便道:“楚大人,您知道迎秋的外公是誰麼?
迎秋的外公是南齊三朝元老,是您親生父親莊親王的老師——輔國公啊!
您小時候讀書識字,也是他教的您啊!
若不是他含冤而死,迎秋早就是您的未婚妻了!”
這是她外公輔國公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曾提過的。
論起未婚妻,明明她的身份更高,她才與楚洵是天作之合!
所以,“迎秋的身份並不低微!只是外公含冤無法洗清,迎秋這才寄人籬下。”
她紅着眼睛說道:“三妹妹的病都是裝的,她是在博取大人您的同情!
可是迎秋不同,迎秋的樣貌學識在京中貴女中是最出挑的。
等外公冤情洗清,迎秋輔國公外孫女的身份難道還配不上大人您嗎?
大人你也不是目光短淺的人,您該知道怎麼選的!
只有迎秋才配得上你!
楚大人……楚大人……”
高迎秋不比楚洵從小用藥水浸泡過身子,催情香粉她吸食許多後,已經徹底情動,神志不清了,不住的叫着楚洵的名字。
楚洵看也不看她,負手背對山洞,淡淡道:“送過去。”
他原本不想如此對一個女子惡毒,只是高迎秋比餘若水更爲歹毒,餘若水只是讓人在路上動手,想讓顧寶笙毀容喪命。
可高迎秋昨日卻揹着餘若水在山崖下花重金安排了一羣地痞流氓。
既然秦沐之想娶身份高貴的人,高迎秋也自恃身份高貴。
他,成全他們便是。
正在山崖底下搜尋顧寶笙的人久久尋不到,正想換個地再搜尋時,突然頭頂上的樹枝咔嚓一聲想,一個戴着面紗的女子摔了下來。
“找到了!快將人擡過去!”
161章 太子殿下豔福不淺3更
山頂小木屋中,破敗不堪的屋子散發出一種腐朽發黴的氣息。
屋中沒點油燈,有些昏暗不明,踏踏踏的腳步聲響起一陣後,突然停在一塊木板牀前。
牀上的女子身材纖細,穿着一身梨花白的齊胸襦裙,一層雪白的面紗蓋着了姣好的容顏。
許是屋中的氣味太過難聞,女子身上幽雅的香氣便格外讓人心動。
秦沐之坐在牀上,看着方纔從樹枝上摔下來,被摔暈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寶笙……”他喃喃唸了一句。
腦海中不由想到第一次見到顧寶笙,她被楚洵抱在懷裡時的嬌小柔軟,想到她在花朝節舞臺上的驚豔奪目,想到她面對餘若水時的聰穎機智……
再想到……她差一點點就成了楚洵的人。
“刷”的一下,眼裡像是突然被點燃了兩簇火苗,想要吞噬一切。
“你就那麼喜歡楚洵?”
牀上的女子昏迷,無法作答。
他便伸手撫上女子的臉,從額頭一路往下,直到滑在她領口的位置,臉色突然陰沉不已,露出陰惻惻的笑容,“可你若是直到了我的好,以後就不會記住他了。”
說完,秦沐之便慢條斯理的開始解起身上的衣服來。
底下的“山賊”和“官兵”還要鬧鬧嚷嚷好一陣兒。
他有的是時間讓顧寶笙欲仙欲死。
當然,秦沐之沒有想到的是,底下的“山賊”和“官兵”在錦衣衛和順天府捕快的“幫助”下,將戲演的逼真極了。
逼真至極的直接結果,就是跟着顧老太太和顧寶笙馬車出來上香的孟老太太一行人直接被“山賊”擄到山上了。
在這荒無人煙,沒人給他們劫財劫色的地方,“山賊們”原本只是想隨便打鬧一番便收場的。
但是不知爲何,恰在他們想收手上山時,孟老太太等人和錦衣衛、順天府捕快同時出現。
孟老太太的馬車還恰好在他們回山上的路口處,弄得他們想“金盆洗手”都做不到,只得硬着頭皮將孟老太太等人弄上山。
孟行航倒還好,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
但孟老太太和梅氏、孟雲迎是以前十里八村都排的上名號的潑婦,弄上山來,光是堵嘴巴,就讓不少弟兄的手被咬了好幾口。
好不容易關上這幾人,鬧騰了半日,他們自己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頭兒!”蒙了一隻眼睛的崔四摘了把野芹菜,弄了點兒破廟子裡帶石子兒的米回來,“咱們這飯,不然讓那個年紀小些的女人來做?”
這山上除了入口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有易守難攻的好處外,其餘的好處是一概沒有。
幾乎可以用鳥不生蛋來形容了。
李大揉了揉眉心,他們出來本就隱蔽,若是隨身帶乾糧,勢必會被發現是哪家的米糧做的,再順藤摸瓜被人找到,少不得只能將就對付着這一日。
只等着殿下把事情辦完,他們就能功成身退,從密道出去。
至於到時候錦衣衛和順天府捕快過來抓到的,也不過是一些牢裡的死囚犯屍體罷了。
屆時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誰還能查得出來?
“去吧。”李大叮囑道:“別讓那小娘們兒亂跑,打擾了主子的大事!”
“是是是!”崔四忙應聲下去。
這邊孟老太太和孟雲迎、梅氏被堵了嘴巴,一頭的頭髮亂糟糟的插着幾根乾枯狗尾草,狼狽極了。
幾人都只當是真的碰上了山賊,眼裡包着一包淚,嗚嗚嗚的哭叫不出來。
心裡的念頭,第一個是生怕自己要死,第二個便是徹底埋怨上了顧寶笙這個災星。
每回跟着顧寶笙,盡是倒黴的事情!
幾人還沉浸在悲痛怨恨中,崔四忽然一言不發的衝進來,提起孟雲迎就走。
“嗚嗚嗚……”
梅氏倒是還哼唧了兩聲,想讓他放下孟雲迎,至於孟老太太則恐懼的縮了縮頭。
孟行航早被敲暈,兩個女人便眼睜睜看着孟雲迎被帶走了。
孟雲迎被拖出來,驚恐的不停搖擺腦袋,生怕被這些醜惡髒污的山賊給玷污了。
她可是還要嫁給楚洵的人,怎麼能把清白的身子給一羣山賊!
“山賊”崔四見她一臉嫌惡又害怕的樣子,忍不住嗤笑一聲。
這村姑長得這麼磕磣,連他府裡的洗腳丫頭都比不上,還真以爲自己飢不擇食,什麼人都要了?
他一把把孟雲迎踢進廚房,一刀子解開她手上的麻繩,不耐煩扔了兩個字:“做飯!”
說完,便靠在門口上眯着眼睛休息。
孟雲迎見漆黑破損的竈臺上擺着野芹菜和一些碎米,又聽這山賊讓她做飯。
忍不住害怕起來,她在家裡都是梅氏做飯的,雖然她也做活兒,可做飯實在不會。
若是一會子做出的飯菜太難吃,這些山賊把她給殺了怎麼辦?
這樣想着,行騙過不少人的孟雲迎當下便微微弱弱道:“大哥……大哥您這兒有茅房嗎?我……我憋得很。”
“想走?”崔四上下打量她,“別耍花招,就這兒待着上!”
孟雲迎擰了下大腿,哭道:“大哥……我……我拉肚子,味兒可大了,待會兒薰着了你可怎麼辦?”
崔四倒不是怕自己薰着,只是怕待會兒薰着了他們要吃的飯。
於是立馬拿刀子比着孟雲迎到了廢棄的茅房,“趕緊的!上完馬上出來!”
茅房雖然廢棄已久,但畢竟味道還是有些的。
因而崔四便離得遠了些。
他沒有看到的是,孟雲迎在蹲了一會兒後,悄悄的從茅房背後破開的口子鑽了出去,放輕腳步逃走了。
四周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山賊”巡邏,孟雲迎迫於無奈,只好從地上爬着走。
好在她從前行騙,別的她不怎麼會,可碰上事兒怎麼逃的快這一點,她倒是學的很明白。
匍匐前行時,她眼珠子不斷亂轉,好不容易纔瞥到一間小木屋,四周竟無一人。
而這間屋子,正是秦沐之進去的那一間。
倒不是秦沐之不謹慎纔不讓人守,而是這座山頭都是他的人。
整座山都被他的人所佔據,何必怕還有不識趣的旁人打擾?
就算楚洵回來,等他帶人上了山時,顧寶笙已經和他生米煮成熟飯了,楚洵難不成還能改變什麼?
可惜,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孟雲迎會是那個不識趣的人,更不會算到楚洵也知道這座山的密道。
因而,等他從牀上翻身下來時,便見到灰頭土臉的一個女子偷偷飛快潛進來,可因速度太快,竟正好撞進他的懷裡。
而楚洵竟就在她後一步,同時進來了。
木屋門大開,通透金燦的陽光裡,塵埃在飛舞。
秦沐之看到楚洵時,愣了一下,推開懷裡的女子,便十分無奈道:子珩,你總算來了。
孤去虎賁營巡查路上,無意中竟碰到顧三姑娘中了極爲厲害的媚藥,情急之下,纔給她解藥,你不會怪孤吧?”
就算責怪,也無法更改顧寶笙已經失身於他的事實了。
秦沐之十分愧疚的看着他,心裡卻迫不及待等着楚洵發火。
楚洵淡淡看他一眼,突然別有深意的在那牀上和他懷裡的女子一看,冷聲道:“太子殿下豔福不淺,我也…佩服至極。”
秦沐之聽他語氣不對,順着他方纔的目光一看,登時瞪大了眼。
牀上的人—不是顧寶笙?!而地上的人也不是他以爲過來稟報的屬下,而是孟行舟衣衫凌亂的堂妹孟雲迎!
“殿下一次就得兩位佳人,我等着實佩服!”薛慕棠也帶着刀,走進來誇他。
“孤…”
他想解釋他和孟雲迎什麼都沒發生,可孟雲迎一身爬過來的凌亂,還撞在他懷裡。
這怎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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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章 禍不單行的秦沐之1更
不等秦沐之解釋清楚,薛慕棠早已讓人押了李大和崔四等人上來。
“太子殿下!”薛慕棠抱着刀上下打量了李大和崔四一番道:“慕棠怎麼覺得這兩位和您東宮的兩個護衛很是相似啊!”
薛慕棠常年在外巡邏辦案,對京城大部分府邸的護衛都比較熟悉。
加之她記性一向很好,素有對人過目不忘的本事。
幾乎一眼就能辨認出誰是京城的某家人,誰又是京城的外來人。
李大和崔四的僞裝倒是很到位,架不住錦衣衛的僞裝術更到位。
有薛慕棠這一提,擅長僞裝術的錦衣衛便直接動手將幾人的僞裝卸了個徹底。
對着順天府的名冊畫像一看,可不是跟東宮掛了名的幾個護衛長得一模一樣嗎?
堂堂的太子護衛不做,跑過來做山賊,還是在一座荒無人煙的山頭做山賊。
加上苟博的靈鼻子直接嗅到了某間地窖,找出了與“山賊”人數相同的一堆死囚犯,旁邊一間地窖還整整齊齊的擺放了半間房高的乾草。
這下,是個人都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假裝山頭有匪,英雄救美結束後,再剿匪成功。
不光能抱得美人歸,還能得景仁帝褒獎,果然是一舉兩得的美事一樁。
秦沐之可不會傻到有證據便認錯,他嘆氣道:“其實孤也是被抓來的,孤也是現在才知,孤的屬下竟爲了金錢不要性命,同山賊裡應外合來抓孤。
孤的屬下都在山下,正準備上山營救孤,只是……還要多謝子珩和薛捕頭……”
秦沐之在山上安排了一堆珠寶,山下也安排了人,爲的就是以防不時之需,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
只是這話一出,衆人看秦沐之的眼神更爲怪異了。
“殿下……”薛慕棠再確認了一次,“山底樹林的那些兵,真是您的……”
秦沐之不太明白衆人的眼神,只是爲了澄清自己和山上這些下屬無關,還是要點頭,“正是如此。”
“真是太子殿下的屬下啊……”
“怎麼會這樣……”
……
秦沐之聽這話不太對勁,微微蹙眉道:“他們可是得罪了薛捕頭?”
“咳咳。”薛慕棠乾咳幾聲,有些尷尬道:“別的倒是沒得罪,只是……”
只是秦沐之本身在軍中的根基便淺薄,雖然之前有鎮國公府的支持,在軍中有了些威信。
但後來,秦沐之的岳父一換成餘若水的父親餘敬然,這威信便幾乎是蕩然無存了。
因爲餘敬然在軍中本就是一有事就往後躲,一有功便往前奪的人。
因而秦沐之的那羣屬下比起以前的顧家軍來說,着實無甚才幹,更不機敏。
在山底下坐了大半晌,這羣屬下百無聊賴之際,便跟平時在軍營中無事那樣,吃酒賭錢起來。
“飽暖思淫慾”,酒入熱腸,心裡一熱,便想女人了。
不知誰提了一句,今日是虎威鏢局替紅杏樓運揚州瘦馬回城的時候,一羣人登時蠢蠢欲動。
只留了幾個人在原地守着,其餘的人便在另一頭官道那兒等着馬車過來。
誰知,這批揚州瘦馬是紅杏樓花了重金的,這些人給的錢根本不足以買人家春風一度。
偏偏他們吃醉了酒,仗着是太子殿下的屬下便動起手來。
虎威鏢局的鏢頭親自押鏢,也不是吃素的,登時就把人揍趴下了。
剩下的一人趁着那鏢頭不注意,一把刀就想扎過去。
可不巧,吃醉酒的人,刀子沒扎到鏢頭身上,倒是飛到回城的中山王馬車裡了。
刀子重又鋒利,直接將中山王左手的手指齊根兒切下,刀尖兒還讓中山王原本就不能人道的地方徹底的——不能人道了。
這下好了,太子的屬下求歡不成,反把自家長輩的兩個地方給切了。
就算中山王和秦沐之再有往來利益,堂堂王爺被太子屬下徹底變成太監的事情,又怎麼能原諒???畢竟中山王有那個玩意兒在,還是存着一絲念想,想恢復人道的。
偷偷駕着低調的馬車出門,也是爲了求醫,誰知求醫不成,回城反被一刀切,徹底不用中山王再求了。
秦沐之也沒想到,這羣士兵竟會不堪到如此地步。
傷了皇家長輩是大事,秦沐之正想着該如何與景仁帝解釋,便聽孟雲迎撲在楚洵腳下,“民女謝謝楚大人的救命之恩啊……嗚嗚嗚……
若不是大人相救,民女給這羣人燒完飯後,自己也要被燒死了……
大人的大恩,民女只有給大人做牛做馬,一輩子服侍大人來報答了。”
這話一出,衆人都尷尬的看着秦沐之,而秦沐之也是黑着一張臉。
他不喜歡孟雲迎,卻並不代表孟雲迎可以當着他的面兒跟楚洵示好。
明眼人都看到孟雲迎是撞在他的懷裡,名義上是跟他有肌膚之親的。
可這個女人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就去和楚洵攀關係,要報答楚洵。
這讓他堂堂太子的面子往哪裡擱?
但孟雲迎卻沒想到這一點,她在村裡和那些男人嬉笑打鬧慣了,根本就沒把方纔那一撞放心上。
何況她也聽說,這位楚大人在京城裡比太子還受寵愛,若是這位楚大人願意再努力一番,這南齊的天下就是他的了。
既然楚大人比太子還要好,又救了她,她怎麼會放棄這個“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念頭?
誰知楚洵瞧也不瞧她一眼,便對秦沐之道:“殿下與孟二姑娘和高姑娘都有肌膚之親了,該早做打算纔是。
這等事,我不便代勞。”
說完,直接掉頭走人。
徒留滿臉驚愕不已的孟雲迎和一臉黑沉的秦沐之在原地面面相覷。
秦沐之見孟雲迎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想娶的顧寶笙沒娶到,反倒是這兩個人要進東宮……
外面的捕頭還在“佩服”他,“一箭雙鵰”,一下子就能娶兩個。
可兩個都不是他喜歡的,又有什麼用?
剛要讓孟雲迎立馬滾開,卻見宋瑞急匆匆趕了過來。
“你怎麼現在纔上來?”秦沐之擰眉,“那些消息立馬封住,不必再放出去了。”
爲了讓衆人都相信是自己英雄救美救了顧寶笙,秦沐之特地吩咐了人在京城中傳播顧寶笙被山賊抓走的謠言,把自己去虎賁營的消息也三三兩兩放了一些。
爲的,就是讓這件事能在衆人眼中順理成章的成爲意外。
可是,宋瑞卻帶來了讓他意外之外的消息,“殿下,照您的吩咐消息已經提前放出去了。顧三姑娘沒有回城還好,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顧三姑娘已經回城了。”
“什麼?”秦沐之大驚。
才放出消息,顧寶笙便回城,這讓景仁帝怎麼想?
163章 九皇子相助,秦沐之倒黴
景仁帝的脾氣有如何暴躁,秦沐之是十分清楚的。
因而不等宋瑞催促,秦沐之整理好衣裳,便立馬火急火燎的下山回城,準備請罪了。
而高迎秋和孟雲迎則被宋瑞關了起來,方便秦沐之通消息過來時,好教導她們說話。
山崖下
素湍激流嘩嘩衝過青石,少女正站在對面的一叢濃陰翠竹下,綠葉幽幽,白衣淺淺。
她容貌精緻無雙,雙眼圓潤明亮,微微上翹的眼尾輕輕撲閃,似是沉浸青山綠水,天真爛漫的林中仙子。
楚洵趕來時,如雕刻般俊美絕倫的臉上,籠着一層寒意。
見顧寶笙身上並無雜亂的草葉和污穢的泥土,顯然是重新梳洗過一番的。
旁邊的半夏和元月也是一人捧着糕點,一人捧着熱茶,他臉上的寒意這才如柔風暖陽所至,漸漸散開。
顧寶笙本正在看那方青石,見楚洵風塵僕僕的下馬過來,臉色也不太好看。
想到他這些日子原本就爲了京郊兵器的事情操心,如今自己又與他添了不少麻煩。
剛想出口,卻被從竹林走出的一人打斷,“喲!楚大人你也來了?”
楚洵本想好好兒看看今日險些受了大罪的小姑娘到底有沒有受傷,猛然被人打斷,眸底染上一層寒意。
竹林後的男子膚色十分白皙,一雙桃花眼明亮醉人,五官豔麗比女子還美上三分,只是脣色略有些發白,讓人看出他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容樂觀。
這人……正是西戎的九皇子北堂離。
而且他的衣衫似乎方纔解開過,此時合上仍有些鬆鬆垮垮的,還露出了精緻雪白的鎖骨。
小姑娘還不閃不避?!而且小姑娘也換了衣裳?!
楚洵眼眸裡,毫不掩飾的閃過一絲殺氣。
他下意識的一把將顧寶笙抱在懷裡,右手大掌直接順着額頭而下,輕覆上了她的眼睛。
顧寶笙像是知道了他要大開殺戒的意思,連忙抓住楚洵覆上她眼睛的大手道:“楚大人,九皇子殿下是途經此處身中暗箭纔會這樣。
凜四也可作證,他並未冒犯我!”
凜四打了一竹筒水從竹林左側繞過來,猛一聽到顧寶笙這句話,再見到自家主子怒氣沉沉的模樣,連忙扔下竹筒,幫着解釋:“大人!此事千真萬確!”
楚洵的臉色這才緩和不少,只是仍沒有鬆開懷裡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反倒抱得更緊。
他剛纔腦子裡唯一的想法便是想將北堂離片片凌遲,再好好安慰小姑娘,如今得知小姑娘沒事,一顆心卻仍舊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好像放開懷裡嬌柔的小人兒,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一般。
只是想跟小姑娘獨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譬如眼前的北堂離就還在這兒礙眼的站着,饒有興味的看着他們。
“西戎大事繁多,九皇子該早些回去處理政務了。”
北堂離正讓圓月端了一個竹杯給他喝茶,猛聽見楚洵趕人的話,登時嗆得雪白的臉兒紅若雲霞。
他受了這麼重的傷,眼下根本沒有自保的能力。
可楚洵就這麼直接趕人,半點兒同情他,給他西戎面子的意思都沒有,當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冷麪閻王”!
就不能等他妹妹北堂靜來接他嗎?
哼,真是個狠心的男人!
“楚大人!”北堂離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似是嫵媚多情的看着他,“小王好歹與顧三姑娘如今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
今日身中毒箭也是顧三姑娘相救的,小王對顧三姑娘感激至極。
因此,小王對這些暗害顧三姑娘這麼個美人兒的人也是深惡痛絕啊。
楚大人何不給小王一個幫顧三姑娘出氣的機會呢?”
北堂離說的倒是十分在理,可是他天生男生女相,有一副漫不經心的嫵媚面孔。
說這話給人的感覺,不像是要幫顧寶笙出氣,收拾秦沐之,反倒像是要跟顧寶笙求親一般。
看得楚洵的臉色又冷了一分。
小姑娘就算不是未婚妻,那也是他護着的人,北堂離這是要明目張膽的挖他的牆角?
“此事便不勞九皇子你操心了。”楚洵不鹹不淡道:“你早些上路吧。”
шшш★ тTk Λn★ C 〇 北堂離得笑意僵在脣角。
早些上路?
他身受重傷讓他早些上路?
這是咒他死吧!楚洵這張嘴真是……毒……比蛇毒箭毒還毒!
若非他的毒素都已排出,被楚洵這一氣,估計也會箭毒攻心而死。
一衆錦衣衛見主子對西戎的九皇子如此……“相幫”。
再看那被主子緊緊抱在懷裡的小姑娘,個個眼觀鼻口觀心,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一時間,便只有風吹竹林,不斷的沙沙聲響起。
北堂離深吸一口氣,暗道自己不能被楚洵氣死了,因而轉向神思清明的顧寶笙道:“顧三姑娘,小王今日得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無以爲報……”
“九皇子殿下入贅南齊不合適。”
楚洵淡淡瞥他一眼,示意他閉嘴……因爲跟孟雲迎一樣說什麼以身相許之類的話真的……很刺耳。
“楚大人!”顧寶笙柔弱無骨的雙手攀上他的剛硬結實手臂,軟得楚洵的心塌了一塊。
“九皇子殿下今日身中毒箭的地方和寶笙墜下山崖的地方一樣……
若是今日太子陰謀得逞……”
顧寶笙沒有說下去,但楚洵已經想清楚了前因後果。
世上的事雖然巧合居多,但大多還是人刻意爲之的。
比如扔進中山王馬車裡的那把刀,便並非是意外,而是他一早吩咐好的。
如果今日九皇子被秦沐之所救,那麼西戎勢必要重謝。
再添上秦沐之救了顧寶笙,剿匪有功,那麼前些日子封賞宴惹怒景仁帝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
北堂離在西戎素有“一手遮天”之稱,如今卻在南齊一個偏僻的山頭險些遇害,還是帶了許多武功高強之人的情況下受重傷。
這樣的情景便說明,西戎如今也是暗潮洶涌,甚至有人爲了王位和秦沐之達成了一致,兩人互相幫助,共同奪得皇位。
這對顧寶笙來說,確實不是一件好事情。
楚洵在腦海中飛快理清了思路,便直視北堂離道:“秦沐之的把柄交給我。”
剩下的事情,便不需要顧寶笙一同跟着擔驚受怕了。
北堂離挑挑眉,跟聰明人打交道着實不一樣。
他從袖子裡掏出張桃紅色的手絹兒來,直接扔向楚洵。
哪知楚洵不接,在桃紅手絹兒掉在地上的最後一刻,才被凜四飛快撿了。
“阿嚏”一聲,凜四被手絹兒上的香粉薰得只打噴嚏。
北堂離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這個,東西裝成小王心上人手帕的樣子,不太容易被人發現不是。”
至少不是什麼腳臭味兒啊。
怎麼楚洵還擺出一臉嫌棄的樣子?
“那裡頭縫的是秦沐之的外公在衡州私建糧倉,又高價販賣到通州,餓死良民和災民的證據。”
秦沐之的生母王美人只是一個小宮女,其父也不過是做小本兒糧食買賣的生意。
敢參與這樣重大的事情,必定是有秦沐之在身後支持的。
外祖家做出這樣的事情,秦沐之就算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北堂離果然也不容小覷。
“你怎麼得來的?”楚洵語氣冷淡的問他。
北堂離挑眉,“顧三姑娘都知道的事兒,楚大人不知道?”
楚洵想起顧寶笙在上次封賞宴上寫的那些關於孟行舟的罪證,不由抿脣不語。
那些事,錦衣衛查出一些,可有的關於秦沐之吩咐孟行舟的事情,卻是他不知道,但顧寶笙寫出來的。
原以爲都是小女孩兒想讓壞人遭罪胡亂寫的,可是北堂離卻說……這些都是真的。
只是,顧寶笙是口說無憑,北堂離卻拿出了證據。
“行了。”楚洵抱着顧寶笙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對北堂離道:“太子正在京城等你,你早些上路吧。”
又是早些上路?
北堂離翻了個大白眼,在幾個錦衣衛的冷漠監視下,捂着肩膀,艱難的上了馬車。
皇宮
秦沐之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自己剿匪和救北堂離是如何如何艱難。
顧寶笙這事,被楚洵抓了個正着,自然是現在不能提起,只能等日後時機成熟再做打算。
高迎秋和孟雲迎被關了起來,也能威逼利誘一番,好生讓她們改了說辭。
可是剿匪和北堂離的事情,他已佈局有了七八分。
北堂離如今還躺在他的東宮養傷,這件功勞,他必須得要!
剛想求景仁帝原諒他的屬下害中山王成了太監的事情,卻見小竹子一臉熱汗的飛跑進來交了一份緊急文書。
秦沐之見景仁帝越看臉色越沉,猜想着,這一定是西戎的胡多問發現九皇子不見了,來興師問罪的詔書。
也只有胡多問不守規矩時,纔會讓景仁帝露出這樣生氣的模樣。
這樣想着,秦沐之便語氣溫和的安慰道:“父皇,九皇子身受重傷,就在兒臣的東宮之中,胡大人對此事一定是誤會了,等兒臣將就愛黃子送回,他們一定便知道兒臣的好意了。”
景仁帝怒視着他,“啪”的一聲,奏摺砸在秦沐之額上,尖銳的角立馬讓那額頭破了血口。
正在此時,北堂離便同胡多問笑嘻嘻的走到門口,朗聲笑道:“太子殿下這是什麼眼神兒啊?
小王身體好得很,明明是進宮來看望陛下是否龍體安康的,怎麼會躺在你的府上?”
秦沐之但見他脣紅齒白,桃花眼嫵媚動人,當真比高迎秋還明豔三分,心裡不由警鈴大作。
不等他細想,頭上便傳來景仁帝怒氣沉沉的聲音,“你自己看清楚,你的外祖父都做了什麼好事!”
秦沐之下意識低頭,脖子就是一僵。
164章 賠吐血的秦沐之,作妖的老太太1
他的外祖父王全在衡州和通州倒賣糧食的證據明明白白擺在他的面前,何年何月,數量幾何,一絲不漏,連硃紅的手印兒都是沒有作假的。
“虧朕如此看重你、信賴你……你卻……”景仁帝憤怒的看着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太子的外祖父鋌而走險在重災之地倒賣糧食,若非秦沐之這個外孫站在背後,恐怕一早便被告發了。
都說禍不單行,北堂離挑在這個時候來,景仁帝也大約猜到了秦沐之恐怕不止這一樣災禍。
北堂離一向隨意得很,跟景仁帝問過好之後,便大刺刺的將細長筆直的腿一翹。
端着茶優雅的喝了一口,“陛下,恕小王的不是。小王今日來找您,也是爲了太子殿下壞小王的名聲一事。”
王全倒賣糧食的書信,早在北堂離坐過來的一刻便被小竹子收走了。
雖然家醜不可外揚,但此事重大,景仁帝並不會輕饒秦沐之。
只是當着他國皇子的面兒,景仁帝還是要把此事放一放。
總不能他南齊的太子頭破血流的跪在地上受罰,北堂離在這兒看笑話吧??
因而,秦沐之便被小太監扶在一旁,由着個經驗老到的太醫幫着纏了幾圈兒額頭。
秦沐之不用照鏡子也知道,他此刻有多虛弱。
比起他方纔口中“身受重傷”的北堂離,如今他的模樣,纔算得上是氣若游絲了。
景仁帝當然也知道,北堂離是因秦沐之說他受傷,入住東宮纔來。
可是,“九皇子你既然無事,那此事定是太子認錯了人。於你的名聲……”
景仁帝實在想不出,等北堂離自己往京城晃一圈兒。
“騎馬倚斜橋,滿口紅袖招”,救人的什麼事情不都澄清了,跟名聲有什麼關係?
“陛下不知道?”北堂離顯得很吃驚,不過一會兒又淡定下來:“也難怪了,畢竟小王也是回來的路上,剛剛纔聽說這件事的。”
“什麼事?”
“唉……”北堂離長嘆一口氣,不等秦沐之阻止,他便噼裡啪啦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什麼太子殿下剿了土匪,英雄救美,傷了皇叔,子孫根沒賠,自己享福,長輩受罪……
“‘君子愛美,取之有道’。小王雖然愛美,但要美人兒的時候從來是隻一個。
太子你英雄救美一下子得了兩個美人,小王已經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只是這顧三姑娘和小王麼……太子你是在不該對我們……”
北堂離明媚瀲灩的桃花眼含着憂愁,艱難憂心的開口道:“見色起意啊……”
見色起意,秦沐之氣得險些從椅子上跳下來。
他承認,這次英雄救美的確目的不純,可那也是隻對顧寶笙如此啊!
天知道,他多不想一下子英雄救美救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村姑!
他就是再怎麼眼神不對,也不會看上北堂離啊!
他又沒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好像知道秦沐之會如此反駁他,北堂離便幽幽先道了句,“殿下。
小王自知男生女相,這說起容貌麼,恐怕用你們南齊的一個詞,豔冠羣芳也不爲過。
你可知,小王這一回城,知道小王入住你東宮的百姓都是如何議論的?”
秦沐之也纔回城,他怎麼知道是怎麼議論的?
北堂離知道他腦子已經流血過多,暈得不行了,也很好心沒有爲難他。
“他們都說……太子你是覬覦小王的美貌已久。
是好不容易纔等到小王重傷,趁機將小王弄到府上金屋藏嬌的……”
覬覦美貌?金屋藏嬌?
北堂離若是顧寶笙那還差不多!
“而且……”北堂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立馬說出他的心事,“顧三姑娘同小王也有同樣的困擾啊……
明明只是出門上個香,不知怎的,就傳出來被山賊擄走,被太子殿下所救的消息了。
如今顧三姑娘似乎正跟楚大人一起平安回城……嘖……也不知這些亂傳謠言的刁民是何居心!”
景仁帝聽了北堂離得一番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個蠢兒子,想在顧寶笙和北堂離兩個人身上打主意,誰知道別人的主意沒有打成,反倒把自己賠了進去?
一下子要了兩個沒什麼用的女人,反倒這邊還得將顧寶笙、北堂離名聲受損的事情處理好。
當然,景仁帝十分清楚,北堂離這樣睚眥必報的人,必定不會是簡簡單單討一個秦沐之的道歉就完事兒的,沒有一定利益,他一定不會讓步。
可他能怎麼辦?
西戎皇子的名聲確實是因秦沐之救錯人才會壞的,總不能不管一國皇子的質問吧?
尤其,這個皇子還很可能是會繼承西戎王位的皇子。
於是,景仁帝便徐徐開口問道:“那九皇子想如何?”
北堂離似乎很認真的想了想,“也不如何吧。讓殿下親自寫上文書,貼在城門口,解釋清楚他並非有龍陽之好,也並非對小王見色起意即可。”
太子寫這樣的文書昭告天下的確是最有力的說法,可是這不是擺明是太子搞出來的事情嗎?
百姓中說不定會有不少人以爲他是欲蓋彌彰,真有龍陽之好,只是對方是皇子,他才罷手的。
北堂離的名聲倒是能清白了,他可就是越抹越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秦沐之剛想開口,就聽北堂離繼續道:“小王一向憐香惜玉,今日既然有三個美人兒的名聲受了損。
兩個女子都還已經是太子你的人了。小王還得拜託太子你不要始亂終棄,將那兩個人拒之門外啊。
至於,顧三姑娘麼……聽說一直是湯藥不斷,太子你將府裡的藥材和小玩意兒都送過去道歉,她也不會生氣了吧。”
北堂離的意思,便是要他讓那兩個女人進宮,再把府裡的好東西都拿給顧寶笙?
“小王今日被這一氣,也是胸口疼痛不已,生怕一氣之下便不久於人世啊。”
北堂離捂着胸口道:“看來小王也需要好生將養身體了……太子,小王還有個不情之請,你送藥材給顧三姑娘時,也與小王送一份吧!”
秦沐之瞪大了眼,在景仁帝面前過了明路,要送藥材的,他又怎麼可能送一些上不得檯面兒的東西?
那必得是珍貴難尋的好東西,送少了也不成啊!
送顧寶笙一個已經讓他爲難了,還要送兩個?
景仁帝爲了平息此事,只得應了下來。
等北堂離一走,景仁帝便怒氣衝衝道:“剿匪的事,中山王的事,還有你外公的事,都給朕解釋清楚!解釋不清,你這太子……也不必當了!”
北堂離走出好長一段兒,似乎腦子還能想象得到景仁帝氣急敗壞的模樣。
不過,他也不擔心。
因爲不管秦沐之怎麼解釋,等一會兒楚洵和薛慕棠幾個回來,他還是要翻船的。
胡多問見小皇子笑得如此明媚燦爛,忍不住也笑道:“殿下就這麼開心?”
“當然開心了。”北堂離忍着身上的疼痛,嘴角翹了翹,“你去跟楚洵通個氣兒,讓他跟南齊藥材行說一聲。
把珍貴藥材的價格提十倍上去。”
胡多問抿脣一笑,這是要讓秦沐之賠吐血了?
寶真寺
遠光大師做了驅鬼的法事後,顧老太太和李氏,趙成等人卻久等顧寶笙不至。
倒是出門買米糧的小沙彌急匆匆跑回來,說前面的山頭剿匪,有些姑娘被糟蹋了,都是跟着鏢局的馬車回去的。
顧老太太一聽,登時氣得要死,這個災星!這是要壞顧家的名聲到底啊!
“孽障!真是孽障!”
趙成卻看出此事的轉機來,立馬錶忠心,“老夫人,趙成不才,願意替您解燃眉之急。”
“你?”
他低頭鄭重道:“實不相瞞,趙成對顧三姑娘一見鍾情,願意承認是自己與顧三姑娘情不自禁的,也願意娶顧三姑娘,求老夫人成全!”
顧老太太登時大喜過望,她怕的就是顧寶笙髒了身子,嫁出去沒有人要,如今趙成爽快應了下來。
她便立馬讓人收拾東西,快馬加鞭的回去。
總得趕在顧寶笙回府前把人找到,兩人一同回去,才能讓別人知道,她是和趙成有情,可不是被山賊玷污的!
想到那一堆的嫁妝很快就能放在她這兒,顧寶笙再也拿不走了,顧老太太臉上直笑出一朵花兒來,壓根兒看不出她還有孫女被人糟蹋的悲傷。
還是張嬤嬤拉了拉她袖子,她嘴角的笑意才壓下來幾分。
165章 遭報應的顧老太太2更
顧老太太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趕回來,一路顛簸不斷,讓顧老太太臉色發白,險些要吐出來。
可一想到若是不快馬加鞭的趕上來,等顧寶笙失身於山賊的事情被傳出去。
一則顧家的名聲不好聽,二則照南齊的規矩,顧寶笙若是被送到廟子裡,那些用不上的嫁妝名義上是屬於功臣名將之後姜徳音的,照南齊條例,他們顧家不能私吞。
還得順天府來做公證,說不定還會充到國庫裡去,她想順利的把嫁妝揣在自己那兒可不易。
因而,顧老太太冒着骨頭被馬車搖散架的危險,也一定要趕上顧寶笙的馬車。
可惜,顧老太太忘了,和趙成有私情的事情傳出去,顧家的名聲也一樣難聽。
不負她受苦受累一番,總算在下車那一刻,看到了顧寶笙的兩個貼身丫頭半夏和圓月。
兩人規規矩矩的立在下首,等顧寶笙下來。
因着景仁帝急召楚洵和薛慕棠,因而兩人都先走一步,讓顧寶笙而後回來。
也因此,此時馬車上,只有顧寶笙一個人。
四周有不少議論的百姓,都是聽說了京中謠言趕過來看熱鬧的。
顧老太太被馬車顛得有些頭暈耳鳴,一時聽不清這些人嗡嗡嗡在說什麼。
她便想當然以爲這些人是在說顧寶笙失身於山賊的事情。
於是,她剛瞧見一隻雪白的手觸到墨綠色的馬車簾子上,拄着柺杖便過去死死抓住她的手。
“笙姐兒,你怎麼不等祖母和趙公子,先回來了啊?
趙公子在寶真寺等你等的可容易嗎?
這件事,祖母不你的氣了,也會爲你做主的,你就不要賭氣了!
跑了一路,又摔了一跤,這衣裳還不知得亂成什麼樣子!
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跟那幾個姑娘一樣,被山賊……唉……你就聽祖母一句勸吧!”
顧老太太憂心的眼神一直掛在顧寶笙身上,好似真心心疼她受了委屈的孫女兒。
可這話聽在衆人耳朵裡,就不大明白了。
前腳有人說顧寶笙被山賊擄走,後腳人家就回來了,而且還是錦衣衛指揮使楚大人和順天府的薛捕頭送回來的。
方纔顧三姑娘撩開馬車簾子與楚大人和薛捕頭道謝時,衆人可都看到了,這位顧三姑娘氣色不錯,衣裳也齊整。
更有經驗豐富,眼神毒辣的幾個好事者打了包票,說這位顧三姑娘絕對身子清白,比綠水還清,比豆腐還白。
如今顧老太太抓着顧三姑娘,就說她和什麼趙公子有瓜葛,衆人是真看不明白了。
畢竟就算自家孫女兒身子不清白了,跟別的男人有染,也從沒見過哪家老太太會這麼大聲嚷嚷出來啊?
不是說家醜不可外揚嗎?這位老太太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顧寶笙的手腕兒膚色欺霜賽雪,青色脈絡隱約可見。
被顧老太太那雙鷹爪一樣用力的手一抓,登時被抓出幾道血絲紅痕來。
顧老太太忙着標明自己是個十分心疼孫女兒的祖母,又一心想坐實顧寶笙和趙成私定終身的事情,根本沒看見她的舉動帶來的傷痕。
捂着臉便大哭起來:“笙姐兒,趙公子雖然家世差了些,祖母確實不太滿意……
可是……可是你一心想嫁給他,又與他定了終身。
祖母就是再不滿意,也得爲你做主啊!”
“祖母……”顧寶笙在馬車上,似乎被顧老太太抓得太疼,忍不住也有些哭腔,“寶笙……”
顧老太太聽到她的哭腔,想當然便認定顧寶笙的確失身,也同意了她的說法。
她便由着張嬤嬤擦吧擦吧眼淚,乾癟的嘴苦口婆心道:“事已至此,我們顧府也不是那起子看不起貧寒學子的人。
你既然跟趙公子有情誼,祖母這就爲你做主,把你許給趙公子就是。”
當着百姓的面兒說了這件事情,那便是板上釘釘,顧寶笙必須嫁給趙成了。
顧老太太心滿意足的盯着馬車,等着顧寶笙千恩萬謝的感激她的大恩大德。
不是她來救顧寶笙,指不定待會兒顧寶笙下馬車出來時得狼狽成什麼模樣,解都解釋不清楚自己的衣裳是怎麼亂的!
誰知,她等了片刻,卻聽到顧寶笙很輕的說了一句,“祖母,寶笙跟趙公子只見過一次,何來情義?
祖母爲何一定要寶笙嫁給不喜歡的男子呢?”
顧老太太滿意的眼神和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這丫頭是翅膀長硬了,還敢跟她叫板了?
她壓下脾氣,有些不滿道:“笙姐兒,你可要想清楚。
如今你是個什麼情形,你自己心裡還沒數嗎?那些山賊……你還好沒事,哼……
祖母這樣做可是在成全你的心意……祖母難道還會害你嗎?
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兒了!”
顧寶笙大約明白顧老太太的意思了。
這個老婆子大約以爲自己已經不是清白之身,被山賊玷污了。
因而她讓顧寶笙嫁給趙成,已經是在對她施恩了。
顧寶笙不能拒絕,反倒必須對她感恩戴德,才能讓她滿意。
可是,“寶笙的確不喜歡趙公子,不願嫁給他,求祖母放過寶笙!”
“你!”顧老太太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被一個小輩,還是被她發了善心施恩的小輩反駁,當下便怒不可遏道:“你都險些被山賊玷污了,趙公子都不嫌棄你!
祖母好心爲你做親事,你就是這麼對祖母的!”
她不會像孟老太太那樣在地上撒潑打滾,但是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不許別人反駁。
“這件事情,自有祖母和你父親爲你打算,你就好生在府裡待嫁便是!”
顧老太太的話剛落下,就見顧明遠急匆匆趕過來,一臉焦急。
“娘!此話不可亂說啊!”
趙成生怕此事不能成,連忙拱手道:“老師,學生和顧三姑娘的確是真心相愛的,只是顧三姑娘確實太害羞了,不便承認。
還望老師成全!”
“對對對。”顧老太太立馬贊同道:“笙姐兒就是那害羞性子,哪兒能聽她的呀?”
“娘!”顧明遠厲聲道:“笙姐兒什麼性子你還不清楚?這趙成根本就是意圖攀上顧家,哄騙他與笙姐兒有情的呀!”
趙成是顧老太太讓人找來的,自然清楚這兩人什麼事都沒有。
“可是……”
“笙姐兒險些在寶真寺前面迷了路,是楚大人和薛姑娘親自送回來的。跟什麼趙成、山賊壓根兒沒關係呀!”
“沒關係!”
“何止啊!”顧明遠負手道:“這趙成身爲學子,卻在文寶齋一帶私下兜售淫詞豔曲和……哼,總而言之,他愧爲南齊學子,順天府尹已經派林捕快過來抓人了!”
淫詞豔曲和春宮圖等淫穢之物,因爲都是隱秘的東西,都得私下售賣,要價極高,趙成便是看到了這個商機。
可在南齊書香筆墨之地,賣這些東西,是大罪。
顧老太太還搖頭連聲說“不信”,卻見順天府的林捕快果然帶了人來抓趙成。
趙成也就是個紙老虎,一見官差來了,脖子都覺得涼了一截兒。
怕得手心兒直冒冷汗,仰着脖子回頭叫顧老太太,“老夫人!您救救我啊!您可是答應趙成做孫女婿的,不能不管趙成啊!”
答應一個貧寒學子,讓他做顧府的孫女婿,這老太太圖什麼呢?
自然圖的是姜徳音留給顧寶笙的嫁妝了。
坐在車中的顧寶笙,似乎也是此時才知道,這位祖母是個什麼心意。
擲地有聲的發誓道:“寶笙若是與趙公子有私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轟隆隆,春雷無常,一聲驚雷響在顧老太太頭頂。
轟的一下,顧老太太被嚇暈在地,身後被驚嚇的馬兒蹄子一撩,咔嚓一聲,踩在了顧老太太的腰上。
“哎唷!”
166章 惡毒顧賢妃 3更
“下雨了!快走……快走!”
四下的百姓一下子散開。
趴在地上的顧老太太被那馬蹄子一踩,暈了又疼醒過來,一聽聲音也猜到,骨頭折定了。
張嬤嬤和墨琴不敢動她,忙讓人擡了擔架出來。
小廝丫頭們又連忙的送了雨傘出來,傘下的顧明遠見一旁趙成的母親李氏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跟落湯雞似的難看。
再一想到今日顧老太太在顧府門前出的醜都是這對母子慫恿的,心情自然是壞到了極點。
當下便斥道:“把這蠱惑老太太的潑婦轟出顧府!再不許她進來!”
張嬤嬤心裡又氣又怕,忙拿眼神示意李氏快走。
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只要她還在顧府,還在顧老太太身邊兒,總是有法子在顧老太太旁邊兒吹耳邊風,讓顧老太太回心轉意的。
但李氏卻不這麼想,她只有趙成這一個兒子,在京城裡又得罪了顧家,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差,怎麼會放人?
她和兒子兩人相依爲命,兒子的命比她還重要。
如今張嬤嬤卻拿眼神趕自己走,難道不是她自己怕惹禍上身,所以想就此斷了親戚關係?
因而,她從一地雨水中爬起來,連忙跪到顧老太太面前哭道:“老太太,您救救成哥兒吧!我們成哥兒只差半條腿兒就進顧府的門,成您的孫女婿了啊!
您這麼喜歡他,怎麼捨得他這麼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啊!老太太,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李氏不停跪在地上磕頭,顧老太太趴在擔架上,疼得蠟黃的皺巴臉都泛白了。
她今日自己的名聲都受損了,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她的乖女兒賢妃娘娘。
雖然都是顧寶笙惹出來的禍事,可若不是趙成去文寶齋周圍賣那些淫詞豔曲和春宮圖給考生,今日的事情早成了啊!
現在可好了,日後京城中人提起她顧老太太,只會說她識人不清,連這種心術不正的人都往府裡帶,還資助他學業!
連她打顧寶笙嫁妝主意的意思,都要被人傳的沸沸揚揚了
她大半輩子的好名聲都毀在趙成母子手中,怎還會肯幫趙成母子。
乾癟的嘴一痛的一歪,便倒抽着冷氣怒道:“我們顧府可沒有在文寶齋賣那些腌臢東西的孫女婿!以後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
張嬤嬤也拿眼神示意她快走,不要再惹顧老太太生氣了。
誰知李氏對別的事可以不在意,可兒子性命一事,她是萬萬不會退讓的。
她知道今日顧老太太若是進了府,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也求不到人了,心一橫,站起來便道:“顧老太太,您今日不應下來,我就一頭碰死在這兒!”
“反了你!轟出去!”顧明遠毫不留情的讓人叉着她出去。
誰知李氏本來就有往前頭衝的意思,拉她的人一個手不得力,李氏直接一頭往石獅子上撞了上去。
“啊!死人了!”膽小的丫頭見李氏倒在地上,立馬尖叫起來。
風拂過馬車簾子,顧寶笙微微嘆了口氣。
“婦人若也,而爲母則強。”李氏雖是一介婦人,卻也知道,唯有將此事鬧大,顧府迫於輿論,纔會幫上趙成一把。
她朝馬車旁的凜四點頭示意了一下,凜四便立馬懂了她的意思。
雖然顧府有心,再三隱瞞此事,但畢竟躲雨時,總有那麼兩三個腳步慢的看到了當時的場景。
因而,顧老太太算計孫女兒嫁妝不成,又害趙成母親撞死在顧府門口的事,到底傳到了宮中。
這讓近來本就愁雲慘淡的顧賢妃愈發恨得咬牙切齒。
景仁帝讓秦沐之跪在御書房說了一天一夜的話,至今沒有放出來。
顧賢妃是保持中立的,可偏偏,她和蕭德妃不太對眼。
兩人都是從姜徳音那裡撈到了不少好處,但顧賢妃沒有一子半女坐上妃位,自然讓有兒有女的蕭德妃十分不甘了。
她們積怨已久,若是秦沐之倒了下去,換秦池來做太子,對她來說可是大大的不利。
因而,她今日一整天都食不下咽,心情煩躁。
“娘娘不吃飯,總得喝杯茶吧!”
顧賢妃端了茶水又放下,怒道:“這個顧寶笙,真是天生來克本宮的……本宮遲早要……”
“不對啊……”顧賢妃低頭想了一想,忽然揚眉一笑,“若是用得好,她也未必是本宮的剋星。”
“娘娘的意思是?”
顧賢妃勾脣笑了笑,“史上姑姑侄女同侍君王的事,可並不少。”
顧寶笙那個綿軟性子,進了宮也是依附於她,那些嫁妝什麼的,哪裡還用老太太去算計什麼?
“明日,你就請她來一趟。”
她的肚子生不下孩子,顧寶笙的肚子拼了性命應該能生下一個,屆時,她直接抱過來撫養,也便是天經地義了。
167章 進宮,鴻門宴4
春雨漸過,綠柳籠煙,杏花吹雪,層層疊疊鋪陳在地,如柔軟輕雲。
顧寶笙一身水汽的從淨房裡出來,藕荷色繡蓮蓬芙蓉的荷葉邊兒錦衣襯得她如雨水剛洗淨的雪白杏花一般,白皙鮮嫩又清姝動人。
半夏給她罩了件梨花白披風,便見顧寶笙坐在妝奩前,嫩白修長的手指捏住梳子不慌不忙的梳起頭來。
皇宮和顧府都不平靜,可風辭小築這裡,卻如同此名,狂風都辭別了這裡一般,格外的波平水靜,讓人心怡。
顧寶笙烏濃秀麗的長髮從雪白的一截脖頸邊斜斜垂下,便是側顏也有落雁沉魚之優雅寧靜。
不等翠荷奉上薑湯,顧寶笙便搖頭推辭道:“今日這湯不必喝了。”
“姑娘,從昨個兒就天氣大變,忽作狂風驟雨的。
您昨兒下馬車時,裙角都溼了一塊,若是受了風寒可怎麼好?還是多多驅寒啊!”半夏滿臉的不贊同。
雖然自家姑娘用了芙蓉丹,可畢竟身子也是慢慢恢復起來的,雨水這般寒涼,若是侵入腿骨,日後年老定有一番罪受。
顧寶笙知道半夏的心思,可她考慮的卻不是這樣。
景仁帝如今都未處理秦沐之,只是讓關在宮裡審問。
可見秦沐之是給了景仁帝不知什麼好處,父子二人才能在秦沐之犯了這麼多罪的情況下安然相處。
秦沐之如今便是像站在懸崖邊上,抓住最後一根野草的人,她總要想個法子,推他一把才成。
什麼法子呢?
顧寶笙想到昨晚偷偷給顧賢妃遞信的顧老太太,不由笑了笑,對半夏道:“你說的不對,我這幾日麼……
還是染上風寒的好。”
染上風寒,才能讓顧賢妃做起事來更肆無忌憚啊。
宮中
顧賢妃正要打發秋葵去顧府見顧寶笙,忽然收到顧老太太的信,說顧寶笙病了。
她嬌俏的紅脣不由揚得更高了。
“娘娘何事這麼開心啊?”秋葵也是顧賢妃身邊兒的老人兒、心腹了。
因而,顧賢妃也並未避開她,“那個死丫頭似乎染上風寒了。”
秋葵皺眉,“那娘娘還如何請她進宮?”
“她受了風寒,不是正對咱們的心意嗎?”
顧賢妃同顧明遠有五分相似,只是更像顧老太太些,顴骨微高,顯得有些刻薄。
她本是文靜溫潤的樣子,可偏偏爲了與蕭德妃的明豔大方一較高下,把自己的妝容也打扮得濃豔起來,反倒失去了原本的清雅。
此刻眼睛上挑時,便更顯得有些猙獰了,“她受了風寒,老夫人也病了。
府裡沒個主事的主母照料着,本宮這個做姑姑的,把她接進宮,照料她這個生病的侄女兒,自然責無旁貸。
你吩咐下去……顧三姑娘要來本宮這兒養病。
她的藥,得挑個太醫……好好兒熬!”
熬什麼藥呢?
顧賢妃沒有明言,她只是笑得意味深長道:“陛下這幾日心情不好……若得佳人,勢必會感激本宮的!”
顧寶笙那張臉,年輕又絕色,病體柔弱又添了一絲欲拒還應。
等那樣的場景出現在景仁帝面前,他一定會動心的!
風辭小築
顧寶笙剛翻完《齊民要術》,正打算歇上半個時辰再用午飯,好巧不巧,顧賢妃的貼身婢女秋葵便來了。
“奴婢給顧三姑娘請安!”
都說僕像主,秋葵也是生的個清麗模樣,只是在顧賢妃的影響下,打扮也有些明豔樣子,並不適合她原本的面目。
不過這些顧寶笙也不打算說出來,只笑着讓她起身道:“秋葵姑姑怎麼來了?
娘娘的身體可好?
可惜我原本是個病弱身子,如今風寒都未好,倒是不好向娘娘請安了!”
“奴婢來這兒正是聽說三姑娘身子不好,這才代娘娘過來探望您呢。
娘娘的身子不錯,就是許久都沒有見過三姑娘你了,想念得很。
之前在宮裡人多事多,嘴也雜的,娘娘是有心跟三姑娘您說話,連地兒都找不到了。
如今好容易宮裡清淨了些,便想着來看看姑娘,接姑娘去宮裡住幾日呢。”
“進宮?”顧寶笙微微皺眉,似乎是不太想去。
“這不大好吧?一則,我這病身子會打擾娘娘休息,二則,過了病氣給宮裡的各位貴人也不好。”
秋葵知道她要拒絕,早準備好了一整套說辭。
“姑娘不必擔心這些,姑娘進了宮,自然都是在咱們儲秀宮一帶養病,能見着什麼其他的貴人不成?
再說,娘娘的身體一向很好,姑娘也不必擔心了。
娘娘說了,老夫人一病,府裡如今都亂起來了,三姑娘您的病少不得那些下人要耽擱磨蹭起來,
還是進宮到娘娘身邊兒,這身子才能好得快些啊!否則這久病難醫啊!”
秋葵說得言辭懇切,再三再四的請了又請。
又道:“娘娘說了,若是奴婢今日沒有順利請姑娘進宮,吃一頓中午團圓飯,回頭便要責罰奴婢四十大板子。
姑娘,您就不疼惜疼惜奴婢嗎?
您若是不答應,奴婢就在這兒長跪不起!”
四十大板子一落下去,秋葵大約人也沒了。
顧寶笙可不信顧賢妃會這麼懲罰自己的心腹,不過人家裝得如此逼真,她總要給些迴應吧?
於是,顧寶笙連忙扶她起來,“秋葵姑姑快別說這些了,我隨你進宮就是。”
秋葵這才低頭得意一笑。
娘娘說得不錯,這果然是個棉花團子的性子,想怎麼揉搓就怎麼揉搓。
她一個奴婢都能把這顧寶笙哄騙得團團轉,何況她足智多謀的娘娘?
事情定了下來,秋葵便連忙召集一堆宮女幫着顧寶笙收拾需要的東西。
不多時,一行人便輕車簡馬的進了皇宮。
儲秀宮
白色大理石圓桌上擺了各式各樣的青花瓷盤,五福捧壽桃,火腿煨鹿筋,山珍刺龍芽,桂花魚條……
道道菜做工精緻,顏色養眼,香味兒早在顧寶笙進門時,便飄到了鼻尖兒。
“寶笙來了?”顧賢妃坐在上首,熱絡的招手讓她過來,“快過來挨着本宮坐!
今兒個姑姑可要好生招待你!你先嚐嘗這道八寶花生可好?”
說着,顧賢妃便笑眯眯的往她碗裡舀了一小勺,示意她吃下去。
顧寶笙爲難的動了動筷子。
顧賢妃便挑了挑眉,語氣有些冷道:“怎麼?這菜不合你心意?”
168章 無恥要求,賢妃毒計(補五更)
“恕寶笙不敬,娘娘,這道八寶花生中的銀耳百合雖好,可在其中卻添了些黃瓜末以添清新之味。
寶笙自幼體弱多病,閒來無事時也曾翻閱醫書。
書上說,脾胃虛寒者,若是同食花生米與黃瓜,恐有腹瀉之虞。
寶笙幼年曾用此菜,險些腹瀉不止而喪命。
故而,請娘娘恕臣女不能用這道菜。”
顧寶笙跪在地上,頭壓得極低,似乎是怕顧賢妃處置她,身上還有些微微的發抖。
顧寶笙因爲這菜險些喪命的事情,在當時還鬧了一陣兒,顧賢妃自然是知道的。
因爲原本的八寶花生只需加桂圓蓮子和銀耳百合之類即可,黃瓜末撒在上面調味,多有暗害之嫌。
顧賢妃此舉,自然是爲了試探顧寶笙的性子。
看她到底有多懼怕她,又有多軟弱。
連自己性命受到威脅時,都如此戰戰兢兢,連話都不敢說大聲了,生怕自己生氣。
可見,是個貪生怕死,軟弱可欺的。
顧賢妃微微一笑,她果然沒看錯人,找顧寶笙進宮,是找對人了。
她忙親自探身,扶起顧寶笙愧疚道:“瞧本宮這記性,竟連你脾胃虛寒,不宜食這道菜都忘了。”
轉頭又厲聲吩咐秋葵道:“今日小廚房是誰做的這道菜?
竟差點兒害了本宮侄女的性命,立馬杖責三十,給本宮趕出宮去!”
“寶笙,這下你可滿意了?”
顧賢妃一臉笑容拉着顧寶笙坐到她身邊兒,見顧寶笙的臉色在她說處罰一事時,臉上原本就不多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心裡更滿意了。
“娘娘……”顧寶笙哀求道:“此事都是寶笙腸胃不好才惹出的事情。
這樣做,讓那人一家老小從此可怎麼過活呢?還請娘娘不要將那人趕出宮了!”
顧賢妃拍了拍顧寶笙的手。
不錯,心慈手軟,接下來的事情,她只要一說,顧寶笙答應起來,也一定會很順利的。
“寶笙。”顧賢妃讓宮人們都退到外面去,一臉愁容道:“你也認爲姑姑狠心是不是?”
顧寶笙心道,當年蕭德妃爲了秦池被她推下水一事跟皇帝告狀要苛責顧家時,這位姑姑可是頭一個把自己推出去送死的,怎麼會不狠心??
只是見顧賢妃大度善良的模樣裝的如此用功,顧寶笙當然要陪她好好兒玩兩把了。
“娘娘您一向心地善良,賞罰分明。寶笙只是……”
顧寶笙愧疚不已,侷促不安的低着頭,彷彿想替那廚子求情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寶笙,你還年輕,不懂姑姑在宮裡的艱辛。”顧賢妃長嘆一口氣道:“若是……若是你娘還在世,她一定會明白姑姑今日的良苦用心的。”
她細觀顧寶笙神情,見她聽到“娘”這個字時,神情一下子黯淡悽楚起來,眼眶也是一紅。
接下來的話說的更懇切動人了。
“當年本宮初次進宮,多有不適,都是你娘在旁細心提點,替本宮打發那些不長眼的宮人。
可是如今,時隔多年,物是人非。
本宮在宮中又無德音相助,又無一兒半女傍身。
這些宮人個個眼高手低,好高騖遠,竟半點兒不把本宮這儲秀宮放在眼裡。
你今日只是看到姑姑重重的責罰了他們,卻不知姑姑若是不這樣立起來,他們早將姑姑踩在腳底下。
這儲秀宮恐怕都是他們的天下了啊!
若是你娘還在,以她的性子必定會護着本宮,哪裡容得了他們這麼欺負本宮。
當年你娘與本宮姐妹情深,可是發過誓要好生護着本宮一輩子的,可是……
可是,她怎麼就食言,就這麼先行本宮一步去了呀!”
顧賢妃說着說着,便忍不住哽咽起來,拿着帕子細細的擦拭眼角的淚水。
她雖然保養得宜,但平日勾心鬥角,爭強好勝之心太強,胭脂水粉又施得極重,三十如許的人看上去,倒是比她本身的年紀還要大一些。
眼角細長的皺紋在她擦拭眼淚後愈發明顯。
顧寶笙也忍不住眼眶微酸。
她不是爲顧賢妃說的話而感動的,只是在爲姜徳音不值。
這個女子掏心掏肺的爲身邊所有人着想,可是卻忘了這些人骨子裡的狼心狗肺,無情無義。
在利用完她的最後一滴血後,還不夠,還要利用她的死,再一次利用她唯一在世的親生女兒。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安慰顧賢妃道:“娘娘,您與母親姐妹情深,想來母親在天之靈,泉下有知,也一定會保佑娘娘諸事順遂的。”
顧寶笙後面保佑顧賢妃的話說得十分低沉,聽得顧賢妃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幾乎頭都往一旁偏了一偏。
“可是本宮與你心中有愧啊!”顧賢妃見顧寶笙說完話,便要坐回去,忙捉住顧寶笙的手。
她哽咽道:“當年你被送去清平庵,本宮是日思夜想,恨不得親自出宮將你接到宮中撫養。
可是那時,本宮自己都被禁足在宮中,無法自保,又怎麼能照顧到你。
寶笙啊,寶笙……你不會怪姑姑無能吧?
姑姑如今能照顧你了,今後你就一輩子留在宮裡,讓姑姑好生照顧你可好?”
顧寶笙心中冷笑,顧賢妃的這份照顧,她可承受不起。
“娘娘,這可不行啊。”顧寶笙驚恐:“寶笙只是一個臣女,怎麼能留在宮裡一輩子呢?”
顧賢妃又是長嘆一口氣,臉色凝重,語氣愈發憂愁不堪了。
“寶笙,你可有考慮過你日後的夫君是誰?”
“嗯?”
“寶笙,”顧賢妃語重心長的解釋道:“咱們女子雖然以夫爲天,可若是出嫁了,這萬一孃家有難。
夫君幫不上忙。那他還算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嗎?
楚世子是很好,可他只是一個臣子啊,爲人冷漠無情又沒有繼承大統的身份。
將來咱們府裡若是被陛下苛責,他不休了你,怕影響他廣平王府的名聲就不錯了。
難不成你還以爲他會救咱們顧府?
姑姑在宮中爲了咱們顧府的地位,爲了你們能過得順遂安逸,自己在宮中過如履薄冰的日子過了多少年?
眼下,通州的案子鬧得這樣大,孟行舟又是府裡之前的繼子。
若是陛下降罪,連累到了顧府。
你說,姑姑如此不受寵愛,怎麼能挽回陛下的心,讓他收回處罰呢?
你是個聰明孩子,當知道,你若是進宮爲妃,上有陛下和姑姑疼愛你,下又能幫咱們顧府度過難關。
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天大喜事啊!你說呢,寶笙?”
顧賢妃笑盈盈的看着她,期待着顧寶笙興高采烈地應下來。
一進宮就有她這個皇妃護着,又有陛下的寵愛,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庇佑啊?
顧寶笙若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她有這個機會,是多麼的幸運。
顧賢妃的思緒已經飛得老遠。
她已經想到顧寶笙屆時住進宮中,她要如何讓她討景仁帝的歡心,如何讓她承寵生下孩子,如何殺母取子,讓顧寶笙在生孩子時大出血喪命,再將她的孩子抱過來撫養。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顧寶笙抿脣使勁兒搖頭。
顧賢妃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怎麼,你不願意?”
“娘娘!”顧寶笙跪在地上,俯首鄭重道:“陛下是天下有目共睹的明君,爹爹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好官。
若是陛下只因孟行舟便要重罰我們丞相府,只是因寶笙進宮侍奉便要重用丞相府,那他便不是百姓口中的明君,而是好色的昏君了。
而且……”
顧寶笙擡頭怯怯看着顧賢妃,抿了抿嘴道:“爹爹已經是百官之首了,與陛下關係甚好。
姑姑若是在宮中過得艱難,不如寶笙找爹爹,讓他去找陛下說上一說。”
顧賢妃捏着手裡擦眼淚的帕子,一雙眼睛憤怒得幾乎要瞪出眼眶。
讓顧明遠去跟景仁帝說這件事,這不是擺明了自己在宮中不受寵對景仁帝有怨言嗎?
這讓景仁帝會如何想她?
顧寶笙瞧着瘦瘦弱弱,嬌嬌小小,竟然會說什麼明君昏君一套。
她還說啊,“母親曾進宮被封公主,論起來,寶笙還該叫陛下一聲舅舅。
既然陛下既是寶笙的舅舅,又是寶笙的姑父,寶笙怎麼能進宮侍奉陛下呢?”
“顧寶笙!”顧賢妃徹底憤怒了。
她請顧寶笙過來的,怎麼會不知道顧寶笙跟景仁帝的關係。
可是南齊史上,君王強佔臣子之妻,兄弟之妻,父王之妻和兒媳的事情還少嗎?
就算顧寶笙跟景仁帝有什麼,那也是有據可依,有證可考的,文武百官誰敢說一個不字拉出去斬首便是。
怕這些做什麼?
所以顧寶笙這些話都是用來搪塞她的,顧寶笙根本就是心悅楚洵,不願意替她分擔宮中的艱難!真是個不懂事,不會體貼她的賤人!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跟本宮說什麼?”顧賢妃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厲聲斥她:“本宮在宮裡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嗎?
你看看那些大家族,哪一個沒有送女孩兒進宮的。
我們顧府本就本宮一個人在宮裡支撐,盡心盡力的扶持顧府。
不過讓你入宮幫幫本宮,你就推三阻四。
顧府養了你這麼多年,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半點不知報答顧府的養育之恩!
德音在世時爲我們家族出力多少?你呢?
哼,德音若是在世,知道你這麼不顧我們顧府,不爲我們顧府着想,恐怕就是活着也會被你氣死了!”
顧寶笙的手緊緊握了一瞬,又鬆開,像是忽然被顧賢妃的話說動了。
眼裡有淚花兒在打轉,“寶笙……寶笙不知道孃親曾……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姜徳音曾扶持了這麼一家無情無義的東西,她下手就該更狠心一些的。
但顧賢妃見她神色悽楚,自以爲是說到姜徳音爲顧府出力的事情,讓她愧疚動心了。
因而忙扶她起來,嘆氣道:“姑姑也不是有意苛責你。只是家中太過艱難了。
你不要怪姑姑狠心,姑姑這都是爲你好,爲顧府好啊!”
當然,最重要的是,爲她自己好。
“不過,既然你不願意,姑姑也不會勉強你,日後會替你找一個好人家的。”顧賢妃言辭懇切的說道。
見顧寶笙剛纔低頭哭泣,衣裳前襟溼潤了一塊。
顧賢妃忙道:“快帶三姑娘下去換衣裳。”
“可憐見的。”顧賢妃摸着她的衣裳道:“你纔多大年紀,這衣裳太過素淨了,姑姑給你兩身兒喜慶些的衣裳穿穿吧。
你這花兒一樣的年紀,可要好好兒打扮纔是。”
顧寶笙點頭應了。
在她走出宮門那一瞬,顧賢妃徹底黑下臉來,“真是個不識擡舉的東西!”
她如此好心,顧寶笙竟然當成驢肝肺,這便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秋葵,吩咐下去……”她低聲說了一陣,又厲聲道:“本宮一定要她知道拒絕本宮的代價!”
169章 遇險,秦沐之求歡1
儲秀宮雖然不受景仁帝重視,但當年姜徳音在世時,與顧賢妃交好,又一向喜歡侍弄花草。
因而,宮殿四周琪花瑤草,桃紅柳綠,使人應接不暇,廊下燕舞鶯啼,薰風宜人,春光正濃。
秋菊帶着顧寶笙慢慢繞過假山水池,又過抄手遊廊,不慌不忙,似是在帶着顧寶笙欣賞四周的美景。
顧寶笙卻與身旁的半夏、圓月時時謹慎,多留了個心眼。
不爲其他,這四周的景物,太過熟悉了。
總是似曾相識,卻偏偏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直到顧寶笙看到白石橋欄杆上的青龍朱雀紋,心中猛然一凜。
趁着秋菊在前慢悠悠帶路時,她不禁朝石橋下一望。
果然如此……
四周一草一木皆同風辭小築所栽種的花草樹木一樣,唯一有所區別的是,內中所有的擺放順序像是按照五行八卦圖排列的。
而其中添了幾處石獅子和朱雀青龍雕刻,將這裡裝點的莊重肅穆,一點兒也不會讓人想到風景旖旎的風辭小築。
如果不是顧寶笙對風辭小築的所有花草熟悉到極致,斷不會想到這裡,也斷不會想到去看水中。
因爲……水中的亭臺樓閣和風辭小築大致的模樣,就像是照鏡子,一模一樣。
等進入宮殿繞了一繞,看到這座宮殿旁的那株垂絲海棠下的池子,顧寶笙更是熟悉了。
上次金絲帶她到那座冷宮去時,秦沐之可不就是在那池子旁跟她說的話嗎?
顧寶笙仔細思索了下,這才驚覺,之前金絲帶她走的是宮裡人都知道的大路,並沒有其餘宮人來打擾。
可是眼下,秋菊帶她彎彎繞繞走迷宮似的走路,卻像是在走密道一般。
同樣……也進了這座宮殿。
顧賢妃心思重,並沒有那麼容易打消把自己送給景仁帝的念頭,所以……
她安排自己在此處,必定是要與景仁帝來個偶遇了。
顧寶笙正疑惑景仁帝怎會來一座陰氣濃重的冷宮,可走進來一看,宮殿內窗明几淨,墨香清雅,連一點塵埃也無。
哪裡是無人問津的冷宮模樣?
秋菊見顧寶笙只是好奇的打量周圍的景物,並未疑心什麼,便笑道:“三姑娘,這兒是儲秀宮的偏殿。
若是之後幾日您住在宮裡陪娘娘解悶兒,這倒是個很好住的地方。
所以啊,您就安心把這兒當成自個兒的家吧,就在裡頭那間屋子裡換衣裳。
奴婢們在外面等你就是。”
“這位姐姐!”半夏立馬道:“我家姑娘從小金貴。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哪裡做過自己穿衣裳的事情?
娘娘送的衣裳金貴,若是姑娘不小心扯壞了可怎麼好?
還請這位姐姐讓奴婢們陪着姑娘一同進去吧。”
秋菊也不惱,只笑道:“也成,那你們陪着三姑娘一同進去吧。”
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顧寶笙和半夏、圓月的心登時繃得緊如弓弦。
秋菊的樣子,像是無論她們在此做什麼反抗,都逃不出顧賢妃的五指山一般。
她就在門口靜靜笑看着顧寶笙和兩個丫頭進屋,臉上的神色卻像是在笑看她們下地獄一般,上挑的眉眼有些陰鷙譏諷。
顧寶笙幾乎完全肯定了下來,今日不光她做好了準備,顧賢妃亦然準備好了萬全之策。
甚至這宮殿之外,或早已被顧賢妃下令包圍起來了。
她不能後退,因爲後退無路,那便只能循着姜徳音留下的一些信息,無畏前進了。
顧寶笙和半夏、圓月三人小心翼翼的進入房門,顧寶笙還來不及說什麼。
哐啷哐啷兩聲,半夏和圓月兩人便掉進了底下的機關,似是鐵板,關得嚴嚴實實。
“半夏、圓月?”顧寶笙拍了兩下地板,底下卻無一點聲音。
而門外的房門也被死鎖。
身上的梨花白齊胸襦裙卻突然顏色變得緋紅起來,像是丹霞映在上面。
“糟了!”顧寶笙猛然回神過來。
姜徳音最愛一襲緋紅輕衣,顧賢妃怕顧寶笙不肯穿她給的紅衣,又知顧寶笙一向喜歡梨花白。
乾脆就用了江湖術士的奇藥,不是真的將衣裳變成紅色,卻能讓人出現色彩上的一些幻覺。
就好像看久了樹葉,猛然看到天空的白雲,會是紅色祥雲那般。
顧寶笙飛快思索着風辭小築的地形,很快便找到一方窗戶,似乎是出口。
她要趕緊去找凜四通知楚洵,顧賢妃背後,一定有人!
可剛推開窗,秦沐之的冷笑便出現在她面前。
“寶笙……”他的脣角微微勾起,有些寒意,“我們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也來這兒了啊!”
秦沐之的神色看上去比之前滄桑陰沉許多,說話也有些陰陽怪氣的。
顧寶笙直視他,冷靜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麼?冷宮之地,你來得,寶笙便不能來嗎?”
“你當然能來了。”秦沐之頭往顧寶笙那邊偏了偏,輕輕嗅了嗅她的香味。
真是個迷人的姑娘啊……
“寶笙,你不來,我們怎能有魚水之歡呢?”
顧寶笙擡眼,便見秦沐之眼底濃濃的情慾,“父皇跟孤才說完話,他也快過來了。
他已經老了,活不了多久也給不了你權利快樂了。
比起做他的女人,做孤的女人不是更好嗎?
你看孤多關心你,一聽說你進宮就來這兒了。不像楚洵那麼無情……
只有孤纔是真正喜歡你的,孤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寶笙,你就從了孤吧!”
說完,秦沐之直接從窗戶那兒翻了進來。
170章 私藏男子,大禍臨頭2更
顧寶笙的身量雖然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但秦沐之畢竟是個成年男子,身形自然比顧寶笙高大許多。
即便他被景仁帝關在宮中說了一天一夜的話,也只是面容憔悴,聲音沙啞了些,力氣仍舊比她大。
顧寶笙知道秦沐之的性子,他微末之時受過不少人的冷言冷語,一朝得勢,最恨有人不服他,反抗他。
她若是此時與秦沐之硬碰硬,必定討不到好處。
因而,她立馬後退一步,平靜道:“太子殿下。您如今尚在多事之秋中,若是在宮中與寶笙出了醜事,就不怕陛下再次責怪您嗎?
寶笙是女子,大不了被罰做姑子就是了。
可是您就捨得您辛辛苦苦經營了這麼多年的好名聲嗎?
爲了寶笙一個女子,捨棄自己所有的功績,於太子殿下您來說,可並不划算啊!”
秦沐之最是愛重自己的名聲,哪怕名聲受損,想來他也會迫不及待的想辦法恢復名聲。
這樣不管不顧,只爲了求得一個女子的做法,可不是正常的秦沐之會做出來的。
哪知,秦沐之聽了她的話,並沒有後退,反倒一步步重重的踏上前來。
“寶笙……你把孤當傻子嗎?”
顧寶笙垂下眼眸,“殿下足智多謀,寶笙只有敬佩,哪裡敢把殿下當傻子,殿下多慮了。”
“孤沒有多慮!”
秦沐之的眼神愈發肆無忌憚的在顧寶笙身上流連,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一條黏膩冰冷的毒蛇纏上一般噁心。
顧寶笙見他眼底愈發嫣紅,而氣息微喘,不由擰緊了眉頭,一下子便猜到秦沐之大約是中了藥。
而她自己也有些微微的頭暈。
她暗罵顧賢妃真是膽大妄爲到了極致!
宮殿之中沒有人焚香,因而,這催情香必然是下在了冷宮的那一片芬芳花草當中。
爲了讓景仁帝與她歡好,也不知顧賢妃到底在那些花叢中下了多少功夫。
倒是玷污了姜徳音種花草的純潔良善之心!
但眼下,顧寶笙卻無心想如何對付顧賢妃,因爲秦沐之已經近乎失去了理智。
說的話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寶笙,你不要喜歡楚洵了……孤能讓你做皇后……孤最愛的人就是你了……”
“你乖乖的過來,孤抱抱你好不好……”
秦沐之眼神迷離而陶醉,似乎想讓顧寶笙印在她心底。
可顧寶笙卻一步步往後退,左右餘光瞥着能阻止秦沐之上前的東西。
她不是不可以用頭上的髮簪刺傷秦沐之。
只是這樣一來,她自己必定會留下把柄。
無論她與秦沐之有沒有發生事情,等景仁帝一來,她都是逃不掉的。
因而,她緩慢開口的阻止道:“殿下您確定喜歡的寶笙嗎?”
秦沐之迷濛的眼神突然散開了些朦朧,“什麼意思?”
“寶笙聽說……殿下從前的未婚妻,是叫眠笙。”顧寶笙不疾不徐的開口道:“寶笙與她的名字只差了一個字。
殿下口口聲聲說愛寶笙,可是寶笙卻不信。
殿下只與寶笙有數面之緣,哪裡感情就這樣深厚了?
所以,寶笙覺得,殿下愛的人不是寶笙,只是沒有得到過眠笙姑娘心有不甘而已。”
“不甘?不甘麼?”秦沐之還在喃喃自語,突然頭上一痛,眼前的顧寶笙突然相貌模糊起來,繼而清晰的變成了顧眠笙。
顧寶笙手裡握着的花瓶還未砸過去,便看着秦沐之徐徐倒下。
她往他身後一望,突然微微一笑,“你來了。”
楚洵還沒來得及走過去,卻見顧寶笙突然含笑倒了下去,渾身燙得嚇人。
她故意染的風寒並未痊癒,方纔也吸了不少的香粉,體力也是實在支撐不住了。
他的眸子陡然冰冷,冷宮中機關暗箭數不勝數,防不勝防,若是顧寶笙今日喪命此處……
還好凜四讓他及時趕了過來。
“主子!”凜四匆匆飛進來報:“陛下趕過來了,小夫人她?”
“去皇后那兒……”瞥到地上還有一身紅衣,楚洵神色更冷,“一併帶過去!”
顧賢妃、秦沐之,總是因着顧寶笙不是他的未婚妻,便處處針對她了嗎?
既如此,他定下來就是了!
冷宮外
顧賢妃還陪着景仁帝漫步。
“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德音姐姐都去世十多年了,這宮裡的花草還是長得這麼好看!”
顧賢妃沒有什麼文采,景仁帝也習慣了,只是繞了池子走了走,微微嘆了幾口氣。
“陛下!”顧賢妃陪着他走了幾圈兒便笑道:“今年春天的梔子花十分甜美,不如陛下還是去竹籬閣略坐坐。
臣妾讓人去取茶杯茶壺來,給陛下烹一壺茶可好?”
景仁帝最近心煩意亂的很,也唯有到這裡坐一坐才心靜,便道了聲“好”,大步朝竹籬閣走了。
顧賢妃低頭勾脣冷笑。
顧寶笙啊顧寶笙,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
好好聽她的話,正兒八經的進宮有什麼不好?
偏偏要自己自甘下賤!
她不是瞧不上自己,不想依附自己嗎?
等勾引陛下的事情一出,顧寶笙進了宮門,除了像條狗似的巴結她,討好她,還能傲氣得起來嗎?
哼,她非得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纔好!
這樣不光彩的事情,只有自己一個知道豈不是太無趣了?
顧賢妃得意的冷笑道:“秋葵,你去好好兒瞧一瞧,本宮烹茶用的爐子可別半路撒了炭火,燒到了這兒的好花草。”
秋葵立馬心領神會道:“奴婢這就去看!”
等景仁帝進竹籬閣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外面的一道牡丹花牆竹籬笆登時燒了起來。
南齊京城乾燥,那一帶又有許多枯枝沒人收拾,登時便有宮人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顧賢妃提着裙襬匆匆過來,臉上是焦急,眼底是得意,“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救陛下!”
“這是怎麼了?”元戎太后等人也匆匆趕了過來。
出來的宮人個個不敢稟報。
顧賢妃站在一邊,垂眸微微眨了眨,紅脣輕啓:“太后娘娘問你們話呢?都啞巴了?陛下身體如何了?你們還不快說?”
宮人怯怯的看了眼顧賢妃,不敢說。
“到底怎麼了?”元戎怒道:“再不說便拖出去斬了!”
“求太后饒了奴才,饒了奴才吧!是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偷藏了男子在宮裡啊!”
“你胡說什麼?”
顧賢妃瞪大了眼,可是宮中的德音宮和這座冷宮都是顧賢妃在打理,如果沒有她的允許,旁人怎麼敢隨意進出呢?
“太后娘娘,那真是千真萬確啊!”
顧賢妃正想反駁,卻見宮人果真擡了個男子出來。
“顧賢妃!你好大的膽子!”
171章 私情坐實自尋死路3和1合更
顧賢妃下意識便脫口而出,“這不可能啊!”
景仁帝知道她和姜徳音交好,因而纔在姜徳音死後把兩座宮殿都交給自己打理。
自然了,這兩個地方都是她說一不二,保管得嚴嚴實實的,只爲景仁帝心情煩悶時散步所用。
可是,這樣一座防守嚴密的宮殿,卻突然出現了一名男子。
無論他的身份究竟是什麼,作爲打理這座宮殿的顧賢妃都難逃罪責。
“顧氏!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顧賢妃跪在地上,額上冷汗連連。
元戎太后竟然連顧賢妃都不叫了,直接稱呼顧氏,可見是生氣到了極點。
想來也是,自己的兒子尚且下落不明,沒有救出來,反倒是莫名其妙救出來一個被煙燻黑臉的男子。
作爲母親的元戎太后哪能不氣?
可顧賢妃也氣呀!
衆人沒有看到顧寶笙的醜態,反而看到了她下不來臺,這麼丟臉的事情啊,都怪顧寶笙打亂她的安排。
而且,如果她解釋不清這個男子的來歷,恐怕自己和他都要被當成姦夫淫婦處置了。
想到這件事都是拜顧寶笙所賜,而景仁帝和顧寶笙在裡面的事還沒有被人發現。
顧賢妃垂下的眼眸突然陰狠一瞬。
她原本是想要借顧寶笙的肚子生兒子的,可是如今自己的性命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很可能因此喪命,哪裡還有心情管顧寶笙生不生兒子的事情?
既然事情都是顧寶笙惹出來的,那麼,讓她送死來保住自己,也是理所當然啊!
勾引陛下,私會男子,徹底坐實了顧寶笙水性楊花的事,她自己也就洗清冤屈了!
顧賢妃瞥了眼那男子,突然伏地嚶嚶哭了起來,“求母后原諒!都是兒臣家教不嚴惹出來的禍事,求母后責罰兒臣吧!”
“這是什麼意思?”元戎太后擰眉問她。
顧賢妃淚眼連連道:“近日來兒臣老母重病在身,顧府無主母照料。
兒臣想到寶笙身子弱,實在耽擱不起,便讓人把她接到宮裡來。
誰知,寶笙方纔與兒臣用膳時,竟無意中髒污了衣裳前襟。
兒臣好心讓她去偏殿換衣裳,可是兒臣的婢女竟跟丟了她,直說瞧着像是她往這邊兒來了。
方纔兒臣怕陛下和母后您怪罪,因而並不敢說。
如今見這名男子,兒臣才知……”
“嗚嗚……”顧賢妃磕頭道:“兒臣才知,寶笙她是故意弄髒自己衣裳前襟來……私會男子啊!”
私會男子?
衆人臉色均是震驚的表情。
蕭德妃一臉端莊大方,略有些凝重道:“妹妹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本宮雖然知道那孩子年幼,可是她一共纔來過宮裡幾回啊?
能這麼快就有了心上人,還私會麼?”
蕭德妃對顧寶笙的恨意,不比顧賢妃少。
無爲其他,單憑顧寶笙毀了江陽的一輩子,她顧寶笙就該死!該帶着一身屈辱髒污去死!
可是元戎太后在這裡,她不好說的太明顯,只能用激將法激出顧賢妃說出更多的證據。
顧賢妃是顧老太太的老來女,家裡老母和哥哥都是讓着她,寵着她,幾乎不需要她有多勾心鬥角的去跟人鬥。
之前的嫂嫂姜徳音更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後來姜徳音病逝,宮中人念及姜徳音的恩惠,也並未怎麼爲難顧賢妃。
這便導致,顧賢妃在宮中的鬥法,幾乎都是和蕭德妃進行的,無論謀略還是手段遠不及一些大家族女子的手段。
可偏偏,她爭強好勝的緊,最不喜歡別人不順着她的話來說了。
因而,幾乎是蕭德妃一說,她便歪着頭質問她:“德妃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本宮是寶笙的親姑母。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
若不是寶笙真的有罪,本宮還能陷害自己嫡親的侄女兒嗎?
德音姐姐當年待本宮如同親妹妹,本宮就是念在她的面子上,也絕不會污衊寶笙的名聲啊!
實不相瞞,寶笙上次來封賞宴,無意中碰到過本宮的婢女秋葵,就曾側面打聽過那個男子。
只是本宮礙於情面,實在是不忍苛責,也因此才釀成了今日的大錯!”
顧賢妃看着像是在護着顧寶笙,口口聲聲的強調自己是顧寶笙的親姑母,絕對不會害她。
可反面一想,可不就是在證明之前顧賢妃說的私會男子是真的了嗎?
“妹妹,‘捉賊拿贓,捉姦成雙’。如今只見到一個男子,就說寶笙是他的情人,是不是也太牽強了些?
妹妹連證據都沒有,怎麼能隨意指控她呢?是吧,母后?”
“德妃說的不錯。”元戎太后的臉色異常難看,滿心滿眼都是想着景仁帝。
好在火堆已經撲滅,也並未大燃,宮人也道里面並無傷亡,景仁帝也只是被煙燻了一薰,正在擦臉。
她的心情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你有什麼證據?”
顧賢妃塗了蔻丹的手微微蜷曲了一下,旁邊的秋葵立馬會意。
“兒臣家中有個不成文的習慣,若是女子鍾情哪個男子,或是男子鍾情哪個女子,就會拿祖傳的鴛鴦蝴蝶玉佩送給心上人。
兒臣斗膽,讓宮人在那位男子身上搜上一搜,即可便知道兒臣所言是真是假了。”
元戎太后輕點了下頭,幾個小太監連忙就過去搜身了。
啪嗒一下,果然是一塊鴛鴦蝴蝶玉佩掉在了地上。
所幸玉質堅韌,只是略略缺了個口子。
“還真是私會男子啊!”
衆人都驚訝不已。
顧賢妃含淚道:“都是兒臣的哥哥教女無方,兒臣有罪,求母后責罰!”
“母后的確該責罰她!”
“皇后?”元戎太后不贊同道:“皇帝已經沒事了,你重病在身,還是好生回去歇着吧!”
杜皇后許久沒有出宮門,臉色蒼白如紙,身上也纖薄如枯枝,彷彿寬大的衣裳掛在一株矮小的枯樹上。
“母后!此事事關陛下安危,宮廷安危,兒臣怎麼能置之不理,還在牀上養病呢!”杜皇后行了一禮,她長得像其父承恩公略,五官略微正氣凜然。
若這樣的五官生在男子臉上,必定是像承恩公世子杜少擎那樣,既有清風朗月明潤又有塞北之雪剛毅的美男子。
只是可惜,她是女子,這樣的容貌並不是景仁帝最喜歡的。
因而,她在後宮之中,並不得寵。
唯有元戎太后十分看重她,加上她於朝堂戰場同景仁帝有知己之言,承恩公府又十分得力,她這才穩坐中宮之位,無人敢爭持。
顧賢妃見她來了,又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只好道:“那麼,依姐姐所言,該如何處置寶笙呢?”?
她可記得承恩公府上的那個世子一直跟顧寶笙不清不楚的。
只是聽說花朝節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去了邊疆平定叛亂,這才讓楚洵與顧寶笙走近了。
眼下聽說,邊疆叛亂已平定,杜少擎也要不日回京。
顧賢妃便有些擔心起來,若是……若是杜皇后有心成全杜少擎,是來幫顧寶笙的,那對她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與其等皇后爲顧寶笙說話,倒不如她先出口給顧寶笙一個不能翻身的下場。
於是,她立馬添了一句,“姐姐貴爲中宮之主,可不能因爲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便輕易饒恕她啊。
妹妹的哥哥教導子女一向嚴格,斷然容不下讓家族蒙羞的女子!還請姐姐留她常伴青燈古佛吧!”
比起處死,讓顧寶笙做姑子的確是最溫和良善的做法了。
可惜,杜皇后只是嚴厲的看着她,半晌沒說一句話。
“姐姐這麼看着妹妹做什麼?”
“你好大的膽子啊!”杜皇后突然怒不可遏道:“吩咐宮人打翻爐子燒了牡丹牆不說!竟還敢在母后面前胡言亂語!”
“姐姐說什麼呢?妹妹哪裡做過這些事情!”顧賢妃不停嚥唾沫,那人這會兒早被處死了,杜皇后哪兒來證據。
“帶上來!”
一個乾瘦黝黑的小太監登時跪在地上,嘴裡被勒着厚厚的一塊布條,顯然是怕他咬舌自盡。
“妹妹,我們宮中但凡有錯的人,難道不是都該交給本宮處置嗎?
這太監既然不慎打翻了爐子,燒了牡丹牆,犯了大錯,就該移交到本宮這裡處置,查清是否有同夥作案。
就算本宮有病在身,無法親自審問,可是母后和玉竹嬤嬤還在啊。
可你呢?你竟然私自叫宮人處死他,你把母后和本宮可放在眼裡?”杜皇后厲聲喝她。
顧賢妃咬牙,振振有詞道:“兒臣是怕母后受累,這才私自處置,就算有所不當,姐姐何必如此生氣?”
“那你可知是誰吩咐他如此行事的?”
“妹妹……”
“解開!”
小太監被鬆綁在地,舌頭也鬆開了,立馬跪在地上哭道:“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都做了什麼,說清楚!”
“是……是賢妃娘娘!她要奴才端茶水爐子過來的時候,把炭火打翻在牡丹牆那邊兒,說……說奴才做完,這條命交出來,家裡人就能榮華富貴一輩子……可是……”
“可是妹妹你言而無信,立馬就讓人抓了他在儲秀宮認的乾妹妹,你連他認的乾妹妹都不肯放過,何況他的親生父母?”
“本宮……”
“你不要再狡辯了!”
杜皇后立馬朝元戎太后道:“若非兒臣的貼身婢女春分去太醫院問藥,竟不知,顧賢妃竟然對寶笙歹毒至此!”
元戎太后一驚,“她怎麼了?”
“這都要問顧賢妃到底眼裡心裡有沒有這個侄女兒了。”杜皇后冷眼看着顧賢妃道:“她明知寶笙染了風寒,重病在身,卻偏偏在今日寶笙高燒一直未退時,將她接進宮。
又讓秋菊一路帶着寶笙在此處閒逛,若不是寶笙實在支持不住,偷偷跑出來找宮女問路到了太醫院討藥。
恐怕這會兒高燒已經將她治死了!”
“高燒?”顧賢妃不信,“這不可能!”
明明顧老太太是說顧寶笙只是略感風寒的,哪裡就成了高燒了?!
“本宮的話你不信,那爲母后診脈十餘年的劉院判的話,你總不能質疑吧?難道你認爲本宮還能說服劉院判改了他的話不成?”
劉院判就是太醫院裡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無論別人怎樣敷衍,他總是會說真話的。
比起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耿直桀驁的劉院判來,顧賢妃的話反倒成了污衊。
便有人說起那枚鴛鴦蝴蝶玉佩,既然都是顧家人送給心上人的。
那麼,說是顧賢妃自己送給情人的也無不可啊!
顧寶笙一個重病之人,自身難保,還會冒着病死的危險來見情人,顯然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能的就是,顧賢妃在說謊。
元戎太后自然也想到這一點,厲聲道:“將那男子的臉洗淨,哀家倒是要看看,是誰那麼大膽,敢在宮中與妃子私會!”
“不是的!不是的啊!”顧賢妃此刻完全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件事。
可她還解釋不清時,衆人都驚呆了。
王美人本來是來看熱鬧的,這一見,頭猛然眩暈。
那洗淨了臉的男子,不是別人,竟是太子秦沐之?
倒是蕭德妃暗喜,她家阿池的機會來了啊!
於是,她立馬嚴肅鄭重對元戎太后道:“母后,庶母與太子有私,可是死罪啊!”
呵,這下啊,不光是顧賢妃要被凌虐處死,就連秦沐之的太子之位也要讓給她家阿池!
等阿池當了太子,她麼,會幫顧賢妃實現心願,讓那個小賤人不得好死,用一生給她家江陽贖罪的!
172章 罪有應得,活該!23合更
元戎太后怎會不知庶母與太子通姦是死罪的道理?
幸而顧賢妃沒有懷孕生子,若是真是有兒或女的妃子,不光她自己要賜死,就是孩兒與家族也要受到牽連。
剛要開口,就見顧賢妃爬到自己的腳邊,反駁蕭德妃。
“德妃姐姐!”顧賢妃最恨蕭德妃落井下石,不由怒道:“今日是本宮邀請陛下來這兒喝茶的!
如若本宮真的與太子有私,怎麼會將太子約在此處禁地?
難道本宮敢在陛下的眼底與他相約?
這樣做,豈不是將自己的把柄直接送到陛下面前嗎?
母后,這都是德妃姐姐在冤枉兒臣啊!”
蕭德妃的頭腦嘴角一向比顧賢妃好使,聽她如此一說,半點兒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語氣愈發平靜了。
“妹妹說的不無道理,可是……”蕭德妃指了指昏迷的秦沐之道:“這宮殿都是妹妹你在派人看守。
太子殿下來這裡,你難道不該派人勸阻嗎?
門口的宮人莫非連太子都認不得了?知道你邀請陛下喝茶,還就這麼放他進來?
本宮旁的不知,卻想起一句話,安危二字,安之地,亦然是危之地,危之地,亦然是安之地。
誰知妹妹你不會是特意將太子約在此處,好矇騙我們呢?
這當年西戎有一名暗探,被關我們南齊時,可不就是在官差的眼皮子底下,藉着出殯的棺材出去的。
後來還曾用暗箭險些傷了陛下。
母后,此事不可輕饒啊!”
蕭德妃此時提起西戎暗探一事,正是在提醒元戎太后,顧賢妃和秦沐之眼下就是那名暗探。
他們的私情若是被發現了,而不處置,或許就會變成暗箭,在景仁帝不注意時,便刺中他的胸膛。?
蕭德妃的意有所指,並不是空穴來風。
而且,她啊,是看着景仁帝從芍藥圃那邊繞過來,專門兒說給景仁帝聽的。
“母后,蕭德妃說的不無道理。”
“皇兒你身子如何?”元戎太后一臉焦急的上前細細打量了一番。
這一看,比起秦沐之只是略略燻黑臉來說,景仁帝幾乎可是說是重傷了。
半條右臂竟然都被纏了起來,不用想也知,近來南齊的奏摺,景仁帝是不能批閱了。
若是宮人救火救得再遲上一些,景仁帝恐怕就要在此一命嗚呼了。
“兒臣無事。”景仁帝雖然嘴上是說無事,但怒氣沉沉,烏雲壓頂的一張臉,怎麼看都是有事,還是有大事。
顧賢妃戰戰兢兢道:“陛下,臣妾對您一直忠心,和太子殿下絕無私情啊!”
王美人見景仁帝徹底怒了,昭貴妃又不在此處,也忙跪下來道:“陛下,沐之他爲人正直,胸懷正義。
對陛下您更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而且……而且沐之他已經是太子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陛下就算不相信臣妾,也該相信沐之的爲人啊!”
“是啊……朕都已經封他爲太子了,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蕭德妃得意的抿着脣,剛想火上澆油一兩句,卻見景仁帝完好無損的左手猛然捏住顧賢妃的脖子。
“陛下!陛下!”顧賢妃一張臉通紅,脖子幾乎要被捏斷,不住拍打景仁帝的手,卻見他眼裡滿是陰鷙。
“朕不過是冷落了你幾月,不過是斥責了他一頓。你們便要合謀來害朕?”
顧賢妃瞪大了眼,她沒有!
可是景仁帝卻不信。
帝王家最是多疑,怎麼事情就發生得這樣巧?
他來冷宮,秦沐之也來,他被燒傷,秦沐之也在。
而且,他差點兒被牡丹牆那一壁的大火燒死,秦沐之只是臉被燻黑了些,幾乎可以稱得上毫髮無損。
如果他死了,又沒有留下詔書,秦沐之和顧賢妃不就得償所願了嗎?
元戎太后擰眉,景仁帝若是在宮中掐死妃子,難免會傳出風言風語壞了景仁帝的名聲。
她便親手撫着景仁帝的手,語重心長道:“皇兒,處置要緊,切莫傷了你自己的身子。”
景仁帝被憤怒擊昏的理智,慢慢被元戎太后的話拉了回來。
“啊!”顧賢妃被扔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一雙眼裡滿是驚懼害怕。
她入宮就是姜徳音在旁護着的,景仁帝也一向對她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幾乎沒有什麼重話。
雖然她不怎麼承寵,可自家中到宮裡,還從未見過景仁帝如此震怒的模樣。
她確信,方纔景仁帝是真心想殺了她的。
不,她不能死!
“陛下啊!”顧賢妃顧不得自己的儀態,爬到景仁帝腳邊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此事當真是誤會!
是寶笙!對,是寶笙!上次寶笙心悅的男子,其實就是太子殿下!
是臣妾失察,沒有發現!您讓人把她叫過來,她一定會承認的!
還有皇后娘娘!她故意將寶笙帶到坤寧宮,就是不想讓您發現真相,好處置了臣妾與太子殿下!
她好與德妃合謀皇位,其實她纔是罪魁禍首!”
顧老太太說得很清楚,顧寶笙確實是很輕微的風寒,哪裡就會有嚴重到無法支撐的地步?
那個診治的院判,一定是收了杜皇后的銀子,在胡說八道。
彷彿找到了救命稻草,顧賢妃便開始仰着脖子振振有詞道:“只要陛下再多讓幾名太醫診治,一定知道臣妾所言不虛!”
杜皇后爲難,“陛下,這恐怕不行……”
“皇后既不敢讓寶笙過來,又推三阻四不讓太醫診治,可見是做賊心虛了!”
“放肆!”杜皇后斥她,“你竟敢指責本宮是賊?”
“那皇后就讓太醫診治啊!”顧賢妃禁不住有些得意了。
若是杜皇后和蕭德妃被她拉下馬,那麼秦沐之一定會感激自己的。
至於這個壞了自己大事的顧寶笙,她非得讓她一輩子給她在宮中做洗腳婢不成!
“皇后,你爲何不允?”景仁帝看着杜皇后,等着她的回答。
很明顯,無論秦沐之和杜皇后,他一個也不信。
只要誰的理由不合他的心意,都該處罰。
“回稟陛下!其實……”杜皇后跪下來,“其實是因顧三姑娘重病在身,連太醫院都無法走到,便暈倒在地。
臣妾雖然讓劉院判診治了一番,但劉院判是婦科千金之手,而非擅長疑難雜症與風寒。
陛下您是知道顧三姑娘身子的,自小體弱多病,一個劉院判遠不能救她性命。
顧賢妃雖不憐惜她,由着她病了還進宮吹風。
但臣妾心疼那孩子啊,因而……因而斗膽讓太醫院的太醫都幫忙把了一下脈,共同商定了藥方。
臣妾方纔遲疑,不是不想請那些太醫來診治,而是知道此事壞了老祖宗的規矩,不敢再壞一次規矩啊!
陛下若是要怪罪,便怪臣妾心軟,實在看不得那孩子受罪吧!臣妾願受處罰!”
衆人登時明瞭,整個太醫院都已經確定了顧寶笙是重病在身,再請幾個太醫來,也並不能證明什麼。
可顧賢妃不信,“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只是小風寒的!”
怎麼就會身有重病?還險些到了藥石無靈,需要整個太醫院出手的地步?
“顧賢妃……”
“陛下!”
景仁帝的語氣冷得像冬日的寒冰,不禁讓顧賢妃瑟瑟發抖。
“不……陛下……臣妾……”
“你一進宮便爲妃,已有十餘年了吧?”
“是……”
“你十餘年不曾生育子嗣,朕可曾怪過你,可曾貶過你?”景仁帝勃然大怒道:“可你永不知足!竟夥同太子意圖篡位!”
“臣妾沒有!”顧賢妃重重磕頭,一遍遍道:“臣妾沒有!臣妾沒有啊!”
“也罷。”景仁帝忽然心舒一口氣,“既然你瞧不上朕給你的妃位,那這儲秀宮你定然也是瞧不上的。”
“陛下!”顧賢妃從未像今日這樣慌亂過,甚至害怕到極點。
元戎太后朝景仁帝搖了搖頭,她知道景仁帝想處死顧賢妃,可是西戎尚且虎視眈眈。
丞相妹妹被處死,丞相又豈能安然無恙。
後宮與前朝,一向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動了顧賢妃,其他與顧賢妃交好的嬪妃家族又豈能倖免?
爲了朝堂安穩,此時,着實不宜處死顧賢妃。
甚至,秦沐之這個太子,也不能大肆處置,以免西戎趁機生事。
可景仁帝身爲帝王,怎能嚥下自己的妃子與兒子通姦的事情。
於是他便冷笑了一下道:“顧賢妃十餘年無子,於後宮無功,肆意辱罵皇后,污衊德妃。
朕念及丞相爲朝廷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不予重罰。
今貶爲良人,移居偏殿,命其自給自足,修身養性!”
“良人?”顧賢妃的淚一下子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倒是蕭德妃還在勸她,“陛下恩德,特賜了前朝良人之稱與妹妹,妹妹你怎的還不快謝恩?”
顧賢妃哭得不能自已,謝恩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良人是先朝最低等的嬪妃,好比如今南齊最低等的嬪妃是美人一般。
可是景仁帝連美人的稱號都不肯給她,給一個都是死人們用過的良人稱號。
這代表什麼?
代表她在景仁帝心裡,早晚都是要賜死的,只是現在的時機不對。
而且,最重要的是,宮裡剛進宮的嬪妃都是封爲美人。
王美人便罷了,是秦沐之想巴結昭貴妃,特意沒有求景仁帝晉封她。
她給王美人這個太子之母行禮沒關係。
可是今後,她見到宮裡的每一個新人都要行禮,宮人誰還會把她這個比美人還低等的良人放在眼裡?
景仁帝說的自給自足,根本就是讓她自己在皇宮吃剩飯,搓麻繩,織布衣!
這跟辛者庫的那些受折磨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一個良人的稱號,只會讓她在宮裡更被人踐踏!
儘管顧賢妃不住的啼哭喊冤,景仁帝也並沒有仁慈一分。
反倒是冷冷的瞧了眼秦沐之和王美人。
秦沐之算是昭貴妃的養子,可是昭貴妃的端王府,他是動不得的。
昭貴妃於朝堂後宮都沒什麼爭持之心,同意讓秦沐之當她的兒子,也不過是從前看顧眠笙和崔元夕順眼罷了。
也因此,即便聽到自己和秦沐之有傷的消息,也只是讓人給自己送來了膏藥,全然沒有爲秦沐之說情的意思。
這便也給了景仁帝一個暗示,無論他如何處置秦沐之,端王府都不會干涉半分。
這個兒子的野心太大了,爲人謹慎,把柄也一向難抓。
既然顧良人與他有私情,那他何不給他一個把柄,讓這兩人再生舊情?
等西戎九皇子等人一回去,他再處置,如此,誰也不敢,也不會再阻攔他了。
見顧良人還在哭哭啼啼,景仁帝笑了,“顧良人,朕憐惜你沒有兒子,今日便將昭德妃養子秦沐之給你可好?”
“不……陛下……臣妾……”顧良人哭得說不出話。
秦沐之都被傳跟她有私情了,現在就是個燙手山芋,她再想當太子的母親也不能夠了。
王美人心中一緊,便聽景仁帝徐徐道:“今,朕念昭貴妃身體不適,特將秦沐之交與顧良人撫養。
太子秦沐之,因其屬下暗害朕的皇叔中山王,他難辭其咎,愧對宗室皇族。
朕念及他從前功勞,且剿匪有功,不予追究,並特賜美人兩名。
只太子之位,交於心性純良,愛民如子,忠厚仁德的秦池!”
也虧得秦沐之的屬下斷了中山王的子孫根,不然他這廢太子的緣由,還真是不好找。
王美人一聽,登時暈了過去,腦子裡只剩下“完了”二字!
有一個最爲景仁帝不喜,最低等的良人做母親,加上他還有暗害宗族長輩的名聲,日後還拿什麼身份跟母親是蕭德妃的秦池爭?
賜的那兩名美人是個什麼身份?明明是景仁帝對她家沐之的警告,哪裡是恩賜?
倒是蕭德妃登時大喜過望,連聲不住的道:“謝過陛下!”
偏殿中
顧良人一身單薄布衣不停的拍着被鎖的房門,“你們讓顧寶笙過來見本宮!讓她有本事跟本宮去和陛下說清楚!
否則休想顧府容得下她那個孽障子孫!”
“顧良人是在叫我嗎?”
門外一道空靈的聲音響起,門被緩緩推開,顧寶笙含笑看她。
容顏絕色,出塵絕豔,還是一身白衣瀲灩曼妙的模樣。
“你這蠢貨,害了整個顧家,你還有臉來!”顧良人擡手就想打她。
“顧良人!”顧寶笙微微一笑,捉住她的手道:“真正愚蠢的人是你,不是我啊!
你猜,若是爹爹和祖母知道你害了整個顧家,還容不容得下你?”
“你少在這兒威脅本宮了!”顧良人疾言厲色道:“你以爲你算個什麼東西?
顧家是老太太在做主,你以爲你得罪了本宮,顧府人還會爲你的做法拍手叫好不成?”
“呵!”顧良人挑眉冷笑道:“本宮勸你早些去與陛下說清楚,是誰指使你冤枉本宮和太子殿下的!
否則……”
“否則顧良人你想如何?”
“否則,”顧良人倨傲的擡頭道:“日後,你休想從顧府拿到一分嫁妝!
別忘了你以後可是要從顧府出嫁的。
沒有顧府的嫁妝支持,你算個什麼不值錢的爛賤東西?
你連嫁人都嫁不出去,還敢跟本宮在這裡橫什麼橫!”
173章 德妃毒計,秦池暗害12合更
“我想……顧良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顧寶笙不疾不徐的走到她身邊,輕笑道:“沒人告訴顧良人……
我娘留下來的嫁妝是順天府尹和薛御史親自做了保人和公正的?
只等我年滿十三,便會悉數交還到我手中的嗎?”
“你少糊弄本宮!”顧良人瞪她,“你年少無知,人又笨,沒老太太指點,你懂什麼打理嫁妝?
他們難不成還會把東西交給你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顧良人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心裡已經慌得不行。
若是有順天府尹和薛御史相幫,那樣富可敵國的嫁妝落到顧寶笙手裡,她在宮裡豈不是過得愈發人不如狗了?
不行,她得趕緊告訴顧老太太,讓她把東西收好,千萬不要給這個小賤人了!
她沒有兒子,無論搭上哪一個皇子做太子,當皇帝,總是要給些誠意的。
誠意哪裡來?自然是顧寶笙的嫁妝裡頭扣出來的。
保住顧老太太手裡的嫁妝,就是保住她日後的榮華富貴,母儀天下。
顧良人幾乎是等顧寶笙一出門,便迫不及待的用布條寫了一張血書並一張她藏在腳底心兒下面的銀票交到了宮人手裡。
可她並不知道,守着她的宮人第一時間就將東西交到了顧寶笙那兒。
“姑娘?”
半夏見顧寶笙看布條的神色愈發冷淡,不由擔心起來。
“我沒事。”顧寶笙搖了搖頭,示意宮人把那布條送出宮。
“姑娘,不如您請順天府尹和薛御史讓老太太早日把嫁妝還回來吧。”
就這麼老被顧老太太算計着,也總不是個辦法。
何況,向來討厭姑娘的五皇子秦池還做了太子。
這於自家姑娘來說,的確不是一件好事。
但顧寶笙卻笑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既然那麼想拿着,便拿着就是了。”
她也想看看,如今顧賢妃成了顧良人,顧老太太到底還能翻出個什麼花樣來。
顧府
顧老太太趴在牀上,掉了牙的嘴巴一癟一癟的在吃着油炸雞絲和小米粥,吃得心裡暖和舒坦極了。
哎呀呀,還是她的寶貝女兒聰明,瞧瞧,這麼個做法,顧寶笙的嫁妝銀子不用花了,還能在宮裡邊兒幫着女兒固寵。
就是不能生孩子這一點怪可惜的。
不過顧老太太想着,來日方長,宮中御醫醫術高超,早晚調養好了身子,還是能幫她女兒養一個孩子的。
眼下秦沐之犯了這麼大一個錯,根本就不配當太子!
其餘幾個皇子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若是她女兒有了孩子,肯定會被教導得頂頂聰明的!
憑着她家明遠的扶持,兄妹二人遲早是要有潑天富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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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顧老太太愈發高興,她得趕緊寫封信給寶貝女兒。
好提醒提醒她,千萬別耽擱了時辰,趕緊的找個靠譜的御醫好生給顧寶笙看看。
可她卻不知,儲秀宮的宮人早被處置了,已經換了杜皇后的人在看守。
而這封寫給顧良人的信,也順利的送到了杜皇后手中。
杜皇后也是個心裡明白的人。
顧老太太是一品誥命夫人,她身爲皇后雖然可以斥責,可景仁帝纔將顧賢妃貶成了顧良人。
如今自然是安撫顧明遠居多,這封信便是個很好的由頭。
“送給顧丞相吧。讓顧老太太好生頤養天年,別累了身子!”
家醜送到了宮裡,她這個皇后都幫着掩蓋,不計較顧老太太什麼了,顧明遠也該知道她的恩惠了。
春分捧着茶盤上來,忍不住嘆氣道:“娘娘,您如此心地善良,可不知那些人可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
德妃娘娘剛纔來咱們坤寧宮,才被奴婢打發走。”
“這個時候來?”
“可不是麼?”春分有些憤怒,“五皇子才當上太子,她便過來想與娘娘商議陛下生辰的事了。
還說,是見您最近身子不好,想替您分憂。
可是奴婢可瞧不出她哪兒有擔心您的樣子。”
“母憑子貴,她如今驕傲些也犯不着本宮什麼?不過是想來與本宮結盟罷了。”
“可是娘娘,陛下膝下子嗣單薄,若真是五皇子……那德妃娘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景仁帝膝下攏共只有五個兒子,杜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出生便夭折了。
大皇子秦沉同秦沐之一樣,也是宮女所出,不過生的高大粗笨,不善言辭又怯怯縮縮,一向爲景仁帝不喜。
豐城徐家進宮的徐淑妃爲人溫柔良善,倒是不錯,只可惜生的三皇子夭折後,又懷上了四皇子秦溪,兩年兩胎,身子底兒都被掏空了。
母子二人雖有才華,可母親弱,兒子也弱。
不是待在鍾粹宮,便是去報國寺上香,成日裡吃齋唸佛的,也管不了什麼事。
除了五皇子秦池和六皇子秦沐之,剩下的七皇子秦遊一生下來,母親寧容妃便去世了。
寧容妃生前便不受景仁帝的喜愛,死了之後,這個剋死母親的兒子,自然更讓景仁帝討厭了。
寧安侯府的老太爺是庶子襲爵,原本就爲人怯弱愛財。
知道景仁帝對秦遊厭惡至極,害怕自己的爵位受到連累,乾脆裝聾作啞,當秦遊這個外孫不存在。
秦遊既無母族扶持,又是託給一個年長無子且有德無才的柳美人教養,在宮中的地位有等同於無。
沒人教導他詩書禮儀,加上皇子們及冠後雖未封王,卻都放了出去。
秦遊便人如其名,終日在外尋花問柳的遊蕩起來。
所幸,景仁帝對不在意的孩子一向都是不理不睬的,只要沒什麼大事,一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而,秦沐之剝去太子之位後,上下看來,竟只有秦池身子骨兒健,又通史書明理些。
不過杜皇后卻毫不在意春分的猜測,“從咱們南齊開國,你見過幾個皇子順利由太子之位登上寶座的?”
“娘娘的意思是?”
“你呀!”杜皇后笑着搖搖頭,低頭看着茶水道:“人這一輩子,就跟你才烹的這壺茶一個樣兒。
你瞧着它高高在上的飄起來了,說不準兒,一會子它就沉下去了。
你瞧着它低沉卑微的蜷在底下,也保不齊,一下子它就浮上來了。
‘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浮浮沉沉的,不到最後,誰知道是個什麼結果?”
其餘的她倒是不擔心,只是蕭德妃跟顧寶笙積怨已久,江陽近來愈發瘋癲,只怕是顧寶笙會有危險。
春分剛要笑起來,就聽杜皇后謹慎道:“派幾個人去盯着,切莫讓德妃傷到了寶笙!”
“娘娘!可是國公夫人的意思……”
“本宮知道……”杜皇后嘆了一口氣,“可少擎那孩子是個死心眼。
邊關如此兇險,他腥風裡來血雨中去的,拼了性命也在掙軍功,不就是爲了能求個恩典娶寶笙嗎?
本宮若是真的不幫幫他。
若是等阿洵和寶笙事成定局,那少擎……”
她不想看着疼愛的侄子孤獨終老。
春分欲言又止,還是把話壓了下去,出來挑了幾個得力的宮人吩咐下去了。
昭德宮
蕭德妃將手中孩童玩耍的硃紅撥浪鼓輕放在桌上,又輕坐在江陽牀邊替她蓋了蓋被子。
月蘭走過來比了個手勢,蕭德妃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
雖然她每日都在精心保養,不讓自己的老態顯露。
可眼角皺紋依然像春日野草一般瘋長。
這一切,都是怪顧寶笙把江陽害成這樣,讓她日日擔心所致!
“月蘭!”蕭德妃揉着鬢角道:“回頭跟朱太醫說一聲,他開的安神藥劑量又不夠了。
讓他換些不傷身子的補藥,加大了藥效好好給江陽補一補。”
春日裡易發瘋病,江陽成日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大叫大鬧的。
也虧得是在荒無人煙的偏殿,纔沒人敢說什麼。
月蘭有心勸:“娘娘,如今五皇子才當上太子,若是被旁人知曉,咱們將公主還藏在宮裡,豈不是……”
“你怕什麼?”蕭德妃眼裡一片猩紅,“本宮懷胎十月,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江陽來!
陛下他可以有很多的女兒,可是本宮呢?本宮只有江陽一個女兒!
他可以狠心不要江陽,可是本宮不可以!
阿池已經順利當上太子了,宮裡的好藥材多得是,本宮就不信治不好江陽!”
月蘭連忙閉上嘴巴。
蕭德妃平復了下心情才問道:“有何事?”
“坤寧宮那邊兒似乎在派人監視咱們呢。不過奴婢只是有些疑心,還並未完全確定。”
“呵!皇后倒是爲她侄子考慮得周全得很!”蕭德妃冷笑道:“不過本宮就偏偏不讓她如願以償!
你說,要是顧寶笙在陛下的壽辰宴上犯了殺頭大罪,她那個得力的好侄子會不會求着替死啊?”
“娘娘的意思是?”
蕭德妃撫着手上的紅寶石護甲,緩緩道:“本宮方纔有心與她結盟,她看不上我家阿池,不願意。
那本宮何必還要去吃這個閉門羹?
她杜皇后無子,唯一仰仗的也不過是承恩公和她那個承恩公世子的侄子能幹多才罷了。
若是……她那個好侄子爲了顧寶笙而死,她沒了依靠,又與陛下有了隔閡。
這後宮之中,還有誰能與本宮抗衡!”
月蘭想了一遍。
謹慎道:“承恩公世子城府極深,算計他可不易啊,娘娘!”
“本宮知道算計他不易!”蕭德妃笑了笑,“可誰說要算計難算計的人了?
柿子捏軟的,眼下的顧寶笙可不就是送上門兒的?
她不是花朝節的南齊福星,很得意嗎?
本宮倒是想看看,她若是變成南齊的災星,有弒君之嫌……
你說陛下會如何處死她呢?”
屆時,她勢必要讓她家江陽親自去牢獄裡折磨她。
江陽活得人不人貴不貴,她便要顧寶笙千百倍的奉還回來!
江陽失了清白給西戎小兵,她便要送顧寶笙去西戎的軍營,被千人枕萬人騎!
如此,才能解她的心頭之恨!
“娘娘此計甚是高明!”
蕭德妃擺手道:“行了,阿池快回來了,趕緊扶本宮去正殿吧。”
誰知,蕭德妃剛到正殿,便見秦池要走。
“站住!還沒給母妃請安,你去哪兒?”
秦池不在意的晃晃腦袋,“有事兒!”
“有事兒有事兒!你若是爲了國家大事,本宮可以不管你!”蕭德妃劈頭蓋臉的罵道:“可你爲了一個女人。
日日偷偷摸摸的出入中山王府,像個什麼樣子?
你現在是太子!不是那些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皇子!”
她如此盡心盡力的籌謀都是爲了兒子,誰知兒子竟……
“您以爲我想當這個太子麼?”秦池紅了眼眶,“從小到大,人家背一個時辰的書,你要我背五個時辰。
人家練習一個時辰的功夫,你要我練習五個時辰!
我整日疼得眼花身痛睡不着覺,你就只會讓我忍着!
你就只會去討好父皇!只會去照顧江陽!”
蕭德妃氣得不行,擡手想打他臉,終究“啪”的一下打在他背上。
“母妃盡心盡力爲了誰?母妃不去爭寵,不得寵,你和江陽還活得下來嗎?
讓你練習,那是磨礪你的心智,江陽是女孩兒,用不着在你父皇面前背書,只需要撒嬌就可以了。
可你呢?你不會背書下棋,不會弓馬騎射,在皇子中你便是個廢物!
你日後是要繼承大統的人,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有的是美貌的女子。
何必要跟那個孟雲遙拉扯在一起?”
“母妃做了什麼你自己不知道?”
蕭德妃啞口無言一瞬。
就見秦池往後退了退,“雲遙說的果然不錯,果然是你做的。”
“皇兒,你難道要爲了個女人跟母妃翻臉不成?”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秦池吼她:“管什麼三宮六院的美貌女子!我秦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就只喜歡她一個。
沒有云遙和她哥哥,我早死了,您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你瘋了!”蕭德妃大怒,“孟行舟是罪臣,容不得你胡來!”
“您不是說兒子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嗎?”秦池無所謂的笑笑,“既然權利這麼大,救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怎麼了?
母妃你放心,等救出孟大哥,我會給您留下個孫子……”
“你要做什麼?”
“我?”秦池自嘲一下,“我要跟雲遙去過縱情山水,田園耕織的日子!”
說完,秦池轉頭就走。
“你回來!你回來!”蕭德妃跌坐在地,氣得渾身發抖。
可惜,讓秦池失望的是,景仁帝爲避免這個兒子和長輩中山王的侍妾勾搭在一起,直接讓人堵了宮門,要秦池來御書房聽他說教一番。
這讓秦池很是氣惱,卻不得不跟着小竹子回來了。
走到太液池時,秦池想到初初見到孟雲遙的場景,一下子就紅了眼。
很不巧,轉頭回來就見到顧寶笙朝這邊走來。
“公公,你先回避一下。孤有話跟顧三姑娘說。”
“這……”
“公公放心,孤不是不講理的人。”
小竹子邊兒上去的,眼睛卻還警惕着秦池傷害顧寶笙。
顧寶笙還是一如既往的傾國傾城,霞姿月韻,淺笑盈盈。
只是見到秦池,笑容這才一收,“臣女顧寶笙,拜見殿下。”
秦池卻並不免禮,只是在她頭頂冷笑道:“你很得意嗎?
把雲遙和孟大哥送到那些不見天日的地方去,你很得意是不是?”
“臣女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你還清楚的很!”秦池的語氣十分不善,“孤是來提醒你,惡有惡報。”
他的語氣忽然很輕,“雲遙是孤的救命恩人,若是孤當了皇上,她就是救駕有功,你算什麼?
你傷了孤的救命恩人,以爲你還能活下去?
知道孤當太子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是要你顧寶笙不得好死啊!”
話落,秦池突然伸手推向顧寶笙。
174章 落水真相,雲遙殺機3更
“姑娘小心!”
“不要!”顧寶笙還沒來得及阻攔半夏。
便見半夏下意識的攔在顧寶笙面前,飛快擋了秦池一把。
哪知秦池竟並沒有伸手推顧寶笙,反倒像是被半夏這一用力一擋。
一個趔趄,一下歪到池邊,眼見就要落到水裡。
忽而一陣勁風揚過來,秦池便像是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登時被撞倒在地上。
“咳咳咳!”秦池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撞碎了,瞪着顧寶笙怒罵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夥同婢女暗害孤!
來人,把她給孤抓起來!”
半夏頓時驚得瞠目結舌,這才明白過來,剛纔顧寶笙說的那聲“不要”是什麼意思。
這五皇子沒有掉入水裡,尚且說自家姑娘暗害他。
若是掉入水裡,豈不是要說姑娘懷恨在心,故技重施要將他推入池中淹死?
她從來只知道女子會有這些花樣,竟不知男子也會如此!
這五皇子是不要命了嗎?還是小時候沒被水嚇夠?
可惜,秦池只知道自己是被一陣勁風擋了回來,卻不知那勁風的主人正冷冰冰的站在他身後。
“太子殿下便是這麼跟我的未婚妻說話的嗎?”
頭上冷冷的聲音響起,聽得秦池直冒寒氣。
他仰頭一看,楚洵正低頭看他,像是上神在俯視螻蟻,智珠在握而睥睨天下。
重重的話幾乎壓得秦池喘不過氣來。
“阿洵!”秦池讓文竹、文鬆扶他起來,咳嗽得一臉通紅道:“這個女人心小善妒。
她當年才五歲就敢把孤推到池子裡淹死,如今更是心狠手辣。
把那麼好的雲遙和行舟弄成那樣!
咳咳咳……我們二十多年的兄弟,你還不相信我說的話?還不相信我的眼光嗎?
你千萬不要因爲你父王一時憐憫她……咳咳咳……你也跟着可憐她、同情她。
她那樣惡毒無恥的女子根本就不配當你的未婚妻!”
秦池似乎被那陣風打傷了肺腑,咳嗽始終不停。
因此也並未看到楚洵的眸底像暗夜中的冰湖,漆黑冰冷,中央融開的一陣旋渦幾乎是要將一切都吸進去徹底毀滅,讓人屍骨無存。
“你說夠了?”楚洵淡淡的聲音從秦池頭頂上方傳來。
“楚大人!”顧寶笙預感到了什麼,出聲像阻止他。
“沒有……咳咳咳!”秦池咳得不能自已,忙擺手道:“你莫要怕你父王威脅你娶她。
孤……咳咳……孤去替你說,務必不能讓你娶這個……咳咳……惡毒的……!”女子。
秦池“女子”二字未說完,胸口立馬被一陣風擊中,太液池旁的欄杆,突然嘩啦啦化成碎塊。
“救命啊!咳咳咳!救!……”
秦池小時候險些被水淹死,原本就恐懼不已。
如今又一次在原本落水的地方落水,愈發驚恐,一直不停的撲騰,可沒幾下,太液池中便咕嚕嚕冒起了水泡泡。
文竹和文鬆費勁兒的把奄奄一息,一臉慘白的秦池救回岸上。
秦池伸着粉白的舌頭,翻着白眼,活像頭被救上岸的死豬。
小竹子捂着臉,過來給楚洵行禮,“楚世子?這……這太子殿下……”
他怎麼跟景仁帝交代啊?
總不能說太子殿下雖然陷害顧三姑娘不成,但楚世子好心幫了一把,所以……太子殿下依然如願以償的再下了一次水吧?
楚洵淡淡瞥他一眼,惜字如金道:“太液池的欄杆經久失修。”
而太子殿下偏要故地重遊,自己非要掉下去找死的,怪不着誰。
文竹和文鬆瞪大了眼,楚大人竟然比他們家主子還要厚顏無恥,睜眼說瞎話?
“行啦行啦!你們都別愣在這兒了!”
小竹子抿着硃紅的脣,揚着白鬚拂塵道:“當心殿下身子受了風寒,趕緊的擡到殿裡,找幾個太醫看看!”
“蠢!”楚洵淡淡吐了個字總結了秦池的做派,懶得看秦池一副要死不死的蠢豬樣。
轉頭見顧寶笙朝自己輕笑了一下,嫩白細膩如瓷的小臉,精緻飛揚如畫的眉眼,絕色天成而氣質典雅,一身梨花白齊胸襦裙飄逸如仙,當真是洛水臨凡駐足的洛神仙子。
楚洵自己容貌生的俊美無儔,恍若謫仙,對其餘人的容貌並不如何在意。
他知道她容顏傾城,卻不知,她發自心底一笑的容顏,會是如此傾國傾城傾人心。
腦子一空,不由想到那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寶笙謝過楚大人!”顧寶笙笑完,又恢復了往日略有些疏離的神色。
楚洵的思緒被顧寶笙的話拉回來,他抿了抿脣,不知如何開口提起定親的事,只好撒謊道:“如今秦池已爲太子,父王說……”
楚洵一向冷臉,套別人的話時,籌謀才略半點兒看不出破綻。
可不知爲何,一到顧寶笙這兒,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拐騙女孩兒的大哥哥。
這樣撒謊騙親,總有些不自在。
豈料,顧寶笙一向心細。
她一見楚洵有些擰眉的神色,又聽楚洵說“父王”二字時的不自在。
她猜不到楚洵對她起了旁的心思,只是暗道,大約是廣平王來逼迫他,讓他心情不好吧。
因而顧寶笙連忙阻止道:“楚大人不必爲難。五皇子雖爲太子,可他畢竟不是皇上。
受制於人,自然不敢大肆對寶笙如何行事的。
而且……”
顧寶笙笑了笑,“他於寶笙來說,還不足爲慮。”
她不會放鬆對敵人的警惕,可同樣,也摸透了敵人的秉性。
蕭德妃雖然聰明,可她卻不知她從前的心思都是花在了討好景仁帝身上,對秦池的教導很有疏忽。
一味的讓秦池苦學苦讀,腦筋很是有些死板,加上秦池,在宮中有蕭德妃保駕護航,在朝堂有平津侯披荊斬棘。
這便讓秦池根本不必像秦沐之那樣想方設法的在夾縫中求生存。
大樹底下好乘涼,可對於要殺的頭破血流才能登上帝王之位的秦池來說,這樣的教導,不是幫他,恰是害了他。
沒有自己主見,沒有自己謀略的皇子,只會成爲蕭德妃和平津侯府的傀儡而已。
所以,她並不擔心秦池,反倒會擔心蕭德妃。
可是楚洵聽了這話,心裡便堵得慌。
他從前嫌棄顧寶笙時,顧寶笙可以坦然處之,可如今顧寶笙拒絕他,怎麼他一個男子反倒不能釋懷了?
“你就不怕?”
“怕?”顧寶笙輕輕一笑,“‘天有喜念,天必從之;人懷惡意,天必誅之’。
如果天不公允,那我便親自替天行道。
——我不怕的。”
她都死過一回了,怕這些做什麼?
只是,“楚大人,”顧寶笙笑道:“既然我願意幫你在王爺面前推了你我的親事。
那麼禮尚往來,咱們便像從前那樣,你幫幫寶笙吧。”
幫他推了親事?
楚洵不知如何回答,還未開口,就聽顧寶笙直接給他派了個任務。
“陛下不許太子和孟雲遙往來,總是斷了人姻緣的好事。”顧寶笙笑道:“我想請楚大人給他們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機會。”
景仁帝讓人不許這兩人往來,勢必也有蕭德妃在其中助力。
蕭德妃不喜她,如今秦池又當上太子,她必定會很快對她出手。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出擊。
再說了,“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她也算是爲秦池和孟雲遙做了一件讓他們心想事成的事啊!
楚洵看着顧寶笙眼中的狡黠,無奈一笑,這丫頭,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頑皮?
噢,不對,她原本就還是個該讓他保護的孩子呢。
不得不說,錦衣衛的辦事效率極高。
不到傍晚,病病殃殃的秦池就見到了孟雲遙。
兩人一見面,登時淚流滿面。
“殿下,您受苦了!”
“不不不!我沒事,是雲遙你,你才受苦了!”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說不盡的郎情妾意。
哪知孟雲遙與秦池抱了一會兒,便推開他,哭道:“殿下,雲遙已經是不潔之身。
如今還懷了別人的孩子,雲遙不配與您在一起!”
“雲遙!”秦池立馬捉住她的手鄭重道:“從我落水傷了眼睛,你第一次救我,第一次在我眼睛上敷藥膏開始,我就認定你是我這輩子的人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負你!
這孩子不光是你的孩子,我也會將它視如己出。
日後我登上帝位,我們便再生一個孩子,將皇位交給他,我們去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好不好?”
孟雲遙的笑容及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下,她攀上秦池就是爲了日後能夠母儀天下的。
男耕女織的生活,這是讓她放着好好兒的皇后不當,去做粗俗的農婦不成?
豈料,秦池捉住她的手,一臉懷念,根本沒看到孟雲遙眼底的不情願。
“雲遙,你不必懷疑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和孟大哥都是心地極爲善良的人。
當年不惜性命也要救我一命,這樣的恩德和情誼,我秦池這輩子都銘記於心。
你們不像宮裡那些人,也不像顧寶笙那樣,心有城府,心思又壞。
我愛重你,也愛重孟大哥。
你放心,當年你們救了我,如今孟大哥有難,我也會不惜一切的去救他!
至於顧寶笙……”
秦池狠道:“她當年膽敢害我,如今又害你和孟大哥,新仇舊恨,我遲早要與她算清楚!”
孟雲遙試着問道:“殿下就如此恨她?”
“我當然恨她!”秦池憤憤道:“那樣惡毒的推我下水,擺明了是想讓我送死。若非你……”
秦池看向孟雲遙的眼神一下子溫柔起來,“若非你當時如天仙一般下凡救我,我這雙眼睛,這條性命,哪裡還有存在的餘地?
你知道嗎?我當時雖然眼睛進了水和沙子,一支眼又被假山的石頭掛了一掛,雖然腫得看不清你的容貌。
可是我記得很清楚,你穿了一身兒白衣,身上香香的坐在我身邊兒與我敷藥膏。
你怕我眼睛疼,還一邊敷藥膏,一邊與我背《千家詩》呢?
說來,雲遙……”
秦池一笑,“你怎麼後來不用那個香了,我一直覺着那個香香氣淡雅清新,又經久不衰,甚是好聞。
你改日,再做一份如何?”
孟雲遙的手心兒冒了一層涼汗,“殿下有所不知!”
她抽回手,有些遺憾道:“那香吧,有一種香料已經失傳了。
所以……所以雲遙再也不能用那種香了。
就像雲遙已不是清白之身,也再也無法和殿下回到從前那種快樂時日了。”
秦池一聽,立馬慌道:“雲遙,你別哭別哭,都是我不好,惹你傷心了。”
“殿下!”文鬆過來催他,“時辰到了,得趕緊回去了!”
見雲遙還在哭,秦池立馬發誓道:“雲遙,你放心,我秦池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
你和孟大哥,我是一定要救你們出水深火熱之中的!
你好生養胎,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孟雲遙點了點頭,用溫柔如水的目光目送他離開。
等秦池一走,她方冷汗連連的坐在椅子上,輕輕的撫着肚子,“顧寶笙……”
她是不能留了,若是秦池知道當年……
不會的!她決不允許秦池知道真相。
只要顧寶笙死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175章 流產,孤要親自殺了你3更合章
松鶴堂
顧老太太還趴在牀上,想到不一會兒她的寶貝女兒賢妃娘娘和陛下就要賞賜顧府。
而顧寶笙的嫁妝也全然屬於她,顧老太太便禁不住高高興興的哼起小曲兒來。
剛唱了一句,“只爲他情兒久,意兒堅,合天人重見……”
正樂呵着她的寶貝女兒很快就要和景仁帝恩愛如初,日後聖眷榮寵怕是比那楊貴妃還要遠上許多。
突然“砰”的一聲,門被踹開,顧明遠怒氣衝衝的進門來。
一副想發火又發不出來的樣子。
顧老太太以爲顧明遠是知道了顧寶笙勾引景仁帝的事情,在嫌顧寶笙丟臉,在生顧寶笙的氣。
她心裡便愈發樂不可支,這兒子恨上顧寶笙纔好啊!
顧寶笙在宮裡無依無靠,又沒出息的,這兒子可不得一味兒的給她的賢妃娘娘做事兒?
她早想勸他好生幫幫自己的親妹子了,偏生這個兒子顧慮這顧慮那的,遲遲不肯。
眼下,卻是一個極好的勸說機會。
於是,顧老太太便趴在牀上,哼哼唧唧不高興的癟嘴道:“我說的不錯吧?
那死丫頭就是個賠錢貨!掃把星!
前頭日子裡,你還怨你娘我着急着要嫁她出去,沒選對人!
如今,她在宮裡頭把咱們顧府的臉面都給丟盡了,惹得皇上都快不待見咱們家了。
這下你可滿意了?
哼!”
顧老太太趴着身子低着頭,根本沒見到顧明遠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還一個勁兒的誇着她的寶貝女兒,“今兒個要不是陛下寵愛賢妃娘娘,有娘娘的大恩大德在。
我們顧府喲,早被那個死丫頭害得滿門抄斬了!
明遠啊!你可瞧瞧,這到頭來,除了你的親妹子賢妃娘娘和你娘我,這顧府裡誰纔是幫得到你的人啊?
那個顧寶笙就是個生下來討債的害人精!你不護着你妹妹反倒是護着她,你說你對得起娘娘對不起?”
顧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說了半晌。
又嘆氣道:“唉,過了的事兒就過了。只要那丫頭在宮裡好生幫着賢妃娘娘把皇上伺候好。
我們呀,也別怪她了。倒是你呀,欠了賢妃娘娘好大一個人情。
如今五皇子殿下當上了太子,雲遙跟他親事斷了不說,德妃娘娘又素來跟咱們賢妃娘娘不合。
我瞧着啊,咱們顧府還是好生護着賢妃娘娘,等她生下個寶貝龍種來,咱們……”
顧明遠再忍不住,怒吼了一聲,“娘!您到底還要污衊寶笙污衊到什麼時候?”
“我!”顧老太太氣嘴直哆嗦:“她的醜事,宮裡的人都知道,怎麼就成了我污衊了?”
顧老太太很不服,剛要傲氣的擡頭反駁,卻見顧明遠直接扔了張紙攤在她面前。
正是不久之前,她送到儲秀宮賢妃娘娘處。
但顧老太太可是不會這麼輕易認下來的,她理直氣壯道:“她都是皇上的女人了,我讓她姑姑照料她生孩子。
那是爲她着想,那是天經地義!”
“您還不知道您錯了?”顧明遠十二分的痛心疾首,“您知不知道,您的好女兒今日做了什麼好事?”
“既然是好事……”
“她與六皇子通姦在前,勾結一起謀害陛下在後。
陛下已經褫奪她的妃位,貶爲良人,打入冷宮了!”
“什麼?”顧老太太大驚失色,只覺突然失聰一瞬,腦袋一片空白。
“我說……您的好女兒已經被貶爲良人,打入冷宮了!”
“這不可能!”顧老太太幾乎已經忘了她斷了腰的事,蹭的一下就想下牀拉着顧明遠問。
一個不穩,登時重重摔在地上。
“哎喲喂!”
咔嚓一聲,沒好的腰又受了重傷。
顧老太太疼得眼睛裡渾濁淚花兒打轉,還不忘一個勁兒的問顧明遠,“你說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娘娘是妃子,怎麼好端端的就變成良人了?”
顧老太太萬分不信,南齊可沒聽說過哪個進宮的被封良人的?!
她的女兒是天底下頭一個聰明乖巧的,怎麼可能做出和六皇子通姦的事情?
肯定是那個死丫頭在太后面前煽風點火搞的名堂!
“明遠!”顧老太太立馬怒不可遏的命令道:“你立馬去讓那個死丫頭跟太后娘娘說清楚!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是她在那兒胡說八道冤枉賢妃娘娘的,跟賢妃娘娘可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
要處罰,那也是該她自個兒去自首!”
顧明遠一臉複雜的看着顧老太太,似乎認不得這是自己的母親了。
他是顧老太太一手帶大的,從來感念母親的恩德。
也從來覺得顧老太太寬厚明理又心善心慈和村鎮裡那些罵街潑婦是不同的。
可是如今呢?
他親耳聽見這個母親大肆的辱罵顧寶笙,冤枉顧寶笙。
明明是顧良人做錯了事情,受了懲罰,她卻偏偏要顧寶笙去認罪。
景仁帝又不是傻子,難道還會胡亂判嗎?
“娘!”顧明遠滿是失望道:“顧良人是您的女兒,寶笙也是我的女兒啊!
爲什麼您不爲我想想,不爲我們顧府想想,非要爲了顧良人耽擱她的一生呢?”
顧老太太一聽,登時柳眉倒豎,這個兒子幾十年來,從未反駁過自己。
今兒個竟然爲了顧寶笙一個死丫頭來訓斥自己?
“我是她祖母,難道還會害她?”顧老太太聲音尖銳刺耳極了,“讓她進宮伺候陛下和賢妃娘娘,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再說了,我和賢妃娘娘若不是爲了你的潑天富貴,爲了你受陛下重用着想,哪裡用得着這麼辛苦的讓她進宮?”
“娘明明知道,陛下不是那種色令智昏,好色誤國的君王!”
顧老太太猶不服氣,想再辯幾句。
就聽顧明遠負手嚴肅道:“娘,您知不知道,儲秀宮如今是皇后娘娘在派人看守。
您今天這封信,若不是娘娘仁慈,一早便送到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了。
屆時,您和顧良人有意設計陛下的事情一旦被揭發。
不光顧良人有罪,就是您、我,連同整個顧府都要被滿門抄斬!”
“哪……哪兒……有這麼嚴重啊!”
顧老太太嚇得面色慘白,乾枯皺褶的手都在害怕的顫抖。
顧明遠長嘆一口氣。
到底是不懂朝政的婦人啊,竟是把景仁帝和其他普通愚鈍男子混爲一談了。
真當景仁帝就是那麼好被設計的?
若真是景仁帝是好色君王,無真才實幹,恐怕南齊早亡了。
“娘!”顧明遠千叮萬囑的提醒道:“寶笙如今已被陛下和太后娘娘親自派人送回來養傷了。
您身子也不大好,日後她的婚事,您便不要太操勞了。
兒子雖然公務繁忙,但她的親事,還是能照料過來的。
至於嫁妝……”
想到顧老太太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一向很會持家,不會濫用。
顧明遠提了一半的收回嫁妝的話,便止住了,只道:“母親好生收着。
莫要亂用了,屆時寶笙出嫁,還要一五一十的拿出來。”
顧老太太聽到最後一句話,只覺得心都絞痛起來了。
她自然不知道,顧明遠在朝堂一向很會審時度勢。
自打知道了楚世子爲了顧寶笙推了太子秦池的事情,他便愈發覺得這個女兒奇貨可居。
若是能得了楚世子的青眼,別說把顧寶笙那些富可敵國的嫁妝送出去,就是把整個顧府的錢都送過去,他也心甘情願啊!
廣平王征戰沙場,楚世子把持朝堂,箇中不計其數的利益,又如何僅僅是錢能換的?
比起那幾個不成器的皇子,顧明遠心中早已認定,只等顧寶笙嫁給楚世子,他便要做頭一個軍師,勸說楚世子成大事,立大業!
顧明遠想的遠景十分美好。
只是他不知道,自他走後,顧老太太幾乎是哭得撕心裂肺,水漫金山了。
“我的女兒啊!我苦命的女兒啊!你被那個死丫頭可害慘了啊!”
張嬤嬤勸不住,由着顧老太太哭腫了眼睛,這才遞了張帕子給她擤鼻涕,又命人端了溫水,拿了軟帕來準備給她擦臉。
剛擰好帕子,擡頭便見門口有人鬼鬼鬼祟祟的在東張西望,立馬喝道:“誰在那兒!”
墨琴帶了幾個粗使嬤嬤把人綁了進來。
顧老太太正在氣頭上,剛想發作她,就聽那人道:“老太太!奴婢替雲遙姑娘過來看您的啊!”
“雲遙?”顧老太太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孫女兒的名字了。
似乎自打她進了中山王府,就再也沒有消息傳回顧府。
到底是得罪過皇家的人,顧老太太怕生出事情,便沒好氣道:“好端端的來看我做什麼?
你是哪個院兒裡當差的?還是顧府的丫頭不是?”
若是顧府的丫頭這麼着隨意替人傳遞信息,她可是要重重懲罰的!
那人忙跪下來,擡起一張被劃得稀爛的臉道:“奴婢是從前慈竹閣當差的杏兒啊。老太太不記得奴婢了?”
顧老太太看她一張臉破爛坑窪得認不出五官,別過臉嫌棄道:“你不好生在茅房當差,上這兒來做什麼?”
“奴婢是來……”杏兒呈上來一張一萬兩的一票,可憐巴巴道:“奴婢是來替雲遙姑娘孝敬老太太的呀!”
顧老太太原本還不怎麼在意,待眼睛瞥到那張大額的銀票,乾咳兩聲。
“來看我就看!拿這個做什麼?”
這銀子麼,她自然是想收的,可就怕犯事兒啊!
孟雲遙如今是中山王府的人,孟行舟如今又在牢獄裡,萬一扯出個好歹來,她可吃罪不起。
杏兒看出她的猶豫來,忙道:“老太太放心,這是姑娘在王府裡照顧王爺照顧得好,王爺特地賞賜給姑娘的。
姑娘自個兒捨不得用,又聽說老太太被三姑娘害得斷了腰。
這才讓奴婢交過來,孝順給老太太您的。
姑娘說了,這錢您留着吃燕窩,吃人蔘,吃靈芝都使得。
她只願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再也不要因三姑娘傷了身子了!”
顧老太太一聽,登時眼眶一紅。
她自打受了傷,兒子埋怨她做事不對,女兒又被貶,竟沒有一個安慰照料她的親人。
顧寶笙呢,她不來氣自己就不錯了。
哪裡會像孟雲遙這麼貼心懂事,大老遠還派人送銀票來關心自己?
一個手裡有大筆的嫁妝,一個子兒都不肯給她,另一個省吃儉用也要拿出一萬兩銀子來孝敬自己。
這誰親近,誰疏遠,登時一目瞭然。
“你家姑娘有心了。”顧老太太一臉愁容道:“可惜了……她跟五殿下的親事……”
杏兒左右一顧,顧老太太立馬心領神會的屏退了旁人。
“怎麼了?”
“回老太太的話,奴婢剛纔當着別人的面兒不敢說,如今卻是要真真兒的告訴您一聲。
五殿下啊,已經當太子了!”
“果真?”
杏兒便把秦沐之被貶,五皇子掌權的事情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
只是提及顧賢妃被貶一事時,少不得添油加醋道:“娘娘那會兒是好心要照顧三姑娘的。
結果,她竟偷偷約了六殿下過來陷害娘娘。
您可不知啊,她這樣做,都是爲了在五殿下面前給自己掙臉兒,想再求着五殿下再娶她呢!”
顧老太太原本可以不信的,可是顧賢妃被貶做顧良人,在她心中已經認定是顧寶笙做的手腳了。
因此杏兒說起此事來,她下意識的便相信了,根本不懷疑這是有人在刻意挑撥離間。
“你家姑娘和五殿下既然都知道此事,還不趕緊跟陛下言明?就由着賢妃娘娘受委屈?”顧老太太十分不悅的質問杏兒。
在她看來,孟雲遙既然這麼孝順,便應該主動的替顧賢妃澄清。
杏兒小聲道:“噓!老太太,這事兒啊,現在還不能急!”
“怎麼不能?”
難道就由着她的女兒在冷宮受苦嗎?
“老太太,實不相瞞,五殿下已經允諾姑娘,等他一登上皇位,就要封姑娘爲皇后呢!
您說,這歷來皇后娘娘的親親祖母和親親姑母,都是潑天的榮華富貴,享不盡用不盡的。
哪裡有受罪的道理呢?”
杏兒的話直說到了顧老太太心坎兒裡,雖然女兒不能母儀天下,但是孟雲遙這個繼孫女兒如此孝順她,那也不錯啊。
而且,就算她的女兒生下兒子,也需要養育多年才能跟人爭奪皇位,倒不如先順着五殿下和孟雲遙來。
只是,“你家姑娘還懷着王爺的兒子……這五殿下……”
真的能接受自己的皇后給別人生過孩子?
萬一生下個兒子來,這輩分豈不是徹底亂了?
杏兒愁眉苦臉道:“這個兒子麼,五殿下自然是不喜歡的。
可是您也知道,王府裡頭看得嚴實,姑娘前後左右都有人寸步不離的跟着的。
吃口桂花糕都要人嚐嚐有毒沒毒,不要說讓姑娘喝墮胎藥了。
這月份越來越大,若是這孩子生下來,影響到了五殿下和姑娘的情意……
奴婢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顧老太太擰眉,這倒着實是個棘手的事情。
這看管孟雲遙的人爲了自己不被處死,恨不得十雙眼睛盯在她身上,就是她願意出主意,也怕出了事情她自己擔待不起啊!
誰不知道,如今中山王連子孫根都沒有了?
孟雲遙肚子裡是他唯一的孩子,這出了事兒……可是死罪!
杏兒看着顧老太太的神情變換不停,抿嘴道:“其實,這件事,若是旁人來做,定然是死罪無疑了。
不過麼……有一個人,就算她做了錯事,讓姑娘沒了孩子,王爺也不會怪她的。”
顧老太太擡眼,“誰?”
杏兒乾燥的脣輕啓,“三、姑、娘。”
“她?”顧老太太有些不信。
杏兒卻道:“老太太,有一件事兒恐怕您不清楚。
宮裡姑娘出事兒那回,其實……王爺真正瞧上的人,不是咱們姑娘。
而是……三姑娘啊!
她啊,是王爺白天夜裡做夢都念着的人呢!”
杏兒把所有的內情盡數吐露出來。
便見顧老太太越聽越生氣,到最後幾乎怒火中燒,恨不得吃顧寶笙的肉,喝顧寶笙的血了。
好一個顧寶笙啊!怪道她說這顧府裡出了這麼多怪事兒,原來這都是她一個人在其中作祟啊!
從孟寶箏、孟雲遙到顧珅、顧琤,鄭繡蓮和她家寶貝女兒,這一個個的,都被顧寶笙害成什麼樣兒了?
連她如今斷了腰都是顧寶笙弄的。
這個孫女兒啊,再留下去,只怕顧府都要家破人亡了!
若是用顧寶笙做棋子,幫孟雲遙除了肚子裡那塊肉,也的確是一步好棋。
一則,孟雲遙沒替別人孕育子嗣,只給太子一個人生,兩人自然是和和美美的。
二則,中山王寵愛孟雲遙,這顧寶笙嫁過去麼,嫁妝肯定也是交給孟雲遙打理的。
孟雲遙這個孫女兒如今沒有銀子,都要省出銀子來給自己花,有了銀子,自然更是不在話下了。
當下,顧老太太便下了決定:“京城東郊的一處觀音廟,求兒子最是靈驗了。
讓你家姑娘三日後去拜一拜吧!”
杏兒一笑,“多謝老太太成全姑娘了!”
顧老太太擺擺手,閉上眼睛,等門嘎吱一關,眼睛陡然狠厲起來。
顧寶笙,敢拿着他們顧府和她的寶貝女兒當猴子耍,她這回非得要把銀子徹徹底底的攥在手心兒裡不可!
風辭小築
顧寶笙剛從添了草藥的香湯中擦乾了身子出來,一身都是清新雅緻的草藥香氣。
她燒熱已退,只是整個人在淨室中待了許久,一張小臉兒被薰得粉粉嫩嫩的,像是暖春薰紅甜美的桃花瓣兒一般。
半夏低頭給她系裙襬,嘆氣道:“還是當年長公主殿下求鬼醫給的方子管用。
姑娘那會兒身子雖弱,也寒涼,可是頭疼腦熱卻是幾乎沒有的。”
顧寶笙想了想,記憶中似乎是有這麼個草藥香湯的方子。
味道獨樹一幟,不比旁的香料庸俗甜膩。
香氣有檀香之典雅,亦有麝香之馥郁,冰片之清新,只是後來去了清平山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
不過也是,顧寶笙隱約記得,裡面有一味藥材是價值千金,磨成粉末的迦南香。
她在清平山能不受凍捱餓已經很好了,哪裡還用得起那樣名貴的藥材?
“不過。”半夏仔細往顧寶笙身上嗅了一嗅,笑道:“姑娘雖然如今沒有用那個香料了。
可是離姑娘離得近了,那香味兒還是淡淡有的呢。”
“行了,你別打趣我了。”顧寶笙攏了攏身上的厚披風道:“方纔聽見有叩門聲,你們可去瞧了?”
“奴婢說的是真的呢。”
半夏望了眼門,又轉喜爲憂了:“張嬤嬤那嗓門兒這麼大,生怕不知道她是過來給姑娘請禮賠罪的,奴婢哪兒能聽不到?
姑娘纔好,別出去見她了,省的生氣!”
顧寶笙搖頭,淺碧方纔偷偷遞了一卷草紙過來,寫的竟是杏兒偷偷從茅房那兒扔下恭桶和刷子往老太太院子裡去了。
杏兒是鄭繡蓮留下的心腹,自然也在鄭繡蓮死後,幫着孟雲遙通傳消息。
顧老太太和孟雲遙都不是省油的燈,若是人不犯她,她也沒心思犯人。
可是人家都惦記上她,要磨刀霍霍拿她出氣,她還要“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等着人家不成?
“去吧。”顧寶笙笑道:“看看她們到底還想做什麼。”
半夏將張嬤嬤請進來。
張嬤嬤一個大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姑娘!求您救救老太太吧!”
“這是怎麼了?”顧寶笙佯裝驚訝道:“嬤嬤快快請起!”
張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道:“姑娘啊!老太太的腰桿子被那馬蹄子一踩。
如今整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了。
什麼大夫的藥都吃遍了也不見效!
如今只有姑娘你才能救老太太了!”
“我?我怎麼能救呢?”
“姑娘有所不知,老奴從鄉下觀音廟那兒的小老兒那兒得到個方子,說老太太這是福氣被馬蹄子踩沒了。
須得是自家的孫子或是孫女兒親自去東郊那個觀音廟裡求一包香灰,再求一瓶子神仙水。
再親自給老太太喂下,老太太這病啊,才能好!”
“可是,還有顧……”
“姑娘!大公子如今還在病中,自個兒都顧不上呢。”張嬤嬤鄭重其事道:“如今可就你一個能救老太太的命了!
您可不能不孝,見死不救,瞧着老太太就這麼癱瘓在牀上一輩子啊!”
張嬤嬤雖然語氣鄭重,說得確有其事。
可是顧寶笙卻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露骨的威脅之意。
很明顯,若是顧寶笙今日沒有答應她的請求。
她不孝的這件事,就會立馬傳遍整個南齊。
而顧明遠知道此事,也一定會逼着自己去給顧老太太求這些東西的。
顧寶笙原本就是想看看他們到底想耍什麼花樣的,也並不在意張嬤嬤的態度,只低頭思考一瞬,便答應下來。
“嬤嬤儘管放心,此事,寶笙一定會幫祖母……達成心願的。”
張嬤嬤連聲道好,只是不知爲何,聽到那句“達成心願”,總覺得別有深意一般。
中山王府
孟雲遙懷着孩子,剛伺候完中山王沐浴。
中山王自打做了太監,行事便愈發噁心古怪起來,時常讓孟雲遙恨不得立馬殺了他扔進茅坑。
只是眼下,還不是時候。
她一身輕紗籠在身上,俏生生,柔弱弱的靠在中山王身上,幫着他捏肩膀,眼底滿是嫌惡。
而說話的聲音卻溫柔至極。
“王爺!其實,妾身覺得,您的疑惑猜測很有道理啊。
怎麼那麼巧,那刀子別的地方不去,偏生往您的馬車來了呢?
而且……恕妾身直言,六皇子和楚世子是不是來的也太巧合了些呀?”
孟雲遙一雙眼睛細細盯着中山王的神情,果見他的臉陰沉下來。
其實,孟雲遙說的這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意自己說出來而已。
就像是君王還是臣子或是皇子之類時,爲了造反,總要有別人先起頭,說個名正言順出來。
中山王唯一想做回男人的想法被人就此終止,終其一生都只能做一個太監,這口氣是怎麼都咽不下去的。
可偏偏,秦沐之和楚洵都是他不能隨意得罪的人。
這賬,自然就是隻能算到旁人身上了。
就聽孟雲遙欲言又止道:“其實……”
“其實什麼?”
“其實……妾身倒覺得奇怪,六皇子和楚世子都是您的晚輩,一向是對您很恭敬的。
怎麼突然就對您出手了呢?
妾身想,這其中必定有人慫恿,也不知是哪位官員?”
官員麼?
中山王冷笑一聲。
他還沒見過哪個官員能一下子籠絡兩個皇家子孫的,除了女人能讓男子如此爭風吃醋,大獻殷勤……
對啊……中山王眼前一亮,可不就是女人麼?
那個顧寶笙,生的沉魚落雁,絕色天成。
除了她,還有誰有那麼大的魅力,能一下子讓當時的太子殿下和一手遮天的楚世子一同對付他啊?
想到這兒,中山王不由撫着孟雲遙的胸口道:“聽說顧老太太病了,明日讓顧三兒去求藥,你也想去求兒子?”
孟雲遙嬌喘道:“王爺……王爺若是不允,妾身不去,就在府裡伺候王爺也可。”
“那可不成!”中山王的眼神一狠,重重捏了她一把,“本王唯一的兒子可就在你肚子裡,自然是要陪你一同去求一求的了。”
再順便玩弄了顧寶笙,把她接到中山王府來!
他是男人,男人麼,自然是最瞭解男人的。
哪個男子喜歡撿別人的破鞋穿呢?
他雖然不能親自上場,不過,可以叫上身邊兒長得俊的小廝啊,到時候,他便要親眼看着顧寶笙是如何在別人身下求饒的。
等秦沐之和楚洵知道她是被小廝玩弄了,恐怕不用他多說,自己都會棄之如敝履了吧!
“哈哈哈!”中山王想到此處,不禁大笑起來,一口被葉子菸薰得又黑又黃的嘴重重親了孟雲遙一下,“雲遙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孟雲遙眼神癡迷道:“王爺說是便是吧!”
……
等中山王走後,孟雲遙才嫌棄的將身子和嘴巴洗了又洗,腹中惡心極了。
那樣臭,那樣髒的嘴,怎麼配親她?
這都是顧寶笙害的。
洗到微微硬實的腹部時,她忍不住勾脣一笑。
中山王說她是福星,可在她看來,這個肚子裡的孩子纔是。
這個孩子從前是她可以不被景仁帝懲處的底牌,現在麼,便是幫着她母儀天下的底牌了。
秦沐之只是害中山王斷了子孫根,太子之位都沒了。
這個中山王唯一的子嗣被顧寶笙所害,景仁帝還能容得下她?
秦池對她的印象還不會壞到極點?
只要顧寶笙死了,秦池就再也不會知道真相,只會一心一意待自己好了。
帶着這樣美妙的想法,孟雲遙安然睡去。
只是不知爲何,睡中噩夢不斷,導致第二日她起來時,一臉的憔悴,添了不少的胭脂水粉才掩蓋住。
“夫人……太子殿下知道您要去觀音廟的事兒,也趕了過來,說要陪同您一起去呢!”
孟雲遙得意的笑了笑,她是秦池心目中的唯一,比蕭德妃還要重要。
知道顧寶笙是個不省事的,自然是擔心她對自己會做出不利的事情了。
“知道了,讓文竹文鬆好生照料殿下,一會子殿下下了車,讓他過來見見我吧。”
孟雲遙將那一支石榴叉插在頭上,鏡中顧盼神飛的女子登時現了出來。
顧寶笙,我便等着看你怎麼死!
東郊的觀音廟不遠,不過十多裡地便到了。
顧明遠原本是不想讓顧寶笙出門的。
可是顧老太太病得厲害,到底是他的親生母親,他也不願意過多苛責,還是希望她能長命百歲。
而且,顧明遠也有自己的私心。
若是顧老太太因爲顧寶笙求得藥,治好了病,隔閡就此消失,未必不是家和萬事興的好事。
秉着這個想法,顧明遠還生怕顧寶笙狠心不來求藥,反倒說過她幾句。
好在,顧寶笙是主動答應的,並無怨言,這讓顧明遠十分滿意,當時就讓人準備了最好的馬車給顧寶笙。
因而中山王府馬車竟和顧府的馬車同時到達。
孟雲遙幾乎在顧寶笙剛下車那一刻,便叫住她:“笙妹妹!你怎麼不理姐姐了?”?
顧寶笙擡眼望過去。
見孟雲遙梳着婦人的髮髻,頭上是紅寶石石榴釵,身上也是豔紅的石榴紋煙水裙,渾身上下半點兒沒有當初她在閨閣之中的溫柔典雅。
反倒像是個暴發戶的妻子,一身穿金戴銀的過來求兒子。
而孟雲遙看到顧寶笙,眼中卻是藏不住的嫉恨與驚豔。
比起初初回京的顧寶笙,眼前的顧寶笙似乎更長開了些。
瓊鼻小巧,櫻脣紅潤,眉骨清嫵,五官無一不美,無一不媚,當評清豔卓羣四字。
她心中嫉妒至極,甚至有些害怕的抓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怕秦池見到顧寶笙的模樣,會被迷住,更怕秦池會認出她來。
可是不等她細想,身後已經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她收了心神,笑着緩緩下車,拉着顧寶笙的手慢慢往臺階上走。
“笙妹妹,我從前有許多不是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要怪罪於我。”
“我不知姐姐有不是的地方,何談怪罪一說?”顧寶笙笑問着她。
“你……”孟雲遙被噎得啞口無言,只是頓了片刻又笑道:“從前沒怪的……那這次……也別怪我了……”
說着,孟雲遙將顧寶笙的手使勁兒一拽,兩人齊齊從觀音廟的臺階上滾下來。
顧寶笙恰好壓在孟雲遙身上。
就聽孟雲遙可憐兮兮的叫:“太子殿下……快……快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秦池看到地上那攤血跡,發瘋似的把顧寶笙拉開,推在地上,雙眼通紅的抱着孟雲遙道:“雲遙沒事的!沒事的!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孤這就替你報仇!這就替你報仇!
來人,立馬把顧寶笙給孤抓起來,孤要親自殺了她!”
孟雲遙靠在秦池的懷裡,朝顧寶笙露出個虛弱又得意的笑容來。
176天牢縱火,太醫疑胎1更
秦池輕放下孟雲遙,往右一瞧,抽出旁邊侍衛的長刀,便雙眼通紅的要朝顧寶笙砍。
“殿下不可!”文竹、文鬆立馬雙雙將他一左一右的拽住,把着手腕兒不許他亂動。
“呀!”秦池氣得青筋暴起,怒吼道:”“放開孤!孤要她償命!”
文竹和文鬆一聽,不但不鬆手,反倒拽得更緊了。
顧寶笙是他們家殿下能隨意斬殺的嗎?
七品小官犯了罪,尚且要景仁帝親自下命令處置。
堂堂的丞相府嫡女犯罪,若是被殿下就這樣斬殺了,他們該如何與景仁帝、蕭德妃還有文武百官交代?
再者,顧寶笙可是楚洵親口承認過的未婚妻。
自家殿下剛剛纔當上太子不久,他們可不想他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就被楚洵和那些彈劾的大臣給弄下來。
殿下是被女人迷了心智,可是他們並沒有啊。
文竹、文鬆心裡跟明鏡一般,知道這是孟雲遙在慫恿。
尤其文竹,簡直後悔極了。
當時孟雲遙傳遞消息到五皇子府,他見殿下茶不思飯不想,有心讓殿下心情好起來,這才瞞着文鬆遞了信兒,還拉着文鬆一起瞞着,沒有傳到蕭德妃耳朵裡。
如今看來,他們竟然不是救了殿下的相思病,而是害了殿下的小性命啊!
可文竹也只有苦口婆心的勸道:“殿下!孟夫人是王爺的侍妾。
您殺了顧三姑娘一時是痛快了。
可是陛下和楚世子若是要爲她討公道,要殺了孟夫人可怎麼好?”
“他們敢?”秦池氣得腮幫子都在顫抖。
文鬆也道:“文竹說的沒錯啊。殿下,陛下和楚世子定然是不會相信顧三姑娘會殺人的。
倒不如咱們先將她綁了送到順天府大牢裡,陛下和楚世子親自審了,信了。
自然會替中山王和孟夫人做主,還會照着老祖宗的規矩來處置她。
您這麼着一刀宰了她,豈不是太便宜她了,哪裡能爲孟夫人受的苦出氣呢?”
秦池方纔是氣極,纔會拔刀相向。
如今被文竹、文鬆左右一勸,心情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一刀宰了顧寶笙,實在太便宜她了。
雲遙肚子裡的一塊肉都沒有了,痛的死去活來,顧寶笙卻只要出一點兒血,就能就此解脫。
他這個報仇,豈不是太不合算了。
孟雲遙盯着秦池,見他聽了文竹、文鬆的話,竟然慢慢的把刀放下來。
一口銀牙都恨得幾乎要咬碎了。
夜長夢多啊!
此時不讓秦池殺了顧寶笙,遲則生變,誰知道顧寶笙會玩什麼花樣?
她剛痛苦的叫了兩聲,想讓秦池先幫她出口惡氣,先斷了顧寶笙的手腳或是毀了她的臉,卻見中山王沉着一張臉從後面一輛車走下來。
而剛放下刀的秦池正把自己抱在懷裡,這一幕正好被中山王看到。
孟雲遙的身子抖了一抖,害怕的將手抓在秦池胸前。
她有孕之時,中山王都會對她做出那些豬狗不如的事情。
如今她已經小產,若是不趕緊脫離中山王,只怕自己還沒有等到母儀天下做皇后那一日,便被中山王折磨死了。
再者,孟雲遙也記得很清楚。
景仁帝當初可是親口說了,她生下孩子後,便要受幽閉之刑,去了她的宮房,讓她此生無法再孕育孩兒。
她不想跟着中山王回去,更不想受幽閉之刑。
因而,在中山王剛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孟雲遙頭一歪,小臉慘白,神色悽苦的暈在了秦池懷裡。
“雲遙!雲遙!快傳太醫!”
孟雲遙裙襬下方全是血污,涓涓熱血沾在秦池的衣袍上,燙得他的心火急火燎,幾乎要焚燒殆盡,想跟着孟雲遙一同去了。
秦池心急如焚,根本顧不得中山王還在一側,一雙大手打橫抱起孟雲遙,便朝着觀音廟後面的廂房走去。
中山王意味不明的盯了秦池的背影好一會兒。
還是文竹和文鬆出來打圓場道:“王爺,事出緊急,殿下也是爲了您的子嗣和孟夫人着想。
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切莫怪罪殿下啊!”
中山王沉了會兒臉,突然一臉感激的笑道:“不怪,你們殿下心地善良,救了本王的子嗣和侍妾。
本王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責怪?”
文竹、文鬆有些聽不大明白,卻見中山王朝站着的顧寶笙那裡走去。
“小丫頭。”中山王似乎很是和藹可親道:“你傷了本王唯一的子嗣和夫人,就沒有想過好生彌補一番?”
顧寶笙笑了笑,這個中山王,果真比她想象得更爲自私自利。
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就算孟雲遙生下兒子,景仁帝也不會容得下他。
倒不如他自己活得天長地久來的實在。
秦池瞧上了他的侍妾,他女人多,如今自己享用不到,順手推舟送過去,日後秦池登基,還會沒有他的好處?
至於她的彌補麼,中山王似乎已經確定楚洵不會摻和這件事,不會和秦池徹底對立,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滿了興致與算計。
也是,怎麼能不算計呢?
畢竟幫着照料被自己害得流產的繼姐,也是人之常情不是麼?
再順道幫着照料這個被她害得一輩子失去兒子的“姐夫”,也是順理成章不是麼?
可惜,顧寶笙搖頭拒絕了,“臣女和孟夫人滾下臺階是意外。孟夫人流產也是意外。
與臣女無關,若是要彌補,臣女實在不知從何彌補。”
“你?”中山王把玩着手裡的核桃,一雙色慾薰心的眼睛在她身上流連,“顧三姑娘……你好得很啊!
你們都聽到了,顧三姑娘傷了本王唯一的子嗣與夫人,還不認賬。
本王現下,便要將她送入天牢,求陛下和太后給本王一個公道。
來人,把她給本王押下去!”
先讓這個小丫頭在牢裡被好生折磨一番纔好!
不過中山王也忘了,順天府的大牢裡自打被順天府尹平淵和薛慕棠上次上上下下的一番好生整頓後,根本連只外頭的蒼蠅也飛不進去了。
此時,中山王尚且不知裡面的銅牆鐵壁,嚴防死守。
只是顧寶笙被送進去後,他的人怎麼都安插不進去,他這才後悔不迭。
觀音廟內
孟雲遙哀哀慼戚的靠在秦池懷裡,哭着不肯診脈。
“殿下,雲遙不信孩子沒有了……雲遙不信太醫的話,您讓他們都走吧,雲遙不要他們診脈!”
秦池很有耐心的抱着她哄:“雲遙,孩子還會再有的。
你先養好身子,日後我們生多少孩子都成。
我也只讓你生下我的孩子,好不好?
男孩兒女孩兒,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可是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我看着……會心疼的!”
秦池並非是秦沐之那樣溫潤如玉的男子,他性格耿直忠厚,而面相端方,更像是正直俊朗的欽差大臣,還是專門兒爲她伸冤那種。
孟雲遙聽到秦池說了那句只讓她生下他的孩子,心裡甜的如泡在蜜罐裡一般。
她辛辛苦苦推辭了這麼久不肯讓太醫診脈,其實等的就是看秦池對她到底有多耐心,到底有多愛她,能爲她做到什麼地步。
後宮女人最重要的法寶,便是子嗣。
日後她進宮跟了秦池,蕭德妃就是再怎麼橫,孫子也只能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她還能橫到哪裡去?
還不是得好吃好喝的好生待自己?
這樣想着,她這才順從道:“殿下爲雲遙考慮周全,是雲遙不懂事,讓殿下擔心了……”
許太醫探上脈搏,眼睛裡閃過一抹震驚,很快恢復如常,並未讓人察覺。
只道:“夫人身體康健,日後好生保養,定會再有子嗣的!”
秦池聽了,便喜上心頭,與孟雲遙郎情妾意的對望了一會兒。
許太醫悄悄從房裡退出去,招來小童兒,將聲音壓得極低,一臉凝重嚴肅道:“你立馬回去找……”
小童兒一聽,也是滿臉震驚,忙跑下去回稟了。
廂房內
孟雲遙悲悲慼慼的靠在牀頭道:“殿下,方纔您不該爲了雲遙生事的。”
“雲遙……”秦池握着她的手,鄭重道:“爲你赴湯蹈火,我心甘情願,在所不辭。”
“可是順天府的薛捕頭到底和笙妹妹交好,雲遙是怕到時候她們反咬殿下一口,說殿下在污衊她們啊!”
秦池的手緊了緊,突然道:“這個……雲遙你不必擔心的。我勢必要她血債血償!”
瞧見秦池眼中刻骨滔天的恨意,孟雲遙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廂房外
秦池立馬招來文鬆:“孤要去一趟天牢,你即刻備馬。”
“這……”
“快去!”
秦池袖子裡的手捏了捏,是方纔他在廂房桌上拿的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火摺子了。
天牢鼠疫多,就算是蠟燭被咬斷,起了大火也不會奇怪。
要怪罪,就怪顧寶笙吧!
燒死在天牢也是她活該!
177章 身懷野種,雲遙被抓23合更
天牢
溶溶月光裹挾着淡淡晚風從小窗傾瀉而下,乾淨木桌上,一盤暖玉棋子被映照得瑩瑩生輝。
而比晶瑩溫潤棋子更明豔照人的,當屬坐在小桌旁素手執棋的少女,硃脣皓齒,眉眼如畫。
“噠”的一聲清脆,白玉棋子落在棋盤上,顧寶笙微微一笑,“寶笙入獄倒是讓王爺擔心了。
也勞累楚大人您過來看望寶笙一趟。
還請楚大人儘管放心,一切都在寶笙和棠姐姐的預料之中,不會有差池的。”
嬌小玲瓏的少女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與一個太子抗衡,彷彿生與死都不過拈花摘草一般輕巧。
這讓楚洵心裡突然悶得慌,讓覺得他並不是被少女需要的那一個人。
又或許,是少女從薛慕棠口中知道了顧延琛的微薄信息,愈發不肯與自己接近了。
他找不到話說,見那隻瑩白細膩的手上有一道很細很細的紅色血痕。
他不由一下捉住少女的手,皺眉冷聲道:“他傷你了?”
凜四回來直說顧寶笙被秦池推了一把,可沒說顧寶笙受傷的事情啊。
果然凜四失職了,該好生去洗洗馬廄和馬匹!
顧寶笙上輩子和秦沐之再親近也不過是拉拉小手,而眼下……
身前木桌本就嬌小,楚洵一下湊過來捉住她的手,兩人便幾乎是面對着面。
楚洵比她高大許多,下頜剛好貼在自己的眼眸處,小巧的鼻尖還聞得到楚洵堅實胸膛前傳來的淡淡薄荷松枝清新還有……成熟男子獨有的陽剛之氣。
顧寶笙是把楚洵當成自己的哥哥顧延琛來看待的,可即便是把他當做長輩,也沒有離得這麼近的道理。
不過,她並不認爲這是楚洵對自己有意,該是看在廣平王的份兒上才這般照料自己的。
因而,她無比自然道:“楚大人,寶笙無事,這手上的傷,也不過是被石子兒劃了一下,並無大礙。”
美人在懷,芳香縈繞,膚如凝脂而手如柔夷,氣息如蘭就在面前,楚洵冷硬的心好像突然被注入的溫暖泉水暖了一下,心都柔軟起來,耳根也在發燙。
他突然想告訴顧寶笙,從前對她不好,是因種種誤會所在,並非是真的厭惡她至極。
而後顧寶笙的聰慧穎悟,機智果敢與他的心有靈犀,還有……無一不是在慢慢觸動他的心絃。
他想等到顧寶笙對顧延琛再也沒有一絲留戀,對他情有獨鍾再表白。
可是眼下,顧寶笙迫不及待想抽離開手的舉動,讓他驚覺,若是他不主動捉住顧寶笙,顧寶笙一定會對他避之不及,他永遠也等不到她來到身邊。
如蝶翼一般輕輕撲閃的靈動眼眸在閃躲,楚洵幾乎是情不自禁的,便輕輕往前擡了擡下頜,他想說了……
他喜歡她,是真的把她放在柔軟心底喜歡的那種喜歡。
水潤硃紅薄脣慢慢朝着秋水美眸吻去……
薛慕棠雙手捂着滿面羞紅的臉,從指縫裡偷偷的看。
哎呦,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兩個人,好看的兩個人待在一處,便如畫上的神仙眷侶一樣,更好看了!
若是寶笙和楚洵在一起,日後有人護着,就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她了。
而寶笙也不會爲了顧延琛整日搖頭嘆氣,神色悽楚了。
薛慕棠一邊捂臉,一邊無聲的激動道:“快吻上去!快吻上去!”
寶笙那個性子,楚洵不主動怎麼可以呢!
可沒等薛慕棠激動的叫兩下,牢房的陳捕快便一路飛跑過來,腰間上一大串鑰匙叮鈴鈴的一陣緊急亂響。“怎麼了?”顧寶笙聽到聲音太急,下意識的便抽手離開,往牢門薛慕棠的方向走過來。
而那剛要碰上顧寶笙奶白細膩眼眸的朱脣忽然錯愕的張了一張,又十分不悅的緊抿起來。
要是讓他知道是誰……
“回薛捕頭、三姑娘的話,太子殿下親自過來審問三姑娘了!”
楚洵的臉刷的一下黑下來,冷淡道:“讓他滾。”
他的未婚妻,秦池那個蠢貨配審問麼?
他還沒找秦池算賬就不錯了,沒想到秦池自己竟敢主動送上門。
不過,楚洵雖然開了口,還是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顧寶笙。
小姑娘一向有自己的主見,也從來主意不差,他也想聽聽,小姑娘的好主意。
果不其然,顧寶笙只是右手細嫩的手指輕輕在左手手背上點了一點,便想清了秦池是來做什麼的。
她便含笑道:“他既然來勢洶洶,咱們迎戰就是了。
棠姐姐……我倒是有個主意,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只是,還請楚大人要回避一番了。”
楚洵一張俊逸逼人的人有些不悅,這便好似自己的妻子嫌棄他見不得人一般。
只是下一句顧寶笙說的話,又不禁讓他心裡十分熨帖。
“一會子還要楚大人來力挽狂瀾,眼下……您這張王牌,自然是咱們藏起來的好。”
薛慕棠把臉別過去傻笑,比苟二傻笑起來還傻。
楚洵的俊臉喲,當他們眼瞎都看不出來他高興是吧??
“行了,行了!”薛慕棠制止楚洵繼續高興傲嬌,忙道:“寶笙,你先回凳子上坐着,我去會會他!”
楚洵這才收了心神,腳步輕快的走了。
牢房外
喝了三茶壺冷白開水的秦池坐不住了,舉着扇子就要破門而入,“讓你們薛捕頭出來見孤!
她有本事假公濟私,倒不敢跟孤對峙了是不是?”
秦池的腳剛要踹上牢房大門。
“砰”的一下,大門卻從裡被踹開,出來的一隻腳正巧踹在秦池的腳上。
“咚咚”兩聲,文鬆眼疾手快的做了秦池的肉墊子。
只是秦池的後腦勺還是磕在了地上,被摔得頭昏眼花。
文鬆連忙扶着秦池起來,一面小心翼翼的揉着他的後腦勺,一面一臉焦急道:“殿下,您沒事兒吧?”
“廢話!滾開!”秦池搖頭晃腦的站起來,怒氣衝衝道:“薛慕棠!你好大的膽子!包庇罪犯便算了,如今還爲了罪犯出頭膽敢冒犯儲君,來人,把她給孤抓起來。
孤今日便要審問這兩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秦池等了片刻,竟見底下的捕快們都手把着刀柄,但就是不動手。
“你們竟敢違背孤的命令?”秦池愈發怒火沖天,“你們這是官官相護,就不怕孤將你們一同治罪麼?”
薛慕棠撓撓耳朵。
背後的苟博便眨巴着又長又翹的睫毛,嫣紅的嘴巴一張一合,一本正經的開始背南齊的律法條例。
“南齊律法第四百五十一條,凡有重臣之親獲罪,不得有王公大臣,皇子皇孫探望。
一律三堂會審,由公正清廉御史與德高望重宗親,一同審案,不得有失偏頗。”
“所以……”苟博認認真真的給秦池解釋:“不是我們小棠棠犯了案,是你來天牢才犯了罪呢。
小棠棠不問你的罪,那是她人美心善。
你可不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
“可你們不許孤進去審案,明明就是官官相護!”
“南齊法律四百四十五條,大肆辱罵污衊朝廷命官,輕則鞭笞,重則抄斬。
君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可姑息!”苟博納悶兒道:“你怎麼聽不懂人話啊?”
他都說天牢不許這些皇子皇孫來探望了,楚世子和別人不一樣,自然是能來的。
可是他家小棠棠心地善良放過他了,怎麼這人還是這麼不依不撓的?
秦池越聽苟博的話,臉就越黑。
怪不得雲遙會這般擔心,怪不得孟大哥收押候審幾日了,他什麼風聲都沒有打探到。
這個薛慕棠跟順天府尹平淵,根本就是在順天府天牢一手遮天。
還好他今日來刺探了軍情,否則到時候孟大哥被薛慕棠害死了,他都還矇在鼓裡。
只是他向來是個剛硬性子,別人越是不要他怎樣,他便越是要怎樣。
尤其,他已經有了一個好主意。
他原本是隻想放火燒死顧寶笙的,可眼下,他自己卻想來一出苦肉計了。
如果顧寶笙被燒死,不過是她血債血償,死得活該。
父皇愛重順天府尹平淵,追究下來,也不過是牢房的牢頭擔了責任。
孟大哥的事兒還是要被順天府尹平淵和薛慕棠握在手心兒裡玩弄陰謀詭計,不能活出一片天來的。
可若是,自己與薛慕棠才發生了爭執,而後牢房起火,他的手被燒傷了呢?
他是父皇新近冊封的南齊儲君,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果被一個捕頭懷恨在心而燒傷,不光整個天牢的人要跟着陪葬,就是順天府的所有官員捕快,都會被徹底調查更換一番。
屆時,他在從中安插人手。
還怕孟大哥的性命不能保住,冤情不能澄清嗎?
想到這兒,秦池便愈發躍躍欲試,“孤不進牢房審問,就在顧寶笙門口坐着,問她幾句話就走。
尋常來探望犯人的親屬尚且可以這樣做,孤有這樣的要求,應該不爲過吧?
不是說君子與庶民犯罪是一樣的嗎?
總不能孤連庶民瞧上犯人一眼的權利都沒有吧?”
捕快們面面相覷,薛慕棠挑眉,喲,這不靈光的榆木腦袋還難得知道用小傻子說的話來反駁她了?
“成!”薛慕棠抱着手點頭,“您是太子殿下,哪兒能連庶民就站在門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啊?
您既然想要跟庶民有一樣的權利,慕棠哪裡有不成全您的道理呢?”
反正秦池就是打不死的烏龜王八蛋,她家寶笙一早料到了這丫不進牢房便誓不罷休的。
他想自己進去吃苦受罪,她還能攔着不成?
既然攔不住,那就成全咯!
薛慕棠點了點頭,陳捕快便帶着秦池一行人到了顧寶笙的牢房門前。
秦池這一看,立馬怒火沖天,“顧寶笙……你……”
他原本以爲,薛慕棠再怎麼假公濟私,還是要顧及一點旁人的看法的。
誰知道這一看,牢房裡被打掃得半根雜草也無,兩邊還掛着藕荷色繡蓮蓬的芬芳帳幔,帳幔上還墜着做成小蓮蓬、小蓮花似的草藥香囊。
不用細想,也知道,是爲了替顧寶笙驅逐蚊蟲的。
小桌上的暖玉棋盤早被撤走,換了紅潤濃豔而飽滿甜美的櫻桃盛放在梅子青蓮花瓣兒的瓷盤上,一紅一青,若紅日映碧水,好看至極。
時值三月,南齊京都並不算太溫暖宜人,這櫻桃顯而易見是永州那邊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貢品。
顧寶笙只是一個重罪犯人,這天牢的日子竟過得比她在閨閣之中還要舒坦?還吃這稀有的貢品?
而云遙呢?雲遙明明那麼無辜,待在觀音廟想替她腹中枉死的孩兒討一個公道都困難!連口熱湯藥都喝不下!
真是天理不公,這顧寶笙當真是該死啊!
顧寶笙雪白的手剛捏起一顆櫻桃,正要放進嘴裡,轉頭見秦池死死地盯着她。
不由笑道:“今春新上的櫻桃,倒是十分香甜可口。殿下,您不嚐嚐麼?”
秦池陰氣沉沉的盯着顧寶笙,“你的日子倒是過得甜美,可對得起那些因你無辜受罪的人?”
顧寶笙輕咬了一口櫻桃,嫣紅甜美的汁水浸入舌尖,甜絲絲,涼津津的。
嗯,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日子自然是甜美的。
她也問心無愧,從未對不起人。
“殿下可聽說過一句話,‘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顧寶笙扔下吃剩的半顆櫻桃,直視他道:“舉頭三尺有神明。
寶笙相信,那些無辜受罪的人,自然會有神明庇佑,而狠心謀害他們的人,也勢必會萬劫不復!
寶笙心善,所以殿下可以儘管放心,遭天譴,受報應的人,一定不會是寶笙!”
“呵呵!可是孤總覺得,上天的報應來得太晚,你這麼惡毒可恨!該早些早報應的啊!”秦池低頭陰氣森森的看着她,“老天爺仁慈想讓你多活幾年,可是孤卻等不及要替天行道了呢!”
秦池拿出袖子裡的火摺子,呼呼的吹了兩吹,嚓的一下扔到帳幔下的流蘇邊。
流蘇輕巧易燃,帳幔輕薄如紗,幾乎嗖的一下,便起了火苗。
顧寶笙在火光中目不轉睛的盯着秦池。
他手裡拿着的,是文竹方纔藉口爲他解悶,取來的一小缸子白酒。
秦池朝她晃了晃酒缸子,得意的笑道:“顧寶笙,你倒是說說……
謀害皇子的罪名一下,你和你的好姐妹還有包庇你的那些人,是個什麼下場啊?啊?”
顧寶笙微微蹙眉,秦池卻笑看着她,慢慢將酒水灑在地上。
見火光順着酒水迅速蔓延到牀上的被褥,起了滾滾的濃煙,秦池方哐啷一聲將酒缸砸在地上。
大聲叫道:“救命啊!顧寶笙要殺了孤啊!”
沒等秦池叫兩聲,砰的一聲,他和文竹等人便齊齊倒在了地上。
觀音廟裡,孟雲遙剛喝了一副四物湯去惡露。
也不知怎的,雖然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了,可她這心裡還是覺得噁心的慌。
翻來覆去都睡不安穩,但想到秦池這一去便是除掉了她的心腹大患,孟雲遙的噁心不適稍稍退去一些。
她剛想叫文鬆過來,好生問問秦池什麼時候回來接她。
手掌剛要蹭着褥子起身,卻摸到枕頭邊兒上,竟是有個什麼東西。
“平安符?”孟雲遙擰眉將那平安符託在手心兒裡看了又看。
做工很精緻,是用鮫人紗製成的,上面星星點點墜了很細小的夜明珠,雖然布料已經褪去原本的豔紅之色。
但看得出擁有它之人對它的珍之重之。
否則,也不會生怕找不到這道平安符,在上面墜了滿滿如繁星一般的夜明珠了。
“好你個秦池!”孟雲遙幾乎一下子心裡的火氣就上來了,抓着平安符就想撕碎。
這樣做工精巧的香囊,定是秦池還有個什麼她不知道的心上人做的了!
敢揹着她……
“不對啊?”孟雲遙的手鬆了一鬆,細想道,秦池這些年只對她一個人死心塌地,逢年過節除了陪着景仁帝,便是陪着她,哪裡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心上人?
這個平安符來得蹊蹺,一定有貓膩。
孟雲遙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將那平安符打開,她要看看,到底是什麼她不能知道的隱秘事情。
才順着縫隙,將東西打開。
裡頭便掉出一張梨花箋來,正反兩面竟都是詩文。
孟雲遙腦袋裡登時浮現出秦池說的那番話,“‘可是我記得很清楚,你穿了一身兒白衣,身上香香的坐在我身邊兒與我敷藥膏。
你怕我眼睛疼,還一邊敷藥膏,一邊與我背《千家詩》呢。’”
孟雲遙顫抖着手翻開詩文一看,果然是《千家詩》中的《長幹行》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原來她當年哄你的詩便是這個?”孟雲遙勾着脣冷笑不已,“果然從小就是個會勾引人的賤人!”
不過四五歲大,便跟秦池背這種搭訕勾引人的詩文。
可翻開另一面,孟雲遙的神色便陡然一變。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幹人,生小不相識。’”
秦池竟不覺得那時顧寶笙輕浮,反倒寫了這首詩文來回應?
孟雲遙緊緊將紙張抓得皺皺巴巴,十分不堪。
秦池當年果然是喜歡顧寶笙的,他心底最重要的人竟還是顧寶笙?
她這些年一直避開詩詞不談,就是想讓秦池忘記和顧寶笙太液池畔的那件事。
可是秦池不光記得,還記得很清楚!
她自然也是記得的,年幼的顧寶笙從小生的粉雕玉琢,玉雪可愛。
穿着一身喜氣洋洋惹人愛的紅衣窩在姜徳音懷裡時,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引起王公大臣家的子孫競相討好的對象。
而彼時,她大了顧寶笙四歲,卻只能裝作溫柔賢淑,毫不在意的看着衆人對她示好。
就像一株不起眼,灰撲撲的樹一般,襯托着顧寶笙明珠花朵般的美貌。
可是,“再好看又怎麼樣?”孟雲遙猙獰着臉道:“榮華富貴和皇家恩寵還不是我的!”
有了平安符上的詩文,她便再也不怕秦池問起什麼了!
孟雲遙得意的將詩文重新封在平安符裡。
卻聽門“嘎吱”一聲開了。
“什麼人?”
孟雲遙細看,竟是小竹子,當下便將平安符收在袖子裡道:“今日什麼風,倒是把小竹子公公吹來了?”
小竹子白眉凝重,一語不發,只拿着拂塵點了點。
窸窸窣窣的鎧甲聲便響起,正是一隊御林軍。
“小竹子公公,”孟雲遙強自鎮定道:“就算陛下要處置雲遙,也不該在這時候來啊!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呢!”
她是在提醒小竹子,今時不同往日,她孟雲遙是有太子殿下,未來儲君護着的人。
若是動手,只怕小竹子惹不起。
誰知小竹子拂塵一甩,不屑道:“你混亂皇家子嗣血脈,有什麼資格說陛下處置的合理不合理?
陛下的話是聖旨!
來人,把這個懷着雜種的賤人給雜家帶回去!”
“懷着野種?”孟雲遙冷汗順着額頭慢慢下滑,哽咽道:“小竹子公公,雲遙的孩子,明明就是王爺的,也已經流產了。
王爺尚且傷心極了,陛下爲何還要冤枉雲遙,還要再讓王爺傷心一次?”
孟雲遙已經想好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拖到秦池回來。
若是景仁帝非要說她的兒子是雜種,那她便說那是秦池的兒子就好了。
秦池如此愛重她,必定不會否認她的說法。
像是瞧出來她的想法,小竹子輕笑道:“你啊,也別等着太子殿下來救你了。
殿下在天牢身受重傷都是因你而起,他如今又怎會過來?
至於你那野種,也別說是殿下的孩子。
德妃娘娘怕你生事,後半夜是特地叫殿下去跪祖宗牌位的。
你說說,這整個宗廟殿堂的人都盯着呢,這殿下哪兒來時辰來看的你?
謀害皇子,暗結珠胎,還有什麼臉面求陛下原諒你啊?”
“不!”孟雲遙拼命搖頭,“沒有證據,你們不能這樣冤枉我!”
“誰說沒證據啊?”小竹子瞪她,“你肚子裡孩子的月份不就是證據,許太醫親自作證呢!”
“那孩子……”
“那孩子結實,”小竹子彈彈袍子,笑得溫柔,“還沒掉呢!來人,給雜家把人抓起來!”
178章 她是秦池的救命恩人1更
春日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變幻莫測,初初還是麗日和風,轉眼便陰雨綿綿起來。
蕭德妃坐在秦池牀邊,眼角微紅還帶着淚水,捏着帕子的手顧不得自己的淚痕,反一遍遍輕輕擦拭着秦池的額頭。
無爲其他,秦池雙目紅腫若核桃,腫得老高。
左右手都纏着布條,裹得還算嚴密,但裡頭濃郁清苦的藥香味兒還是不住的往外傳。
想到秦池被送回來時,渾身上下的衣裳都被燒得破破爛爛的搭在身上。
一張臉烏漆嘛黑的跟討飯的乞丐一樣,連太醫都說再晚一些送回來,秦池的眼睛都快被濃煙薰瞎了。
蕭德妃這一想,眼淚又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
“娘娘當心身子!”月蘭過來替她擦眼淚,苦口婆心的勸:“害殿下的人還沒繩之以法呢,娘娘怎麼能就此倒下了呢?”
蕭德妃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她立不起來,秦池便更不像個樣子。
可是,秦池突如其來的險些喪命火海,着實把她嚇了一跳,也讓她打心底的想法徹頭徹尾的變了。
從前她總以爲,兒子便是不打不成器的,女兒就該好生疼愛,因而對秦池格外嚴苛些,反倒對江陽疼愛得不行。
這便導致,她這個做母親的或許在疼愛孩子一事上做的有失公允,讓秦池與自己並不像她同江陽那麼親近。
蕭德妃從前也以爲沒什麼關係,只要秦池好生掙個太子之位噹噹,掙個皇帝之位噹噹,也不枉她費盡心力的替他籌謀一番了。
可如今,秦池竟險些一命嗚呼,這便打亂了蕭德妃所有的想法。
秦池沒了她,還能認別的母親,甚至認身份更高貴的昭貴妃做母親,好好生生做自己的皇子太子。
可她呢,無論她做皇后還是太后還是太皇太后,沒有這個兒子,其實她什麼也不是。
若是犯了錯,就會如同景仁帝對顧賢妃那樣,直接貶爲良人,打入冷宮。
她從前總說是秦池該感謝他有一個好母親盡心盡力的幫他謀劃,如今想來,其實是她該感謝秦池,護了她和江陽的平安。
也只有看到秦池奄奄一息時,蕭德妃纔會想起自己從前對秦池那些錯過和有意忽視的疼愛。
就怕秦池這一去,她即便願意用盡一生去彌補疼愛,也無濟於事了。
但月蘭的話到底還是起了效果。
“你說得不錯,”蕭德妃微微發白的脣張了張,“既然阿池無事,那本宮就該好生振作起來。爲阿池報仇!
月蘭……”?
蕭德妃神色一凝,“你方纔說觀音廟的小沙彌送茶時,聽到是孟雲遙慫恿阿池去天牢的?”
“應該八九不離十。”月蘭斟酌道:“否則好端端的,殿下去那兒做什麼?”
“這個孟雲遙!”蕭德妃重重的將手捶在自己的腿上,恨道:“都已經懷了野種,是中山王的人了,竟還惦記着阿池。
果真是本宮太心慈手軟,容她活得太久了!”
她就不該怕阿池生她的氣,而循序漸漸的除掉孟雲遙。
早知這個女人會把阿池害得險些瞎了眼睛,她當初就該偷偷解決了她!
“不過,娘娘也不用擔心!”月蘭低頭道:“殿下今日去的時候,特地帶了宮裡的許老太醫去,許老太醫這一診脈。
已經診出來,她懷的是個野種了。
如今陛下和中山王都正大發雷霆呢。”
“大發雷霆?”蕭德妃嘴角冷冷一勾,意味深長道:“既然陛下如此生氣,本宮身爲嬪妃,自然是該勸陛下好生保重龍體的!”
要和兒子重修舊好,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尤其中間還夾雜了個挑撥離間的孟雲遙。
若是真的讓秦池去苦苦哀求陛下和中山王收孟雲遙當丫頭什麼的。
她屆時與兒子的關係恐怕再也不能冰釋前嫌了,只會徹底母子離心了。
蕭德妃暗想了一回,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此去務必要除掉孟雲遙,之後再給秦池選一個合她自己心意,聽自己話的兒媳婦。
如此一來,兒媳婦每日的枕邊風,還不能讓他們母子的關係緩和下來嗎?
至於她家阿池,此去天牢,雖然是孟雲遙慫恿的,可瞧的卻是顧寶笙。
即便顧寶笙不是直接害她家阿池的人,但蕭德妃卻仍舊不肯放過她。
上次楚洵爲了顧寶笙把她家阿池推進太液池的事情,她可記得清楚得很呢!
江陽整日在冷宮中,活得如孤魂野鬼一般,此生都難以尋覓良人照顧她一生。
這個顧寶笙卻動了楚洵的凡心,找到了這麼一尊大佛替她在前劈波斬浪。
楚洵雖然對景仁帝和南齊都很是忠心不二,可是萬一顧寶笙記着與她的仇恨,要慫恿楚洵造反呢?
連太子殿下都敢推進太液池的楚洵,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從前她欣賞楚洵,是因爲女兒江陽喜歡,同樣,她現在憎惡楚洵,也是因爲女兒得不到他的喜歡,反倒顧寶笙得了他的青眼。
到底說來,其實都是顧寶笙惹出來的事情。
所以,“她必須得死!”蕭德妃狠狠往手心兒裡掐了把護甲,眼底是藏不住的狠戾。
趁着景仁帝審孟雲遙的東風,她再添上一兩句話,顧寶笙,不死也得死!
蕭德妃這樣想了一回,忙親自命了一堆宮人在旁服侍,又請御林軍副統領親自在門口守着。
“若是一隻蒼蠅蚊子擾了殿下的安寧!你們便以死謝罪吧!”
蕭德妃乘着步輦,小太監們穩穩當當,腳步飛快的擡着往景仁帝那兒去了。
很不巧,蕭德妃剛下步輦,便見顧寶笙一瘸一拐的被她的貼身丫頭和薛慕棠扶着也往宮殿門口走。
“德妃娘娘?”顧寶笙瞥到她。
見蕭德妃怒氣衝衝又隱忍不發的樣子,率先微微屈身,行了一禮。
薛慕棠最看不慣的就是蕭德妃這副盛氣凌人,見誰都像瞧不上誰的樣子。
尤其,這個女人還心狠手辣,三番五次的迫害寶笙。
當然,薛慕棠自動忽略了蕭德妃想讓她給秦池做側妃的事情。
因爲比起蕭德妃和秦池母子對寶笙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壞事,蕭德妃對她,呵呵,大概蕭德妃還會說一句,她手下留情了吧。
於是,薛慕棠語氣不太友好,姿態也不甚端方的行了個禮,直接扶着顧寶笙朝前走了。
這讓原本想讓腿受傷的顧寶笙跪在地上跪到暈厥,再受盡宮女當面掌摑羞辱的蕭德妃登時一臉錯愕的站在原地。
她沒叫顧寶笙和薛慕棠起身,她們竟走了?!
蕭德妃感到自己的地位和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挑釁。
“好啊!”蕭德妃氣得戴着紅寶石護甲的手都發微微發抖,她咬牙道:“好一個顧寶笙!好一個薛慕棠啊!
當真是對得起本宮對你的看重!”
月蘭抿脣不語。
蕭德妃後一句話,自然說的是曾經被她算作半個兒媳婦的薛慕棠了。
“哼!既然如此不識擡舉,就別怪本宮狠心了!”蕭德妃聲音輕的幾乎聽不到。
可月蘭瞧着她的神色,還是身上一冷。
不等月蘭反應過來,蕭德妃臉上所有的怒氣戾氣都全數收了起來,渾身都搖搖欲墜的朝宮殿門口處去了。
“陛下!陛下要爲臣妾做主啊!”?
蕭德妃一身香妃色宮裝,淡雅大方,五官端雅,如墨髮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貼在她的微微潤溼通紅的水杏眼角。
一時叫人分不清,她眼角邊的是斜風帶來的細雨,還是方纔爲子傷心落的眼淚。
此時此刻,宮殿裡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宮之主,四妃之一。
只是一個差點兒就失去了兒子的可憐母親罷了。
景仁帝嘆了一口氣,到底是心慈婦人,兒子出事,哪裡還有從前的淡定冷靜。
秦池是他的兒子,景仁帝雖然面上不顯悲痛之色,但對蕭德妃說話的語氣仍舊是緩和了幾分的。
“太醫已經診斷,說他性命無憂,眼睛也無什麼大礙了。你還怎麼哭哭啼啼的做什麼?”
蕭德妃伺候了景仁帝多年,自然清楚,景仁帝這是帶了安慰勸解她的意思。
有了景仁帝的心疼,解決顧寶笙和孟雲遙,還不是張張嘴,兩句話的事兒?
於是蕭德妃便哭得愈發哀痛了,登時淚流滿面道:“陛下,臣妾哭,不僅僅是因爲阿池身受重傷而哭。
而是因爲,阿池此去天牢受重傷,不是意外,而是人爲啊!臣妾聽說是因爲……”
景仁帝皺眉,暗道,蕭德妃的消息是不是收的太快了些。
爲了皇家醜事不外露,小竹子是奉他的密旨去抓的孟雲遙,從而得知了孟雲遙慫恿秦池去天牢看顧寶笙的事情。
可是蕭德妃這麼忙不迭的過來興師問罪,便讓景仁帝方纔的安慰之心淡了幾分,反倒十分不悅。
身爲帝王,最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最惡所有皆在意料之外。
蕭德妃收消息的事,他竟不知,這便是犯了他的忌諱
因而,景仁帝登時斂了神色道:“太子在天牢受傷一事,自然有順天府尹和薛御史仔細查清。
若是有人暗害,朕必定不會放過他,你且先回去吧!”
“陛……”蕭德妃正打算把顧寶笙和孟雲遙一道告發的話,還沒說出來,便被景仁帝打斷。
還是在顧寶笙和薛慕棠面前??
蕭德妃心裡的火氣愈發蹭蹭的冒上來,接二連三的在這兩人面前丟人,真當她這個德妃是吃素的?
然而顧寶笙卻在一旁低頭,眼底含了笑意。
蕭德妃原本是穩重的,可一則秦池受了重傷,讓她心神還未全然定下來。
二則麼,就是在她原本就心神不定,又爭強好勝想置自己於死地的時候,被自己和薛慕棠狠狠的氣了一道。
這便導致,急於求成的蕭德妃忽略了自己說話的某些順序,也忽略了景仁帝方纔在她進門前,嘴角還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已經在聽她說完話後完全消失了。
“陛下,臣妾所說的話,句句屬實啊!阿池他……”
“就算他真是被人害的,若不是他先去牢房找寶笙麻煩,自己又何至於受苦?”景仁帝有些不耐煩了。
“南齊法律條例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身爲皇子是絕不可進天牢探望犯人的。
可他呢?他明知故犯!
朕念在他身受重傷的份兒上,不予處罰,可德妃你也不要恃寵生嬌,在這兒替他喊冤!”
景仁帝的話說的很明白,但蕭德妃卻始終不肯放棄。
她一向善於把握機會,知道這次讓顧寶笙逃了,下次有楚洵相幫,恐怕更難抓到顧寶笙的把柄了。
於是,她當下便磕頭道:“陛下!阿池好端端的去天牢,受了這麼重的傷,一定是有人刻意縱火的!
否則,順天府的天牢嚴防死守,怎會有這樣大的火!”
蕭德妃話一出,景仁帝突然冷笑道:“那以你所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啊?”?
蕭德妃抿了抿嘴,擲地有聲道:“顧寶笙與阿池和臣妾積怨已久,此事,必定是她心有不忿所爲!
望陛下明鑑!”
蕭德妃說的理直氣壯。
可景仁帝的神色卻突然冰冷,“此話當真?”
“當真!”
“那證據呢?”
“只要陛下允諾多派幾位公正的大臣去查,自然水落石出。”
蕭德妃低頭,暗暗朝顧寶笙那邊冷眼冷笑。
她真是迫不及待要給江陽報仇了。
只要有旁人能審查此案,她總有辦法讓人查出來是顧寶笙動的手腳。
哪知景仁帝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突然朝蕭德妃冷聲道:“蕭德妃,什麼時候,你竟也如此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了呢?”
蕭德妃一臉驚愕的微微擡頭,就聽景仁帝道:“她是阿池的救命恩人。
今日若不是寶笙機敏,阿池就要葬身火海,連一雙眼睛也瞎了。
你不念着她的好處,反倒說她縱火?
蕭德妃……這便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顧寶笙是救命恩人?
蕭德妃是絕不肯相信的,剛想爭辯一兩句,就見顧寶笙肩膀微微發抖,“娘娘一向不喜臣女,也不怪娘娘誤會臣女了。
這唯一一瓶藥膏,臣女便留在這兒,此後再也不進宮來便是!”
說完,顧寶笙便將瓷瓶呈給了景仁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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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信口雌黃幾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見蕭德妃一臉不可置信的盯着那瓶子藥膏。
月蘭也是一臉吃驚不已。
那瓶藥膏……跟當年治好秦池的那瓶——一模一樣。
178章 雲遙崩潰,秦池黑化2更
蕭德妃內心登時五味雜陳,看着顧寶笙的眼神是難以言說的複雜,不可置信的驚愕。
當年秦池的眼睛受傷,被假山和池水沙石弄傷時,幾乎是要失明的。
但幸而當時他身旁的孟雲遙還有那一瓶子藥膏救了他的眼睛和性命。
如若不然,一個雙目失明的皇子,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廢物。
就是她蕭德妃再如何在宮中能呼風喚雨,兒子是廢物,母親還能得意到哪裡去?
就是景仁帝也定然會嫌棄這個兒子丟人,連帶着她也要失寵受罪的。
也因此,她當年對顧寶笙幾乎可以用恨之入骨來形容,對孟雲遙也是喜歡愛重到了極點。
可現在她發現了什麼,當年的救了秦池眼睛和性命的人,竟是顧寶笙?
這對蕭德妃來說,不亞於是晴天霹靂。
那些年,她對孟雲遙的好和她對顧寶笙的壞,便全然是一個笑話。
景仁帝見她面色陡然蒼白起來,嘴巴也抿得緊緊的,似是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的樣子。
神情鬆了一鬆道:“這次太子平安無事,幸而是寶笙不計前嫌出手相助,她自己的腿也受傷了。
日後,你切莫再說寶笙這不是那不是的話了!”
蕭德妃垂下眼眸,雙手死死地交疊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來一個“是”字。
想到景仁帝都感激顧寶笙此次對阿池的出手相救,又提醒自己不要與顧寶笙作對。
蕭德妃心思一轉,便低頭順從道:“陛下,臣妾從前對寶笙多有失禮之處,其實這並非是臣妾想要這麼做啊!”
“哦?”景仁帝擡擡手腕子,“那你又爲何這樣做啊?”
又沒人拿刀拿劍的比在蕭德妃脖子上。
景仁帝實在很好奇,蕭德妃會如何自圓其說。
“臣妾……臣妾……”蕭德妃眼眶一紅,便哭道:“這都是臣妾受了他人的矇蔽啊!
不能慧眼識珠,這才弄混了魚目珍珠啊!”
薛慕棠和顧寶笙對視一眼,很快又分離開眼神。
蕭德妃啊,果然不愧是浸淫宮中二十餘載的女人。
方纔心情不平靜時,或許是有些忽略了察言觀色這一點,但此刻,蕭德妃已經反應過來。
顧寶笙在景仁帝面前,就是她家阿池的救命恩人,如果她繼續咬住不放,對自己只會十分不利。
倒不如……將景仁帝向來討厭的孟雲遙拖出來救急。
因而她立馬哽咽道:“其實……其實矇蔽臣妾的,不是別人,正是寶笙之前的繼姐——孟雲遙啊。”
“她?”景仁帝陰沉的眯了眯眼。
“不錯。臣妾之所以方纔會冤枉寶笙,是因爲這些消息都是孟雲遙偷偷給臣妾遞信兒的。”
蕭德妃點頭哭道:“孟雲遙自打進了中山王府,便隔三差五給臣妾來信,訴說她的不易艱辛。
她在宮裡做出那等醜事,臣妾本來是不願意與她有什麼牽連的。
可是……可是她一提起從前救過阿池一命的事,臣妾便怎麼也不能置之不理了啊。
這都怪臣妾心太軟,念着她對阿池有救命之恩,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
而且……而且臣妾每每想要拒絕,覺得不能和她一介侍妾往來時,她便說臣妾忘恩負義。
還要讓人去城門口散播阿池和臣妾良心被狗吃了的話。
陛下您是明君仁君,阿池身爲您的兒子,若是傳出那些話,難免會讓人質疑陛下您的英明!
是臣妾懦弱無能,受了孟雲遙那毒婦毒計的欺騙啊!還請陛下責罰臣妾!”
“你真是……”
顧寶笙冷眼瞧着景仁帝,不知道他是氣還是嘆,更不知他是信還是不信。
只是眼下,景仁帝卻是實實在在對孟雲遙怒了,“就算她對阿池有救命之恩。
這些年你和阿池給她和她哥哥的好處還不夠多嗎?
她身爲中山王的侍妾竟敢威脅你一個妃子。
難道你也認爲朕的名聲會因爲一個侍妾散播謠言就壞了?”
“臣妾不敢……只是古人云:‘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臣妾只是怕……”
妃子若是膽大包天又德才兼備,難保不會野心勃勃,如蕭德妃一般裝得柔弱無依,恰恰撇清了方纔她派人監視宮中動向的嫌疑。
轉頭又把能讓景仁帝出氣的孟雲遙拉了出來。
顧寶笙瞧了眼愁眉苦臉的德妃,這下,蕭德妃是真的得償所願除掉了心腹大患,而孟雲遙恐怕是真要倒黴了。
果不其然,景仁帝聽說孟雲遙在中山王府拿着從蕭德妃處得來的銀兩上下打點府裡的小廝嬤嬤。
連帶那中山王府診脈的大夫都是被孟雲遙重金收買過一番的,登時便勃然大怒道:“來人,傳話過去,待那毒婦一進城,立即行刑!”
這刑法麼,自然是之前景仁帝所說的“幽閉”之刑。
便是用小錘子將腹中的胎兒和宮房一同捶打,直到宮房脫落,再不能孕育子嗣爲止。
這是景仁帝對孟雲遙最狠毒的懲罰,讓她終其一生都不能當個正常的女人,生兒育女了。
但對於十分擔心自家兒子與孟雲遙有染的蕭德妃而言,這是景仁帝對蕭德妃和秦池最大的恩賜。
孟雲遙是功臣之後,蕭德妃不能隨便處置,而且怕兒子跟她徹底撕破臉,她動手都不能動得太明顯。
可是景仁帝一出手,是天命難違的聖旨,秦池就算醒來再有怨言,也不會跟她鬥嘴離心。
甚至光陰飛逝後,他年記憶淡薄如水,秦池還會在蕭德妃的鼓動下徹底忘了孟雲遙,在蕭德妃安排下娶一個合蕭德妃心意的妻子。
待兒孫繞膝,綠柳成蔭,自然母子和好如初,不復當年敵對冷漠。
可若是一旦秦池知道今日的真相呢,知道是蕭德妃慫恿景仁帝處置孟雲遙的呢?
屆時情景恐怕又是另外一番了。
薛慕棠和顧寶笙對視一眼,知道這是皇家的家事,她們不便再繼續聽下去,便連忙告退了。
蕭德妃朝顧寶笙意味不明的望了一眼,轉頭似乎又與景仁帝添油加醋的說起孟雲遙的不堪來。
御花園
春雨剛過,滿園紅豔豔的桃花嬌露欲滴,流露嫵媚。
腳下的繡花鞋鞋底被清涼的雨水浸得有些微微溼潤,但顧寶笙也不在意,輕嗅着空氣中春日雨水混着花瓣甜美的芳香。
顧寶笙的心情好,薛慕棠自然也是。
她扶着顧寶笙慢幔的走,說的話卻歡快極了,像棲息在狹長深紅桃枝上的討喜喜鵲。
“嘖嘖……太子殿下這回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還想害你?”
薛慕棠擡頭望天,十分無奈:“我就說他瞧着腦子就不太夠用吧。
結果他的腦子還真不太夠用!
也不知道德妃那麼聰明的娘怎麼會有個傻兒子呢?
你說這腦子笨不能怪他蠢吧,出來害人就是他的不對了啊?
得,這下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也不知到時候他兩眼一抹黑,上哪兒給自己上墳去。”
顧寶笙噗嗤一聲笑了。
薛御史本來就是個在朝堂上說話帶刺走路帶風,偏偏說的頭頭是道,娓娓道來讓人心服口服。
聽薛慕棠這麼一說,可不是麼?
秦池這眼睛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景仁帝的壽辰他可就錯過了表現的機會了。
至於其他不成器的皇子,誰知道是真的不成器,還是假的不成器呢。
若是在秦池眼睛沒有回覆這段時日生出許多事來,可不是蕭德妃一個人能對付的了。
不過也好,多幾個人牽絆住蕭德妃,也省得她成天到晚的在自己身上打主意。
“不過,”薛慕棠微微蹙眉,“方纔出來的時候,我無意中朝德妃那兒望了一眼。
可是瞧見了她眼裡的殺機……而且……”
薛慕棠很肯定道:“就是衝着你的方向來的。”
如果是想殺孟雲遙,殺機便該垂頭默默的恨。
可是想殺她,那眼神裡或許是不由自主便流露出來的。
薛慕棠有些不大明白,“你都救了秦池了,還把上好的藥給她了,怎麼她還想恩將仇報殺你呀?”
顧寶笙搖頭,她也不太明白。
都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就算蕭德妃對自己的恨源自於她幼年推秦池下太液池,源自她害江陽毀容,可是方纔她遞過去那瓶藥時,蕭德妃的神情確乎太過古怪。
而那種古怪,是在蕭德妃看到藥之後,而非是景仁帝說來她救了秦池的命之後。
所以……
顧寶笙將剛纔的場景在腦子中過了一遍,沉默片刻方道:“棠姐姐,你幫我查查那瓶藥吧!”
“藥?”薛慕棠不懂,“那藥不是你的麼?”?
爲什麼還要她查?
“是怕有人在裡面下毒嫁禍於你?”
“不是。”顧寶笙搖頭,“此藥珍貴難得,德妃一定會保存完好,不會給人機會下毒。
我只是……”
顧寶笙突然有些頭疼,“只是不知爲何,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些事,腦子有些脹脹的疼。
方纔想了一番這藥是誰給我的,又什麼時候給我的,腦子裡竟無一點頭緒。”
“你以前沒給過別人這藥?”
顧寶笙揉了揉眉心,腦袋更疼了,“我不記得了,這藥是我在梳妝檯上的多寶匣子裡拿出來的。
聞着味道像醫書上記載的清心膏,又細查了一番,發現果然是,我便自己留了下來。”
其實對於這藥的來歷,她壓根兒一無所知。
薛慕棠鄭重的點點頭,表示讓她放心。
又道:“寶笙,你既然頭疼,不如讓鬼醫給你看看?”
“不用了。”顧寶笙笑道:“想來也不過是略微有些頭疼腦熱的,犯不着這麼勞師動衆的讓鬼醫來瞧。”
倒是半夏趁着顧寶笙盯着桃花出神那一會兒,朝薛慕棠眨了眨眼睛,示意一會兒跟薛慕棠細說。
她家姑娘性子有時太不綿軟了些,什麼事都硬撐着。
半夏總覺得,找鬼醫配點兒那些草藥給顧寶笙沐浴香湯時多用用,才能讓自己姑娘的身體越來越好。
天牢
孟雲遙被綁在木樁子上,行刑的粗使嬤嬤胳膊比她大腿還粗,一柄木錘子看着不怎麼重,實則與小鐵錘的重量差不多了,上面還佈滿了尖銳的刺。
若不是要留她一命,流放三千里。
這木錘子,一早便換成鐵錘子了。
春日天牢裡的水十分陰涼,一瓢冷水下去,孟雲遙身上的衣裳便溼透了。
血水滴滴答答順着她的裙襬滴下來。
整個人身子一抖,立馬打了個哆嗦驚醒了,“誰?好大的膽子,竟敢……”
孟雲遙正想大罵一番,卻猛然發現自己所在之地暗無天日,面前還坐着她分外熟悉的蕭德妃。
蕭德妃捧着汝窯梅子青茶杯在小口小口的喝茶,看得出來心情是如釋重負的愜意。
見孟雲遙驚恐萬狀的盯着她,蕭德妃勾脣一笑,“怎麼,這下不在本宮面前大呼小叫了?
也終於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低賤身份了?”
孟雲遙心有不甘,仍梗着脖子道:“娘娘這般不善待雲遙,就不怕殿下來日知道了,與娘娘算賬嗎?”
她是秦池的眼珠子,沒了她,秦池就是行屍走肉,她還不信蕭德妃會敢殺了她。
蕭德妃笑了笑,要說從前,她還真是怕萬一沒有弄死孟雲遙,反倒惹上一身腥。
可眼下呢……
“你倒是說說,要處以‘幽閉’之刑的是陛下,要流放你三千里去邊疆的,也是陛下,阿池……
他能怪到本宮什麼呢?”
蕭德妃似笑非笑的看着孟雲遙,嘲笑她的無知。
孟雲遙一臉驚恐不安。
他已經喜歡自己這麼多年了,難道真的會忍心自己受罪?
“‘幽閉’?流放三千里邊疆?”孟雲遙猛然搖頭,崩潰道:“這不可能!”
她受了刑法再被流放那麼遠,還要被送到邊疆,邊疆那都是軍營啊,景仁帝怎麼會那麼狠毒,這……
她下意識擡頭,便見蕭德妃倨傲的擡起下巴,似是默認了此事。
“不錯,就是本宮提議的,你又能耐本宮如何?”
蕭德妃圍着孟雲遙慢吞吞的轉了一圈兒,輕笑道:“你想陷害本宮的阿池與你珠胎暗結,又想母憑子貴當阿池的妻子,本宮的兒媳。
未免如意算盤也打得太響了些!”
“你!”孟雲遙驚訝至極,“你從來沒想過我做他妻子?”
蕭德妃不屑的瞧她一眼,“阿池是要當太子,要當皇帝的人,你不過是個會勾人的寡婦生的女兒。
若不是你娘攀上了顧丞相,本宮要拿捏顧良人,你以爲本宮能賞你好東西,瞧得上你?
京中比你美貌多才的女子多得是,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可是如果阿池他知道……”
“他不會知道的。”蕭德妃打斷她的話,輕笑道:“你這一走,他就永遠不會知道了……”
蕭德妃慢悠悠的站在牢房外,笑了一聲,道了一句:“行刑吧。”
孟雲遙旁邊兒的兩個嬤嬤便一人接一棒的捶打起來。
“啊!”
“啊!”
很快,孟雲遙腹部以下便是一團血污。
蕭德妃猶嫌不足,“給她臉上刺字,本宮不想再見那張臉。”
害了阿池的人,都該從世上消失,只是早一步與晚一步的區別而已。
她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後面孟雲遙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小,直到最後幾不可聞,蕭德妃嘴角才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夜長夢多,她纔不會讓孟雲遙流放三千里呢,不出三十里,她就要她死無全屍。
蕭德妃心情很好,“告訴許太醫,他診脈診的清楚天數這一點,本宮很喜歡,重重……有賞。”
月蘭吩咐下去,又問道:“那顧……”?
“不能留她。”蕭德妃死死地捏着手帕,盯着月蘭警告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讓殿下知道!”
一個孟雲遙已經讓秦池神魂顛倒,若是讓秦池知道,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是顧寶笙。
不僅氣質如蘭,傾國傾城,還被他多次辱罵傷害,以這個傻兒子的性子,恐怕讓他一輩子給顧寶笙當牛做馬他都甘之如飴。
姜徳音死後,她虐待過顧寶笙不少。
甚至好幾次都是下了死手,只是顧寶笙命大逃過去罷了,這樣的經年積怨哪裡是一時半刻能冰釋前嫌的。
而且,還有江陽的血債,顧寶笙沒有血償。
她怎麼能允許阿池愛上江陽和她的仇人呢?
怎麼才能讓阿池完全意識不到顧寶笙纔是救命恩人,也徹底不會愛上她,只會幫她和江陽,又能徹底振作起來,好生爭權奪利呢?
自然是……“告訴殿下,”蕭德妃摸了摸紅寶石護甲,“孟雲遙被殺,是陛下爲顧寶笙出氣所爲。”
昭德宮
蒙着雙眼的秦池瘋狂的推開意圖制服他的文鬆、文竹,“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殺了顧寶笙,給雲遙報仇!我要殺了她給雲遙報仇!”
蕭德妃心疼的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吼道:“人都死了,你這樣衝上去,又能傷的了她什麼?”
秦池無力的跪在地上,蒙着雙眼吧嗒吧嗒滴下淚來,男兒亦有眼淚,他哭道:“是我對不起雲遙,是我能力不足,沒有保護好雲遙……”
“好孩子!”蕭德妃摸了摸他的頭,將額頭抵着他的腦袋,也哽咽道:“人死不能復生,可是雲遙的仇,你總是能報的啊。
如今當務之急,是要振作起來。
雲遙生前想你做一個好太子,好皇帝。
她生前,你做不到,辜負了她,也沒保護好她,害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在天上也是看着你呢,你就忍心你還讓她這麼失望嗎?”
秦池突然渾身一僵,頓了好一會兒,才流着眼淚哈哈大笑起來,“對!對!雲遙還在天上看着我呢!
我不能再讓她失望了,不能再讓她失望了……”
慢慢的,秦池將拳頭握緊,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
“顧寶笙……”他不會放過她的!
180章 顧老太問罪,秦池徹底結仇1更
顧府
顧寶笙纔剛剛沐浴完畢,張嬤嬤就氣勢洶洶的跑到風辭小築這兒來請人。
“三姑娘!老太太說您今兒個實在太不孝順了,沒有求到藥不說,反倒自個兒進了牢獄。
真是太丟我們顧府的人了。所以啊……”
張嬤嬤倨傲的揚起下巴道:“老太太讓您過去一趟,她得好好兒教教你什麼叫大家閨秀的規矩!”
顧寶笙簡直要被氣笑了。
顧老太太是個什麼身份出身?
若非姜徳音和顧明遠是夫妻,顧老太太也不過是個區區的村野教書先生留下的寡婦罷了。
雖然夫君是從前在私塾學堂教書的,可顧老太太卻是半點兒沒有什麼文雅高尚的情懷。
聽說,顧明遠的父親之所以病逝,緣故還是在顧老太太當年爲了攀龍附鳳,想死了夫君做人家填房。
這才放任夫君臥病在牀,無人送湯送藥而死。
這樣一個沒有品德的老太太,要教她什麼大家閨秀的規矩?
不過,“也正好。”顧寶笙吃了一口茶,輕笑道:“寶笙也想問問,祖母教的規矩是從哪裡來的。”
張嬤嬤暗暗瞪她,沒好氣道:“老太太是長輩,長輩說的話便是規矩。
哪裡容得姑娘問緣由的?您趕緊的去,別耽誤了老太太用晚飯的時辰!”
說完,竟不由顧寶笙歇息半刻時辰,便帶着一羣丫頭,將顧寶笙和半夏、圓月等人押過去了。
顧老太太沉着一張臉,見顧寶笙的腳踏進了門檻兒,即便是還趴在牀上,也與李嬤嬤使了眼色,讓她一杯子直直往顧寶笙頭上砸過去。
圓月眼疾手快的將那茶杯一踢,茶杯登時嘩啦啦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顧寶笙的幾個丫頭低頭一看,氣得恨不能親自問問顧老太太,自己的姑娘可是她的親孫女兒?
這樣海碗大的茶杯一砸過來,顧寶笙的臉可就徹底毀了啊!
可顧寶笙還沒說話,顧老太太反惡人先告狀,狠狠瞪着她,大怒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怎麼?我這個做祖母的,賞你一杯茶吃,你還瞧不上,還給我打碎了茶碗?”
“還不快跪下給老太太請罪?三姑娘您這是想氣死老太太不成?”
張嬤嬤在一旁煽風點火,見顧老太太使了個眼色,擡腳便想往顧寶笙腳上一踹。
豈料,顧寶笙直接往右前方大步向前一站,讓張嬤嬤登時撲了個空。
“咚”的一聲,笨重肥胖的身子砸在地上,碎開的瓷片登時扎破張嬤嬤的輕薄衣衫。
一聲“哎唷”的叫疼後,一張老臉,一身肥肉,登時被刺成了蜂窩。
顧老太太又氣又心疼的忙讓人把張嬤嬤扶下去了。
立馬高聲喝道:“來人!把這個不聽話、不孝順的死丫頭給我綁起來!”
顧寶笙見到張嬤嬤的樣子和顧老太太的架勢,哪裡還不知道這個老太太又想做什麼?
若是毀了她的臉,讓她在這兒爲她的“不孝”贖罪跪下去。
指不定這茶水裡下了什麼東西,讓她一輩子毀容不說,還會斷了一雙腿。
屆時,她在顧府便嫁不出去,會成爲顧府的老姑娘。
顧老太太不僅能借着顧府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的由頭,順理成章的拿了她的嫁妝。
還能借着顧寶笙毀容自卑的由頭,徹底把顧寶笙關在顧府,不能與任何人往來。
屆時,顧寶笙便只能像個斷手斷腳的廢人一般,被顧府養在偏院。
爲了一點白米,爲了一點青菜,爲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答應顧老太太的一切要求。
譬如,主動跟景仁帝承認,是自己和秦沐之有牽扯,這才害了顧良人。
譬如,自己求着送死,讓顧良人恢復身份。
可是,“憑什麼呢?”
顧寶笙看着顧老太太,不鹹不淡的問她,“祖母要寶笙求聖水靈藥,寶笙應下來了,這是寶笙作爲孫女兒的孝順本分。
那祖母您呢?
您可有做到祖母慈愛的本分?
寶笙這次與中山王侍妾的糾葛……
敢問祖母可曾捫心自問,真的做到了‘慈愛’二字的本分?”
“你!你好大的膽子!”
顧老太太氣得臉色發紫,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活了幾十年,從來只有別人順着她,沒有忤逆她的說法的。
唯一一次被人反駁,還是顧明遠上次爲了顧寶笙的事兒。
這讓顧老太太心裡怎麼能不氣?
想到顧明遠此時正在宮中與景仁帝商議要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而顧寶笙顯然是知道了孟雲遙跟她傳遞消息的事情。
如果讓顧明遠知道她收了鄭繡蓮女兒的銀票,要害顧寶笙。
那這個兒子,一定會再跟自己吵起來,說不定,還會直接放棄了她在宮裡的寶貝女兒不肯照顧。
這可不是顧老太太願意看到的局面。
怎樣才能讓顧寶笙徹徹底底的閉嘴,不能跟顧明遠告狀,而顧明遠也不會過多的問及此事呢?
自然是讓顧寶笙不能說話,又成了個醜八怪讓顧明遠看都不願看她一眼,問都不願問她一句了。
“哼,今兒個,我便非得罰你不成!”顧老太太想到宮裡顧良人日日傳來的艱辛書信,眸子一狠便道:“給我綁了!灌藥!”
松鶴堂的粗使婆子是一早便準備好的。
此時,幾個膀大腰粗的老婆子手裡捏着兩指寬的粗麻繩,個個臉上帶着躍躍欲試的陰毒笑容。
顧老太太說了,只要把這個主兒給弄下去,那是重重有賞啊!
“不行!你們不能這麼對姑娘!你們快放開姑娘!”
半夏和圓月掙扎着要去推開那些圍向顧寶笙的粗使婆子。
哪知顧老太太知道圓月力氣大,半夏也忠心,直接讓人連兩個丫頭也綁了起來。
倒是顧寶笙,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由着她派人綁。
她知道的,顧明遠在宮裡已經呆了一個時辰了,很快便能出宮。
她並不慌亂,只是突然看到一個老婆子的腿腳,顧寶笙的眼神登時凝重起來。
若真的是他做的……那她一定不會放過蕭德妃那對母子!
昭德宮
秦池的眼睛剛剛換了清涼的藥,忍不住的眼眶又微微潤溼了。
蕭德妃冷眼看着,暗道,還好她派人在孟雲遙流放的路上動手了,又派人瞞住了顧寶笙送藥,孟雲遙沒死的消息。
好在當時在場人少,知道的本就寥寥無幾。
不然,這個傻兒子,還不知道要癡迷到什麼地步。
她放輕腳步,放緩語氣道:“雲遙死前留下來的藥,就是爲了你能早入康復,爲南齊建功立業的。
你這一哭,豈不是辜負了她的心意?
母妃從前便喜歡雲遙,只是因爲顧寶笙纔對她有了誤會。
而今她已死去,母妃與她的隔閡,一早便煙消雲散了。
剛纔母妃纔在小佛堂與她偷偷上了香,說你定然不負她的心意,怎的如今反倒又如此悲悲慼慼起來了?”
秦池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布帶,強忍淚意道:“孩兒知道了。
日後必定不會再流一滴淚。”
他的眼淚,此生只會爲他深愛一生的雲遙而流。
雲遙去了,誰還值得他流淚?
蕭德妃見他收了眼淚,這才微笑道:“這便對了。”
轉頭想起方纔文鬆急急忙忙的去找顧明遠,便問道:“顧良人才被貶,若要拉攏顧丞相,也該過些日子啊?”
“兒臣不是要拉攏顧丞相。”秦池突然冷笑一聲,“兒臣,只是要先向某個人取點兒利息罷了。”
蕭德妃這些日子正盤算着讓顧寶笙在景仁帝生辰那一日被賜死,如今聽秦池竟已經動手。
而且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竟半點兒沒有收到消息。
不禁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更多的還是擔心。
“髒手的事情,母妃替你做便是了,你何必自己繞進去呢?”
她真怕秦池會打亂她的計劃。
“母妃放心。”秦池聲音低沉道:“孩兒的事不會影響到母妃的。”
顧寶笙就算受了傷毀了容,那又怎樣?
作爲他這場火災的“救命恩人”,怎麼能稱病,不來景仁帝的生辰宴會呢?
她若是不來,那是死罪,她若是來了,不僅要受盡萬人嘲笑死她,還有他母妃出手,不死也只有死了!
181章 母子合謀,寶笙反擊2更
顧府松鶴堂
顧老太太正怒不可遏的看着顧寶笙道:“說!房契地契,你藏在哪兒了?”
姜徳音很聰明,所有厚重的金銀珠寶都在顧府庫房。
可惜那些東西雖然價值萬金,但做工獨一無二,無論顧老太太怎樣想把它們換成銀票。
也不敢頂着被人說私賣已故兒媳嫁妝的名聲冒險。
留下的二十萬兩銀子,顧老太太雖已得了,也花了大半,租出去旺鋪收的租金也全入了她的口袋。
可這不夠,遠遠不夠。
只有把房契地契拿在手裡,顧老太太才能徹底安心。
她要趁着顧明遠不在府裡,不能爲顧寶笙做主的時候,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心兒裡才行。
“莊子的收成、旺鋪的租金不夠孝順祖母麼?”顧寶笙雖然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跪在顧老太太的牀下,被迫仰着頭。
但一雙眼睛仍是平靜無波的看着顧老太太,表明了,顧老太太怎麼收租金都可以。
可她就是不願意交出房契地契。
顧老太太看着那雙和姜徳音如出一轍,清澈如水的眼眸,眸底映照出她猙獰的神色和扭曲的眼神。
就好像回到當年……
“你不說是吧?不識好歹的臭東西!”
顧老太太幾乎氣歪了嘴,張嘴便叫李嬤嬤,“先薰瞎了她的那對招子!給她點兒顏色看看!”
她倒是要瞧瞧,顧寶笙的眼睛瞎了,還敢不敢不痛哭流涕的求她。
“祖母!寶笙的性子,一向是軟硬不吃,只論對錯。”
顧寶笙擡眼正視她,“說起來,寶笙明年就十三了。
母親臨死前,說我年滿十三便要祖母將嫁妝交還與我。
可同樣也說過,若是寶笙虛歲十三能理事,這嫁妝亦然可以提前交由寶笙。
祖母,寶笙今日,可是被陛下都誇讚過十分懂事,又孝順善良的。
您若是爲了嫁妝,要薰瞎寶笙的眼睛,就不怕陛下和父親會責怪下來嗎?
寶笙瞎了死了沒關係,可是若是楚世子哪天想起要來查案子,也不知祖母是否承受得起廣平王府的怒火?”
顧寶笙生得清靈姝雅,高潔如仙,一向是個小仙童兒的善良輕柔模樣,如今厲聲質問顧老太太的樣子。
陡然讓顧老太太意識到,這個孫女兒或許並不是她往日看到的那個綿綿軟軟,病病殃殃的小可憐。
更讓她想起前年西戎進貢給景仁帝的一柄匕首,外面包裹着的是柔軟無限的小鹿皮,半點無害。
可裡面裝着的匕首,精緻無雙,光華奪目而鋒芒畢露。
這個孫女兒啊,原來不是不聰明,只是一直在跟她裝傻子!
這個認知,讓掌家數十年的顧老太太不悅到了極點打,當下便怒道:“好啊!
你竟敢威脅我?”
還與她裝傻充愣這麼久?
顧老太太簡直不能忍,“薰香拿過去,湯藥也端過去!
若是再不說!就兩樣一起上!”
她還不信,顧寶笙變成了個醜八怪,楚洵還能爲一個醜八怪找自己算賬了?
若是旁人問起顧寶笙爲何受了傷,她也是有理由的。
誰讓顧寶笙求藥不成,只能給她燒高香薰了自己的眼睛?
又一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下子損了喉嚨?
總而言之,是不關她顧老太太的事兒了!
其中一個老婆子似乎是爲了討賞,頭一個便忙不迭站出來,兩隻手都拿了東西,齊齊朝顧寶笙走來。
顧寶笙之前便盯着她,只覺她走路姿勢有些熟悉,腿腳也有些練家子的感覺。
此時見她眉骨相貌,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個粗使婆子,根本就不是顧府的什麼僕人,而是秦池府上的一名嬤嬤。
在宮裡曾是服侍蕭德妃的人,只是後來秦池出宮,這纔將人給了秦池,讓她幫着照料秦池的飲食起居。
這樣的嬤嬤除了要防着那些妄圖爬上秦池牀笫的女人,還要防着有人給秦池下毒暗害,必定身手不凡。
只是顧寶笙怎麼也沒想到,秦池會恨她恨到這個地步,不惜讓他的貼身嬤嬤僞裝成顧府僕人來謀害她。
“老太太,那老奴就動手了!”那婆子憨厚着一張臉,純粹是想討賞的模樣。
顧老太太也不疑有他,忙點頭同意。
“三姑娘……是您對不起老夫人在先,可不能怪孫嬤嬤我狠心吶!”
號稱孫嬤嬤的婆子,嘴角及不可察的狠厲一笑。
手裡握着的薰香,沒有慢吞吞在顧寶笙眼睛處慢慢薰,而是將灰白中燃着紅星兒的薰香直接戳向顧寶笙的眼睛。
顧寶笙瞭然。
薰瞎的眼睛,用了她給秦池的靈丹妙藥還能治好。
可是徹底將眼珠子戳瞎,燒瞎,是怎麼也好不了了!
秦池沒有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反倒要殺了自己……
顧寶笙眸子徹底冷了下來,她閉了閉眼,似是認命,這讓孫嬤嬤也放鬆了警惕。
而後,她反剪的雙手微微動了一下。
只等那所謂的孫嬤嬤再靠近一點點……
“嚓”的一聲,孫嬤嬤突然應聲倒地。
衆人都還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
孫嬤嬤兩眼便都中了飛鏢,直直倒在了地上。
顧老太太目瞪口呆的趴在牀上,嚇得面無血色。
廂房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顧老太太順着聲音看過去。
大門處站的,不是楚洵是誰?
他負手站在門口,高大挺拔如鬆,眼神淡漠冰冷如冰,俊美無儔的臉上雖然一向面無表情。
可顧老太太出於求生的本能,還是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裡讀出了“殺人”兩個字。
但見他方纔隔着門板都能精準無誤的用飛鏢刺瞎孫嬤嬤的眼睛,力道都足以讓她喪命。
便可知,如今沒有門板隔着保護的自己,是何等的危險了!
“不……不是我!”顧老太太睜大了眼睛,努力想解釋,以免楚洵朝她發怒,一氣之下殺了她。
卻見楚洵直接走到顧寶笙跪着的地方,也沒有避諱男女之嫌,一面將她抱起來,給她鬆綁,一面淡淡道:“人證物證均在,顧丞相,你說吧。”
顧老太太萎縮的滿是皺紋的眼睛不由又瞪大了些。
她兒子這麼快回來了?
不過片刻,便見顧明遠腳步沉重的進了房門,看自己的眼神滿是失望透頂和難以置信。
“明遠!”顧老太太還在嚶嚶嚶的求救,“是寶笙不聽話,她自個兒不孝順,我這纔想教導教導她規矩……
哪裡是你們看到的……”
“娘!”顧明遠一臉痛心疾首的看着她,失望至極道:“您說您生病,要寶笙上香。
可暗地裡卻收了孟雲遙的銀票,偷偷將寶笙約出去,害她受罪。
您說您要教導她規矩,可兒子方纔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啊!
若不是楚世子在……您剛纔……
寶笙她就……”
顧明遠再也說不下去了,見楚洵扶着一臉虛弱蒼白的顧寶笙站在那兒。
他長嘆一口氣,狠心道:“娘……楚世子已經要與寶笙定親了。
您這般不善待寶笙,着實讓楚世子和我都不放心把寶笙交給您照料。”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顧老太太的眉心突突跳了起來。
她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顧明遠下一刻就讓顧老太太彷彿下了十八層地獄一般痛苦。
“娘!您有傷在身,身子骨兒也不好。
鄉下祖宅清淨,兒子過幾日便派人送您過去頤養天年吧!”
?“什麼?”顧老太太吃驚憤怒的幾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要趕我走?爲了這個小賤……”顧老太太收到楚洵殺人冰冷的眼神,立馬住了口。
只是嘴上仍喋喋不休,“明遠,若不是娘……你……”
“娘爲顧家爲兒子做的事都很感激,可是楚世子是替陛下和五皇子殿下還有德妃娘娘來探望寶笙的。
娘!”顧明遠強調道:“切莫傷了陛下和殿下們、還有德妃娘娘愛重顧寶笙的心啊!”
很明顯,如果顧老太太不自己滾去鄉下,楚洵有的是法子讓景仁帝親自下旨處罰她。
比起景仁帝用聖旨羞辱自己,自然是顧老太太自己乖乖的滾去鄉下更合適了。
當着楚洵的面兒,顧老太太敢怒不敢言,只是暗暗瞪着顧寶笙,示意她最好乖乖的給楚洵解釋清楚,否則就別怪她不客氣。
哪知瞪的目光沒對上顧寶笙,反倒對上了眼底黑潮涌動如墨的楚洵。
“顧大人……”楚洵淡淡開了口。
“殿下請說!”顧明遠生怕這個祖宗要血洗顧府,殺了他老孃,讓他丁憂,忙不迭的應着楚洵的話。
“明日要下大雨。”
顧明遠立馬心領神會,附和道:“對對對。世子殿下果然考慮周全。”
轉頭便吩咐道:“你們幾個……立馬替老太太收拾好換洗的衣裳,今日便啓程。
省的過幾日天氣不好,耽擱了老太太養病!”
“明遠!”顧老太太幾乎是尖叫出聲,意圖阻止此事。
哪知顧明遠是鐵了心要送她走的,根本不聽她的解釋。
只道了一句:“娘在那邊好生養傷,兒子自會派人前來探望!”便陪着楚洵和顧寶笙走了。
氣得顧老太太哇哇的在松鶴堂大哭,幾乎要把牀板拍碎,將自己還沒長好的腰一道給震斷。
“好狠的心啊!鄉下……鄉下啊!”顧老太太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鄉下要吃沒吃,要喝沒喝,有錢也花不出去。
何況姜徳音留的錢不是銀票,都是金子銀子等重物,這讓她怎麼帶着上路啊!
哭聲傳得老遠,直到風辭小築的小院子,隔着水面,幾乎都還能聽得到顧老太太的嚎啕大哭。
顧寶笙的腿受了傷,方纔又跪了好一會兒,很是有些疼痛,行動也十分緩慢。
楚洵步子大,即便是顧忌寶笙的腳步,也總是走的太過緩慢了。
因而,不等顧寶笙同意。
楚洵便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嚇得沒了支撐,低頭走路的顧寶笙一下子抱住他的脖子,下意識轉頭看他。
一雙圓潤明亮的眸子,帶着氤氳懵懂又驚訝不解的霧氣,微微上翹的眼尾初顯女子的嬌俏嫵媚,像林間的小狐狸,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憐愛至極。
楚洵下意識的滾動了一下喉嚨,簡單解釋道:“這樣走快些。”
也會很快讓宮裡那些人知道他的想法,不要再打顧寶笙的主意了。
顧明遠看的是喜笑顏開,而宮裡收到消息的蕭德妃和秦池卻又氣又怒,險些把整個昭德宮都拆了。
“她竟害死了徐嬤嬤?”秦池本是閉着眼睛,在練習射飛鏢的,此刻手心被飛鏢劃破,一手掌的血都不曾反應過來。
除了雲遙,便是徐嬤嬤讓他覺得冷冰冰的皇宮,還有一絲人性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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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顧寶笙呢?
她害死了雲遙在前,又害死徐嬤嬤在後,連他整個人生僅有的一絲光亮與溫暖也要剝奪,讓他從此寒夜漫漫再無人安慰。
蕭德妃也是生氣不已,只是徐嬤嬤已經死了,若是秦池追究,反倒會讓景仁帝知道此事端倪,實在不可。
因而,她忙道:“皇兒,此事稍安勿躁。楚洵今日又是親自去顧府替她出頭的。
你父皇生辰在即,必定要好生籌謀此事才行啊!”
秦池自打孟雲遙一死,整個人都陰沉了許多,不似之前爽朗愛笑。
聽說是楚洵幫着顧寶笙殺了徐嬤嬤,他哪裡還不明白,楚洵根本就是被顧寶笙迷住了,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兄弟了。
“既然他要與顧寶笙交好,那便是我秦池的敵人!”秦池猛然劃了下自己的手心兒,很重很深的一道血痕登時露了出來。
“皇兒。”
“不殺顧寶笙和楚洵。我是誓不爲人!”
第二日,顧寶笙剛起牀,便聽到府裡上下都在議論顧寶笙不祥之身的事情。
因爲……
“說我是害祖母的災星?”顧寶笙正在吃茶點,一聽說此事,點心捏在手裡也忘了吃。
“可不是麼?聽說老太太纔出城不過三十里,遇上大雨,馬車翻了。
這一摔,腰是接不上了,腿也被砸斷了,後半輩子都得躺在牀上了。”
半夏皺眉,“好事兒不傳,偏等陛下生辰的時候傳出這種消息。
若是生辰宴上有什麼事兒,可不得怪在姑娘身上嗎?”
話剛落,就有昭德宮的大宮女月蘭來送東西。
“姑娘安好!”月蘭笑眯眯道:“您救了太子殿下有功,娘娘特地讓奴婢給三姑娘您送謝禮來了!”
說着,一箱子接一箱子便往裡頭擡進來。
打開蓋子,整箱都是耀眼生輝的珠寶首飾並上好的衣料,還有一大箱子胭脂水粉。
月蘭解釋道:“這些都是出雲國進宮的好東西,宮裡頭攏共只有我們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有。
我們娘娘這一份兒,是自己都捨不得用,特地用來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的。
還請姑娘一定要收下陛下和娘娘的心意啊!”
月蘭都這樣說了。
顧寶笙也不好推辭,只讓她回去好好兒替她謝過景仁帝和蕭德妃,又拿了個大荷包給她便罷了。
等月蘭走後,半夏才擔憂道:“姑娘……不如去請楚世子……”
“沒用的。”顧寶笙翻了翻那些衣裳首飾,徐徐道:“這是陛下專門賜給宮妃的。楚世子不會有一模一樣的衣料。”
作爲臣子的女兒,接受了景仁帝和蕭德妃的賞賜,必須穿戴這些東西前去壽宴謝禮。
這衣服有什麼問題,首飾有什麼問題,她暫時還不知道。
可是,有一點,她卻是知道的。
蕭德妃和秦池在宮宴上並不會饒恕自己,而景仁帝,似乎對此事是默認了的。
否則,也不會只給蕭德妃和徐淑妃賞賜衣料了。
她要如何才能逃過這一局呢?
顧寶笙低頭想了一回,突然道:“孟雲遙是不是還未出城?”
凜四突然從橫樑上倒掛過來,“正是。小夫人有何吩咐?”
顧寶笙再三讓他們不要叫小夫人,誰知楚洵這些下屬都不聽。
無奈之下,她只好聽而不聞,只道了一句,“你去救她出來。”
“姑娘,她可是要害你的人呀!”半夏驚訝。
顧寶笙卻笑了笑,“從前她是拿刀指向我,可眼下……”
孟雲遙的刀子,卻是指向蕭德妃了。
秦池母子能因孟雲遙鬧翻一次,就能鬧翻第二次。
既然這對母子這麼有閒心對付她,她就給他們找點事做好了。
想來這件事,也足夠他們忙碌許久了。
景仁帝的生辰一陣緊鑼密鼓的準備後,井然有序的呈了上來。
顧寶笙作爲秦池的救命恩人,還是蕭德妃親自派了馬車宮人接她入宮的。
182章 德妃得意,怒斬寶笙(昨3更)
草深綠,花清幽,月明淨,水澄澈。
景仁帝生辰宴上絲竹管絃聲不絕於耳,一路穿花拂柳,掠河渡水,沿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直傳到天邊如水涼月。
百官俯首恭敬祝壽,三千佳麗嬌笑盈盈。
上首的一衆嬪妃中,尤以蕭德妃最爲顯眼。
一身石榴紅繡金線宮裝,五官端雅大方,妝容明豔不俗,五尾鳳釵在通明如白日的燈火下,金光閃閃,熠熠生輝。
蕭德妃近來心情很不錯。
一則是因爲秦池眼睛的傷好的極快,雖然眼睛還有些紅腫,但看人是看得清了。
二則麼,就是因爲此次景仁帝生辰的宴會,只獨獨的交給了禮部來辦,不像前幾年那樣,挨個兒的交給其餘皇子幫忙。
她家阿池剛剛當上太子,便遭了無妄之災,傷了眼睛。
若是景仁帝還像前幾年那麼着,難免其餘皇子心思不純,想要爭奪太子之位。
許是她整個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若桃花而雍容華貴。
若非是看到她頭上戴着的五尾鳳釵,恐怕衆人都以爲蕭德妃在繼兒子當了太子之後,今日自己就要當皇后了。
當然,這並非是衆人的錯覺。
蕭德妃似乎是怕其餘皇子見秦池受傷,想奪太子之位,故而有意爲之,想在宮宴上拿足了氣勢。
等杜皇后纔剛放下杯子,蕭德妃便笑對景仁帝道:“臣妾恭祝陛下萬壽無疆,福壽綿長,南齊有陛下統領,方能繁榮昌盛,國泰民安。
臣妾不才,這杯酒便替對陛下心懷感恩的蒼生百姓,敬陛下一杯了!”
秦池才當上太子沒有多久,景仁帝自然是要給足蕭德妃面子的。
因爲今晚,西戎的九皇子和十公主,還有西戎的使臣胡多問都是一同前來的。
如果南齊的儲君更迭太快,難免朝堂和天下都會動盪不安。
因而景仁帝朗聲大笑道:“好!德妃所言,深得朕心!賞!”
“臣妾謝過陛下!”
蕭德妃盈盈笑着坐回了位子。
惹得周圍的一衆嬪妃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又是暗恨。
其中尤以失了皇子沒多久,容色豔光逼人的趙美人爲最。
嫵媚的眼神往蕭德妃身上瞟了一瞟,又掃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若不是顧寶笙和顧珅,她今年這一胎保準兒是個小皇子。
以景仁帝對她的寵愛,怎麼着,這個太子之位也該輪到她的兒子,而非什麼榆木腦袋的秦池呀。
照她說,這秦池就該在天牢中葬身火海纔是。
偏偏,秦池又被她討厭的顧寶笙救了。
兩個她討厭的人竟撞在了一起,當真是討厭至極啊!
趙美人目光在宴席上逡巡一番,見顧寶笙端坐在宴席上,姿態優雅,面容恬靜。
膚色如上等玉石,瑩潤白皙,光澤清透,五官更是精緻得跳不出一絲差錯,眉目如天神親筆所畫,一顰一笑勾魂攝魄到了極點。
這讓素來以容顏絕色的趙美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危機感。
轉頭見秦池竟然不在。
趙美人心中一喜,當下便對景仁帝笑道:“德妃娘娘說的不錯,多虧陛下福澤深厚,這才天佑南齊。讓太子身體無虞啊!”
景仁帝滿意的點點頭,拍了拍寵妃的手。
見美人嬌俏動人,心中愈發高興。
剛要轉頭關心關心受傷的兒子,卻見秦池的位子空出一角來。
蕭德妃也是十分驚詫,壓低了聲音問月蘭,“怎麼回事?
好端端的,殿下人去哪裡了?”
“這?”
不等月蘭開口,趙美人便率先興師問罪起來,皺着眉頭道:“德妃姐姐。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就算太子殿下身體不適,也該祝賀了陛下生辰。獻上壽禮,才能下去啊。
如此不告而退,將陛下置於何地?”
趙美人的話,正是說在景仁帝的心坎兒上。
他沒有將壽辰宴交給其餘的皇子幫忙操辦,是給足了秦池面子的。
可是偏偏,這個得了他好處的兒子,卻不肯給他面子。
自己偷偷的便溜走了。
這樣原本心情很好的景仁帝,心情登時像結了冰,冷到了極點。
“德妃,”景仁帝不悅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池去哪裡了?”
“這……”
“回陛下的話!”文鬆站出來恭敬道:“殿下並非是有意突然離席,而是虎賁營的一處糧倉,突然被燒。
殿下趕過去鎮守處理了。”
“糧倉被燒?”景仁帝也是一驚,大怒道:“此事如此重大,爲何無人來稟?”
倒是蕭德妃聽到虎賁營糧倉險些被燒,及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虎賁營那一帶,正是她派了幾個高手,想解決孟雲遙,造成病死假象的地方。
這會不會太巧合了些?
可是秦池牽扯其中,她便不能不出面說情。
“陛下,一則底下人不來稟報,恐怕是擔心打擾了陛下慶賀壽宴的好心情。
二則,恐怕阿池已經將事情處理妥帖了,底下人這才並未稟報吧?”
蕭德妃拿眼神示意文鬆好好說話。
就聽文松果然跪下來稟告道:“陛下,正如德妃娘娘所言。
臣等的確是怕擾了陛下慶賀壽宴的日子。
且太子殿下趕去的及時,糧倉並無人員傷亡。
糧食也擡出來大半,實在是天佑南齊,可喜可賀啊!”
景仁帝聽了,皺了皺眉。
糧倉到底是有損的,談不上可喜可賀。
只是畢竟是壽宴之上,當着他國皇子使臣大發雷霆,也實在是不太好。
景仁帝便略微點點頭,表示理解道:“太子心懷天下,朕心甚喜。退下吧!”
文鬆退了下去,手心兒裡捏了一把汗,只盼着自家太子殿下早日歸來,莫要讓景仁帝這麼快發現了……
冷宮偏殿
秦池紅腫着一雙眼睛,雙手牢牢的抓住牀上女子細如麻桿的手,心疼得恨不能代爲受之。
要不是虎賁營突發大火,他前去處理事務,怎會知道,顧寶笙竟會狠心至此?
刺毀了雲遙的臉不說,竟還讓她受了幽閉之刑,還意圖派人在雲遙流放路上,殺了雲遙!
秦池並未想過是蕭德妃動手。
畢竟蕭德妃之前在宮中還冒着違反宮規的危險,祭奠過雲遙。
所以這件事,一定是顧寶笙蠱惑楚洵幫忙讓楚洵找人做的!
“殿下!”文竹勸他:“時辰不早了,再不出去,陛下和娘娘該疑心了!”
若是有人算出來時辰不對,派人去找秦池。
那孟雲遙被偷偷裝在水車裡接入冷宮的事情,便會敗露了啊!
秦池哽咽,不捨得將頭抵在孟雲遙的手上,淚水沾溼她的手背。
“雲遙!你等着!”秦池咬牙道:“我這就替你報仇去!”
他狠下心腸,便將孟雲遙的手放在一邊,大步走出了冷宮。
聽到前殿江陽還在瘋瘋癲癲唱着歌謠,走到門口的秦池皺眉。
“先給她喂些安神湯,不要吵到了雲遙休息!”
江陽雖重要,但是蕭德妃卻將她養的白白胖胖的,身子很好。
如今雲遙已經奄奄一息,恰是最需要照顧的時候。
因而秦池便將自己的心腹放了幾個在此處,又讓這裡的人着重照顧孟雲遙,反而把江陽忽略了。
冷宮到宴會的距離並不太遠,秦池過來時,剛剛好。
今日的秦池一身紫色長袍,腰束玉帶,除了一雙眼有些微微病態紅腫,當真是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他朝景仁帝走來時,眼光無意朝顧寶笙處看了一看。
“兒臣不孝,不告而退,讓父皇操心了!”
他重重跪在地上,說話擲地有聲,滿面恭敬比從前更爲成熟。
這讓景仁帝心情舒坦了幾分。
“起來吧!”景仁帝略微擡手,“你爲國爲民忙碌,朕一向賞罰分明,又怎麼忍心苛責你!快快起身,去一旁坐着吧!”
“兒臣謝過父皇!”
秦池剛要退下去,就聽趙美人笑嘻嘻的問道:“太子匆匆前來,不知陛下的生辰之禮,還記得否啊?”
爲景仁帝的生辰獻上壽禮,是每個皇子的本分。
作爲南齊太子,秦池自然該獻上第一份。
此時酒過三巡,恰是該上禮物的時候。
因而趙美人這麼堂而皇之的問起秦池此事。
景仁帝也並未怪罪。
秦池突然一笑,稟告道:“兒臣爲父皇準備了皇恩寺空雲大師的一幅觀音圖。
只是空雲大師說了,此圖必得是未及冠的金童或是未及笄的玉女才能與父皇獻上。如此才能讓父皇壽與天齊。
兒臣年歲不合適,十分可惜。
不過,此次,兒臣有幸爲顧丞相家的顧三姑娘所救。
心裡感念非常。
既然顧三姑娘也是欽天監曾說過的福星,又救了兒臣。
兒臣想,這玉女送觀音圖,自然是顧三姑娘最爲合適了。
父皇,您說呢?”
秦池朝顧寶笙笑了一笑,笑得讓人身上發寒。
景仁帝摩挲着帝王綠扳指,也笑道:“既如此,那朕準了!
寶笙你好好獻圖,朕自有重賞!”
顧寶笙低頭出來,行了一禮,低頭應是。
秦池是有意而爲,而景仁帝,則是順手推舟,根本不會給她半分反駁的機會。
只等着她送上去——送死!
一卷觀音圖是盛放在盒子裡的,顧寶笙剛抱在手上,有些微微的寒意。
等宮人替她端着那捲圖畫,顧寶笙的袖子剛觸在畫卷上拂了一拂。
“蹭”的一下,觀音圖登時滋滋滋燃燒起來,嚇得端托盤的宮人腿一抖。
燃燒的畫卷掉在地上,登時將細羊毛的地毯燒了起來。
而顧寶笙的紅衣突然變成一片白色——是喪葬禮的白衣。
寬大的白衣配着一片夜裡的火光,像是夜裡索命的女鬼。
“救駕!快救駕!”
“來人!”蕭德妃眼底得意至極,面上卻立馬大怒道:“快把這個裝成福星,意圖謀害陛下的災星立馬拿下斬了!”
183章 計謀失敗,母子反目1更
送觀音圖卻無緣無故被燒燬,要拜壽卻莫名其妙的紅衣變白衣,甚至還燒了臺子上的細羊毛毯子。
不是天意,還能是人爲?
反正景仁帝是一定要認定這是天意的。
上次花朝節,欽天監修莫算出的那一卦“大看瓊花”,景仁帝就是睡夢中,也記得籤文。
“出入營謀大吉昌,似玉無瑕玉裹藏;若得貴人來指引,斯時得寶喜風光。”
顧寶笙是瓊花,可他遇上了顧寶笙,或許就會如同隋煬帝那樣南下揚州看瓊花,而後被殺隋亡。
蕭德妃既然已經動了手,景仁帝也樂意順水推舟,讓顧寶笙身亡,免得楚洵這小子……
景仁帝剛擡手想一揮手讓人把顧寶笙帶下去,就見顧寶笙自己跪了下來。
“陛下!人都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寶笙的福禍都是欽天監算的。
何來如德妃娘娘所說,災星裝成福星的呢?
德妃娘娘單憑寶笙碰到了觀音圖,畫卷燃燒,以及寶笙的衣裳變了顏色,就說寶笙是災星。
未免,也太過武斷了!
焉知這些東西不是有人刻意做過手腳爲之?”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本宮武斷!”蕭德妃氣得登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斥道:“你敢說陛下的壽禮和獻禮臺,不是你弄壞的?
既然你說你的福禍都是欽天監算的,便傳他再來算上一卦就是了!”
顧寶笙是丞相的女兒,如今又點名是有人暗害,矛頭直接指向蕭德妃。
如果沒有欽天監證明她是災星,薛御史和薛慕棠出來摻和一腳,非要徹查,若是查到了什麼蛛絲馬跡,可不好處理。
因而蕭德妃的打算,便是直接用欽天監的話,來下定論。
可不巧,欽天監修莫的父親病逝,他回家丁憂。
因此,此次來算卦的,是頂替修莫的副監唐平。
一張方臉,生的倒是正氣凜然,只是微微眯起的眼角,還是有些藏不住的隱私算計。
上前便是重重給景仁帝磕了響頭,鄭重道:“陛下,此處陰氣陣陣,十分不詳。
福氣與陰氣晦氣交雜莫辨,可見此鬼道行高深。
若非陛下真龍天子,今天龍氣正旺,她斷不會現出真身!”
蕭德妃不着痕跡的抿了抿脣。
指着顧寶笙道:“此鬼非說她是人非鬼,唐大人,你可好……好好兒算算!”
唐平重重的應了聲是。
拜了三拜,嘴裡嘰嘰咕咕唸了些經文,便將籤筒搖了搖,抖出一隻籤文來。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陛下!此鬼附身在顧三姑娘身上,已將她徹底反噬,乃災星之首,有禍國亡國的厲害啊!
若非陛下的龍氣將她陰氣阻攔燒燬,南齊恐有數不清的天災人禍啊!”
景仁帝也是神色十分凝重。
此詩是韋莊爲感慨大唐瀕臨滅亡所作,也就是暗指,顧寶笙果然有禍國亡國的嫌疑。
這籤文,難保不是上天替他感慨南齊將亡啊!
只是,今日畢竟是他的壽辰,不宜見血,因而景仁帝便擰眉道:“拖下去,先命道人去做法,鎮壓住邪氣!”
竟是一點兒也沒有再給顧寶笙說話解釋的機會了。
景仁帝下了命令,下意識朝楚洵那邊看了一眼。
只見他薄脣緊抿,神色清雋,卻沒有什麼開口替顧寶笙求情的意思。
又是覺得有些奇怪,又是覺得有些欣慰。
暗想道,大約楚洵這小子知道了她是女鬼上身,已經被徹底反噬,不喜歡她了吧。
景仁帝鬆了一口氣,蕭德妃更是大鬆一口氣。
只等那些道人給顧寶笙做法的時候,給她弄點兒符水,毒啞,毒瘋了,她再好好報江陽的仇!
眼見着顧寶笙都要被押下去了,皇宮之中的一處宮殿,卻猛然燃燒起熊熊烈火來。
火光沖天,幾乎要將整個皇宮席捲吞噬。
“那……那不是冷宮嗎?”
“難道是抓了女鬼!女鬼的屋子也要沒了?”
“唐大人說,是陛下龍氣將那些陰氣燒燬,那宮殿裡的豈不是女鬼的頭頭兒?”
……
冷風呼啦啦的吹過柳樹,惹得衆人一陣心驚膽戰。
都怕是冷宮燒了,裡頭還有其他的女鬼跑出來禍害人間了。
“荒唐!”景仁帝怒道:“天佑南齊,必是上天顯靈,剿了女鬼窩,燒便由着她……”
蕭德妃原本是不以爲意的,直到聽到了那句冷宮,和秦池立馬都警醒起來了。
那座冷宮,恰是前殿住的江陽,後殿住的孟雲遙啊!
秦池幾乎看到那火光的一瞬間,便衝向了那座冷宮,而蕭德妃,也立馬朝月蘭道:“還不趕緊去看看殿下!方纔殿下爲陛下擋了一陣邪氣啊!”
蕭德妃的意思,便是秦池剛纔讓顧寶笙送觀音圖那一會兒,自己替景仁帝擋了一招。
可惜這個說法,很快便被錦衣衛擡出來的昏迷之人反駁得一乾二淨。
“這是……”
地上躺着的是兩個女子,渾身上下衣裙完好,都算乾淨,只是臉上,都蒙着面紗。
一旁的秦池和文鬆氣喘吁吁,顯然是將這兩個人背出來的。
堂堂太子殿下卻和屬下從冷宮背了兩個女人出來,這便讓人十分疑惑了。
一衆文武百官看着這兩個寬鬆衣裳的女子都不認識。
包括一早忘了自己死去女兒江陽公主的景仁帝。
只有蕭德妃,看到孟雲遙被蒙上一層白紗,而露出的熟悉的那張瓜子臉的輪廓,恨不得立馬掐死這個傻兒子。
她都這樣做了,秦池竟然還敢把孟雲遙帶到宴會上來,就不怕落得抗旨不尊的罪名嗎?
當然,秦池如果有選擇,絕對不會把孟雲遙和江陽背到宴會上。
而是,因爲楚洵的一衆錦衣衛在一旁一直守着他,幾乎是逼着秦池和文鬆將人送到這裡來的。
否則呢,楚洵便會讓錦衣衛親自“救人”了。
秦池不敢冒着心愛之人和親妹妹落到楚洵手裡的危險,因此,只好自己找藉口,說這兩個人曾給了他什麼什麼恩惠云云。
愈發讓衆人疑惑。
可不等衆人疑惑,薛慕棠便端着個盒子上來,裡頭放了地窖的一塊冰,而上面是一個琉璃瓶子,瓶子中還盛放着一些白色粉末。
“陛下,微臣方纔也跟着去了冷宮一趟,已經查探出來。
這次無論是壽宴的觀音圖莫名燃燒,還是冷宮失火,其實都是人爲,並非天災!”
景仁帝壓着怒氣,“薛捕頭?你這是要反駁欽天監副監的話?”
如果真的是人爲並非天災,那他找什麼理由處死顧寶笙呢?
薛慕棠和薛巖都是一個性子,見景仁帝不聽,自己就當衆演示起來。
直接拖了旁邊兒小太監的一把拂塵,將那粉末灑在上面,又過去撕下一片顧寶笙裙襬最底下的衣料。
只見,那衣料剛一放上去,蹭了幾下,拂塵登時燃了起來,但衣服卻完好無損,還是白淨一片,甚至火光還有隱隱避開衣料的意思。
“這?”
衆人吃驚不已,就聽薛慕棠在一旁解釋,“這粉末微臣雖然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可出雲國進貢的衣料,穿在身上,一向比尋常衣料暖和,就是冬日,薄薄一層,也暖如火爐一般,且水火不侵,
德妃娘娘雖然是好意,爲了答謝寶笙給她這件衣裳。
可是微臣卻覺得,此事一定是有人刻意破壞娘娘和寶笙之間的情誼。
這纔在太子殿下送的觀音圖上撒了這粉末,動了手腳。”
景仁帝很想張嘴說瞎話,一口咬定,就是天災,顧寶笙就是災星。
可是這白色粉末燃燒的顏色是黃白色,而非尋常見到的普通煙火之色。
且燃燒之後白煙滾滾,全然不似餘者黑煙團團。
這讓景仁帝想睜眼說瞎話,說顧寶笙有問題都不成了。
“可是那衣裳?”
“那衣裳的顏色,也是由於布料上事先被人塗了粉末,遇到極濃烈的火光所致,與寶笙並無關聯。
就算是換成其他的布料,也是一樣。”
說着,薛慕棠又是幾下搗鼓,用行動讓景仁帝閉上了嘴巴。
蕭德妃氣得咬牙切齒,偏生還不得不哽咽道:“也不知是誰如此狠心。
竟要如此破壞我與寶笙的情誼!”
顧寶笙也哽咽着跪下來,“是誰破壞娘娘與臣女的情誼不要緊。
要緊的是,唐大人,竟是幫着那人撒謊啊!”
“這?”唐平萬萬沒想到事情兜兜轉轉竟回到了自己身上。
爲了保命,只好求情道:“陛下,微臣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啊!”
事關南齊興衰,不管天災還是人爲,景仁帝都必須要算出個大吉大凶來。
於是,硬是把欽天監修莫從家中拽了出來,算了一卦。
唐平擦擦汗水,生怕這位正主算出個什麼所以然來,要讓他去了性命。
誰知,修莫卻道了一句,“陛下,唐大人所言不錯,微臣算出來的卦象也正是唐大人的籤詩。
宮中,確有不詳之人,這才引來火災。”
“那人是……”
修莫垂眸,“臣雖在家爲父守孝,但夜觀星象,陛下紫微星黯淡,恰是在火光沖天之後。
因而,這不詳之人,恰是地上這兩個女子,其中之一。”
蕭德妃蹭的一下站起來,指着孟雲遙,毫不猶豫道:“那定然是她,頭一個從冷宮拉過來的女子,是她無疑!”
她怎麼會爲了孟雲遙放棄自己的親生女兒。
兒媳婦在婆婆心裡,就算做的再好,那也是遠遠不如自己的親生女兒的。
何況,孟雲遙麼,還不是她的而媳婦,而且,這輩子她也不會讓孟雲遙有做她兒媳婦的機會。
可是於秦池來說,雲遙的意義和江陽大爲不同。
江陽已經瘋了。
整日裡只會又哭又笑,鬧得母妃不得安寧,睡不着覺,她活下去不但是讓自己痛苦,也是給了母妃莫大的痛苦。
但云遙呢?
他本就欠了她一命,又欠了她的孩兒一命,更是在她流產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沒能保護好她,險些害她永遠離開人世。
他欠了雲遙整整三條命啊!
他好不容易纔失而復得,難道要眼睜睜的再一次面對她永遠離開自己的場景?
他做不到!寧肯自殺身亡,也做不到再讓雲遙受一分苦楚。
因而,他複雜不過片刻,便立馬跪下道:“回父皇的話,方纔第一個躺在地上的人,是這名粉衣宮女,並非是這位綠衣宮女。”
蕭德妃登時不可置信的大聲尖叫道:“皇兒?!”
粉衣宮女是江陽,而綠衣宮女——是孟雲遙。
這個兒子,竟然爲了孟雲遙一個毀容流產的女人,而拋棄自己的親妹妹?
本來兩人到的時候,前後時辰相差並不多,也有許多人並未看清動作,兩人便躺在了地上。
誰是災星,單看有權勢之人的解釋。
因而,身爲太子的秦池幫了誰,也就等於是保住了誰的姓名,也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秦池略有些愧疚的看了眼蕭德妃,鄭重道:“父皇,兒臣所言不虛,求父皇明察!”
蕭德妃一聽,登時雙目通紅,目眥欲裂,“陛下,臣妾站在臺上,看得十分清楚。
明明!就是綠衣宮女!”
她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了!
“不!”秦池嘶吼,“就是粉衣宮女!”
184章 秦池被貶,德妃不甘,昨2更
南齊的文武百官皆知,太子殿下秦池對其母妃蕭德妃一向十分孝順,恭敬非常。
母慈子孝的兩人,如今卻爲了兩個冷宮的宮女起了爭執,着實讓人驚訝不已,甚至有心人,已經開始揣測起這兩名宮女的身份來了。
其餘人都如此,遑論心機深沉的景仁帝了。
秦池會爲了誰如此拼盡一切呢?
自然是他求而不得,心懷愧疚的孟雲遙了。
蕭德妃會爲了誰如此不顧儀態呢?
自然是她掏心掏肺,難產生下的江陽公主。
母子兩人,一個是爲了他景仁帝早已下令“幽閉”之刑後,流放三千里的孟雲遙。
另一個是他景仁帝早已命令“病逝”,已經放棄的江陽公主。
無論哪一個,都不該,出現在今天的壽宴上。
可偏偏,這兩人不僅出現了,還是以這樣的不堪姿態出來。
如果讓西戎九皇子知道,並且傳了出去,那天下人會怎麼看他景仁帝?
嬪妃與皇子都敢違抗他命令的帝王,還有什麼帝王威望在?
孟雲遙還好,畢竟是他下了密旨處置的,可是江陽不同,南齊世人皆知景仁帝最爲寵愛的江陽公主已經病逝。
如今大刺刺不合時宜的出現在壽宴上,西戎九皇子一定會趁機作亂。
皇家親情素來涼薄,寡淡如水。
他景仁帝首先是一個皇帝,而後纔是江陽的父親,他不止江陽一個女兒,卻只有南齊一個國家,一個皇位。
孰重孰輕,他分得很清楚。
因而,景仁帝幾乎不怎麼手抖,便擡手飛快下了命令道:“依太子所言,衣宮女……立即……賜死。
另,太虛閣道長攜九九八十一名弟子做法七七四十九天,以消邪氣!”
蕭德妃的淚珠含在眼眶,可她不能哭。
景仁帝賜死,沒有讓她的江陽五馬分屍,魂飛魄散,已經是對她的恩賜,對她的仁慈了。
如果她在宴會之上,爲一個景仁帝賜死的宮女哭泣,那麼……江陽的地位便會呼之欲出,而她和秦池也會接連遭殃的。
江陽……她的江陽啊!
明明該死的是顧寶笙,爲什麼老天爺不長眼,要帶走她的好女兒江陽啊!
想到此,蕭德妃不僅恨上了孟雲遙,最恨的人還是顧寶笙。
如果她乖乖聽話,江陽何至於被景仁帝賜死。
被鬆綁的顧寶笙自然察覺到蕭德妃怨毒狠厲如毒蛇的眼神。
可她仍舊不慌不忙,揹着景仁帝給了蕭德妃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那意思,便是再說,憑什麼只允許你算計我,而不許我反抗呢?
景仁帝和蕭德妃越是想她死,她就偏偏要活着。
即便像根長在懸崖邊上的野草,腳跟不穩,生存不易,也沒有皇家君恩。
可那又怎樣,她此生就是爲了報仇來的。
如果任由秦池在京城中安安穩穩的坐着太子之位,以秦池的性子,挖空心思也會求景仁帝放過孟行舟的。
那個僞造書信害死他們顧家和崔家滿門的人,她怎麼可能允許他活在世上?
或者說,即便孟行舟活着,她也要他嚐遍世間艱辛,用痛苦的一輩子來償還顧家和崔家的人命!
而有相反想法的秦池,也意識到這一點。
爲了保護雲遙和孟大哥,他必須飛快成長強大起來,給他們一個保護之地。
可惜,顧寶笙卻不能讓他如願,她朝楚洵微微點頭。
修莫心領神會道:“陛下!方纔,微臣聽說,顧三姑娘獻上東西時,太子殿下也在另一邊,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景仁帝對修莫十分信任,畢竟當時當上帝王之位,就是修莫算出來的。
因此,他聽了修莫的話,他便知,此事可能會對他的帝王之運有妨礙。
“有何不妥之處,愛卿儘管指出來便是!”
女兒不能妨礙他的帝王之位,兒子也是同樣的。
景仁帝並不會因爲秦池是太子,是兒子,便寬待他。
“陛下。”修莫嚴肅道:“太子殿下方纔與那宮女密切接觸。
陛下是真龍天子,太子殿下身爲儲君,身上自有幼龍之氣。
那宮女身上的邪氣十分厲害,陛下真龍天子尚且險些受了毒害。
何況太子殿下幼龍之氣十分微弱呢?
微臣斗膽,求陛下讓微臣給太子殿下算上一卦。
仔細看看,那邪氣是否對太子殿下,有危害!”
修莫說的話十分在理,景仁帝也十分贊同。
他也怕這個兒子和蕭德妃因爲江陽的死而記恨於他,從而做出什麼造反的事情。
秦池和蕭德妃就是懷恨在心,肯定也不會說出來,倒不如讓修莫算上一算。
於是,他立馬道:“朕準了!修莫,你好生算!”
蕭德妃還沉浸在徹底失去她唯一女兒的悲痛中,被月蘭微微拉了下袖子,這纔回過神來。
然而回神過來時,修莫竟已經開始朝着秦池的方向卜卦了。
這讓蕭德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她整顆心都突突突猛烈的跳動起來,身上穿的宮裝也不能抵禦吹到身上的夜晚涼風,身子一片寒涼。
果然,在修莫抽出籤文那一刻,景仁帝的神色,一下子驚變了。
“來路明兮復不明,不明莫要與他真;坭牆傾跌還城土,縱然神扶也難行。”
“陛下!此籤是下下籤!”修莫唸完籤文,便沉聲道:“太子殿下被此宮女邪氣所侵,因而,運勢頹敗。
太子殿下是儲君,若是邪氣未除去,留在宮中。
則諸事不利,恐有家宅凋零,家業傾頹之險。且惡因多種,惡果豐收。
須即懺悔,不然活該,就是神仙,也難救啊!”
修莫的意思,便是秦池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種了許多惡因,且並未及時懺悔,反倒變本加厲。
且無論如何勸說,這位太子殿下,似乎也不受教導,會一意孤行,導致神仙也難救他。
如果孟雲遙已經死了,沒有出現在他景仁帝的生辰宴上,或許他還會思考思考要不要再換上一人來給秦池算卦。
可眼下,秦池爲了一個女人,違揹他的聖旨,還推出了自己的親妹妹江陽。
這便讓景仁帝十分警覺起來。
秦池從前是多心軟心慈的一個人,如今爲了一個女人變得狠辣起來。
而他景仁帝則是親口下令處置孟雲遙的人。
這個兒子既然不受教導,非得一意孤行,焉知不會爲了一個女人造反,夥同西戎讓南齊“家宅凋敝,家業傾頹”,徹底亡國呢?
這樣的兒子,他景仁帝可是要不起的。
“那此事,該如何化解啊?”
景仁帝似乎是極爲擔憂,不停的摩挲着手上的帝王綠扳指。
修莫微微垂眸,懂了他的意思。
“陛下!”修莫提了解決的辦法,“唯有讓太子殿下前往錫明山聖祖安息之地,爲聖祖祈福誦經。
太子殿下方能安泰無虞,南齊才能國泰民安啊!”
錫明山不算是南齊的邊境,可以防止秦池同他國串通,勾結造反。
同時,錫明山又偏向北方,苦寒無比,寸草不生。
秦池就算過去,除了安安心心的祈福誦經,根本就不可能在那邊操練兵馬,養出一個軍隊來。
至於什麼時候回京城呢?
修莫也替景仁帝說了出來,“微臣會日日夜觀星象。
若是見陛下龍體安康,而太子殿下的邪氣也消失。
屆時,微臣自然會稟告陛下,接太子殿下回來的。”
屆時是什麼時候?
自然是等西戎皇子使臣都走了,他南齊安全,而景仁帝又選出其餘合適皇子做太子的時候了。
蕭德妃一聽,整個人幾乎都要暈倒過去了。
她的兒子才當上太子啊,她連皇后都還沒有做呢!
怎麼會這麼快就……
她不甘心啊,就算受罪,也是顧寶笙來,“陛下,會不會是修大人算錯了,方纔寶笙她也……”
185章 德妃失勢,顧琤示好,昨3更
蕭德妃的意思,景仁帝很明白。
無非是想讓修莫把籤文說成是算的顧寶笙的那一份。
可惜,景仁帝心裡卻不止想送走一個秦池,就是這顧寶笙,他也想趁此時機送她上西天。
因而,聽完蕭德妃的話,他只問修莫,“寶笙原本體弱多病,方纔離得也近,不知是否身體受了損傷啊?”
景仁帝面容微帶關切,倒像是個十分慈愛的帝王。
但顧寶笙明白,景仁帝這是在暗示修莫。
他身爲帝王,秦池身爲太子,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還是皇家人,身體都受了損傷。
如她一般弱不禁風,病病歪歪的少女,就應該邪氣入骨,病入膏肓而藥石無靈,神仙難救了。
修莫微微垂眸,掐指唸了些什麼,又給顧寶笙算了一卦。
“陛下,顧三姑娘雖然身體有礙,但此卦是上上籤啊。”
蕭德妃不服,“修大人,可別是你收了什麼好處,替她爭辯吧?她明明就……”
“‘欲求勝事可非常,爭奈親姻日暫忙;到頭竟必成鹿箭,貴人指引貴人鄉。’
顧三姑娘此卦,乃是‘書薦姜維’。
諸葛孔明,六出祁山,病重垂危時,曾將畢生心血兵書二十四篇傳於大將軍姜維。望其稟承遺志,助帝王成其大業。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顧三姑娘這一卦,恰是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
蕭德妃氣得險些把手指甲都掐斷了。
顧寶笙因禍得福了,倒是他們遭了秧?
蕭德妃剛想斥責修莫胡說八道。
就見修莫轉頭看向自己。
“修大人,你這麼看着本宮作甚?”
修莫十分凝重道:“娘娘,微臣發現……雖然陛下紫微星明亮起來。但外部仍有烏雲靠攏……意圖遮星避月。”
“修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蕭德妃氣急敗壞道:“本宮事事以陛下爲重,如何會害陛下星辰黯淡?
你休得胡言亂語!”
修莫作爲景仁帝極爲信賴的欽天監,是不是胡言亂語,肯定也不是蕭德妃一個妃子說的算。
只有景仁帝能決定他說的話,是真是假,決定他這個人,是生是死。
秦池既然已經要去邊關了,如果蕭德妃留在宮裡,替他傳遞消息,始終也不是什麼好事。
因而,景仁帝只是含着怒氣摩挲了下手上的帝王綠扳指,便簡單扔了個字,命令道:“仔細算!”
“陛下!”蕭德妃擰緊帕子。
可不等她如何緊張,修莫已經算了出來。
“‘抱薪救火大皆燃,燒遍三千亦復然;若問榮華並出入,不如收拾枉勞心’。
‘赤壁鏖兵’,此籤乃是下下籤。
諸葛孔明巧借天時,借東風以燒連環船,大破曹軍。
而此籤,則是抱薪救火之象,縱然心有千般計,一旦相惹,不如莫動,否則,恐惹禍及身啊!”
景仁帝細細的將方纔發生的事情過了一遍。
暗想,這蕭德妃方纔可不是差點兒就親自跑到冷宮去救江陽了嗎?
若是蕭德妃去救人,恐怕身上也會染上些邪氣,實屬抱薪救火,全然無用啊!
倒是蕭德妃,臉上一層薄汗,眼底滿是不甘。
“縱然心有千般計,一旦相惹,不如莫動,否則,恐惹禍及身啊!”
她腦子裡不斷回想修莫的這句話……
難道說,她真的縱然心有計謀,也不能惹顧寶笙,否則,便會大禍上身嗎?
她不信!
可是景仁帝接下來和修莫的對話,卻讓她不認命也得認命了。
“陛下!依微臣之所見,德妃娘娘或許是因爲與太子殿下母子同心,這才惹禍上身。
若要平安無事,娘娘須得同太子殿下一道前往錫明山。
如此,才能得聖祖庇佑,淨化邪氣晦氣啊!”
蕭德妃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反駁。
就聽景仁帝重重道了一個“準”字。
“愛妃,”景仁帝愛憐的看着蕭德妃道:“爲了南齊和朕能都能無事,委屈你和皇兒前去祈福一番了!”
景仁帝雖然語氣溫柔,但眼神是不容置疑的狠辣。
蕭德妃根本不敢,也不能反抗,只能含着淚道:“爲陛下,爲南齊祈福,是臣妾之幸!
臣妾……謝過陛下恩典!”
蕭德妃起身,拜將下去,眼底一片猩紅,顧寶笙……你給本宮等着吧!
她不會就這樣在那種苦寒之地待上一輩子的,總有一天,她要帶着阿池一同風風光光的回來登基!
壽宴只開始了不到一會兒,便戛然而止。
衆人也都漸漸退下散開。
而蕭德妃,卻刻意等在人煙稀少的假山處,等在顧寶笙出宮門的路上。
“你以爲,你這便是贏了本宮和阿池嗎?”蕭德妃冷笑着從假山背後出來。
依舊是那樣的盛氣凌人,只是妝容有些微微的凌亂,看得出有哭過的痕跡。
“娘娘說錯了,”顧寶笙微微頷首,“寶笙從未想過跟娘娘和太子殿下爭什麼輸贏。是娘娘一定要與寶笙爭持……
雖然,寶笙也不知道,娘娘究竟在與寶笙爭持什麼,一定要寶笙……不得好死。
可是,大概老天爺有眼,寶笙還是爭贏了,不該死吧!”
“你當然該死!因爲你……”蕭德妃怒得擡手就想抓花顧寶笙的臉,可是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因爲你害了本宮的江陽,害了本宮的皇兒。你的罪惡,簡直罄竹難書,就算本宮不與你追究,老天爺自然有眼,讓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顧寶笙上前一步,微微笑道:“娘娘還是早些回去收拾東西上路吧。別讓老天爺,把你當成惡鬼……”
給劈死了……
“你!”蕭德妃狠狠瞪了顧寶笙幾眼,還是月蘭看到另一邊有人來了,這才拉着蕭德妃趕緊走了。
以免景仁帝再生氣。
盈盈火光照耀過來,顧寶笙轉頭一看,竟是秦沐之推着輪椅過來了。
輪椅上的人,正是多日不見,消瘦非常的顧琤。
“寶笙!”秦沐之率先溫柔的喚了聲她的名字。
而顧琤,竟有些瘦骨嶙峋的可憐樣子,抿了抿嘴,才僵硬叫了一聲,“妹妹!”
秦沐之笑道:“你們兄妹二人有話說,本殿便先不打擾了,阿琤,你有事叫本殿下便是。”
顧琤感動的點點頭,等秦沐之走後,才艱難的開口,一字一頓道:“對……不……起……”
他對不起姜徳音,也對不起顧寶笙,他對不起很多人,他就是個罪人。
“對不起?”顧寶笙徐徐道:“如果你只是來說這件事,那麼我很明確的告訴你。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顧琤的臉一下子有些漲得通紅,他也是從小被人捧在手心兒長大的,哪裡主動跟別人這麼鄭重其事的道歉過?
可他的道歉,卻被顧寶笙如此毫不猶豫的拒絕,這讓他的自尊心受了極大的打擊。
“我都說對不起了,你爲什麼還是不講理,不肯原諒我?”
顧琤的面容很是憤怒不平。
但顧寶笙也沒有給他好脾氣,她冷笑道:“顧大公子。
如果一個人無心之失,殺了另一人,那麼,他的道歉,有用嗎?
人死不能復生,時過早已境遷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無心之失和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你的道歉,根本沒用!
又憑什麼讓我原諒?”
顧琤一下子臉色蒼白,是他害了姜徳音的,可是這也不能怪他啊!
就算他從前對顧寶笙不好,可是顧寶笙並沒有死。
他補償顧寶笙這還不夠好嗎?
顧寶笙又憑什麼拒絕?
“我是真心爲你好……”
“既然爲我好,那你爲什麼要夥同被貶的六皇子一同來看我?他是如何狼子野心的,你難道不知?”
秦沐之對她意圖不純,顧琤卻帶着秦沐之過來,還能是什麼好事?
“六皇子他不是壞人!”顧琤擰眉,鄭重道:“他見我腿上有傷,特地命從前治好他的大夫來給我治病。
如今已經好了大半。他是好人!”
“他是好人,那是對你好,你帶人過來見我做什麼?”
秦沐之害了她家多少人命,會是好人麼?這輩子都是徹頭徹尾的惡人了!
“寶笙!你爲什麼總是這麼不聽別人的話呢?”
“那你想說什麼?”
顧寶笙平靜的看着顧琤。
就聽顧琤語重心長道:“你年歲已到,楚世子久久不提與你定親的事。定是對你無意。
我與六皇子是至交,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已經答應善待你一輩子了。
日後,你安心等着六皇子娶你,不要跟着楚世子,在陛下面前去摻和什麼顧家、崔家造反的案子了。
那對你沒有好處的。”
顧寶笙冷笑着朝夜下走廊笑了一笑,他竟然也會怕麼?
怕自己跟着楚洵查出他的罪案麼?
186章 讓她生孩子,顧琤上當1更
“寶笙?”顧琤見她冷笑連連,就是不答應自己的話,也不禁有些惱怒了。
“便是從前我與你有再多的不愉快,可是此刻我卻是真心想對你好的。
六皇子性子好,才華高,還不嫌棄你不能生養……”
顧寶笙似笑非笑道:“說,你接着說。”
夜色朦朧,顧寶笙側身對着他,這便讓顧琤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從聲音裡聽出了些許笑意。
他便以爲顧寶笙是聽到此處高興了,也笑道:“殿下說了。
若是旁人不能生育,是一定不會娶她做正妃的。
可他一向憐惜於你體弱多病,又與我是至交好友。
這才答應下來,若是你進府,會將其餘妾室的子嗣交於你撫養。
你喜歡哪個,便挑哪個,不拘的!”
顧琤一直認爲,世上沒有哪個男子能忍受妻子不能爲其生兒育女的,楚洵知道了這件事一定不會同秦沐之那樣對顧寶笙好的。
因而,秦沐之同意不能生育的顧寶笙進門,這簡直是顧寶笙天大的福分。
而這福分,都來自於自己與秦沐之交好。
這也算是他償還欠姜徳音和顧寶笙的情意了吧。
顧琤想的很美好,正等着顧寶笙感激涕零的叫自己哥哥。
誰知顧寶笙忽然擡手,“啪”的一下打在他瘦削的臉上。
蒼白羸弱的臉登時腫了起來,顧寶笙的手上也是紅痕一大塊。
“這是怎麼了?”秦沐之匆匆趕過來,連忙勸解。
“兄妹二人到底是血肉至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
阿琤,寶笙是你親妹妹,你就是再氣寶笙,也不該與她爭吵,該讓着她啊。
寶笙,阿琤是你親哥哥,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
但不等秦沐之說完,顧寶笙便打斷了他的虛情假意。
“殿下,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寶笙與顧大公子爭吵。
是顧家的家事,實在不宜讓殿下從中調解
寶笙還有兩句話,要跟顧大公子說,還請殿下回避片刻!”
顧寶笙的話十分堅決,大有秦沐之不走,她就走的意思。
秦沐之似是有些爲難的看了顧琤兩下,還是走到了一邊。
顧琤怒氣衝衝道:“你方纔怎麼能那麼兇的對待殿下?
若非六皇子殿下脾氣溫和,你的性命……”
“顧琤,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聰明起來,不那麼愚笨而不自知呢?”
顧琤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就聽顧寶笙冷漠道:“楚世子與我有親事,自然是跟陛下提,又不是跟六皇子說。
你怎麼不問問六皇子,他是哪裡來的消息?
再者……”
顧寶笙上前幾步,垂眸看着顧琤,淡笑道:“我不能生育,到底是誰害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顧家知道這件事的,只有祖母和王醫女,還有你。
怎麼這麼長時間別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你和六皇子相處不過一月左右。
他便知道了呢?
顧琤……婦人無子,尚是‘七去’之一,必得休棄。
我不能生育的事情從你口中傳出去,難道你覺得,這還是對我好?”
顧琤皺眉,景仁帝給的太醫,用了腿腳始終沒有好轉。
他的腿恢復知覺,都是多虧六皇子秦沐之給的大夫精心幫他調理,才能迅速恢復。
而這件事……
“這不能怪殿下!”顧琤急忙解釋道:“是殿下給我的神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
我自覺腿腳好轉,這才提起你的身子,想讓那大夫好生爲你調理一番。
寶笙,我正是知道我曾害得你不能生育,這纔跟那神醫打探,望你的身子能好轉啊!
殿下也不是那種長舌婦人,必定會爲你保守秘密,絕對不會傳到別人耳中的!”
絕不會傳出去麼?
顧寶笙冷笑,秦沐之若是不弄出點兒意外鬧得人盡皆知便不錯了,還會爲她保守秘密?
“顧琤……我最後提醒你一次。”顧寶笙朝他淡薄一笑,“你是你,我是我。
你與我之間僅有的親情早已煙消雲散,你不必追悔,更不必償還。
總而言之,都是沒有意義的。”
無論姜徳音還是原本的顧寶笙,都不需要這樣一個恩將仇報的人再做些什麼來彌補他的錯誤。
所以,“你好自爲之,日後不要再來找我。
至於……我不能生育的事情。”
顧寶笙笑了一笑,“你一會兒就去告訴六皇子,讓他儘管去說啊。
也好讓他看看,這南齊的男子也並非都是他那樣,朝三暮四,還裝作對某位女子矢志不渝的假模假樣。
若是楚世子真正愛一個人,必定不會讓除了他心愛之人以外的人生孩子。
如果只是爲了綿延子嗣,就要娶某個女子或是拋棄某個女子。
這與鄉間田野裡,那些農夫相配的牛羊豬驢有什麼區別?
或娶或拋,只是藉口,並非真心,男子天性假意如此罷了。”
顧寶笙說完,扔下一臉驚訝不解的顧琤便和半夏、圓月一同走了。
烏雲慢慢飄移過來,將如弓明月遮蔽,四下登時陰沉昏暗起來。
如同一旁走廊下秦沐之的臉色一般,晦暗難懂。
呵,他好心,願意娶顧寶笙這樣一個沒人要,不能生育的女人。
可是顧寶笙是怎麼說他的,說他朝三暮四,還裝作對某個女子矢志不渝?
還說他同鄉間田野,農夫相配的牛羊豬驢沒有什麼區別?
竟然罵他是畜生?
秦沐之臉色愈發陰晴不定。
不過片刻,他突然勾脣一笑。
其實,顧寶笙方纔說的有些話,也沒錯,的確猜到了他不少的心思。
而大多男子也確實如顧寶笙所說那般,朝三暮四,心口不一。
也好,旁的女子,都是搔首弄姿,盡態極妍,等着他寵幸。
可是顧寶笙這樣,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少女,卻更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如果說,之前他對顧寶笙的喜歡,還停留在可有可無,只是喜歡她的絕色容顏,處在不情願放手的狀態。
今日被顧寶笙這麼一激,秦沐之滿眼都是志在必得。
除了顧寶笙這樣,有智謀,有高見,一身冰肌玉骨,生得傾國傾城,還能與他心有靈犀,猜得到他想法的女子。
還有誰配站在他身邊跟他一同俯瞰天下大好河山?
就是從前的顧眠笙,也輸在沒有一身雪白細膩的皮肉上!
顧寶笙只是宮房受了寒,因而不能生育。
又不是像孟雲遙那樣受了“幽閉”之刑。
他蒐羅天下名醫,一定會治好顧寶笙的宮寒之症。
她不是不想給自己生孩子嗎?
那他就偏偏要她生十個八個,讓她求着自己要她生!
怎樣才能讓顧寶笙乖乖的躺在他的懷裡,再也不惦記着楚洵呢?
自然是他保住孟行舟,保住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不會被人查下去,不會被人發現。
從而,在這幾年中,韜光養晦,只待一飛沖天,登上帝位。
那時,他是天下之主,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個小小的女子,顧寶笙呢?
但秦沐之卻有些等不及,他迫切需要顧寶笙那一筆富可敵國的嫁妝,給他做登上帝位的軍需物資。
所以,他必須儘快得到顧寶笙,還要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絕無二心,還要救了孟行舟,找一個替罪羊。
誰合適呢?
秦沐之看着坐在輪椅上發呆的顧琤,登時有了主意。
“阿琤!你這是怎麼了?”
秦沐之十分擔憂道:“你的腿腳纔好了,大夫說要靜養。
寶笙年紀小,你何必總是與她斤斤計較呢?”
顧琤原本是還在想着要不要問秦沐之,他是否故意問及顧寶笙是不是不能生養一事。
可是看到秦沐之身爲尊貴的六皇子,卻俯身替自己掀了掀腿上的一層薄毯,話到嘴邊,又卡在了喉嚨裡。
倒是秦沐之,無比自然的關切道:“夜晚有些涼,你也該早些回去休息纔是。
至於寶笙,本殿想,她不過是一時小孩子的心性,等你學有所成,自然會崇拜你,不敢再頂撞你了。”
“果真?”顧琤有些不大相信。
秦沐之便笑嘆道:“說來,本殿從前無才無德時,宮裡的小公主們,都不愛找本殿這個哥哥幫忙。
可是後來,本殿發奮讀書,努力練字,經父皇太傅一褒獎後。
妹妹們看本殿的眼神可都是一片崇敬,再沒有從前當面與本殿頂嘴的事兒了。
說來,本殿的妹妹,那時也比寶笙小了不過一兩歲,心性十分相近呢!”
顧琤一聽,便覺得秦沐之說的話十分有道理。
他如今除了丞相府大公子的名頭,其實什麼都沒有。
沒有功名,也沒有陛下的褒獎,甚至連康健的體魄都沒有。
尋常人恐怕都以爲他這輩子完了,何況原本就厭惡他的顧寶笙?
顧寶笙又怎會好好聽他說話?
恐怕他的好心,顧寶笙也會當成惡意了!
可是,他如今腿受了傷,自然是不能考武狀元了。
那便只能……
秦沐之看出他的心思,鼓勵道:“阿琤你天性聰穎,雖然春闈在即,但以你的資質,加上本殿幕僚張先生的指導。
必定能進殿試,屆時你腿上的傷肯定也已好。
本殿再將父皇的喜惡與你說一番,你必定高中的。”
顧琤暗想,等他高中,顧寶笙自然也會認他這個哥哥,乖乖聽他的話了。
他想,這也應該是姜徳音希望看到的吧?
他便登時喜道:“那便多謝殿下了!”
秦沐之微笑着搖頭,“不必。”
是他該感謝顧琤這個蠢貨啊。
他正愁娶不到顧寶笙,拿不到嫁妝,以及不知該怎麼救孟行舟出來,顧琤便主動做了墊腳石。
等顧琤這次一死,顧明遠沒了兒子遭受打擊,無心政事,顧寶笙便也沒有了依靠。
再加上,她還不能生育子嗣。
南齊,除了他,願意拉顧明遠和顧寶笙一把,還會有誰願意?
楚洵麼?
秦沐之暗暗打定主意,哪日見到楚洵和顧寶笙,一定要跟楚洵旁敲側擊的說起顧寶笙不能生育的事情。
若是楚洵知道,顧寶笙爲了能嫁入廣平王府,對他刻意隱瞞真相……
呵呵……
楚洵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怎麼會允許顧寶笙用這樣低劣的手段欺騙他呢?
他必定會氣憤不已,直接朝顧寶笙發火,拂袖而去。
屆時,女子梨花帶淚,悲傷不能自已,不恰好是他前去安慰的時候嗎?
這樣想了一回,秦沐之愈發心裡有了底氣,滿面笑容的親自推着顧琤回去了。
顧寶笙剛回顧府風辭小築,就聽翠荷說了顧琤要用功讀書發憤圖強的事情,
“老爺特地讓人來姑娘這兒來取徐大師寫的《登科後》那一幅字,說是要送到大公子如今住的太醫那兒呢!”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顧寶笙唸了一遍,讓人把東西收了送過去。
而後悠然自在的坐在一旁吃了一口茶,淡笑道:“燕雀也有鴻鵠之志?我也很想看看啊!”
想看看,到底秦沐之找的這個替罪羊,能不能替了孟行舟的罪過,能不能讓孟行舟官復原職。
更想看看,秦沐之這一步棋,輸的到底有多慘!
187章 引狼入室,寶笙斷絕關係4更合
長安街
風和日麗,春暖花開,道旁綠柳如煙籠,杏花如吹雪。
街上人流如織,小販高聲吆喝着自己的新鮮果蔬,賣花老嫗含笑擺放着新摘的帶露嬌花。
而這人來人往最多的地方,則非長安街上的文寶齋莫屬了。
不少學子或是學子的書童都來這兒,不光是爲了買筆墨紙硯,還是爲了趁機結交來此買文房四寶的達官貴人的僕人。
想讓他們幫忙牽線一番,在科舉考試前,讓某位貴人知道有自己這麼個有才的人,從而或是給予關照,或是幫忙指點。
如果能從貴人口中知道有關考題的一絲信息,那就再好不過了。
來文寶齋買文房四寶的顧琤,顯然不在此列。
他是真心想要發憤圖強,用功讀書的,來這兒只是單純的想挑選一些適合自己的筆墨紙硯,爲上考場做準備。
文寶齋本來就人海如潮,擁擠不堪,猛然一個碩大的輪椅推了進來,登時佔了不少位置,讓不少學子被迫連連退了出去。
“這誰啊?都這麼着了,還想坐着輪椅上考場,上金殿見皇上不成?”
“我看就是裝的,演的苦肉計!想等着哪位貴人賞識他呢!”
……
世家子弟各有各的門路,各有各的關係,自然不會同其他一些寒門學子一樣,想來文寶齋結識什麼貴人。
而其餘有真才實學的學子,要麼,就是清高孤傲,不屑於攀龍附鳳。
要麼,就是腦袋靈光,一早就用其他的法子,跟貴人搭上了線,只等“鯉魚躍龍門”。
根本不會來這兒扎堆,妄圖別人慧眼識珠。
因而,來這裡的學子,大多是心氣兒高於才華的人。
他們都是從南齊各地到京城趕考的學子,根本不知道顧琤是哪一號的人物。
眼見顧琤這樣大張旗鼓的過來,只當他是想用苦肉計博得哪位貴人的青睞,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給他了。
至於文寶齋的老闆,背後也是有頂大靠山的人,見慣了達官貴人,看多了貧寒學子,對誰都是笑眯眯的和氣做生意模樣。
根本挑不出一絲錯來。
衆人便愈發以爲,顧琤是個裝模作樣來跟他們爭奪貴人青睞機會的人了。
文寶齋的文老闆今日親自出來,自然不是爲了迎接顧琤,而是爲了他自己的生意的。
按照文寶齋的規矩,爲了答謝買他家筆墨紙硯的學子。
每月月初,文寶齋都會舉行一次對對聯的比試,誰對的工整,對的巧妙,便會給一份豐厚精緻的文房四寶作爲答謝。
當然,這也給了其餘學子想在衆人中脫穎而出,露臉的機會。
引得更多的學子,爲了來這兒大出風頭,從而在文寶齋買了堆積如山的筆墨紙硯。
顧琤本來無意此舉,只是昨晚被顧寶笙那麼一刺激,心裡也有些想討個彩頭,回去給顧寶笙看看。
因而,他讓小廝掃雪買了筆墨紙硯後,並沒有急着走,反倒也停在那裡,等着文寶齋的文老闆出題。
輪椅舒適寬大,一張輪椅,便佔了三、四個人的位置,這自然引起了許多想出風頭的學子的不滿。
只盼着顧琤快些出醜,快些走人。
只這會兒,文老闆一出來,衆人爲了給他和其餘在旁觀望的貴人僕人留一個好印象,都立馬閉嘴不言了。
文老闆笑眯眯的出來拱了拱手道:“春闈在即,文某人先預祝各位金榜題名了!”
“好!好!好!”
一陣掌聲響起來。
文老闆便往右擡了下手,樑上登時垂下來半堵牆高的對聯,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書法造詣,可見一斑。
學子們見對聯垂掛而下,立馬激動的念起來。
“身居寶塔,眼望孔鳴,怨江圍,實難旅步。”
唸完,衆人便皺眉道:“這可不好對啊!
眼望‘孔鳴’,乃是諸葛孔明。
怨‘江圍’,乃是大將軍姜維。
實難‘旅步’,乃是‘馬中赤兔,人中呂布’的呂布啊!
這如何能對?”
衆人一時犯難,便有瞧顧琤不順眼的學子道:“那位公子,您一個人佔了三個人的位置,想必這才華也是一個頂倆不差的吧?
不如你來說說?”
顧琤皺眉不語。
六皇子給他的教導老師張先生是很好,可他功課早已落下許多,如今正是勤學苦練的時候。
這對聯巧妙得很,又非他所擅長,這如何能對?
那人說他佔着位置不說話,也就是變相罵他,“佔着茅坑不拉屎”了。
見顧琤被問得說不出話來,臉漲得通紅,衆人方纔對不出的爲難登時化爲一陣鬨堂大笑。
“還以爲是多厲害的人物呢!結果就是來顯擺他的輪椅大的!”
“就是!對不出來,就別在這兒佔位置了,趕緊出去,多讓其他的學子進來吧!別耽誤功夫了!”
……
身上有傷,人在脆弱時,心情格外敏感。
顧琤本就脾氣大,見一衆人圍着他嘲笑,再也受不住,竟連一旁的小廝掃雪都未叫。
直接自己把輪椅推了推,就想往外走。
有好事看不慣顧琤的人,便一個壞心眼,側着往那輪椅上推了一把。
正巧文寶齋門檻高,顧琤輪椅一個不穩,登時從門檻上摔了下來,側身着地,疼得齜牙咧嘴,一陣倒抽冷氣。
掃雪一見,登時大叫了聲“少爺”,想衝過去扶起顧琤。
可禍不單行,往前一跑,沒看到腳底下的門檻,又是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引得衆人一陣鬨笑。
顧琤忍着眼淚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是他腿上的力氣太小,實在無能爲力支撐起上身。
正當文老闆的小廝要親自過來扶顧琤的時候,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到了顧琤面前,用力將他扶着坐在了輪椅上。
顧琤的眼眶突然就紅了,眼裡泛着一層水光,低着頭還未開口道謝。
就聽那人不疾不徐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聖上也曾言明,南齊開科取士,以才德俱佳爲準則。
各位都是熟讀四書五經的人,當知德之一字,應時時刻刻與自己的言行相符纔是!”
便有人不忿道:“我們什麼都沒做,只是讓這位公子對不出對聯的公子出去,給其他學子騰位置罷了。
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你便說是我們無才無德,這是什麼道理?
你扶起了他有德了?呵呵,那你倒是說說這下聯是什麼,讓咱們都看看你的才啊!”
顧琤擔憂,立馬擡頭想要阻止那人。
這才見,那人生的清風朗月,眉眼柔和,當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之典範。
“這位公子!”顧琤剛想說讓他不必替自己出頭了。
就聽這位清雅貴重的公子徐徐道:“‘鳥在籠中,心思槽巢,恨關羽,不得張飛。’
文老闆,我這下聯出的可對?”
一旁的學子也趕忙重複了一遍,細細推敲起來。
“‘鳥在籠中,心思槽巢……’
也就是曹操,關羽,張飛了!”
“這位公子,果然對的工整巧妙!”
文老闆豎起大拇指誇了一誇,便問道:“敢問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啊?
老朽也好把那一車子筆墨紙硯送過去。”
那人微微一笑,說不出的清和雅緻,“在下姓徐,單名一個白字。
至於家麼……在下是上京……”
“哥哥!哥哥!東西買好了麼?”
徐白話還未說完,就見一個身穿桃紅齊胸襦裙的嬌俏女子抱着一束帶着露水的雪白梔子花,披着帶了霧氣的晨光走過來。
面若桃花,杏眼桃腮,嬌憨可愛,雙丫髻邊簪着兩朵剛摘的垂絲海棠,紅豔嬌美。
就跟那女子一樣。
顧琤從未見過那般嬌俏靈動的女子。
只覺得那一瞬間,天地之間都失了顏色,只有面前的女子鮮豔嫵媚至極。
沁人心脾的梔子花在她的懷裡,而貌美如花,少女傾城一笑,落在了他心裡。
“哥哥!”徐幼寧走過來才發現門口的人竟然都在圍觀她哥哥。
身子不禁往後退了一退。
徐白立馬讓她回馬車,轉頭對文老闆說道:“文老闆,在下是上京趕考,如今尚且住在客棧……不如……”
“不如去我府上住吧!”顧琤感激的燦爛一笑道:“我是京都人士,家中空屋子也多。
你住客棧也是住,住我家也是住。
方纔你救了我,若用金錢報答你,未免俗氣,倒不如,你便住在我家,我們也算交個知己朋友了!”
徐白搖頭,“只是小事,怎好上府前去叨擾?”
顧琤無比堅持道:“若是徐兄你一定不肯住,那我便只好奉上百兩紋銀作爲謝禮,並日日讓家中廚子做了好菜與你送過來了!”
他說的認真,顯然是打定主意,徐白不肯住他家,他就一定要這樣做的。
徐白是徐淑妃的侄子,身份本就不便大肆張揚,若是讓這人張揚高調的送東西去客棧,難免不會節外生枝。
他想了一想,便道了一聲好,又道:“那房錢?”
顧琤粲然一笑,“徐兄若是捨得,便把文老闆送的那一車子筆墨紙硯送與我吧!全當是房錢了吧!”
倒是徐幼寧站在一旁不大高興別人看她的眼神。
她的姑母是堂堂的徐淑妃,這些人長得沒有徐白哥哥俊美,才華也不過爾爾,遠遠及不上徐白哥哥,哪裡配看她?
就是給她提鞋都不配!
正在生氣的時候,竟瞥到坐在輪椅上的那男子也流露出這種傾慕的目光。
徐幼寧登時把梔子花擋在自己臉上,遮住了嫌惡無比,噁心至極的眼神。
一個瘸子,還敢肖想她?
她倒不是想給那瘸子留個好印象,只是怕哥哥生氣,說她不動禮貌規矩罷了。
哪知,顧琤見她躲在花束之後,自以爲是那少女害羞,不敢見他。
又或許,他見她一見傾心,她見他亦然如此呢?
顧琤止不住的心跳加速,臉色也有些微微發紅,忙招呼着掃雪聽風等人將馬車牽過來,回了顧府。
景仁帝給的太醫已經對他的腿束手無策,倒是六皇子殿下給的神醫還有效果。
因而,那太醫和顧琤商議後,便親自回稟了景仁帝一番。
讓顧琤回顧府休養,他每逢七天,前往顧府看一次顧琤的腿。
等景仁帝欣然應允下來之後,顧琤便攜着六皇子給的神醫回了顧府。
故而,顧琤這會兒回來,顧府的人並沒有大驚小怪。
雖然顧老太太已經被送到鄉下去了,但府中的人倒並不敢張狂。
都知道這位顧三姑娘是個厲害的,連自己的親生祖母都敢打發到鄉下去。
何況他們這些命賤的奴才?
因而,個個做事手腳麻利,反比從前更爲妥帖謹慎。
顧琤回來時,顧明遠還在宮中沒有回來。
這些日子,順天府和薛御史那兒找出了不少蛛絲馬跡,矛頭直指孟行舟,如果再沒有有力的證據爲孟行舟洗刷冤屈,恐怕孟行舟要嗚呼哀哉了。
徐白和徐幼寧從未來過京城,顧明遠府前,也只是書寫了“顧府”兩個大字,並未書寫“丞相府”三個字。
京城姓顧的人很多,因此兩人並未想到這個顧府,就是他們熟悉的顧寶笙所在的顧府。
徐白見顧琤唉聲嘆氣,便問起緣由。
顧琤本就是個直爽性子,方纔又得了他的恩德,直把他當救命恩人一般。
他暗想徐白如此厲害,說不準能想到很好的辦法,救孟行舟出來呢。
這樣一想,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孟行舟和顧府的事情說了一遍。
徐白眉頭皺了一會兒眉,倒是真想出個精巧的主意來,只是還未開口,就被後面的徐幼寧拉住了。
原來,徐幼寧本是心不在焉的在撥弄懷裡的梔子花花瓣。
猛然聽到顧琤說,那日是顧寶笙手裡的書信惹出來的事,心裡一下子警覺起來。
幾乎立馬一手抱着花,一手拉住徐白的手,憤憤道:“哥哥,咱們趕緊走,不要住這裡!我一點兒也不想住這兒,看人臉色!
也省的有人記恨我,到時候也要這麼來害我呢!”
顧琤一頭霧水,他才把人接到府裡,怎的就要走?
“幼寧姑娘!”顧琤慌忙道:“我們顧府的護衛一向巡邏謹慎,哪裡有人害你?
你只管放心在這裡住着,有什麼事,我與你出氣做主便是。”
徐幼寧腳步一頓,眼珠子一轉,心裡有了主意。
顧琤是顧丞相的大公子,肯定比顧寶笙一個不受寵的病秧子嫡女強多了啊!
在豐城的時候,顧寶笙給她下了多大的臉啊!
因爲她,祖母重罰了她的丫頭三十大板,發賣出府不說,還在事後責罰了母親抄經書,連帶自己也被禁足了一個月,受盡了下人的嘲笑,吃盡了冷飯。
當然,她並不知道這是徐老夫人是爲了警示二房才做出的懲罰。
她只當是顧寶笙在徐老夫人面前賣慘告狀,這才生出來的事。
既然如今她的哥哥徐白如今在大庭廣衆之下救了顧琤,也算是半個救命恩人了。
她也是來顧府做客的客人。
自然是她佔上風。
再說麼,徐幼寧不着痕跡的看了眼顧琤。
這人既然喜歡自己,又是顧府大公子,能做顧府的主。
她何不借着他的勢力,好生去欺負欺負顧寶笙呢?
比如,讓顧寶笙的貼身丫頭也被重罰出府,讓顧寶笙也嚐嚐禁足、抄經書,還有吃冷飯的滋味兒!
顧寶笙是怎麼藉着她祖母的勢力來欺負她和她孃親的,她今日也要全部還給顧寶笙!
不,這還不夠!如果顧寶笙出了什麼事,讓顧琤能做主把顧寶笙趕出府去,不認她這個妹妹。
那到時候……
徐幼寧看了眼哥哥徐白,暗喜道,哥哥一定不會娶那樣名聲壞透頂的狐媚子的。
因而,聽顧琤好言好語的哄了許久後。
徐幼寧這才勉強道:“你的話,我暫且相信了吧。
可是,她在豐城做了許多害我的事,還害得母親也被祖母責罰……”
“幼寧!”徐白溫潤的眼神帶了警告的凌厲。
“我也沒說錯啊?”徐幼寧強辯道:“哥哥你分明知道我的貼身丫頭都是因她被趕出府的。
母親抄了一月的經書,我也被禁足一月,這都是事實,我可沒說錯!
你說,萬一她心裡還記恨着我,待會兒見到咱們便想趕咱們出去。
倒是不如我們現在自己走,省得受她的侮辱來得好!”
說着,徐幼寧抱着花,便委屈又倔強的想拉着徐白走。
顧琤一見心上人和救命恩人,齊齊要走。
立馬焦急的讓聽風、掃雪將人攔住,不住的勸了又勸。
“寶笙從前在山上庵堂長大的,的確很多規矩都不懂,這才害得幼寧姑娘你與伯母受了責罰。顧琤在這裡先給你賠不是了!”
徐白皺眉,“顧大公子,你別聽她胡說!”又道:“幼寧,你還不快閉嘴!”
但顧琤卻以爲,這是徐白在跟他客氣,立馬道:“徐兄,她是我妹妹。
都說‘長兄如父’,她品行不佳,我也有責任。
你切莫要爲她再開脫了。
她既然這樣對不起幼寧姑娘,我這便帶你們去找她。
務必要讓她與幼寧親自真誠道歉的!”
徐白本應該先給顧琤解釋清楚的,可聽顧琤說,他要帶他們親自去見顧寶笙。
話到嘴邊,還是沒有開口。
或許,當着顧寶笙的面,幫她一把,會更合適吧。
於是,一堆僕人便浩浩蕩蕩的跟着顧琤等人往風辭小築去了。
花香襲人,柳綠桃紅,風辭小築隨處一角,就是一幅美妙圖景。
女子哪有不喜歡身處花叢,繁花滿目,香氣幽幽之地的。
孟雲迎一來顧府便瞧上了顧寶笙的院子。
而徐幼寧更不消說了,她本就是想跟顧寶笙爭個高下,讓顧寶笙給她低頭,好生讓她的。
因而,流露給顧琤的面上欣喜愉悅之色也愈發濃郁。
顧琤一直注意着徐幼寧的神色,見她十分喜歡這裡。
心念一動,不由道:“你喜歡這裡?”
“自然是喜歡的。”徐幼寧嬌俏一笑道:“幼寧還從未見過哪一處的花兒開得這樣多,這樣好呢!
真是羨慕顧三姑娘起牀推窗就能看到這樣的美景呢!”
顧琤暗想,橫豎這風辭小築空屋子也多。
顧寶笙原本就是要給幼寧姑娘道歉的,倒不如他先借花獻佛,主動給一間房給幼寧姑娘。
一則,也是爲緩和顧寶笙和幼寧姑娘的關係,二則,他也能給她一個很好的印象,日後……
顧琤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道:“既然你喜歡,我一會子便讓人騰兩間屋子給你……”
徐白率先拒絕道:“幼寧不必住這裡了!”
豈料,徐幼寧卻十分不捨,咬脣道:“既然讓顧大公子爲難,那……
那我便不住這裡便是了!”
“徐兄!”顧琤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讓徐幼寧住這裡的,立馬變讓掃雪下去找嬤嬤來收拾屋子了。
他相信,顧寶笙會跟姜徳音一樣善良,不會連一間屋子都不肯讓出來的。
顧琤還未開口勸說徐白,就見顧寶笙的屋門輕輕開了。
梨花白齊胸襦裙剛剛合身,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細腰。
巴掌大的小臉,膚色欺霜賽雪,面容精緻無暇,眼尾微微上翹,眸光水潤明亮,像是被水洗過的葡萄,水靈靈的惹人憐愛。
她懷裡抱着個水墨蝴蝶的風箏,似乎是見春光燦爛正好,想出門放風箏的。
只是,小巧的腳還沒有踏出門,一見到顧琤,臉上的笑容便寡淡下來。
“寶笙!你看我帶誰回來了!”顧琤熱絡的給顧寶笙介紹道:“這是你認識的徐幼寧徐姑娘,這是你認識的徐白徐公子……今天來我們顧府做客了!”
顧寶笙淡淡一笑,“既然是你的客人,就該在你的院子,來我這兒做什麼?”
徐幼寧一氣,轉頭便想走。
顧琤連忙讓掃雪攔住她,十分爲顧寶笙着想的樣子道:“寶笙,你在豐城對不起幼寧姑娘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今日我出門,多虧徐兄和幼寧姑娘救了我,他們都是好人!
你年紀不小了,也該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而且,做錯了事情就該道歉的,這是我們顧家的家風。”
“所以,你帶人來這兒,是讓我道歉的?”顧寶笙似笑非笑的望着顧琤。
她昨晚才說,讓顧琤不要再來找她。
可顧琤呢,卻屢教不改,還把徐幼寧和徐白都接到了府上。
徐白是什麼身份?
徐淑妃的侄兒,就如同杜少擎天之於杜皇后那樣重要。
徐淑妃的兒子秦溪身體羸弱,當不了皇帝。
秦沐之本就有心在科舉中收幾個得力的人,難道還會放棄徐白這個得力助手?
顧寶笙甚至已經懷疑,顧琤今日碰到徐白,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秦沐之讓人有意製造的!
他是在爲孟行舟鋪路,也是在爲自己鋪路,只是拿了顧琤當墊腳石,徐白當引路石罷了!
但顧琤卻不這樣想,他堅持自己的想法,擰眉道:“寶笙,你做錯了事情,本來就應該道歉的!
幼寧姑娘和徐兄都不是外人,你道歉也不會丟什麼臉面,你何至於這樣生氣?”
顧琤話剛落,就見掃雪領着一堆嬤嬤丫頭過來。
掃雪還在問:“主子,幼寧姑娘是住的哪間屋子啊?
周嬤嬤好領人前去打掃啊!”
顧琤方纔在路上,早就打算好,要把最好房間之一給徐幼寧住了。
暗想先讓下人下去打掃,他在這裡跟顧寶笙慢慢說就是了。
因而,他立馬吩咐道:“住高燭紅妝那一間。”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徐幼寧生的嬌美,住高燭紅妝那一間,剛剛好!
徐幼寧見顧寶笙身邊兩個小丫頭,神色難看極了。
一猜便也知道,那間屋子十分精緻美好,她的心情登時好得不行。
只要顧寶笙不舒服,她就舒服了,還舒服得不行!
掃雪爲難的看了眼顧寶笙,剛想走,顧寶笙便叫住他。
顧琤不悅道:“寶笙,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一間屋子都不肯讓給幼寧姑娘住嗎?”
“顧三姑娘既然不喜歡我住這兒,那我不住便是了……”徐幼寧委屈的站在一邊,拉着徐白的袖子想走。
“你要走便走就是了,何必在這兒說這麼多有的沒的?”顧寶笙冷淡的開了口。
顧琤徹底怒了,難怪幼寧之前不肯住進來,原來顧寶笙果然欺負了她!
她還未及笄,總要好生教導她懂規矩的!
“顧寶笙!”顧琤大怒道:“你現在就給幼寧姑娘道歉,把房間給人家騰出來!”
“呵……”顧寶笙低頭諷刺一笑,“顧大公子你這是以什麼身份跟我說話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顧琤聽不明白。
顧寶笙擡起頭,眼裡一片冷冰,“顧大公子不要忘了,在當日跨火盆的時候,你便說過,要與我斷絕關係的。
門口聽到的人多得是。
所以,你現在憑什麼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
若是哥哥,你我早已斷絕關係。
若是生人,你我更應形容陌路。
你憑什麼要求我按照你的要求道歉?
又憑什麼要我騰出自己的房間給你的客人?
我們可沒那麼熟悉啊!顧,大,公,子。”
顧琤的臉上閃過一陣十分尷尬悔恨之色。
他當時的確對不起顧寶笙,可是……
可是,“那都是我一時氣話,怎能當真?”顧琤鄭重的跟顧寶笙如此說道。
但顧寶笙悄然一笑,突然冰冷道:“可我偏要當真,你要奈我如何?”
“你?”
“南齊法律條例只說不許父母與子女斷親,可沒說……兄弟姐妹之間……不許斷親啊!顧大公子……你記得的吧?”
否則,顧琤當日也不會說出那一番話了。
顧琤一聽,登時臉色慘白。
188章 若水出逃,顧琤相救 合更
徐幼寧一聽,登時不屑的冷笑一聲,“顧三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氣啊。
‘長兄如父’,你不光不聽父親的教導不說。還要跟顧大公子斷絕關係?
我真是同情顧大公子啊,怎麼會有你這樣慣會弄性尚氣的妹妹?
也慶幸我和哥哥儘早得知了你如此不守規矩。
免得我們住進來,還有受不盡的冷言冷語……”
顧寶笙輕笑一聲,擡頭看她,眼裡含着涼薄的笑意。
“敢問幼寧姑娘,你姓什麼?”
“你明知故問做什麼?”徐幼寧撇嘴道:“我徐幼寧自然是姓徐了。”
“徐姑娘既然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姓徐,爲什麼要來管顧家的事情?”
顧寶笙是文雅女子,不會罵什麼“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話。
但是在場的人,怎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顧琤見自己的心上人和妹妹起了矛盾,心裡是又氣又急。
氣的是自己早年沒將顧寶笙教導好,讓她如此飛揚跋扈。
急的是生怕顧寶笙口不擇言,把幼寧和徐白都氣走了。
因而,他立馬開口,試圖打圓場道:“寶笙,幼寧姑娘也是爲了你好。
若是旁人知道你在家裡對着客人大發脾氣,別人還指不定要怎麼說你呢!”
爲她好?
顧寶笙有些被氣笑了,顧琤哪一隻眼睛看到自己在對徐幼寧發脾氣了?
難道不是顧琤自作主張,自以爲是,把徐家兄妹帶進來惹出的事情嗎?
不過見顧琤一雙眼珠子都黏在徐幼寧身上了,眼裡又時不時對徐白流露出愧疚之情。
她便也知道了。
或許在顧琤眼裡,他是對自己和姜徳音有愧,然而畢竟他和姜徳音還有自己當了十多年的親人。
遠近親疏有別,對自己的親人,自然可以隨和一些,心中有愧,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道歉,都可以報答。
可是徐幼寧和徐白卻不同,他們來者是客,報答客人的恩情,顧琤自然是恨不得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來。
何況其中之一的徐幼寧還是他一見鍾情的人呢?
他若是此刻留不住人,還得罪了人,恐怕那兩人便也只是他人生中的匆匆過客。
他也娶不到徐幼寧了吧?
可惜,顧琤不知道的是,再溫熱柔軟的心,一味被潑涼水,終究還是要涼薄冷硬下來的。
顧寶笙對顧琤僅有的耐心,在知道他做了那麼多錯事後,幾乎可以說是消耗殆盡。
因而,她將水墨蝴蝶風箏放到半夏手裡,不帶一絲感情對顧琤道:“娘去世前,曾找順天府尹和薛御史做過公正的。
陛下賞賜的整個顧府,連同她所有的嫁妝都是留給我的。
所以,顧大公子你現在看到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我顧寶笙的所有物。
按道理說,顧府來客,自然是住在顧府裡,可是既然顧大公子之前早已下定與我斷絕關係。
我此刻也答應下來了。
那麼,顧大公子若是帶着好友住在寶笙的地盤上,難道不該付租金嗎?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何況寶笙如今還和顧大公子不是親兄妹了呢?”
秦池纔剛剛被貶到錫明山,若是顧家此時和徐淑妃的侄子侄女扯上關係,難道不會被景仁帝盯上。
她顧寶笙倒是並非想保全顧家。
只是,一旦被景仁帝盯上,她顧府、崔府翻案的事情,便難保不會處處受阻。
她只能再活着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抓住一切機遇,不能有一絲差池!
而聽完她話的顧琤,臉色頓時愈發慘白。
是啊……他和顧寶笙,根本連血緣關係都沒有。
只是姜徳音留了他的性命,讓他多活了十多年。
他連住在顧府的資格都沒有,又憑什麼讓顧寶笙這個主人給了他一席之地後,再給徐幼寧和徐白好院子呢?
徐幼寧自然不知道顧琤和顧寶笙不是親生兄妹,只是見顧寶笙說了這番話後,顧琤竟如失魂魄一般,登時心裡不高興極了。
其一不高興的,自然是同樣身爲女子,她比顧寶笙也大不了幾歲。
可是,顧寶笙的嫁妝之多,竟然富比石崇,她連個零頭都趕不上。
其二不高興的,自然是顧琤讓她丟了臉。
原想趁此機會,好好兒的羞辱顧寶笙一番,搶了她的好院子,讓她有苦說不出。
可到頭來,竟是自己還要被灰溜溜的趕出顧府去。
她心裡不悅至極,再看顧琤竟還有意思朝她愧疚的道歉。
徐幼寧立馬扭過頭去,狀似沒看到,實則眼底一片輕蔑厭惡。
身爲男兒,是個瘸子便罷了,可半點兒堂堂的男子漢氣概都沒有,遇着事兒只會道歉往後躲,這算什麼事兒?
她徐幼寧可是半點兒瞧不上這樣沒纔沒幹,又沒擔當的男子。
於是,她立馬過去拉着徐白的袖子撒嬌道:“哥哥,既然顧三姑娘瞧不上咱們,咱們也不留在這兒給顧三姑娘添堵了。
這便回去,自己找地方住吧。
也省的在這裡,讓顧大公子不好做人。”
徐白警告的看了徐幼寧一眼,暗示她不要再挑撥離間了。
堂堂的相府大公子竟然在自己家還要受妹妹的制衡,做人都憋屈,徐幼寧就是想讓顧琤聽明白這個道理,讓他日後最好跟顧寶笙做死對頭,欺負死她!
可惜,顧琤沒想那麼深,只是聽到徐幼寧爲他着想的話,心裡被感動得一片柔軟。
恨不得自己腿上的傷立刻痊癒,他好上徐家提親。
他倒不擔心顧明遠不同意,畢竟之前在顧家,他本來就貪玩不好學。
顧明遠重視的鄭繡蓮生下的幾個兒女,一言一行都恨不得親自教導。
前頭有明珠奪目,他這廢磚不能上牆,自然做事都是由着自己來了。
豐城徐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到底也是有底蘊的書香世家。
徐幼寧又是淑妃娘娘的親生侄女兒,身份不低,想來,他的親事也是很好說的。
見顧寶笙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子,徐白停在原地發呆,徐幼寧抱着那一束梔子花低頭悶悶的樣子。
顧琤心裡難受極了。
只是顧寶笙反正都在家裡,他一會兒回來,再好言好語的道歉便是了。
天色漸暗,也不知一會兒有沒有風雨。
徐白兄妹低調進京,他總該盡些地主之誼的。
便是他們不能住進顧家的好院子,他也把他們送到京城穩妥舒適的客棧裡去。
這樣一想,顧琤便立刻一臉歉疚提議道:“徐兄,幼寧姑娘,此事是顧琤考慮不周,讓你們受累了。
不過,其實寶笙她平日不是這樣的。
或許是春日的病又犯了,她心情不好,這才於你們說了重話。
你們千萬別怪她,也別把這些事說出去,省得人家笑話她啊!”
徐白眼前,還停留着白衣少女,手持水墨蝴蝶風箏的清雅脫俗模樣。
比起幾個月前,在豐城的樣子,少女雖然還是那麼纖細柔弱的一副身骨。
但個子似乎長高了些,精緻的五官內斂風采漸漸綻放開來,像嬌豔多姿的花兒,雖未盛開到極致,但豔壓羣芳已經勢不可擋。
徐幼寧見哥哥還站在原地,對着顧寶笙的方向,低頭便是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狐媚子,就會不知羞恥的勾引她哥哥,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
等到時候姑姑召見她,她一定要把顧寶笙做的這些醜事都說出來,讓姑母好生收拾收拾她!
她心裡氣了一回,便拉着徐白的袖子搖了搖,讓徐白出神的思緒都飄回來。
“哥哥,幼寧肚子餓了,咱們趕緊去找住的地方,歇會兒好好兒吃點兒東西吧!”
她纔不要哥哥心裡想着那個病秧子的狐狸精,她得讓哥哥好好兒陪着她!徐幼寧如此想到。
但回神的徐白已經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來,溫柔裡帶了一絲涼意的開口道:“幼寧,你是大姑娘了,要注重自己的身份。
不要拉拉扯扯的,讓人看了笑話。”
之前在豐城,徐幼寧還小,自然是不需要怎麼避忌,可是如今她年紀漸漸接近及笄,這又是在京城,自然該注重禮儀。
但徐幼寧卻以爲,這是因爲徐白被顧寶笙勾了魂,想做給顧寶笙看的,當下便一生氣道:“哥哥既然不想管我吃飯睡覺,那幼寧自己去便是了。”
說完,將梔子花塞到婢女手中,轉頭就想自己衝到顧府門外。
顧琤連忙讓聽風攔住她,十分愧疚的對徐白道:“都是我的不是。
既然幼寧姑娘餓了,徐兄你對京城也不熟。
那我這便帶你們過去吧,你們也好早些休息!”
徐白見天空中一片烏雲漸漸過來,隱隱有蓋住金烏的意思,點頭道了謝,便帶了徐幼寧隨着顧琤一同往顧府門外去了。
風辭小築屋內
顧寶笙正在水墨蝴蝶風箏上寫詩。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濱。
澗樹含朝雨,山鳥哢餘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翠荷在旁研墨完畢,便小聲一字一句的唸了起來,見顧寶笙聽她念詩,並沒有不耐煩,讓她閉嘴的樣子。
她便也禁不住很輕聲的問道:“姑娘是在懷念哪位人生坎坷的知音麼?”
懷念麼?顧寶笙微微垂眸,她自然是懷念哥哥的。
哥哥顧延琛曾說,可恨她不是男兒身,卻有男兒精忠報國,馳騁沙場之心。
也恨天下雖大,她卻不能騎馬走天涯,將大好河山盡收眼底。
哥哥答應過的,待他得勝歸來,在她成親生子前,要帶她去西北看雪,帶她去塞外牧羊,帶她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帶她看人間煙火,世間繁華。
嘗最美味可口的菜,喝最濃烈醇厚的酒,看最明亮的星。
可是哥哥食言了,一生戎馬只爲保家衛國,可到頭來,屍骨無存,魂魄遊離邊疆。
就算她備了再美味可口的菜,再濃烈醇厚的酒,又與誰喝呢?
見翠荷還等在一邊,似乎在等顧寶笙回答。
顧寶笙便收了神思,擱下筆笑問道:“翠荷,方纔我在門外,讓徐姑娘和徐公子出去。
你不會怪我絕情吧?
畢竟……之前我還受過徐老夫人恩惠的。”
翠荷是徐老太太給的照顧她的丫頭,徐府重視詩書,徐老夫人自己也知書識字。
得臉些的丫頭,跟着主子自然也會寫會念。
只是,詩書箇中意境,也能明白的丫頭,可是少之又少了。
可是翠荷,不光看得懂,領會得到詩的意思,還猜測出她在懷念故人,這一點,可不是徐老夫人隨便賞賜的一個丫頭都鞥呢做得到的。
翠荷聽出顧寶笙疑心她,立馬焦急道:“姑娘,奴婢雖從前是服侍老太太的丫頭。
可是自從老太太把奴婢給了姑娘,奴婢對姑娘便從來是一心一意,再沒念着從前的主子了。
方纔也只是見姑娘不開心,奴婢這纔多嘴問了一句。
若是姑娘不喜歡奴婢多嘴,奴婢日後絕對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只等姑娘開口准許奴婢說話,奴婢再說!”
顧寶笙見翠荷一臉焦急,生怕她生氣的樣子,不禁搖頭一笑。
“我並未疑心你。”顧寶笙笑着解釋道:“你從豐城回來,待我的好,我心裡都知道的。可是,翠荷……”
顧寶笙的語氣突然有些發涼道:“‘世間除了財帛動人心’之外。
權勢、地位、美色,甚至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妒忌,都會讓人沉迷在爭奪之中。
我這個人,生來睚眥必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不要求誰對我要一輩子忠心耿耿,畢竟物是人非的事情太多。
若是有人出金山銀海要從我身邊帶走人,只要他們你情我願,不傷害我身邊的人,都沒有關係。
可若是……爲了他自己的一己私慾,要害我,害我身邊的人,那我便斷不能容忍。
我可以接受離開,卻不接受背叛,你明白麼?翠荷?”
顧寶笙的笑容依然溫軟,只是眼底是不容置疑的認真。
翠荷雙手緊張的相互捏了一捏,抿了抿嘴,也認真的點了點頭,“奴婢明白!”
等翠荷出門後,半夏才擔憂道:“姑娘,翠荷……翠荷不會是那樣的人的!”
顧寶笙淺淺抿了一口茶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是不是,你我說了都不算。”若是徐白投靠秦沐之,誰知道秦沐之會怎樣利用翠荷來對付自己呢?
她不知道,所以必須事先籌謀。
空翠街
道旁成蔭綠柳下,顧琤和徐白還有徐幼寧正慢吞吞的走着。
倒不是腳步慢,而是這街是上坡,推輪椅的聽風和掃雪有些吃力。
而街上坡那一處,正是顧琤向徐白和徐幼寧推薦的禪寂客棧。
“徐兄,幼寧姑娘,”顧琤笑咪咪的介紹道:“這一處空翠街周圍種了不少果樹,春日裡空氣清新好聞得緊。
一片兒都是老字號的後堂屋,沒什麼人打攪你們的。
這西面兒是達官貴人住的中月街,還有一處六皇子殿下的宅院呢。
平日官差巡邏嚴密,你們住這兒啊。
又清淨又安全,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徐白點點頭,見那客棧青瓦白牆,門口掛着兩幅對聯。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切莫放年華虛度。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可曉得腳步留神。”
他見那字跡圓潤,筆力虯勁,恰像是世外高人看破紅塵所書一般,頓時不禁心生好感。
轉頭便笑着感激道:“多謝顧大公子幫忙了,改日徐某定會備薄禮,以謝顧大公子!”
顧琤自然是願意多和徐白、徐幼寧多接觸的。
見兄妹二人都面露感激,徐幼寧還朝他溫柔一笑。
顧琤沒看到徐幼寧眼底的嘲諷,只覺得看她對自己暖暖一笑,他整顆心都像泡在蜜糖罐子裡,甜蜜極了。
他見天色有些暗,便忙道:“既然徐兄和幼寧姑娘都對這兒滿意,那便趕緊進去歇息吧,我便不再多加叨擾你們了!”
等徐白和徐幼寧道了謝,顧琤又將輪椅頓在原地,直到徐幼寧的背影消失好久,連一絲一角也看不到了,他這才讓聽風、掃雪推着輪椅送他回顧府。
他還沒忘記,寶笙正在氣自己把好房間給人家住呢!
“真是的……”顧琤抓了抓腦袋,犯了難。
他只知道孟寶箏喜歡戴絹花兒和金銀珠寶首飾,穿好看的衣裳。
只知道孟雲遙喜歡一些名家大儒的山水字畫和文寶齋的珍藏筆墨紙硯。
可是寶笙喜歡什麼呢?
顧琤不知道。
他也從來沒送過。
聽風和掃雪聽了顧琤的苦惱,便道:“三姑娘平日喝苦藥的多,奴才覺着吧。
倒是可以到前面兒的金香果鋪兒裡,買一大車子的蜜餞回去。
橫豎這面兒是店鋪後堂屋,或是裝馬車,或是講價錢,都不耽擱人家做生意,回去也方便,
三姑娘嘴裡吃的甜,心裡也就甜了,定然是不會生公子的氣了!公子您說呢?”
顧琤一想,也覺得十分有道理,當下便笑道:“快推我過去吧!”
他沒看到的是,金香果鋪旁的一間屋子,關上的門板後露出一雙陰狠的眼睛。
“娘娘!”雲雀催道:“您這會兒若是再不走,一則怕趕不上出雲河岸那邊兒接應的人,二則,若是碰上巡邏的官兵可怎麼好?
到時候那屋裡吊死的人可就瞞不住了啊!”
那人慢慢的轉過頭來,一身淺色不顯眼的寬大衣衫,蒙着面紗,包着頭巾,像是得了風寒,出來看病的女子。
——正是被打入東宮冷宮,被景仁帝命令墮去胎兒的餘若水。
她額角有一塊不明顯的疤痕隱在頭巾下,眼神沉沉的像是要吃人喝血。
“你慌?呵呵,你慌就回去啊!到時候餘家扶持本宮肚子裡的孩子當皇帝,你可別說你如今幫了忙!”
雲雀不敢說話了。
餘若水卻冷笑一聲道:“你們這些人,就是這麼的口是心非!
明着說是爲了本宮好,可實際上呢?
呵,你們別以爲本宮不知道你們的打算。
不就是看中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嗎?
不就是想讓推這個孩子當皇帝,再把本宮和沐之除掉嗎?
本宮不傻,只是如今受制於人,也不是自己父親的對手,逃不出你們的手掌心兒,只能從密道里被你們帶出來罷了。”
“娘娘!”雲雀覺得自己真是冤枉,“不管大人對您是怎麼樣的,奴婢卻是打心底兒願意對您好啊!
若是您剛纔真的回去跟殿下道別,被殿下知道了,抓住了,不光是小殿下,就是您,那也是保不住的啊!”
“你閉嘴!”餘若水壓低了聲音,怒斥道:“本宮和沐之情比金堅,就是因爲你們,一次次要本宮去替你們爭奪什麼兵符。
這才讓沐之漸漸對本宮失了情誼!
本宮肚子裡的孩子,沐之是親口答應等他登基,便立他爲皇太子的!
你們呢?你們只是想把本宮的孩子當成個傀儡去爭奪帝王之位罷了!”
雲雀久勸她不聽,也只得作罷。
眼見外頭天色越來越暗,漸有狂風大作的樣子,雲雀不禁心裡着急道:“娘娘,您快些走吧,早日跟着大人的人到了安全之地,您也好休息休息,喝安胎藥啊!”
餘若水可以不顧及自己,卻不能不顧及自己肚子裡的孩子。
聽到孩子二字,她的神色微微鬆動。
只是,外面那人……
餘若水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她不會認錯的,坐在輪椅上,在金香果鋪後門那兒買蜜餞的,是顧寶笙的親哥哥——顧琤。
從前她聽說兄妹兩人關係不好,顧寶笙在家裡受盡欺辱,她還很是高興。
可眼下呢,顧琤竟然討好起顧寶笙來?
可見顧寶笙在家中定然不似先前那樣,是無人問津的野草一根,而是家裡備受寵愛的掌上明珠了。
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可是顧寶笙從前沒有的東西,如今都有了。
她出門連身份地位都不敢露出一丁點兒。
可是顧寶笙呢,日漸長大,楚洵想娶她,她的沐之爲了那一筆嫁妝也想娶她做側妃。
那她這個曾經的京中第一才女,還是豔壓顧眠笙的名門貴女算什麼?
她是真的不甘心啊!
若是真如父親所打算的那樣,拿到兵符便起兵造反,那她的沐之是一定要死了。
餘家那對母女,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們的心思。
她們定然會慫恿父親殺母立子,將自己除去。
到那時候,她纔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但,若是她拿到了兵符,再自己偷偷藏起來,獻給沐之,屆時她和肚子裡的孩子都是沐之當上皇帝的功臣。
她還怕餘家那對母女麼?還怕不能母儀天下和沐之相伴一生嗎?
怎樣才能藏起來,不被她的父親找到,不被其他人發現呢?
餘若水看着外面買了一大車果脯蜜餞的顧琤,登時有了主意。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她藏在顧琤那裡,就是顧寶笙也是絕對想不到的吧?
屆時,她不僅能對顧寶笙動手,就是見沐之,或許也會容易許多。
“雲雀!”餘若水忽然面露感激道:“本宮是對父親生氣,並非你啊。
你對本宮有多忠心不二,本宮是知道的。
眼下,本宮要逃走,更是需要你的相助啊!”
雲雀點頭,哽咽道:“娘娘不怪奴婢就好。”
WWW• тTk án• c o 又道:“大人是怕人多上路引人懷疑,這才讓人等在出雲河河岸,可那兒離這兒雖不遠,娘娘也要早些過去啊。
這會兒正是巡邏士兵交接班次的時候,您趕緊的去,別誤了時辰!”
“也好,”餘若水盯着外面看了會兒,伸手碰了碰不嚴實的木板,突然道:“雲雀,你去後面兒看看,有人跟着沒有?
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能被人跟上了。”
雲雀不疑有他,卻沒看到,在她轉身走到地道下後,餘若水忽然推開木板,朝顧琤一路小跑。
顧琤買的蜜餞果脯已經被聽風掃雪還有金香果鋪的夥計裝好了。
此刻,掃雪推着顧琤慢慢的往前面走,聽風牽着馬車慢慢的在後頭跟。
方向正是同餘若水跑來的方向相反。
餘若水眼見他們越來越近,一咬牙,便將包了頭巾的額頭撞在了裝蜜餞的馬車上,人也暈在了地上。
聽風掃雪,還有正在品嚐哪種蜜餞好吃,想回去推薦給寶笙的顧琤登時嚇得目瞪口呆,立馬停了下來。
“我……我們撞死了人?”顧琤驚怕得手上的蜜餞都掉下去而不自知。
“別……別真是沒氣兒了吧?”掃雪覺得渾身都冷得瑟瑟發抖。
聽風膽子大些,伸手探了探鼻息,摸到還有一絲氣兒,連忙給嚇得一臉慘白的顧琤解釋道:“大公子,她沒事兒,就是撞得厲害,暈過去了而已。”
顧琤有些不信,見她一動不動,哪裡像是還有氣息的樣子?
聽風便將顧琤的手往餘若水鼻息之間一探,顧琤剛要心裡靜下來,說一聲,“果然有氣”。
話還未開口,手就突然被餘若水抓住,險些一個不穩,連人帶輪椅摔在餘若水身上。
“救……救救我……”女子聲音脆弱得像是空翠街的一陣清風就能吹散,我……我不要去花滿……我……我要等木哥哥……
你……你們販賣良家……不……”
餘若水的聲音斷斷續續,但聽風還是聽明白了。
他立馬跟顧琤解釋道:“她說的是,不要去花滿樓,她要等木哥哥,還說……
是有人販賣良家婦女……”
“這怎麼可能呢?”顧琤一直覺得京城是天底下最安全可靠的地方。
半點兒不信還有人當衆販賣良家婦女。
但架不住,街東頭果然有兩個穿尋常衣裳的男子朝這邊走來。
他們不知道,這是在出雲河久等餘若水不至的人想過來一探究竟。
只道,這女子說的,果然是真話。
正在此時,餘若水卻忽然睜了睜眼,蒙着面紗,楚楚可憐道:“公子……公子你救救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吧!
我……我只要我的木哥哥,不要那些什麼勞什子榮華富貴!”
顧琤一聽,心內登時酸澀不已。
人家本來就是逃命的,肚子還懷着個孩子,卻反倒險些被他的馬車害得一屍兩命!
若非馬車行的緩慢,他豈不是身上就欠了兩條人命了?
這個想法把顧琤嚇出了一身冷汗。
轉念又想,他的馬車撞了人,本就該賠償的。
他將人害成這樣,走不能走,跑不能跑的,連人家肚子裡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尚且不知,自己豈不是更應該好好兒派人照顧好她了?
這麼個險些逼良爲娼卻爲了心上人和肚裡孩子寧死不從的好姑娘,他是一定要幫的!還必得全力相助!
“快!”顧琤眼見人來,立馬道:“趁這樹擋着,你們趕緊的把人擡到車上,咱們回去!”
他沒看到,被聽風掃雪擡上馬車的餘若水,等那馬車簾子剛一放下,嘴角的笑意,便止不住的揚起。
她在暗,顧寶笙在明,她倒是想看看,顧寶笙會怎麼死在她手上!
189章 若水壞心,逼嫁寶笙1更
顧府
天低雲沉,涼風漸起,顧琤怕那些逼良爲娼的人追過來,特地將馬車趕到了顧家一座經久不用,尚算隱蔽的宅院中。
等安頓好餘若水時,天色已晚,淅淅瀝瀝的春雨一陣籠了過來,幾人都沒帶傘,只好在宅院中一直等着雨水停歇。
只是春日夜裡的雨水格外清涼豐厚,下了許久也不停歇,院子裡的水都蔓延到了廊檐上。
雨水將深綠寬大的芭蕉葉子沖刷了一遍又一遍,顧寶笙在暖黃燈下安靜的翻看書本,突然問道:“大公子回來了嗎?”
半夏出門讓丫頭問了一圈,忙回道:“沒呢。
說是送徐公子和徐姑娘去客棧了。
這會子該正一起用晚飯吧。”
顧寶笙沒說什麼,只是心裡突然有些抽抽的疼。
“半夏,吩咐廚房去熬薑湯吧。”
“姑娘!”半夏替她鳴不平,“大公子都這樣對您了,您怎麼還護着他啊!”
顧寶笙擱下書本,托腮思索:“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顧家廢宅中,餘若水依舊蒙着面紗頭巾,有些怯怯害怕的模樣,但顯然比剛醒來如驚弓之鳥那般,要好上許多了。
“顧大公子,奴家……奴家多謝您方纔出手相救……
否則……否則奴家若是進去那等腌臢之地,孩兒是一定保不住的,奴家……奴家也是死也要保住清白的!”
她本就生得柔弱,聲音也嬌柔,即便蒙着面紗,哭得泣不成聲的模樣,也惹男子憐愛。
不得不說,世上大多男子生來就對柔弱的女子有一種保護欲,就如同世上大多女子愛憐身子小巧可愛,皮毛柔軟順滑的貓咪小兔一般。
餘若水這一哭,登時就讓顧琤不知所措起來,只會一個勁兒的說“不哭”等話,生怕餘若水一時想不開,要來個上吊一屍兩命什麼的。
顧琤從前對鄭繡蓮和孟寶箏的哭泣,一向束手無策,有求必應,對餘若水如斷了線珍珠的眼淚,更是毫無招架之力了。
等餘若水哭夠了,顧琤這才與她攀談起來,說起家住何處,家中幾人,要何時送她回去云云。
餘若水隔着面紗,擦了擦眼淚,開始編起來話來:“奴家不是京城本地人士,是陪夫君一同上京趕考的。
今日不巧,打算陪夫君一同去長安街文寶齋那兒買筆墨紙硯,再對點兒對聯什麼的。
誰知,誰知我們是京城外來的人,不知道那文寶齋的人多。
夫君一時大意,讓奴家在門口等他,可這一等,奴家就被後頭來的學子給衝到了門外去。
人太多,奴家瞧不見,結果……結果就有那些黑心肝的人要來抓奴家去那等樓子!”
“文寶齋?”顧琤一時心驚肉跳,“難道說,恰是那會兒我進文寶齋的時候,你被擠出去的?”
若是這樣,她和夫君分別,還險些被害,不都是自己的責任了?
餘若水也是一驚,她不過是想到文寶齋那一段兒前幾年確實有學子家人走散的情況,才編了這麼個謊,竟沒想到,今日顧琤也去了文寶齋。
既如此,她也不介意讓顧琤心裡更有愧疚了。
男子麼,心有愧疚,越讓他覺得是他對不起自己,纔會對自己越好。
因而,她哭得愈發抽抽噎噎的不能自已。
“公子……若是早知公子您當時也在,奴家就求您幫忙了……”
“快別這麼說!”
顧琤連忙示意她起身,悔恨非常道:“若非我當時一時意氣,要進去對對子。
你和你的夫君何至於會走散?
都是我罪該萬死!對不起你!”
他這是害了人家一家子啊!
餘若水自然猜到他內心的想法,連忙順水推舟道:“公子快別這麼說。
不是公子方纔出手相救,奴家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奴家現在別的不求,只求公子能幫奴家找到夫君,讓我們一家團圓便好!”
顧琤連忙點頭,“這是自然的,你且說他姓甚名誰,我替你四處打聽一番,定然會很快有消息的。”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餘若水感激涕零的低頭跟顧琤道了謝。
只是這裡並沒有筆墨紙硯,因而餘若水並沒有給顧琤畫像,只是跟他略微描述了一番,她夫君長什麼樣子。
當然,餘若水很聰明的,描述的樣子似是而非,專門讓顧琤找不出那人的特點來。
找誰都像,可找誰卻都不像的樣子。
顧琤一時犯難,只好道:“等明日我命人買了筆墨紙硯,你說,我畫,我畫正確了相貌,再替你找吧。”
餘若水感激的點點頭,想起她睡在顧琤車上時,聞到薑絲梅子和黃酒的味道。
便笑道:“奴家不才,家中人曾是賣酒爲生的,也會烹薑絲梅子酒。
奴家想,這兒旁的沒有,但井水和鐵鍋總是有一口的。
不如奴家烹一點兒,公子你也好去去寒氣,省的回家受寒病了。
屆時,奴家定然是萬死難辭其咎的。”
顧琤若是之前身體健壯的模樣,自然是不會在意這點兒風雨的,只是現在腿腳有傷,正是在恢復的關鍵時候。
如果受了寒氣,難免治療起來會緩慢許多。
聽風和掃雪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又想,反正他們不喝,好好在旁看着,顧琤一個人喝少一點兒,總是沒什麼關係的。
再者,這女子孤身懷着胎兒,身無縛雞之力,此處又是顧家的隱蔽宅院,料想,此刻顧琤沒喝醉也不會出什麼事。
因而,這兩人,便一人去馬車上搬薑絲梅子和黃酒,一人便到後廚房去打水、找廢柴、洗鐵鍋去了。
顧琤不善言辭,餘若水便做了說話的主導人。
就如拉家常一般,絮絮叨叨說起她和夫君在“村裡”的事情,說着說着,便說到她待嫁的一個小妹妹,因爲重病纏身,定好的未婚夫不肯娶她,反倒娶了旁人,害她那小妹妹跳河自盡。
這一說起來,餘若水裝成淚水連連,好不疼惜的模樣,連帶顧琤也被十分觸動起來。
“如畫姑娘,你……你妹妹……她果真跳河自盡了?”顧琤捏着拳頭,脣角有些發白。
“是啊。”餘若水嘆道:“女子熬到了一定年紀,這男子遲遲不肯娶,家裡親戚尚且要專門說些酸話去傷她。
何況外頭風言風語還不斷的?
她也不過是個十來歲才及笄的姑娘,哪裡受得了這些?”
餘若水編造的話原本就是衝着顧琤來的,顧琤這一聽,登時就想到了顧寶笙身上。
楚洵不就是那樣麼,廣平王府說了要定寶笙,可是遲遲不定。
就算是因爲太子被貶、景仁帝的壽辰耽擱、新太子也被髮落,可是……可是遲遲不定下來,這讓旁人會怎麼看寶笙?
他自然不知道,這是顧寶笙專門找了楚洵,讓他推遲去景仁帝面前說親,爲的就是要將一些隱蔽的禍患出去。
只當是楚洵看不上顧寶笙體弱多病,對廣平王的話陽奉陰違,根本不願意娶顧寶笙。
他正着急得如同熱鍋螞蟻,恨不得立馬回去跟顧明遠和顧寶笙說,讓他們趕緊換一家人定給寶笙。
就聽餘若水溫柔道:“其實奴家不該說這些煩心話來煩你的。
那日夫君陪奴家買首飾的時候,奴家都聽官家姑娘們說了。
你們京城沒定親的,身份高貴的姑娘,宮裡的娘娘們都會替她們準備桃花宴。
這桃花宴是在瓊林宴前,聽說……若是哪位姑娘得了娘娘的喜歡啊,之後放榜瓊林宴一開,陛下還會親自下旨指一門親事呢!”
南齊的桃花宴自然不是爲了恩賜這些所謂的貴女,只是景仁帝爲了平衡人才和勢力不過多的集中在一處,派個妃子在旁看着罷了。
只是今年桃花宴卻不是這樣。
因爲去年冬末,顧眠笙死了,和親的人本該在開春就選出來,奈何杜皇后舊病復發,前太子妃餘若水先是懷孕後又被貶,蕭德妃也被髮落到錫明山祈福去了。
元戎太后年紀大了,更不可能有精力盯着一羣小姑娘。
宮中一時的確選不出身份合適的人操辦此事。
因而,這桃花宴,不是給一衆貴女的桃花,而是……給西戎那位將死之人的桃花。
但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是身居高位或是謹小細微猜測到的人,並沒有傳出來。
因此,顧琤壓根兒就沒想到一點,聽了餘若水說了桃花宴的話後,下意識的反應便是,一定要讓顧寶笙去桃花宴,她生的那般貌美,宮裡的娘娘也一定會愛惜非常,給她指一門好親事的!
“只是……”餘若水憂心的嘆了一口氣。
就聽顧琤立馬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奴家也聽有的貴女說了,並非所有人都能去的。
若是家中父母早已相中旁人,也交換了定親的信物,庚帖。
那宴會,就是這些姑娘們想去,家裡的父親也不會在那上面回自己的印章。
只會在那回帖上寫明已經定親,又讓哪位官員做了證明,不讓放人的。”
顧琤眉頭擰得死死的。
暗道楚洵位高權重,父親迫於壓力,或許的確是不敢在回帖上蓋章的。
可若是,他先斬後奏呢?
直接蓋了章,讓人送走,那屆時,寶笙一定能去到桃花宴。
有了宮裡娘娘替她做主,寶笙就不會跟這如畫姑娘的妹妹一樣,久等未婚夫不娶,跳河自盡了!
這樣一想,他登時眉開眼笑。
而面紗下,餘若水也是笑臉盈盈。
她纔不會讓顧寶笙嫁給楚洵或是她家沐之呢,顧寶笙她配麼?
不過是個將死之人,憑什麼過得比她好?
呵,景仁帝的聖旨一下,顧寶笙就是再不想嫁,有景仁帝逼着,不還是得去陪那個要死的糟老頭子嗎?
她心情很不錯,就是熬的梅子薑絲黃酒湯都甜絲絲的聞得讓人心醉。
雨水好不容易停歇下來,顧琤一路趕回顧府。
剛回顧府,便有人送上薑湯。
“嗯?薑絲梅子黃酒湯?”顧琤頓時驚訝不已。
190章 徐淑妃2更
風辭小築
“他說他方纔喝過了?”顧寶笙微微皺眉。
“是啊,大公子竟還說味道差不多呢。”半夏一臉疑惑,“奴婢也是覺着奇怪。
可沒聽見京城哪家客棧準備的驅寒湯是梅子薑絲黃酒的。”
“沒聽說過就對了。”顧寶笙喝了口白毫銀針,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梅子薑絲黃酒多是南齊京城冬日驅寒或是體弱者所用。
顧琤在外面耽擱這麼久,如果是和徐白、徐幼寧待在一處的,客棧準備的定是普通薑湯。
但顧琤方纔所用的卻是梅子薑絲黃酒,這便說明,他見過東宮的人。
說起來,怎麼將這梅子薑絲黃酒煮的好喝,還是她教餘若水的。
而後,餘若水爲了彰顯她的見多識廣,心靈手巧,博得秦沐之的喜歡,特地將這種薑湯熬給了秦沐之,東宮也時常備着。
但顧琤所說的,味道相差不多,便讓顧寶笙十分警惕起來,很是懷疑,顧琤剛纔見過的人,是餘若水。
就在她叫半夏熬湯之前,收到凜四傳來的一份消息。
——餘若水吊死在冷宮裡,而後又被大火燒沒了。
火災原因,在於冷宮地處偏遠,陰冷潮溼,取暖的嬤嬤打翻了爐子,這才讓整個宮殿都燒了起來,餘若水屍骨無存。
但同一時段,薛慕棠的屬下巡邏空翠街時無意中發現顧琤救了一個包裹得很嚴實的女人。
一切都太過巧合,巧合到她沒有辦法去想這僅僅是一個意外。
因而,她便用這薑湯試了一試。
如果顧琤僅僅只去了東宮,便會說,這薑湯不比她吩咐半夏熬的薑湯好喝。
但如果顧琤救的那個女人是餘若水。
他便會說,這口味——差不多。
既然已經知道餘若水沒死,而顧琤又與餘若水有了牽扯。
顧寶笙的心裡反倒寧靜下來,嘆了很長的一口氣,“也好。”
顧琤,總要真正清醒一回的。
這頭,顧琤軲轆軲轆的推着輪椅來到顧明遠書房。
“今日雨這樣大,你不好生在自己房裡溫習功課,怎麼到這裡來了?”顧明遠緊皺着眉頭問他。
看着這個殘疾的兒子,顧明遠內心十分複雜。
只道是世間陰差陽錯之事太多,他寄予厚望的兒子不是自己親生,這個親生的呢,從前身康體健沒想着好好讀書,如今不良於行倒是想着發憤圖強了。
只怕身子太弱,腿腳恢復得不靈便可就不好了!
思來想去,顧府拿得出手的,竟只有一個顧寶笙。
顧明遠嘆氣的捏了捏手上的請帖,顧寶笙去和親是肯定不划算的。
無論如何,一定要跟廣平王府攀上親事。
廣平王府金山銀山的,屆時,也不會太計較顧寶笙的嫁妝,他好好兒的跟顧寶笙說說,將那些嫁妝留在顧府,留給自己,總是沒有錯的。
顧琤眼睛一瞥,便看到了顧明遠手中的請帖。
聽顧明遠問他事情,他便“哦”了一聲道:“父親,張先生今日有事沒來教我,《中庸》裡有一句話,我不太明白,所以想過來請教請教你。”
顧明遠的眉頭略微舒展,暗道這個兒子總算是聰明穩重起來了,以廣平王府的能力相幫,顧家的榮華富貴應該也是保得住的了。
他便溫和問道:“哪一句你不懂啊?”
顧琤身後的掃雪拿出書本來,顧琤便隨意翻了一翻,指着書本道:“是這個,勞煩爹爹你過來看看吧!”
顧明遠爲夫不是良人,但學問卻是實打實有的。
這又是自己唯一的親兒子要上考場的,他也應該親自指點一番的。
見顧琤輪椅頗大,不好駛過來,他便乾脆放了帖子,負手踱步過來,拿起書本來看。
顧明遠讀書背書有個習慣,搖頭晃腦,眼睛還會細細的眯起來。
這《中庸》他爛熟於心,幾乎是將一雙眼睛都閉了起來。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顧琤趁着他眯着眼睛背書時,連忙朝離桌子近的掃雪使了個眼色。
印章恰好就在顧明遠書桌上,因而,掃雪立馬眼疾手快的,便再回帖上壓了一個章,又連忙把請帖揣在了自己懷裡。
這份回帖,自然是不需要顧明遠親自回的,只需要交給專門負責請帖回帖的嬤嬤就可以了。
顧明遠還沉浸在給顧琤講學教導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回帖已經被人拿了。
“《中庸》乃南齊必考之書,此書你切記要背得滾瓜爛熟,不能絲毫差錯!若是陛下問起你,‘君子慎獨’一意,你切記一定要熟練背出這一段,再……”
“爹啊!”顧琤一拍腦門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怎麼了?大驚小怪的。”
“我突然想起,這《中庸》一書,張先生昨兒說今兒個他不來時,特地給兒子寫了這一章的註解和如何寫文章的。
是兒子方纔一時疏忽,給忘記了,這才前來打擾爹爹。”
顧琤本來行事就有些三兩不着調的,本來也只是問一段話,因而顧明遠也並未懷疑什麼。
“也不是什麼大事。”顧明遠擺了擺手,“你這些日子好生用功,不說前三甲,但掉尾中一中,興許還有想頭。”
顧明遠說此話,自然是鼓勵居多了。
倒不是他給自己兒子拆臺,而是顧琤確實不是讀書的料子,即便努力用功,今年機會也幾近沒有。
不過,只要這個兒子不給自己添麻煩,在外面鬥雞走馬,他就謝天謝地了。
顧琤點頭連忙應是,拿着書,帶了兩個小廝飛快走了。
顧明遠自然也是滿意了摸了摸鬍鬚,等坐回太師椅,細想起來,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個兒子刻苦用功,但從未主動過來詢問課業啊!
“那他過來作什麼?”顧明遠剛要奇怪顧琤的目的,轉頭就發現自己擺得好好的印章歪了。
而那紅色的回帖——也不見了!
“這個蠢貨!”顧明遠氣得把筆山往地上一砸,立馬高聲喝道:“來人,把大公子給我追回來!”
只是顧琤早有預謀,一早就挑了顧府跑的最快的馬車在門口等着,又早讓掃雪認了回帖嬤嬤之一做乾孃。
這剛認的親戚還熱乎着,自然是馬不停蹄的就幫着顧大公子的貼身小廝辦事去了。
顧明遠沒追回顧琤的直接結果,便是第二日,顧寶笙就收了去桃花宴的帖子。
往年桃花宴的日子是三月三,今年因爲南齊的種種事務繁多,已經推遲七日了。
只是仍舊人間芳菲始開,林華春紅未謝,正是春光燦爛,萬紫千紅的好時候。
顧明遠來風辭小築時,臉色很不好,只是與顧寶笙隱約提了一提,讓她切莫出風頭,萬事要小心。
尤其,對徐淑妃要恭敬疏遠一些。
大意是說兩個女子都是身嬌體弱之人,若是碰在一起,過了病氣倒是不好。
這是顧明遠頭一次這樣謹慎的提醒她小心。
但也是顧寶笙頭一次感覺到桃花宴的不簡單。
或許更準確說來,是徐淑妃的不簡單。
後宮之中不爭不搶,又胸無城府的女子,就會如鮮花凋零,化作春泥,失去性命不說,還會一輩子長眠地下。
就像……寧容妃那樣。
可是徐淑妃呢,她有兒子,而且更準確來說,她還生過兩個兒子。
南齊後宮之中,可從未有哪位嬪妃爲景仁帝誕下過兩位皇子的。
其中可見徐淑妃當年是有多麼的盛寵無限了。
盛寵之時地位穩固是應該的,可她深居簡出多年,一味和兒子吃齋唸佛,連兒媳都跟着進了佛堂服侍她。
但南齊如今的四妃裡,只有她還牢牢坐着四妃的位置。
而且在前朝後宮之中的口碑都十分良好。
一個人說她好,不足爲奇,所有人都說她好,這樣的人,不是真的好到極致,善良無比,便是她太會僞裝。
僞裝到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誤。
這樣的人才最可怕。
尤其是在另一人與徐淑妃起衝突的時候。
恐怕另一人無論即便是做的對事,也會被千夫所指,說成十惡不赦的錯事吧。
若是名聲纔剛剛好轉的她碰上風評優異的徐淑妃。
不用想,也知道,不必景仁帝下旨處罰她,旁人的唾沫都會把她淹死吧?
不過,“父親大人放心便是。”顧寶笙微微一笑,“寶笙相信娘娘是友善之人,必定不會對寶笙如何。寶笙屆時一定會對淑妃娘娘……恭敬有加的”
當然,這是徐淑妃不給她找事,兩人相安無事的情況,如果徐淑妃對她不友善,那也就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整個風辭小築因爲顧明遠的話,知道了這桃花宴不是什麼好事,都顯得十分怏怏不樂。
倒是顧琤興高采烈的讓人推了輪椅過來,說要拿東西給顧寶笙。
“這是什麼?”顧寶笙摸着香囊,細細打量起來。
嗯,很精緻的手藝,瞧着,倒像是那個人的。
顧琤高興的開口,“我就說你一定喜歡這花樣的香囊吧。
我都聽人說了,這桃花宴上,得到宮裡娘娘們的青睞是最重要不過的了。
你不喜歡豔麗的衣裳首飾,長得好看出挑,那些娘娘遠遠地一眼望過去都是衣裳,怎麼看得清你的模樣好?
有了這味道讓人記憶深刻的香囊啊,就是那些娘娘想不注意你,不留心你都難的!”
呵,顧寶笙低頭幾不可聞的冷笑了一下。
這樣讓人記憶深刻又引人注目的香囊,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若是徐淑妃從她身旁走過,這味道……
帶給她的,便不是桃花宴的青睞有加,而是不得好死了吧。
“我很喜歡這個香囊。”顧寶笙笑着讓半夏收起來,又問道:“你是哪裡來的這個香囊?改日我也想去學學上面的針線。”
“針線就不必了。”顧琤尷尬一笑,眼神躲閃道:“這做香囊的婦人也不是什麼名師,犯不着你親自過去學。
而且你身子弱,也不宜操勞這些。
你若是喜歡,嫌一個少了,我改日再多給你帶些回來吧。
不過明天這個,你是一定要帶上的啊!”
“也好。”
多帶些回來,多還一些她顧家、崔家的命。
長春宮
徐淑妃剛剛喝了一碗熬得苦苦粘稠的湯藥。
宮女明花遞過來一顆蜜餞,徐淑妃微弱的咳嗽了兩聲,這才放在口中細細品嚐了。
“這是殿下新讓人糖漬的桂花櫻桃,娘娘可喜歡?”
“咳咳……”徐淑妃蒼白的臉上掛了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意,“這個皇兒啊……
如此勞累馬力的事情,本宮都與他說過多少回了,他就是不聽……”
她是徐白的姑姑,與徐白生的十分相像,只是更爲嬌氣一些。
眉眼柔和,清新淡雅,而面色蒼白如宣紙,當真是如同上好的水墨畫一般,淡泊寧靜,不爭不搶。
讓人一見便會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不覺她會害人。
“殿下那是心疼娘娘呢。”明花笑嘻嘻的又遞了一顆過去。
又嘴角微勾,笑道:“娘娘放心,殿下萬事周全,可不會像……”
聽到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主僕二人登時把東西一藏,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娘娘,這《地藏經》您已經看完了,今日是看《法華經》還是《四十二章經》,還是……”
“陛下!”明花看見那明黃色的靴子,這才趕忙將《地藏經》放在地上,磕頭行禮。
“起身吧。”
景仁帝臉上淡淡的。
只是等明花走後,景仁帝臉上這才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溫和笑容。
他溫柔的開口道:“茵茵,你受苦了!”
徐淑妃一聽,眼裡的淚珠便滾下來,“妾身不苦。
妾身有罪,是妾身害了兩個皇兒,理所應當爲他們一輩子贖罪的!”
景仁帝將她攬在懷裡,只覺得,徐淑妃瘦成了一把骨頭,立馬大怒道:“這些宮人便是如此苛待你的?
皇后身爲後宮之主竟由着他們作踐你嗎?
朕立刻……”
徐淑妃立馬拉住景仁帝,拼命搖頭道:“陛下萬萬不可斥責皇后娘娘!
如今娘娘尚且在病中,臣妾身子骨不好,不能像旁人那樣爲娘娘侍奉羹湯,已經很對不起娘娘了。
如果陛下此時還爲了臣妾到娘娘那裡去。
一則,臣妾怕娘娘受不住,二則,也是怕宮裡有心人記恨陛下對臣妾的寵愛,又想當初那樣……
又想當初那樣害死臣妾的孩子啊!
臣妾如今只有溪兒一個孩子了,再也不能承受喪子之痛了。
求陛下一定要成全臣妾啊!”
景仁帝一臉悲痛,閉了閉,將徐淑妃摟在懷裡。
“是朕初初登基,不知女子歹毒之心,這才讓旁人鑽了空子。
這才害得太子他……”
沒錯,就是因爲他當初有意立徐淑妃的兒子爲皇太子,這才遭到許多人的記恨,害得徐淑妃失去兒子。
不過眼下麼……
景仁帝的眼神陰沉到底。
他已經羽翼豐滿,再也不是那個需要十分顧慮宮裡女人眼色的帝王了。
他有能力護着自己想護着的女人。
“茵茵,你放心!”景仁帝把徐淑妃的手放在手心裡,鄭重其事道:“如今再沒有可阻擋皇兒的路了。
等顧寶笙一嫁過去,西戎那邊人都走了。
朕自然會立他爲儲君的!
朕的心裡,自從當年在豐城遇到你,就只有一個你了!”
……
第二日,春光明媚,天朗氣清。
春滿園的桃花也開得豔麗多姿,風姿瀟灑。?
191章 九皇子的秘密1更已修改
春滿園中,桃花氤氳化霧成霞,有粉紅如美人微醉,晨起理妝的,有深紅如夕陽西照,豔霞漫天的。
色澤明豔,花朵爭妍,恰如前來的女子各有千秋,爭奇鬥豔。
一衆人中,尤以着水墨青竹宮裝的徐淑妃最爲耀眼奪目,於一片紅霞中飄然而出,清新如畫似楚山白雲。
今日碧空如洗而豔桃滿園,若非這桃花宴是有了別的目的,恐怕不少貴女早已爭先恐後的去徐淑妃面前露臉了。
明花低眉順眼的扶着徐淑妃上了臺階,坐在臺上涼棚之下,衆人都生怕去西戎和親的事情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個個低着頭不敢吭聲,生怕被徐淑妃瞧見了。
一時間四下只有微風撥弄狹長桃枝花葉簌簌聲的聲音。
明花剛要讓這些貴女一起起身行禮,就聽徐淑妃咳嗽了兩聲,聲音虛弱道:“今日原是看花兒的好時候,不必如此拘禮。
本宮身子有些不適,須得先去飲藥休息幾分才能與你們一同賞花品茶了。
你們,便先自便吧!”
一衆貴女又是吃驚又是心裡暗暗高興。
暗道,這徐淑妃果然是心地善良,不像旁的妃子,若是得了景仁帝的吩咐,肯定是巴不得立馬就在這裡將和親人選挑挑選選了。
瞧徐淑妃這毫不在意的做派,衆人更多的是猜測,這和親之人,景仁帝和徐淑妃應該已經定好,和親人選不在她們之列了。
這樣一想,一衆戰戰兢兢的貴女等徐淑妃走後,立馬活潑了不少。
而其中最熱鬧的地方,當屬徐幼寧周圍了。
前來挑選和親人選的徐淑妃是她親姑姑,徐淑妃雖然來了便走,直接回屋喝藥休息去了。
但這並不妨礙,衆人對徐幼寧的奉承。
一則,是有的貴女謹慎,生怕這是徐淑妃在旁派人觀望,挑選和親之人。
二則,哄好了徐幼寧,給如今四妃裡僅剩的徐淑妃也能留下個好印象,多一條路,總是好處多於壞處的。
“幼寧,你這衣裳真好看,是錦華樓昨兒纔出的吧?”
“是啊。”徐幼寧微微擡了擡下頜,把袖子揚了一揚,“我哥哥昨兒剛陪我去買的。
錦華樓僅此一件,獨一無二。”
“徐大公子待幼寧你真好!我們要是有這麼個哥哥就好了!”
國子監周監丞的嫡女周慧如早已羨慕不已的連聲讚歎起來。
她家哥哥整天就知道之乎者也,吃法都是饅頭蘸墨汁,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慧如!”太史令嫡女孫田嬌捏着帕子走過來,嬌滴滴道:“人家徐大公子是差一元就要連中三元的人,你哥哥啊,雖然苦讀,到底這天資還是差了徐大公子幾分。
想有這麼哥哥定是不能的,你倒是能問問幼寧,她缺不缺你這樣的嫂嫂纔是啊!”
國子監監丞是從六品,而太史令則是從五品,官大一級壓死人,就是妻子兒女也要低人一等。
京城裡除了七品的薛御史一家敢不論官職高低,理直氣壯的做人,其餘的低位官員都是夾緊尾巴,生怕哪裡得罪了人,被人整治。
至於薛御史一家,衆人則是能躲多遠躲多遠,生怕被他給整治修理了。
孫田嬌諷刺的話一出,幾個略微地位高些的立馬抿嘴一笑,嘲諷的看着周慧如。
都是比她父親官位高的大人嫡女,她得罪不起,只能咬着脣角不敢吭聲,眼眶裡泛着水光,死死捏緊手上的帕子。
孫田嬌正得意自己方纔誇了徐白,想跟徐幼寧再好生說說話。
誰知,徐幼寧一聽到她說周慧如想當她嫂嫂的事後,立馬拉下臉來。
今日有她姑姑徐淑妃做主,她也不怕什麼,當下便對着周慧如冷嘲熱諷道:“我們徐家雖然不是什麼高官厚祿的人家吧。
但家風清正是一定的,旁的我不敢說。
只這嫁娶麼,我們家裡肯定不會要那種送上門兒的人!
不過我想麼,這京城裡隨便一家人,肯定都是不喜歡那種自薦枕蓆,自奔爲妾的人吧?
你們說是吧?啊?”
徐淑妃做的東道主,徐淑妃的侄女發了話,衆人哪裡有不聽的。
反正周慧如只是個從六品小官的女兒,也不會有什麼大作爲。
身份不夠,做好一些王公大臣的正妻連資格都沒有,她們何必要爲了這樣一個身份低微又沒出息的人去得罪徐淑妃的侄女呢?
因而個個勸着徐幼寧不要生氣。
其中尤以孫田嬌最爲巴結,手還搭在徐幼寧受傷拍,“有的人啊,你犯不着跟她置氣的……
她連自己是個什麼身份都不明白就……”
“那你就明白了?”徐幼寧轉頭惡狠狠地瞪着孫田嬌,直接把她的手甩開。
周慧如在打她哥哥的主意,這個孫田嬌也好不到哪裡去!
眼下太子秦池都貶到錫明山了,這宮裡頭剩下的幾個皇子裡頭,就屬她表哥秦溪最有才華。
除了身子弱一些,哪一樣不比秦池強,當太子是遲早的事兒,哥哥連中三元也不是什麼難事,又生得那般俊朗如畫。
這些人,哪裡配得上她的徐白哥哥?!
她的徐白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兒,誰都比不上,這些人根本就不配惦記!
周慧如不過是個從六品小官的女兒,有什麼資格肖想她哥哥?
徐幼寧氣不過,見側方走過來一個端茶盤的丫頭,裝作不經意的往側前方略微邁步。
口內還道:“到底周姑娘你是姑娘家……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是我哥哥不會喜歡那種愛倒貼的女子的……”
話剛落,端茶盤的宮女被徐幼寧不小心一撞,直接一茶盤就倒向了周慧如。
都是新沏的桃花茶,滾燙滾燙的,若是澆在女子身上,這一生可就毀了!
一衆貴女都禁不住拿帕子捂着臉,止不住害怕的想,若是那些茶水澆在她們身上……
徐幼寧正幸災樂禍的在一旁準備看周慧如的笑話,哪知道迎面一陣風所向披靡一般從她跟前掃過,那一托盤的茶登時哐啷一聲砸在徐幼寧面前。
滾燙的茶水霎時如油鍋裡熱滾滾的油四處飛濺起來,嚇得徐幼寧經不住“啊!”的一聲高聲尖叫起來,人往後一躲。
腳正踩在碎瓷片上,又是“啊!”的一聲,往後一跌,整個左手都被碎瓷片劃得傷痕淋漓。
“嗚!”徐幼寧自小是嬌養長大的,忍不住疼,便哭了起來。
孫田嬌本是想過去斥責那人的,可轉頭一看,登時怯怯的縮着脖子,連話都不敢說了。
至於原因麼,當然是在於這人,不光她惹不起,就是徐幼寧和徐淑妃也得掂量掂量。
“欺負人的時候,你不哭,如今自討苦吃了,反倒哭起來,顯得委屈了你似的。
既然沒有欺負人的本事,以後就不要再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徐幼寧本來哭得抽抽搭搭的已經夠傷心了。
一聽這害她的人,不給她道歉不說,反倒諷刺的愈發厲害,哭得更是泣不成聲。
“你……你等着……你這般害我,我這就告訴……告訴姑母爲我做主去!”
丫頭浮月剛扶起她,徐幼寧就一瘸一拐的想去告狀。
哪知,一轉頭,竟發現那害她的人,竟是和顧寶笙待在一處。
而且……顧寶笙竟然還在給周慧如包紮被滾燙茶水燙傷的手!
今日是她姑母最大啊!
女子中自然也該是她衆星拱月,事事都有人順着,顧寶笙憑什麼不給自己包紮傷口,反倒朝周慧如那個低賤的女人那兒去?
徐幼寧在豐城早被徐家二房的老爺太太慣壞了,根本沒有想過丟不丟臉的事。
因而,她氣得登時朝顧寶笙大吼大叫道:“顧寶笙!你什麼意思!
你就是想嫁給我哥哥,看我不順眼,所以專門兒帶人過來害我的,是不是?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周慧如不過是個從六品低賤官員的女兒,你竟瞧得上她,瞧不上我?
你信不信,我這就去告訴姑母,讓她重重的懲罰你!”
一旁的薛慕棠很有些恨得牙根癢癢,方纔明明是徐幼寧仗勢欺人,怎麼這話說的好像還是她們不對了?
徐幼寧有些得意的擡了擡下巴。
她忍顧寶笙已經忍了很久了。
她就是要顧寶笙當着衆人低聲下氣的給自己端茶道歉,就是要讓她在這桃花宴上丟盡臉面,就是要讓哥哥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樣上不得檯面兒的女人!
顧寶笙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可她只是平靜的給周慧如包紮好了傷口。
連頭也不回道:“周姑娘是從六品國子監監丞的女兒,寶笙是知道的。
但若是徐姑娘說低賤一詞,寶笙卻不敢苟同。
都說這來桃花宴的女子,都是京城中的貴女。
那麼,若周姑娘出身從六品之家,尚且在徐姑娘口中是低賤之人。
敢問徐姑娘的出身,我們又該如何稱呼呢?”
徐幼寧嘴角隱隱自得的笑意立刻耷拉下來。
她的出身,說的好聽,是徐淑妃的侄女,可是豐城徐家,自打徐淑妃的父親養了戲子起,愈發日薄西山。
如今只是一個空殼子,徐白的父親說起來是名家大儒,其實半分官位也無,什麼也算不上。
如果不是宮裡有一個徐淑妃和四皇子秦溪,還有一個品貌才華皆非凡人的徐白。
這徐家恐怕早已敗落得如蓬頭枯草一般,什麼都不剩了。
顧寶笙的弦外之音實在太過明顯,徐幼寧就是再天真,也懂了。
她是在說,自己纔是一衆貴女中最爲低賤的人,連周慧如都還不如!
她罵周慧如低賤,就是罵自己低賤得豬狗不如了!
“你!”徐幼寧看着顧寶笙那張容顏傾城的臉,比先前在豐城時又明豔動人了許多,她一時氣得昏了頭,忍不住的腦袋裡便幻化成當時顧寶笙還是俗家弟子,跟在一衆尼姑後頭,去徐家誦經祈福的樣子。
手一擡。
巴掌還沒有落在顧寶笙臉上,“啪”的一聲,便被薛慕棠打開了。
“你敢打我?哇!”徐幼寧捂着被打紅的手心兒,氣得淚珠兒又是滾滾的落下來,這下是哭得真傷心了。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敢打過她,如今竟被顧寶笙身邊兒的人打了,真是丟人!
薛慕棠翻了個白眼道,她就輕輕拍一下至於麼?
現在都這樣惡人先告狀了嗎?
“我說,這位徐姑娘,首先出言不遜的人是你,先動手打人的也是你,我不過是正當的護着我家寶笙一下,還沒把你怎麼着呢?你哭什麼?”
薛慕棠說的話在理,的確是徐幼寧有錯在先。
只是到底徐幼寧是徐淑妃的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衆人也不好由着徐幼寧一個人在那兒哭,而自己三五成羣的到一旁去看花。
因而,想討好徐淑妃和徐幼寧的孫田嬌便立馬讓身邊兒的丫頭去讓徐淑妃身邊兒能做主的大宮女明花來了。
“明花姑姑!”徐幼寧哭得好不可憐。
明花卻是面色如常,恭恭敬敬的給一衆貴女行了禮,又朝顧寶笙道:“顧三姑娘。
娘娘說,幼寧姑娘年紀小,天真無邪的,有些不太懂事,您一向是個溫柔可親的孩子,可切莫怪罪幼寧姑娘纔好啊!”
徐幼寧十分委屈,暗道她家姑母怎麼還幫着顧寶笙說話,誇顧寶笙溫柔可親,反倒斥責她的不是。
剛要說話,就被明花的手拉過去,輕輕的給她把手心兒裡的碎瓷片渣滓挑開。
徐淑妃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不計較顧寶笙欺負她的侄女兒,但同樣,顧寶笙也不能再拿着這件事不放。
就是徐幼寧今日在桃花宴上的種種作爲,也能說是“天真無邪”,若是從顧寶笙口中傳出了“飛揚跋扈”的話,那……便是顧寶笙不夠“溫柔可親”了。
“明花姑姑這是說哪裡的話?”顧寶笙微微一笑,“方纔寶笙只是與幼寧姑娘有些誤會罷了,幼寧姑娘天真可愛,並沒有什麼不懂事的地方。
倒是方纔幼寧姑娘不小心受了些傷,寶笙想來,還是趕緊的過去包紮傷口的好。”
明花對顧寶笙的識趣很滿意,立馬就讓人送來了貢茶供貢果,讓顧寶笙等人好生品茶賞花。
一衆貴女剛要鬆一口氣,院子門口忽然有人來報,“九皇子殿下駕到!”
吧嗒吧嗒幾聲,好幾個茶杯被驚嚇得碎在地上。
倒是顧寶笙和薛慕棠平靜非常。
徐幼寧走的,果真是快,西戎九皇子來的,實在是太巧。
“嘖嘖嘖!今日春滿園果然是千嬌百媚,美人兒多多啊!”
北堂離修長筆直的腿帶着一陣香風一跨進院門兒,嫵媚飛揚而水光瀲灩的桃花眼秋波頻送,便如漫天飛紅一般落在一衆貴女身上。
他五官明豔精緻,個子也生的纖細而高挑,雖男生女相,但筆直如楊,添了一絲勃發英氣,半點兒也不顯女氣。
皮膚更是白皙如雪,有些翩翩公子的儒雅之態。
桃花眼飛來時,一大半的貴女都忍不住低下頭紅了臉。
只是可惜……
這次桃花宴要挑選的貴女是嫁給西戎那個要死的大王的,而不是這個英俊貴氣的九皇子的。
這樣一想,一衆貴女的紅臉又變成了白臉。
生怕這九皇子的目光定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就要去和親了。
九皇子再好,她們也不能丟了性命啊!
倒是顧寶笙,眼神無波無瀾,平靜的和薛慕棠一起吃茶。
然而她想安靜,徐淑妃或者說景仁帝卻不能讓她安靜。
明花聽聞九皇子北堂離來了,立馬出來恭恭敬敬的請了安,又道:“殿下前日說的唐伯虎親筆寫的那首《桃花庵歌》,娘娘已經找到了。
說起來,從前德音長公主還專門兒另畫了一幅畫在上面呢。
殿下可要現在去瞧?”
顧寶笙詫異,北堂離身爲西戎皇子,竟然也會對南齊的書畫感興趣嗎?
可明花纔將花一說,北堂離立馬興致濃厚的挑眉,聲音柔和的問道:“果真?
那小王可是一定要大飽眼福的了。
寶笙姑娘,你可願意陪同小王一起去看看?”
這人?
顧寶笙心中一警,暗道,這北堂離難不成跟徐淑妃達成了什麼交易?
就見北堂離朝自己溫和一笑,就像是上次她才救了他時,那種眼底純粹如清水的笑容。
顧寶笙收了心神,轉念想到凜四就在不遠處,也不會有事。
因而,也笑道:“那好,寶笙便也沾一下殿下的光,去好生看看寶笙母親的遺作了。”
明花低頭一笑,遠處的一個小太監登時下去佈置了。
春滿園的桃花很多,多得能看花人的眼。
顧寶笙和北堂離初初開始行走的時候,便十分謹慎。
但隨着明花走了一段路後,竟發現四周竟然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浸在一片粉紅氤氳的花海里。
桃花的香氣也隨着他們不斷的前行,越發濃郁。
“九殿下!”顧寶笙立馬停住腳步,喝道:“不能再走了!
這裡被人下了藥,用了九陰八卦陣,你趕快隨我出去!”
前方的北堂離突然腳步虛浮,白皙的臉上浮起一層潮紅,聲音有些發媚,“我……我走不動了!”
顧寶笙定睛一看,見北堂離的一身紅衣上,心口處竟然顏色略深,顯然是上次很深的傷口沒有痊癒,此刻又崩開了。
凜四應該離她不遠,顧寶笙也顧不得許多,眼見北堂離就要倒下,她直接奔過去,將他扶起。
“寶笙!寶笙!”北堂離眼神迷離,有些神志不清,拉着她的手不停祈求道:“快……快帶我出去……”
話剛落,北堂離竟直接倒了下來。
顧寶笙不及他身材高大,竟恰好被他壓了個正着。
北堂離的脣輕輕擦過顧寶笙的髮梢,落在她柔軟的脖頸處,竟是如花瓣一般輕柔香軟。
顧寶笙身子一僵,下意識的動手推他的胸膛,重重的往他傷口一推,希望他能清醒。
可剛一推,寶笙的手便僵住了。
北堂離中箭的胸口……
怎麼會這樣軟?
不像男子,倒像是……
她剛還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弄錯了,往北堂離身上按了又按。
正確定了六分,打算將北堂離胸前的衣裳略微打開看一些,確定剩下的四分,還沒解開北堂離的衣裳,便聽到一聲怒喝傳過來。
“你們在做什麼?”
192章 楚洵怒火,確定心意
一片氤氳紅軟中,俊美明豔的紅衣男子與清姝出塵的白衣女子交疊在一起。
男子的頭歪在女子脖頸處,而女子雪白纖細的手指還落在他的衣襟處,試圖將他的衣裳解開。
即便兩人如今衣衫尚且完整無缺,但這樣親密無間的樣子,很難讓人不去胡思亂想。
在這之前,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可言說的事情。
北堂離對顧寶笙到底有多溫柔,又到底是許了什麼好處,才讓顧寶笙這樣心甘情願的給他寬衣解帶。
北堂離衣襟上的結打得異常的緊,這讓被壓在底下的顧寶笙被壓出了一身汗,也沒有解開他的衣裳,查探出他的真實身份來。
楚洵這一聲怒吼,更是讓北堂離徹底頭靠在了顧寶笙右肩頭靠近胸口處。
楚洵腳步一點,手一揮,一陣疾風橫掃而過,北堂離纖細的身子登時便如同一片枯葉一般被強勁的秋風肆意的刮向一株桃樹。
“噗!”北堂離重重的撞上桃樹,一大口血噴出來,潮紅的臉也漸漸變得蒼白。
楚洵仍舊不肯收手,骨節分明,精緻如玉的手微微一攏,手心登時浮現一團朦朧乳白的霧氣。
顧寶笙神色大變,楚洵這是要殺了北堂離!
“楚洵!你不能殺他!”顧寶笙立馬跑過去,壓下楚洵的手,阻攔道:“他是西戎九皇子,如果你殺了他,西戎不會放過你的!”
“那你呢?”楚洵的眸子突然變得猩紅,聲音沙啞道:“你是不是也會因爲我殺了他,而不會放過我?”
南齊的女子以夫爲天,如果顧寶笙真的是北堂離的人了。
若是他殺了北堂離,顧寶笙會不會恨他一輩子?
顧寶笙一時啞然,她跟北堂離不過是點頭之交,根本不明白楚洵爲什麼會這樣問?
而等不到顧寶笙回答的楚洵,眼底愈發憤怒猩紅。
因爲顧寶笙的模樣,實在太像跟北堂離有什麼了。
因着她方纔被北堂離壓在身下,又咬了咬脣,此刻面如嬌花細膩粉嫩,脣色也是硃紅水潤,帶了淡淡的牙齒印子。
楚洵即便再不願意相信,發抖的手心還是出賣了他。
他不能殺顧寶笙,卻可以殺北堂離。
眼見楚洵幾乎已經失去理智了,顧寶笙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直接上前抱住楚洵,用力的抱住他,讓他不痛下殺手。
“楚洵!北堂離是女人!你不能殺她!”
殺了北堂離,或許他們會少了一個盟友。
而西戎的九皇子死在南齊,南齊卻只能交一具女子的屍體出來。
西戎不會善罷甘休,南齊同樣也會落入風口漩渦。
兩國大戰,必有傷亡。
而從中漁翁得利的,恰恰是秦池和秦沐之那些虎視眈眈的皇子。
無論哪一個當上皇位,都不會爲顧家和崔家平冤昭雪。
楚洵的身子在顧寶笙柔軟嬌軀撞到懷裡時,手心兒的怒氣已經散了一半。
他那時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想法。
竟然是,只要顧寶笙願意,就算她不做自己的妻子,做西戎九皇子北堂離的正妃,他也願意護着她一輩子。
直到顧寶笙抱着他,說出那句,“北堂離是女人!”
他手心兒團起的霧氣登時煙消雲散。
“她真的是女人?”楚洵眼中的猩紅漸漸褪去。
沒了霧氣的大手,直接將顧寶笙纖細的腰肢摟在懷裡,竟是無與倫比的契合。
顧寶笙身子貼在楚洵胸膛處,掙扎了幾分,只覺楚洵的手跟熱鐵一般牢牢將她抱在懷裡,根本掙扎不出來,他眼底的怒氣疑慮也依舊尚存。
因而,顧寶笙乾脆不再徒勞掙扎,趴在他胸膛,埋着腦袋道:“是真的!我……我剛纔摸到了……”
楚洵有些不大滿意,只是摸到了,便是沒有親眼看到證實。
但顧寶笙絕不能親眼看到證實,不然他一定將北堂離抽筋扒皮,非得弄得看不出人樣不可。
這樣想着,楚洵的大手又將顧寶笙毛茸茸的小腦袋往自己懷裡塞了一塞,命令道:“凜四!扒了他衣裳!”
如果北堂離是男子,他是一定要殺的,是女子,那也要扔得遠遠的,身爲女子卻惦記着要挨着寶笙睡,那一定不是什麼好女人!
顧寶笙整顆小腦袋埋在楚洵胸膛,鼻息之間都是乾淨的男子氣息混着清新優雅的薄荷香氣,雖然不難受,但也絕對不好受。
尤其……凜四一個大男人要扒北堂離一個女人的衣裳,顧寶笙覺得,這絕對不可以!
“楚洵!”顧寶笙柔弱無骨的小手立馬抓住楚洵胸膛前的衣裳,胸膛堅硬但十分韌性,顧寶笙抓了幾下,摸到肌理分明的塊狀肌肉,有些微微紅臉。
“凜四是男子,怎麼能看她女子的身體呢?這對她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
楚洵沉聲道:“可是她方纔欺負了你。”
“她沒有!”
北堂離若是男子,尚且能說她輕薄了自己,可女子之間,不過是簡單的肢體接觸,甚至北堂離的嘴脣也只是輕輕的擦過了自己的髮梢,何來欺負一說?
“她險些壓壞了你,就該給她些教訓!”
“她是看着高,但是很瘦,身子基本都是骨頭,一點兒不重的!”
楚洵眸子愈發冰冷,把顧寶笙當小奶貓兒似的往懷裡揣了一揣,不容否定的命令道:“凜四,動手!”
錦衣衛不分男女,北堂離在西戎聽說也是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那麼,楚洵就很難不去想,北堂離即便是身爲女子,對顧寶笙也有不可言說的心事了。
顧寶笙見他楚洵這般難以說教,心裡也來了氣。
到底是女子,那樣隱秘的地方被人看,怎麼可以?
於是,顧寶笙努力的將頭從楚洵懷裡仰起來,“楚洵……你不能……”這樣過分!
這樣過分幾個字還沒有說完,抱着的兩人身子直接僵在了原地。
顧寶笙嬌軟如花,香甜如蜜的脣瓣,一仰頭,便貼在了楚洵的下巴處,只差一截小拇指的距離,便要吻上楚洵冰涼清新的薄脣了。
楚洵被顧寶笙這一吻,只覺得從背脊處忽然生出一股酥麻的感覺,且頓時席捲全身,而小腹處陡然升起一股灼熱,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顧寶笙也是驚訝的瞪大了圓潤明亮的雙眸,如初生小鹿一般眼裡有些氤氳懵懂的霧氣,然而她心底實在慌亂至極。
如果說西戎九皇子北堂離是出了名的男女通吃,那麼南齊楚洵就與她徹底相反。
他是女色不近,生人勿近,打交道的男子,不熟的也不近。
聽說先前西戎有位自恃美貌的公主曾想獻身於楚洵,特地給他下了媚藥,結果人都還沒有碰到,兩隻手都被楚洵讓人斬斷了。
下手之狠辣無情,大膽之任意妄爲,南齊無人能及。
顧寶笙一直認爲,楚洵對她寬容仁慈,都是看在廣平王的份兒上,因而從來不敢向楚洵走近一分。
此時,險些碰到了楚洵的脣瓣,她更加覺得自己是踏了半步雷池,不敢再逾越半步了。
身子往後便是想要一退。
但,楚洵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怕她摔倒,也怕她離開。
之前,他總在想,如果顧寶笙真的有了除了顧延琛以外的男子做心上人,他是可以接受的。
也可以爲了顧寶笙,包容一切,甚至保護她和那個男子,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
可方纔看到了顧寶笙險些被北堂離侮辱,而顧寶笙事後還爲了北堂離向自己求情的時候。
他才驚覺,或許從顧寶笙和他心有靈犀,惺惺相惜,再知道了那一件事後,他便再也無法將顧寶笙趕出他的人生。
如果顧寶笙是一朵嬌弱柔軟的花,他願意傾心呵護,如果顧寶笙是一片輕薄無蹤的雲,他願意一生追隨。
總而言之,這一輩子,他都是不會放開顧寶笙的手,再也不會讓別人來代替他牽手。
更不會允許再發生北堂離和顧寶笙這樣親密接觸的事情。
就算北堂離真的是女人……
那也不行!
顧寶笙被楚洵這猛然一摟入懷中,正在蒸蒸日上,尚未法語完好的胸前軟肉突然撞上堅硬,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怎麼了?”楚洵一看顧寶笙眼裡有淚花兒在打轉,忙驚慌失措的問起來。
“沒事……”顧寶笙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她總不能說是小籠包被撞的吧?
也實在說不出口啊!
所以,她只好順水推舟道:“你不聽我的……”好言相勸。
“我聽的。”楚洵立馬轉頭道:“凜四,停下來!”
還沒動手的凜四一僵。
這主子,是真的吧?
廂房
北堂離靠在牀頭,胸口處是剛剛纏好的白色布條,布條雖白,卻遠不及北堂離身上的肌膚潤澤瑩白,如一片雪光。
精緻鎖骨下,胸前美好,青絲微垂,貼在雪白的胸前,愈發旖旎起來,而女子神情慵懶嫵媚,像春日曬暖陽的嬌貴貓兒,說不出的高雅閒適。
這般明豔多姿而嫵媚傾城,着實讓身爲女子的顧寶笙一時看怔了幾分。
她實在想不出,這樣傾國絕色不輸於禍國妖姬的女子,也能一身戎裝,上馬殺敵,英姿勃發,半點兒讓人看不出她是女子。
楚洵雖然在屏風之外,看不到牀上北堂離寬衣解帶的情景。
但透過屏風,隱隱約約竟看到顧寶笙盯着北堂離目不轉睛的模樣。
心裡頓時怒氣叢生,禁不住的就想起從前北堂離以色誘西戎某個妃嬪,引誘到手後,再毫不留情殺掉的事情。
北堂離雖然不可能在重傷未愈,媚毒初解,還是當着他面的情況下,對顧寶笙怎麼樣。
可萬一北堂離死性不改,要引誘寶笙呢?
半大的孩子懂什麼?
楚洵覺得,他很有必要讓北堂離以後不要再見到顧寶笙了。
因而,他便毫不猶豫的朝凜四扔了個眼神。
被迫要趕人走的凜四嚥了嚥唾沫,他這到底造的是什麼孽?
竟然被主子逼着去得罪小夫人?
“小夫人?九皇子殿下?”凜四硬着頭皮開口道:“額,一會子恐怕徐淑妃就要帶人過來了。
若是被人發現九皇子您竟然還和小夫人在一起。
這和親的事情可就……”
北堂離的確是太虛弱了,眸光流轉間的靈動都失了幾分,有些有氣無力道:“楚洵……你不感激小王保護寶笙便不說了。
如今過河拆橋,見小王重傷在身還不管,是否太過份了?”
顧寶笙一聽,便知道,北堂離來這兒挑選和親女子,恐怕也有楚洵的一份關係。
但楚洵卻面不改色,鄭重其辭道:“是你言而無信。”
“我……”北堂離被氣得胸口的傷都要裂開了。
她言而無信?
她都答應保護顧寶笙在桃花宴上完好無損了,自己還中了媚藥,就這,楚洵竟然還不滿意?
“你碰了寶笙。”楚洵語氣冷淡,卻說得極爲認真。
“我是女的。”北堂離語氣激憤,說得也很認真。
“你答應了沒做到。”
所以,這是男的、女的都不能碰顧寶笙了?
北堂離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有些同情的看了眼顧寶笙。
這孩子長得天有地無,一雙眼睛也明亮亮,水靈靈的,怎麼就選了這麼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日後要是顧寶笙真的和楚洵成親了,那楚洵不得把她當成奶貓兒隨時揣在身上?
誰敢摸一下顧寶笙的一根頭髮絲兒,估計楚洵都要先把那人拍死吧?
反正剛纔北堂離被楚洵那一揮,撞在桃樹上,現在的心已經支離破碎了。
若非有布條和傷藥纏得及時,恐怕她現在的心已經徹底碎成陶瓷渣,徹底香消玉殞了……
顧寶笙也不傻,她知道的。
北堂離雖然身爲女子,但在西戎男女情事上,一向風評不佳。
這對於潔身自好的楚洵而言,北堂離這樣的人,本來就是不可深交的。
更準確的說來,若非有一定的利益關係在,楚洵是連看北堂離一眼都嫌棄。
可是,她卻打心底裡對北堂離有好感。
一則感謝上次北堂離拿出的證據,讓秦沐之和孟行舟栽了個大跟頭。
二則欽佩她女子戎裝,單槍匹馬立朝堂,遊刃有餘走後宮。
三則,便是感激北堂離的方纔的保護了。
那媚藥的香氣,融合在桃花林之中,該是很難察覺的。
北堂離在西戎常年混跡青樓茶館,一定很清楚那些味道和藥效。
顧寶笙方纔品茶時,喝到一股微微的澀意。
而後北堂離來了,再然後,便是進桃花林,她完好無損,北堂離反倒毒發,還被楚洵拍了一掌。
北堂離雖然沒說,但顧寶笙心裡是有數的,應該是解藥只有一份,北堂離怕她身子弱無法承受媚藥的毒性,這才讓給了她。
無論從哪一點來講,其實,她都更願意和北堂離做朋友而非敵人。
北堂離顯然也是如此,這纔會如此盡心相助。
眼見楚洵和北堂離僵在一起,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隔着一道屏風都能感受到漸入深冬,水凝成冰的寒意。
顧寶笙主動做了破冰人開口道:“楚洵,九皇子殿下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相幫於我了。
若她是男兒身,你可怪她,可她是女兒身,亦不曾傷我害我,中了媚藥,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你……”
顧寶笙遲疑了一瞬,還是說道:“你若要怪,便怪我伸手扶了她,別怪在她頭上了吧。”
楚洵剛要生氣,就聽顧寶笙說了一句,“要打要罰都隨你,下廚做飯……也可以……”
她以前和哥哥打賭輸了的時候,便時常輸給哥哥,給他做飯。
但楚洵卻並不認爲自己是哥哥。
洗手作羹湯的除了親人,還有愛人。
他喜歡顧寶笙,自然也希望顧寶笙喜歡他,如此才能算相愛。
得到顧寶笙允諾做飯的楚洵這才極不明顯的微微揚了揚脣。
一旁的凜四抖了抖身子,嗯,主子嘴角方纔笑了一下,周圍的寒氣也消散了。
真好!
然而還沒感嘆完,就聽楚洵走出來便冷冰冰的吩咐他道:“下次你不要跟着寶笙了。”
“爲什麼?”
他那會兒不是走開,是知道媚藥來了,想叫主子英雄救美啊!
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啊!
凜四內心在哀嚎咆哮。
然而楚洵淡淡瞥了他一眼,給了個很嫌棄的眼神,“笨。”
如果是凜二,此時腦子裡已經想出千萬種法子,讓北堂離滾開,他和寶笙獨處了。
可是凜四,還需要他來提醒趕人,可不是太笨了麼?
若是凜四知道自家主子的想法,一定恨不得一頭撞死。
不是他太笨,而是本來就聰明過人的主子更聰明瞭啊!
這讓他這等凡夫俗子就是拍馬也是及不上的。
所以……凜四決定日後對症下藥,溜鬚拍馬就對着小夫人來吧。
廂房內,北堂離將腰間的布纏了又纏,直到腰身足夠寬大,這才穿上一身紅衣,束了金鑲玉的發冠。
膚色雪白,脣色嫣紅,魅惑天成,像世外桃源,青山綠水裡養出的火紅狐狸精。
明明是嫵媚多情,勾魂攝魄的模樣,可“聚天地之精華,凝山川之靈氣”,反倒有種妖氣與仙氣的融合,說不出的靈動精緻。
方纔還是柔媚婀娜的女兒身,轉眼就成了風流倜儻的俏郎君。
渾身上下再找不到一點兒女子的影子。
看得顧寶笙又是驚訝,又忍不住有些心酸。
“這樣穿,很辛苦吧。”
北堂離栓腰帶的玉手一頓,無奈一笑,簡單吐了三個字:“習慣了。”
十年如一日的掩蓋紅妝,做一個男子,還要在那麼多的陰謀詭計之下求得生存。
並非是一件易事。
這也讓顧寶笙想到上次的刺殺。
“是西戎大王知道了你的身份,對你出手?”
北堂離一訝,就聽顧寶笙說道:“你在西戎素有隻手遮天一說。
敢派這麼多人來南齊殺你,定然是西戎大王無疑了。
北堂挑眉一笑,給了兩個字,“聰明。”
她沒有多說,然而顧寶笙已經讀出其中的暗潮洶涌來。
當然,此刻也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好機會。
北堂離理了理衣衫,笑道:“有機會再告訴你,不過眼下麼,我帶你去看一齣戲。”
顧寶笙微微一笑,“好啊。”
她也想知道,徐淑妃看到自己佈置的好戲被人搞砸了,會不會急得跳腳?景仁帝又會是個什麼反應。
193章 愚蠢幼寧,狡詐淑妃
廂房
徐淑妃剛剛喝下苦藥,眉頭緊皺,吃了三顆桂花蜜漬櫻桃,口中的苦味仍舊沒有消除。
明花端着盛放桂花蜜漬櫻桃的小盅,還在勸,“娘娘,再用一顆吧?”
“不必。”徐淑妃搖頭:“‘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本宮若是連這點兒苦味都受不住,談何做‘人上人’?”
明花沒有接話,只是十分佩服而贊同的看着徐淑妃。
“對了,方纔幼寧和顧寶笙是怎麼一回事?”
明花一五一十的把話說了一遍,沒有任何偏袒,但對徐幼寧的做派卻很是看不上眼。
“娘娘,”明花很是爲徐淑妃感到丟人,“您在宮裡苦熬多年纔有這麼個好名聲,她倒是好,這一來,就給您的名聲潑了髒水。
半點兒不爲您考慮的!”
徐淑妃眉頭微微一皺,似乎也沒有想到二房會將一個女兒嬌慣成這樣飛揚跋扈的性子。
自己的父親和大伯身無一官半職,徐幼寧反倒敢仗着自己是徐淑妃的侄女便仗勢欺人,欺辱從六品小官的女兒。
她好名聲已經十分的牢固,徐幼寧帶來的影響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徐淑妃還是不得不敲打一下徐家二房這個蠢貨,以免她惹出更大事來。
因而,等明花徹底說完事情後,徐淑妃便讓人帶了徐幼寧到她身邊兒問話。
徐幼寧一聽說是自己的姑姑召見,高興得像只花蝴蝶,手上的傷口剛處理好,便迫不及待的奔向了徐淑妃。
“姑姑,您可算肯見我了!”徐幼寧嬌美的臉上又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又是有些委屈。
似乎是覺得,徐淑妃沒有第一時間召見自己,爲自己做主,她很有些失望一般。
徐淑妃清雅的面容溫柔一笑,嘆道:“你這孩子,姑姑哪有不想見你的。
只是方纔喝藥,一時耽擱了罷了。
多年未見,你竟長這麼大了?
快過來,讓姑姑好生瞧瞧。”
徐幼寧抿嘴一笑,略有些靦腆的上前,走到徐淑妃身邊,由着徐淑妃打量了又打量。
“是個齊全孩子。”徐淑妃燦然一笑,“我徐家的女兒果然是生的好的。”
“都是姑姑福澤深厚,庇佑我們的緣故。”徐幼寧也順着杆子往上爬。
她知道的,討好了這位姑姑,想收拾誰都可以。
但徐淑妃聽了,笑容登時淡了幾分,“幼寧,你原是個好的。
可今日的做派,卻是差點兒給你自己還有本宮都招來了殺身之禍,你可知道?”
“殺身之禍?”徐幼寧美目圓睜,完全不敢相信。
就聽徐淑妃道:“你知不知道,這桃花宴是姑姑今日奉了陛下的旨意,特地來挑選和親公主的。
你當着衆人這般鬧事,一則顧家丟人,徐家也丟人不說。
二則若是壞了陛下的事情,是你來承擔,還是本宮來承擔啊?
若是陛下因此而怪罪下來,咱們整個徐家蕩然無存都是極有可能的。
就別說什麼東山再起,重複當年繁華之類的話了。”
徐幼寧一身冷汗尚且未消,徐淑妃便再接再厲又下了一劑重藥。
“今日阻止你打人的那位薛姑娘和顧三姑娘。
你該好生感謝她們纔是。”
“爲什麼啊?姑姑?”
徐幼寧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她丟了這麼大人,姑姑竟然說她們做的是對的?
徐淑妃也不惱,只略微點了下頭,讓明花來解釋。
“幼寧姑娘,去年桃花宴上,有一位三品官員的姑娘曾對着薛姑娘和另一位從六品官員的女兒惡言相向,認爲她們的父親連五品官員都不是,不配來桃花宴。
直揚言讓她們滾出去呢。可您猜,後來怎麼着了?”
“怎麼了?”
“薛御史大人爲薛姑娘出頭,一紙彈劾就遞到了陛下面前。
那位姑娘的父親遭了貶謫流放不說。
連那位姑娘也被陛下派人送到了教司坊去。”
徐幼寧的臉一下子慘白下來。
長安城的教司坊,那可不就是去做官妓了?
明花還在嘆氣,“陛下說啊,她既然自重身份,又嫌棄旁人的身份低賤,如今自己身份是真真兒的不高了。
想來也不會再這樣沒規沒矩了吧?”
“姑姑……”徐幼寧咬牙,“明花姑姑不是在騙我吧?”
好歹是三品大員,身份官位都夠高,怎麼可能說貶就貶呢?
徐幼寧遠離京城,也不會朝堂權術,自然不知道,一個官員或升或貶,都不止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許多官員的發落,有時爲了讓景仁帝面上好看,還是特地避重就輕,從後宅之事入手。
因而,這便給了徐淑妃隨便哄騙徐幼寧的機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高興了便賞,不高興了便罰。這是陛下的權利,我們怎麼能質疑什麼可能不可能,合理不合理?
只要是陛下說的,那都是合理的。”
徐淑妃皺眉道:“你若是不信,改日再親自問問你認識的那些貴女便知道了。”
“是啊。”明花也補充道:“一問便知的,京城百姓也都知道。”
徐幼寧這下信了,臉色也刷的一下雪白。
三品大員的女兒都直接送到教坊司了,那她爹連官兒都沒撈到一個,要是陛下真的怪罪下來,豈不是連命都沒有了?
“姑姑!姑姑!”徐幼寧的聲音裡帶了哭腔,“您一定要救救幼寧啊。
幼寧只是……只是方纔是一時糊塗,這才說了不該說的話。
其實這都怪顧寶笙在這之前,總是想嫁入我們徐家。
哥哥都不理她了,她還在幼寧面前耀武揚威的,當衆勾引哥哥。
幼寧是想讓她不要癡心妄想,這才當衆說了周慧如。
這才……這才……”
她不想進教司坊,更不想沒命。
唯一的辦法,便是推一個人出來替罪,把所有原因都推到顧寶笙身上。
徐幼寧知道的,整個徐家加起來,都不敵她這位哥哥在姑母的分量。
哥哥是能讓徐家“啓死復生”的人,娶的妻子,必定也是要爲徐家日後的欣欣向榮添磚加瓦,提供助力的。
不說旁的,僅僅“多子多福”這一點,顧寶笙就早已經不夠資格了。
姑姑若是知道她是在爲徐家的將來考慮,一定捨不得放任她受罰不管的!
徐淑妃本來是想敲打徐幼寧的,倒是沒想到顧寶笙對徐白還有這一出。
她自然知道,徐幼寧的話含了不少水分,但空穴不來風。
即便顧寶笙和徐白現在沒什麼,她也必須要將苗頭掐斷的。
好在她今日準備周全,顧寶笙很快就要遠嫁西戎,也影響不到什麼了。
“幼寧果真也是長大了啊!”徐淑妃感動的拉着徐幼寧的手道:“從前姑姑只當你是不懂事,竟沒想到……”
“只要姑姑不怪罪幼寧自作主張就好!”
“自然是不怪的。”徐淑妃心口不一的笑着說道。
“只是……畢竟有前車之鑑在,爲了幼寧你不被陛下斥責。
本宮思來想去,還是要你與顧三姑娘握手言和,冰釋前嫌來的好,你說呢?”
這是要她跟顧寶笙道歉的意思了?
“我……我……”徐幼寧“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來。
她不想道歉,可是也知道姑姑說的有道理。
趁着景仁帝還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趕緊把事情了結了,就算日後說起來,反正她已經道過歉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景仁帝也不會再下旨怪罪了。
這樣想着,徐幼寧還是乖乖的點了頭,“那幼寧聽姑姑的話,這便去就是。”
徐淑妃滿意的點點頭,“乖。這纔是好孩子。”
似乎是怕徐幼寧一個人過去,會被顧寶笙和薛慕棠等人欺負,徐淑妃還專門讓明花陪着徐幼寧帶了幾份首飾,一同過去了。
徐幼寧知道這是徐淑妃在護着她了,心裡高興得不得了,走路都帶風一般,朝着春滿園的花海走去。
廂房後的一間屋子,北堂離和顧寶笙慢慢踱步繞到了一處隱蔽之地。
“徐淑妃……”顧寶笙想了想,很中肯的評價道:“果真善於玩弄人心啊。”
徐幼寧只道是自己這位姑母爲自己好,卻沒有想到她來找顧寶笙道歉,可能會碰到的場景是什麼,又會不會因此喪了性命。
如果徐幼寧真的碰上了北堂離與自己歡好,那麼,等待她的,只會是景仁帝的斥責。
徐淑妃出身大房,她到底還是記恨這個二房侄女兒壞了些許她的好名聲的。
讓徐幼寧這個蠢貨因爲道歉去發現姦情,一則衆人知道了姦情,而西戎父子通用女人,顧寶笙嫁去西戎的事情便板上釘釘了,徐淑妃這次的任務也就圓滿完成了。
二則,徐幼寧身爲閨中女子出言不遜,還見到了那等腌臢場景,景仁帝一定會痛斥徐家二房,而爲了安撫徐淑妃,會更加好好補償徐家大房的。
三則,獲益最大的,便是徐淑妃的名聲,識大體,顧大局,讓侄女主動道歉,是順着去年景仁帝的意思,她的名聲,只會更上一層樓。
只是,徐淑妃沒有預料到的是,北堂離是個女人,姦情是怎麼也發生不起來的。
“你想帶我看的戲,應該不止這一出吧?”
“聰明。”北堂離脣角一勾,“你說,如果小王娶了徐幼寧,徐淑妃會不會高興得跳起來?”
顧寶笙笑了笑,沒說話。
徐淑妃身子弱,應該,會被嚇得跳起來,再暈過去的吧?
194章 捉姦,幼寧和親1
春滿園
明花帶着包紮好傷口的徐幼寧過來時,一衆貴女還在待在那兒吃茶賞花。
徐幼寧面如菜色,嘴角緊抿,看得出來,心情十分糟糕。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爲有徐淑妃教導在先,她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整個人笑比哭還難看。
周慧如怕她生事,把頭埋得低低的,躲在一邊。
倒是孫田嬌一見徐幼寧是由明花親自帶過來的,登時高興得心花怒放。
京城中的適齡貴女,哪個不想嫁的如意郎君的?
可惜她父親在京城中人微言輕,她也只是比周慧如好過那麼一點兒,根本就談不上能高嫁。
若是能跟徐幼寧和徐淑妃搞好關係,在徐白高中狀元前定下來,倒是不失爲一樁好親事。
即便到時候有哪位皇室的公主郡主瞧上了徐白,她也能當平妻,差不到哪裡去啊!
這樣想着,孫田嬌立馬從座位上起身,伸手去拉徐幼寧。
“幼寧,你怎麼現在纔來?身子已經沒事了吧?”
孫田嬌十分憂心的問道。
徐幼寧硬生生憋了個笑容道:“無事。只是一些小傷罷了。”
“那我就放心多了!”孫田嬌一副心裡放下石頭的樣子,又想拉着徐幼寧過來吃東西。
“這桃花糕、桃花酥、桃花茶都是春滿園廚子剛做的,你嚐嚐吧……”
“我還有事在身呢。”徐幼寧扯扯嘴角,“這便不用了,你們吃吧。”
“幼寧,有什麼事我們可否幫忙啊?”
孫田嬌這話說的很有幾分真心實意。
衆人看在徐淑妃的面子上,也是一陣連聲附和。
但徐幼寧可是一點兒不想她們來幫忙。
給顧寶笙道歉本來就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了,還要被人圍觀,她又不是街上的猴子!
可徐幼寧不知道,如果徐淑妃真的有心讓她和顧寶笙私下和解,根本就不會讓明花帶她走人最多的一處。
只需穿過抄手遊廊,往隱蔽桃花林一走就是了。
明花讓她走這一條路,原本,就是要引起衆人注意的。
有了孫田嬌等人的開口,又有人直接央求明花說清楚。
明花這才似乎十分無可奈何的說道:“幼寧姑娘心慈聰慧。
方纔娘娘點了她幾句,幼寧姑娘便知自己錯怪了顧三姑娘勸說她的好意。
此時追悔莫及,正是要去與顧三姑娘道歉,希望她能好生與幼寧姑娘交個朋友呢!”
徐幼寧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火熱,丟人極了。
可是明花說的話,恰好也是方纔姑母教導她的話,她根本不敢反駁。
只能低頭稱是,迫不及待的想趕緊跟顧寶笙道完歉走人。
只是顧寶笙身邊的薛慕棠卻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一衆貴女方纔當着明花的面答應幫徐幼寧的忙,此時若是見狀不好就溜走,難免徐淑妃心裡有疙瘩。
因而個個吞吞吐吐的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陪幼寧你一塊兒去吧。”
徐幼寧的“不”字,還卡在喉嚨,就見明花頗爲讚賞感激的將一衆貴女環視一週。
似乎是在感謝她們願意替徐幼寧說情。
氣得徐幼寧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臉通紅,其餘貴女還只當她是害羞,陪在周圍,拉着她一同走。
成片桃花,競相開放,引來蜂蝶成羣飛舞。
衆人置身桃花林中只覺如在雲端,紅霞萬丈不可分辨來路歸途。
“也不知顧三姑娘是在哪兒賞花?這園子這麼大,找不到人可怎麼好?”
孫田嬌十分關心的替徐幼寧着想道。
徐幼寧抿了抿嘴,叫她說,找不到人才好辦呢!
找不到人,她就不必當着衆人的面兒低三下四的給顧寶笙道歉了!
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想去找顧寶笙!
這樣想着,徐幼寧便一時計上心頭。
她可以裝病先回客棧休息啊!
到時候再隨便讓人代寫一封書信或是帶個什麼玩意兒給顧寶笙,只說她已經道過歉就是了。
幹嘛非得現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丟臉啊?
於是,走到桃花林中央一處四角涼亭時,徐幼寧便捂着腳道:“哎唷!我這腳疼,走不了了。
明花姑姑,不如你們先去找顧三姑娘,一會兒我再過來吧!”
明花也是一臉擔憂,“幼寧姑娘可有大礙?
不如奴婢現在叫醫女過來給您瞧瞧吧?”
“不必了。”徐幼寧立馬否定道:“我這只是方纔扭了下腳,路走多了,有些抽筋,歇上一會兒便好了。
姑姑,你們先去吧。我和浮月在這兒歇息一會兒,馬上就過來找你們。”
明花擔憂的點點頭,帶着一衆貴女往西面走。
在轉身一剎那,明花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娘娘猜得不錯,這徐幼寧雖然跋扈,但也不代表她一點心機也沒有。
只是,這反應,實在太慢了。
到如今纔想起怎麼躲過去,怎麼可能?
這一處桃林旁,就是北堂離和顧寶笙歡好的地方。
那媚藥效力之驚人,不怕鬧出的大動靜,徐幼寧不知道。
徐幼寧原本就恨着顧寶笙,若是知道這等醜事,怎麼會不吵吵嚷嚷鬧得人盡皆知?
反正是她自己主動要求在此歇息的,可不是她明花和主子徐淑妃算計的啊!
徐幼寧尚且不知自己已經落入了別人的圈套。
仍舊沾沾自喜道:“她顧寶笙等着我去給她道歉,呵!下輩子吧!”
她纔不道歉呢!
不知是不是因爲方纔與她姑姑說了許久的話,徐幼寧突然十分的口乾舌燥,只恨不得能喝下一大缸子涼水。
“浮月,你去給我端盤茶,再拿些糕點過來!”
浮月擔憂,“這不大好吧,姑娘您對這兒不熟,萬一……”
萬一徐幼寧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徐幼寧十分不以爲意,不屑道:“你怕什麼?
別忘了今日誰是這裡的主人?”
有她姑姑徐淑妃在,這裡難道還有人敢害她不成?
浮月知道她如果再說,徐幼寧便要發火了。
剛想去拿糕餅茶水,就聽見桃花林中有男子的粗喘和女子的吟哦。
主僕二人雙雙閉上了嘴巴,桃花林擋住了那兩人的身形,只能看到掛在桃枝上的衣裳。
一紅一白,雖然看不清細緻的樣子,但不正是今日顧寶笙和北堂離穿的衣裳顏色嗎?
徐幼寧激動得一顆心頓時砰砰砰猛烈的跳動起來。
她“隱約”聽姑姑提起過,桃花宴是爲挑選和親公主而設的,姑姑也一早派人在暗中細心觀察一衆貴女的言談舉止。
可是現在呢?
徐幼寧只覺是天上的餡餅直接砸在了她和姑姑的頭上啊!
挑選身份略微低的女子,肯定不行,但無論挑選哪個身份高的貴女,都算是得罪了一家人。
但顧寶笙主動跟北堂離歡好就不一樣了。
這是她自甘下賤!自甘墮落!自奔爲妾!
怪不到她姑姑身上,也更不可能怪到她身上了!
她也再不必跟顧寶笙道歉了!
這樣的醜事,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實在太遺憾了!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怎麼着,也要讓大家一起看到顧寶笙的醜態,讓她再也擡不起頭來啊!
哥哥如果知道顧寶笙是這樣的賤人,以後一定是自己說什麼都信,不會偏信顧寶笙了啊!
“浮月!”徐幼寧立馬興致勃勃,眼中閃着激動的小火苗,努力壓低了聲音道:“快!快!快!你快去跟明花姑姑說。
就說就說我看到顧寶笙和九皇子殿下突然進了桃林,但我身子不適,在這兒有些頭暈,只怕顧寶笙遇着九皇子會有什麼危險……
你快回去稟告!”
等明花知道她身子不好,一定會帶着許多人過來擡她回去的。
到時候,呵呵,顧寶笙可就是滿京城的笑柄了!
等浮月一走,徐幼寧再也壓制不住激動地心情,正想偷偷透過桃枝看兩眼,猛然一陣桃花的香氣飄過來,她登時眼前朦朧一片,只覺得自己渾身發熱。
這廂不遠處,早已等候多時,準備穩妥的明花,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帶了一堆人過來,準備一探究竟。
剛至涼亭,一陣女子曖昧的吟哦聲便高昂的叫起來。
一衆貴女登時紅了臉。
照徐幼寧的說法,她是看到顧寶笙和北堂離進的桃林,而自己身子不適,在後面休息。
那發生這種事的,定然是顧寶笙無疑了啊!
那位九皇子雖然面容俊美,但亦然風流多情。
看上顧寶笙,拉着進了桃林便歡好,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啊?
當然衆人此刻心裡,自然是高興多於擔心了。
九皇子得了顧寶笙,回西戎交差便夠了,再不必她們提心吊膽的憂心和親一事了!
“明花姑姑!”孫田嬌立馬提議道:“此事重大,一定要讓淑妃娘娘親自過來處置啊!”
當衆定了九皇子和徐幼寧的親事,便再好不過了!
明花和徐淑妃一早便是商量好的,因而,不多時,徐淑妃便腳步匆忙的過來了。
桃林中女子的嬌喘還一陣一陣的,聽的人面紅耳赤。
徐淑妃順了順微弱的氣息,忍不住怒道:“明花,你還愣着幹什麼?
難道由着這些腌臢事玷污姑娘們的耳朵?
還不快讓裡面的人穿好衣裳出來!
真是太不像話了!”
西戎九皇子北堂離一向四處留情,不像話的時候多了,犯不着徐淑妃一個南齊皇妃來罵他。
因而,這徐淑妃怒罵的人,自然是顧寶笙無疑了。
桃花林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一會兒,便見北堂離抱了一個身量嬌小的女子從桃花林中出來。
女子一頭散亂的青絲遮住面頰,臉蛋緋紅埋在北堂離懷裡,看不清五官具體。
北堂離白皙勝雪的膚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紅,五官神采飛揚,看得出來,心情很不錯。
落在徐淑妃這樣在宮中生活多年的女子眼裡,這便是情事後的饜足。
徐淑妃心中一喜,面上卻是十分嚴厲道:“九皇子殿下,是你說要親自過來爲你父王挑選和親之人。
本宮這才放了你進春滿園,准許你遠遠的觀望這一衆貴女。
可你怎麼在春滿園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呢?
你在西戎如何,本宮不管,可這是南齊,你必須要爲你懷裡的女子負責!”
“這可不能怪小王啊?”北堂離修長如墨染的眉一挑,便笑道:“小王只是在這一方石頭上小坐片刻。
她自己非說傾心於小王,非要獻身於小王的,與小王何干?”
“天哪!顧三姑娘竟是這樣的女子?”
孫田嬌不屑的撇撇嘴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原本就是庵堂里長大的,豐城清平庵可是出了名的有會做妾的女子……”
隨即想到徐淑妃也是豐城人,孫田嬌便立刻住了嘴。
好在,徐淑妃此刻,只是非要討北堂離的一個承諾,承諾他帶顧寶笙回西戎和親,因而,並不在意這件事情。
“就算她再不對,再不知廉恥,她也是吃虧的女子,九皇子殿下身爲男子,難道不該爲她負責?”
北堂離低頭瞧了眼懷中女子,爲難道:“若是淑妃娘娘非要小王承諾娶她,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小王的父王在意的是和親沖喜,若是她自己不答應,回頭和親路上要自盡。
我們西戎可是不依的!”
徐淑妃眼底劃過一絲滿意至極的笑意。
只要北堂離答應下來就好。
顧寶笙不過一個女流之輩。
她徐淑妃是女人,自然知道怎麼說話,最能讓女子傷心,最能讓她屈服命運了!
此時事情緊急,自然是要顧寶笙和親的事情徹底定下來,這纔去管本就沒什麼事的徐幼寧了。
見那女子身上的確是顧寶笙的白衣,腦袋也動了一動,似乎是要醒過來。
徐淑妃立馬便長嘆一口氣道:“顧三姑娘,你在春滿園中做出這等淫穢不堪的事情。
按道理,是爲我們南齊所不容,該削髮爲尼或是上吊自盡的。
可是,本宮從前一直與你母親交好,也知道你是沒有母親教導,怕自己婚事無望,這才走歪了路子。
若是早知你的境地,本宮一定是義不容辭爲你婚事奔波的。
可眼下,你已經不是清白之身,除了去西戎和親,南齊又有哪個男子敢娶你?
你放心,你若是去了西戎,本宮自然會求陛下明令禁止春滿園中的人,不再提起你的這件淫穢醜事。
可若是……你不願……”
徐淑妃又是一口長長的嘆息,“那本宮便只好照南齊律法,處置你了。”
照南齊律法,在春滿園或是其他皇家園林中,與男子偷情的女子,都是要“騎木驢”的。
這一聽,衆人便頓時“好言相勸”起來。
孫田嬌爲了表現自己,說得尤爲大聲道:“淑妃娘娘這般爲顧三姑娘你着想,你竟半點不知感恩的嗎?
顧三姑娘你也別太不識好歹了,你在豐城連五十歲員外的小妾都願意做,眼巴巴兒的求着師太誦經祈福的時候帶你過去,好勾引人家。
怎麼?如今九皇子殿下英俊多才,還抵不上五十歲禿頭的員外了?
你真是太傷淑妃娘娘的心了!”
徐淑妃也是神色黯然,似乎對“顧寶笙”,“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態度,十分失望。
一衆貴女都是不想自己和親的人,有人當替死鬼,自然是巴不得把顧寶笙推出去了。
先前受過顧寶笙恩惠的周慧如剛要張嘴,就被孫田嬌拉住手。
“慧如,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孫田嬌擡了擡下巴,輕蔑道:“她如今都這樣了,嫁到西戎是最好的辦法,難不成,你還想她死?
還是……你想跟着她一起丟人現眼啊?”
周慧如抿嘴不再說話。
倒是徐淑妃,久等回答不至。
像是被“顧寶笙傷透了心”,纖細得只剩骨頭的手撫在胸口道:“既然顧三姑娘不願意答應,那本宮也只好照着南齊律法來處置你了……”
她剛要裝模作樣的開始下旨,北堂離的手在她屁股上一擰。
“嗯”的一聲答應聲響起來。
就聽北堂離挑眉一笑,“這倒是不勞淑妃娘娘操心,她已經答應了。”
徐淑妃鬆了一口氣,笑道:“顧三姑娘知道本宮對你仁慈就好。
你既是不潔之身過去的,西戎大王和九皇子也不嫌棄你,你日後就該收斂收斂自己的小孩子心性了。
切莫失了我們南齊的體面……一會子,和親的聖旨自然會下到顧家”
徐淑妃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聽一陣空靈悅耳的聲音響起。
“娘娘說什麼聖旨下到顧家啊?”
徐淑妃還沒回神過來,就見北堂離懷中的女子睜開眼,淚眼汪汪的看着她,委屈極了,“姑姑!”
195章 顧延琛和北堂離 2更
徐幼寧一聲姑姑,叫得徐淑妃禁不住頭暈了一暈。
景仁帝選顧寶笙和親,是因爲西戎路途遙遠,顧寶笙一路顛簸也活不了多長時間。
可如今徐幼寧與北堂離攪合在一起,那就是違背了景仁帝的意思。
甚至,按照景仁帝多疑的性子,說不定還會懷疑是自己打算和西戎勾結,這才讓侄女和北堂離在一起。
好在,北堂離十分優雅的給了個臺階讓徐淑妃下,“淑妃娘娘千萬不要誤會。
方纔的確是這位姑娘想要獻身於小王。
不過小王麼,昨日跟楚世子比武,傷了身子,實在不便行事。
所以麼,方纔一時情急,只好動手將這位姑娘打清醒。
還請淑妃娘娘您這個姑姑不要怪罪小王纔是啊!”
徐淑妃面容從來淺笑虛弱,聽北堂離說了此事,心裡即便氣急,也是一副很爲他人考慮的善良模樣。
“九皇子殿下你也真是的。”徐淑妃語重心長道:“既然是爲了救人,怎麼方纔本宮說起是顧三姑娘失去清白的時候,你不解釋清楚呢?
害得本宮竟是誤會是顧三姑娘與你有了什麼。
這倒是讓顧三姑娘平白遭了個罪名啊……”
徐淑妃的意思很明顯,她要顧寶笙不許再問起方纔的誤會,更是點明瞭,北堂離只是救了徐幼寧,徐幼寧還是清白之身。
但這番說辭並不能讓北堂離滿意。
“淑妃娘娘既然方纔已經答應小王,讓這位姑娘來我們西戎和親。
可不能言而無信啊。”北堂離紅脣一笑,“噢,對了。還有這桃花林中混的香氣,實在不適合這位姑娘聞。
小王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說完,竟是直接讓徐幼寧扔在了地上,拂了拂袍子,便走了。
一衆貴女的心放回了肚子裡,看來這和親的事,到底九皇子還是定了徐幼寧啊。
春滿園廂房
徐幼寧跪在地上捂着領口嚶嚶哭泣,“姑姑,我……我真的和九皇子沒什麼的。
我不要去西戎和親……姑姑……您救救我吧!”
去西戎和親就是死路一條,她不能去的,要去也該是顧寶笙去死!
徐淑妃當然比徐幼寧更知道這一點的重要性。
怎麼才能讓徐幼寧不嫁去西戎呢?
唯一的辦法,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告訴西戎徐幼寧在今日之前已經和未婚夫有染,不配嫁去西戎,必須另外選人。
可徐幼寧沒有未婚夫啊……
徐淑妃頓時微微蹙眉起來。
徐幼寧一見徐淑妃直皺眉,不說話,整個人都絕望了,哭得愈發泣不成聲,“嗚嗚嗚……
早知如此……我……我還不如嫁給顧琤那個瘸子呢!”
至少顧琤會一心一意對她好,把她當菩薩供着。
“你剛纔說的是顧丞相的兒子顧琤?”徐淑妃猛然擡頭問她。
徐幼寧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嗯……怎……怎麼了?姑姑?”
“他很喜歡你?”
“嗯……”
徐淑妃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她輕笑道:“幼寧,這便是你的福氣了。”
顧家得了一個媳婦,自然該犧牲一個女兒去和親的。
風辭小築
北堂離剛剛擦拭完身上,正窩在顧寶笙牀上,由顧寶笙親自上藥。
西戎驛館雖然好,到底其餘皇子還有西戎大王的耳目衆多。
若是知道了她的傷口還沒有癒合,少不得晚上又要來十次八次刺殺了。
因而,北堂離趁着還沒有回驛館的時候,趕緊的藉着追美人兒的名頭來顧寶笙這兒多上點兒藥。
顧寶笙靜坐在牀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閒聊,“你胸口這處傷痕似乎之前還有一次要命的重傷,也是你父王派的殺手?”
北堂離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突然淡了下來,“不是。”
“對不起……”她好像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情。
“這也不是你的錯。”北堂離忽然伸手撫上胸口上淡得幾乎已經看不出傷痕的肌膚,脣角有些苦澀道:“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他。”
顧寶笙不知道北堂離說的是“他”還是“她”,只是那種痛楚的目光極深的刺痛了她。
讓她忍不住傾身抱住北堂離,“能活着,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之一。你這般痛楚,也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北堂離無奈的笑了一笑,強力逼着自己很快將那些陰沉的情緒拋開。
她甚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這般傷感的情緒,今日或許是因爲顧寶笙帶給她久違的溫暖,這才讓她略微的敞開了心扉。
只是,有件重要的事,她不得不問顧寶笙。
“寶笙……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北堂離的語氣突然有些小心翼翼。
“嗯。”
“你是不是喜歡顧延琛,和他有一段情意,所以……你纔會替他報仇?”
顧寶笙的手一頓,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她想爲顧家和崔家翻案的事,已經太明顯,周圍熟悉她的楚洵和薛慕棠,都清楚這件事。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很想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不能。
借屍還魂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如果不小心被旁人聽到,她會連替親人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唯一能夠掩蓋她報仇真相的,便是與人說,她是與顧延琛有情。
爲了自己所愛之人報仇,情有可原,別人纔不會多想。
因而,當北堂離再一次問起她這個問題了。
顧寶笙沉默了不過片刻,便道:“是。我替他報仇,的確是因爲與他有情。”
北堂離的胸口突然一陣錐心刺痛,但面色本來蒼白,依舊絲毫不顯,“到哪一步了?”
顧寶笙有些爲難,如果說只是簡單的情投意合,爲了顧延琛報仇,別人一定會起疑心。
總而言之,等大仇得報,她都會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的。
此時此刻,無奈之下的欺騙,也只好怎麼能讓人看不出來,怎麼說了。
她想了想,斟酌字句道:“海枯石爛,情比金堅。”
北堂離喉頭突然涌上來一陣腥甜,整顆心糾成一團,像是被鋒利的鷹爪死死地抓住,抓的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在南齊,真的有一個早已許諾她“海枯石爛,情比金堅”的女子……
顧寶笙見北堂離蒼白的臉上突然一臉冷汗,脣色幾乎要與臉一般蒼白了。
不禁着急的伸手探上她的額頭,一頭滾燙。
“半夏,快拿雲霄丹來!”
“不……用了。”北堂離有氣無力的握着顧寶笙的手,笑道:“我身強力壯的。一會兒回去睡一覺便好了。”
頓了頓,她很深很深的看了顧寶笙一眼,方纔道:“顧延琛的眼光……很好……”
顧寶笙被北堂離的話弄得有些莫名其秒。
轉頭想到那會兒北堂離還給了份兒她找了許久的,秦沐之和孟行舟作案的證據,這才讓顧家、崔家的案子得以重見天日。
當時她沒有細想,但如今想來,的確十分不對。
北堂離一個西戎的皇子,就算要引起南齊內亂,那也該是在顧家和崔家尚未覆滅之前啊。
等到顧崔兩家失勢纔來調查這件事,找出證據,意義何在?
顧寶笙便忍不住細問起來,“你那日幫我,是因爲你也想幫顧延琛?
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
若是北堂離真的和哥哥顧延琛有一段什麼情意,那她豈不是在壞事?
北堂離自然聽懂了她的疑惑。
可她如今有什麼資格理直氣壯的說自己和顧延琛是什麼關係?
她和他的關係,本就不該開始,何況早已結束?
更何況顧延琛後來不也說了,心裡已經有了別人嗎?
她來南齊之前,總在想,顧延琛怎麼會那樣沒眼光,看中林青晚。
但如今,她看到顧寶笙其人,心裡突然釋懷。
她輸給顧寶笙,也不算丟人了。
因而,北堂離無所謂的笑笑,又恢復了之前雅痞的模樣道:“我和他啊……我欠他三條命。
所以……我得幫他翻案啊……”
就這麼簡單?
顧寶笙努力想從她臉上找出其他的情緒。
但北堂離早已一筆帶過,輕飄飄道:“顧延琛那個混蛋運氣好,無意中救過我三回……”
只是那場景,北堂離下意識的捂了下胸口,突然覺得耳根都燒了起來……
她猛然咳嗽了幾聲,咳得滿面通紅,掩蓋了她的窘迫後,方道:“我這人一向知恩圖報,所以……這關係,你便不必懷疑了。
既然你是他在世上,唯一在意的人。
你便只需要記住……我會護你一生一世便好。”
一生一世?
顧寶笙微微蹙眉,還沒有接着問哥哥顧延琛是如何救北堂離的,就見北堂離已經穿戴整齊,一身紅衣的走到門口了。
“寶笙,接着!”北堂離突然扔了塊金鑲玉的令牌過來,她挑眉笑道:“日後,你就是我北堂離罩着的人了!”
說完,腳尖一點,便飛檐走壁如輕燕一般離去。
凜四目光追隨顧寶笙,低頭一看,忍不住的“喲!”了一聲。
這個北堂離啊北堂離,當男人的時候不老實,怎麼當女人了還要想挖他主子的牆角?
拿這麼塊兒自由出入西戎驛館、宮廷的,她北堂離一呼萬應的貼身令牌討好小夫人,真是……真是好不要臉啊!
當然,當晚他家主子送來自己的令牌時,凜四便又是一頓猛誇了。
北堂離剛出顧府,天上便突然一陣青色煙雨細細的飄灑起來。
道旁的柳樹草葉白霧朦朧帶着深深綠意,只有她,一身火紅,一臉蒼白,不合這淺薄陰沉的時刻。
她擡頭看天,細小的雨絲飄落在她嫵媚瀲灩的桃花眼中,有些微微的澀意。
也好,顧延琛死了,護不了顧寶笙,便她來守護就是。
就如……當年他守護她一般。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不都是她對不起顧延琛的嗎?
顧延琛守護她那麼多年,如今世上只剩下一個他在意的顧寶笙,於情於理,她都該給與保護的。
北堂離突然想哭,但她不知道周圍到底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等着找她的脆弱。
剛閉了閉眼,準備信步朝前走去,突然一片溫暖籠罩在她身上。
頭頂處也是一把大大的青山墨水油紙傘,擋住了風雨。
“胡多問?”北堂離皺了皺眉,不悅道:“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盯着……”
“多問都派人盯好了。可是殿下……”胡多問忽然很輕很輕的開口道:“您什麼時候,能不顧別人,多照顧照顧自己呢?”
他不想盯別人,只想盯他的殿下。
可他的殿下心裡裝了太多的人,唯獨沒有他和她自己。
“我的事情,不必你操心。”北堂離神色一凝,便道:“讓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胡多問神色一暗,恭敬的開口道:“徐幼寧已經去找顧琤了。”
196章 顧琤接盤,寶笙和親 1更
風辭小築
顧寶笙看着北堂離傳過來的信件,眼底登時涼薄一片。
“姑娘,可是出什麼事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看到姑娘臉上出現這樣凝重的神色了。
顧寶笙將信件放在蓮花紋香爐中焚了,低頭吃了口茶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半夏放心了,“那就好。”
“不過是添個嫂嫂罷了。”
“啊?”
顧寶笙反倒十分平靜,“收拾收拾吧,一會子人家就該上門討說法了。”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顧府就迎來了上門討說法的徐家兄妹。
顧老太太被送到鄉下去了,顧明遠也不在家,因而徐家兄妹上門來時,只有顧寶笙出來見客了。
可還未踏入顧府花廳,徐幼寧委屈的哭嚎便嚷嚷的整個顧府幾乎都聽到了。
“幼寧,是我對不起你……我一定會爲你負責的!”
“你走……我不要你管……”
“幼寧,你別哭了,我這就跟父親說明日咱們就成親好不好?”
“你走開,我未婚便失身於你,活在世上還有什麼顏面,我不如死了算了!”
“徐姑娘這是怎麼了?
還未弄清楚事情真相,便在顧府尋死,是否也太輕賤自己的性命了?”
顧寶笙不疾不徐的走進來,直接坐在右方一處玫瑰圈椅上,面容沉靜如水的問她。
她身姿纖細,一身梨花白煙水裙襯得她整個人冰肌玉骨又清新脫俗,面容平靜無波又清豔卓羣,像度化蒼生的仙童玉女,問起話來也是徐徐動聽。
而徐幼寧,衣衫不整的坐在對面,頭髮也是凌亂的披散在身後,反倒像是祈求仙女憐憫的農婦一般,狼狽極了。
她眼底劃過一絲怨毒,捂着臉大哭道:“事情的真相都擺在面前了。
你還非得讓我說出口不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你再不喜歡我,也不能這樣污衊我的清白啊!
好!我徐幼寧今日算是看清你們顧府的真面目了,橫豎都是不想我活着的,我這就死給你們看!”
說完,徐幼寧衝着柱子便直接撞了過去。
剛好顧琤在旁,顧不得自己還坐在輪椅上,朝徐幼寧一抱,便讓徐幼寧撞進他的懷裡,兩人登時一起滾在了地上。
顧琤一臉心疼的抱着她,給她擦眼淚,“幼寧,真相我會給父親解釋清楚,是我不對。
是我見你喝酒傷心,這才奪了你的酒自己喝光,這才酒後亂性,這才害你失了清白。
寶笙她不懂……如今我已經給她解釋清楚了。
她就不會對你態度如此惡劣了。寶笙,你說是吧?”
顧琤不停的朝顧寶笙使眼色,但顧寶笙卻無動於衷。
按照北堂離給的信息來看,這徐幼寧只是裝作借酒澆愁,在房內喝酒。
而後顧琤上樓安慰,她將顧琤灌醉了,再自己裝作失身給顧琤而已。
這兩個人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其實,顧琤對於顧寶笙來說,並不是什麼重要之人,娶誰都和她無關。
但徐幼寧裝作失身給顧琤這件事,卻是衝着她來的。
那顧寶笙便不能不管了。
“顧大公子……”顧寶笙慢悠悠道:“你身上的酒氣如此濃郁,方纔也一定在昏睡中。
試問,這睡夢中,你如何行事?
再者,你如今不良於行,力氣也使不上來。
徐姑娘身邊也有照顧的丫頭婆子。
自家姑娘喝酒,不僅允許外男上樓探望,自己身爲貼身僕人,也不管不問的躲開了去。
怎麼看,都不合情理啊。
我顧寶笙是個看證據說話的人,若是徐姑娘允許我們顧府的醫女和大夫來查驗一番你和顧大公子的身子。
證明你的清白之身,是失給顧大公子的。
我們顧府,自然不會不管不顧,可若是,你存了心思來訛上顧家的。
那便休怪我無情,要上順天府告你一狀了!”
徐幼寧的水杏眼淚光盈盈,捂着領口的紅痕。
嚶嚶哭道:“我就知道是你們顧家不想負責的,說這麼多有的沒的,不就是想趕我走?
你不喜歡,自然是我說什麼都是錯的,你顧寶笙說什麼都是對的,我走!我走就是了!”
“顧寶笙!你怎麼能這樣惡毒!”顧琤登時對顧寶笙失望之極。
他以爲他給顧寶笙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是他酒後亂性,才害得幼寧失身。
可是顧寶笙竟然如此羞辱幼寧,要醫女和大夫同時來查驗幼寧和自己身體,這讓原本就失去清白的幼寧怎麼想?
幼寧容貌嬌美又心地善良,他一雙斷腿原本就已經配不上幼寧了,幼寧嫁給他,也是委屈萬分了。
但顧寶笙還這樣咄咄逼人,喋喋不休的要讓幼寧查驗身子,實在是惡毒至極!
但顧寶笙卻十分平靜道:“如果她問心無愧,就算驗身又有何妨?”
徐幼寧這般躲閃不肯驗身,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這根本就是做給顧琤看的一場戲。
她還是清白之身,一驗就會露餡兒。
但顧琤卻不是這樣想,只道是顧寶笙不喜歡徐幼寧,這纔想方設法的羞辱她。
因而,他立馬大力將徐幼寧摟在懷裡,衝着顧寶笙惡狠狠道:“幼寧失清白之時,我雖然腦子迷糊,但卻是睜着眼的。
她的確是失了清白給我的,用不着再讓人查驗證明。
我就能夠證明!”
“哎呀呀!顧大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呀!
和親的平陽公主你也敢玷污,你也敢抱!真是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曾來顧府送過聖旨的內務府副總管譚總管大驚失色的拿着拂塵抖了又抖,驚叫得枝頭的鳥兒都飛走了。
他原本是去禪寂客棧送和親聖旨的,誰知道徐家的人都說,徐家兄妹都來了顧家,他這才前來顧家送聖旨。
當然,只有譚總管自己清楚,他私下早已得了徐淑妃的指示,專門兒挑這個時候來的。
“和親的平陽公主?”顧琤也傻了眼。
徐幼寧什麼時候變成和親的平陽公主了?
“您不知道?”譚總管一臉震驚,簡單把春滿園的事情說了一遍。
又嘆氣道:“這天命難違啊!你玷污了和親公主,這叫抗旨不尊!蔑視南齊皇室!蔑視西戎王室!
你們整個顧家都是要滿門抄斬的!”
顧琤也沒想到他會惹上這麼大的事兒,當下心裡便一團亂麻,說話都說不清楚了。
“那……那怎麼辦?”
他不能害了整個顧家啊!
譚總管狀似絞盡腦汁的想了一想道:“這事兒也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
“如何迴旋?”顧琤激動道:“還請公公救命啊!”
“既然是你顧家得了和親公主,讓這和親一事耽擱了,那便由你顧家負責解決。再送一人出來和親便是。
咱家看顧三姑娘就很不錯!
如果顧三姑娘肯爲你和你們顧家考慮一番,這便跟咱家走一趟。
去宮裡頭主動跟陛下說啊,她這是爲了哥哥嫂嫂,主動和親的。
陛下對顧三姑娘一向慈愛,想來,最多說顧三姑娘幾句,也不會過多責怪的。”
“寶笙和親?”顧琤更加震驚了。
他想當個好哥哥,想讓寶笙嫁給六皇子秦沐之幸福一輩子的。
可是,可是爲什麼他今天他要酒後亂性,對幼寧做出這種事?
顧琤此時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一邊是整個顧家和幼寧,一邊是顧寶笙。
無論哪一邊,都對他很重要,他都不想放棄。
可如果真的要選……
顧琤攥了攥拳頭,他還是選……顧家和幼寧吧。
母親姜徳音在世時,最看重扶持的不就是顧家嗎?
顧家是她一生的心血,他怎麼可以拋棄?害整個顧家覆滅?害死上百條人命?
而且,他也不能負了幼寧的一生,害她在南齊被人唾罵至死啊!
至於寶笙……
他可以找六皇子幫忙啊!
西戎大王已經時日無多,寶笙肯定是不必和他同房的,到時候等西戎大王一死,他求六皇子找個替身,讓人把寶笙偷偷換了,再從西戎帶回來便是了!
六皇子那麼喜歡寶笙,也一定願意將寶笙接回來,和寶笙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因而,他頓了好一會兒,將牙咬了又咬,還是艱難的開口祈求道:“寶……寶笙……你……你跟譚總管走一趟,救救顧家和幼寧吧!我求你了!”
低頭捂着領口的徐幼寧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瞧瞧,和親的還不是顧寶笙!
譚總管也笑道:“顧三姑娘一向善解人意,又孝順顧大人,想來也不會拒絕的,這便跟咱家去宮裡走一趟吧。
咱家會幫襯着姑娘說話的!
來人啊,伺候顧三姑娘上馬車!”
只要顧寶笙上了馬車,和親之前,就再別想從宮裡頭走出來。
呵,淑妃娘娘交給他做的事兒,也算功德圓滿了。
197章 楚顧定親,顧徐成親 2更
滿屋子花廳的人都等着顧寶笙起身,然而顧寶笙只是小口小口輕輕喝着茶,不予理會。
“寶笙……”顧琤語氣帶了哽咽,“是我對不起你……算我求你了……這也是爲了顧家好……”
“爲了顧家好,我便該犧牲自己嗎?”顧寶笙“咯噔”一聲放下茶杯,眉眼都是冷漠,“顧大公子,事情是因你和徐姑娘而起,要請罪自然也是該你們去。
可是你們的罪過卻要我這個無罪之人去祈求陛下和西戎皇室的原諒,你覺得合適嗎?
難道我顧寶笙爲了你們的親事,就合該犧牲我自己的親事?”
她不打算嫁人,可那也並不代表顧琤和徐幼寧可以隨意拿捏她的親事,讓她再重蹈覆轍,走上和親的不歸路。
“顧三姑娘這話說的可不對!”譚總管驚叫起來,“你們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顧大公子事兒就是你們顧家的事兒,你們顧家的事兒自然就是你顧三姑娘的事兒了!
如今就算是顧大人在家,也一定是會讓顧三姑娘你代表整個顧家給陛下請罪的!”
顧寶笙不否認譚總管的話,因爲顧明遠本來就是唯利是圖的人。
如果讓顧明遠在顧家和她之間選擇其一,定然也是選擇保住顧家無疑。
譚總管自覺拿捏住了顧寶笙,也確定他將顧寶笙帶走,顧明遠不會回來討人,手一揚拂塵便笑道:“顧三姑娘,您還是先跟着咱家到宮裡與陛下請罪吧!
等回頭,咱家自然會跟顧大人說清楚的。到時候你哥哥嫂嫂的喜酒,陛下也自然會放你回來喝一杯的!”
譚總管的意思,便是不管顧寶笙願意不願意,顧寶笙都必須進宮待嫁不可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哪裡是顧寶笙想出宮喝喜酒就能喝的。
“徐大公子也覺得,寶笙該爲顧大公子和徐姑娘的錯事,承擔過錯嗎?”
她眉眼如冷玉,清清冷冷又精雕細琢,清姝可人又高貴典雅,氣質比宮裡的公主還要像個公主些,讓她和親,的確是如將美玉扔到泥潭中,可惜至極。
徐白清風朗月的清雅面容閃過一絲爲難苦澀。
不是他不想救顧寶笙,而是……
如果他站出來說出顧琤和徐幼寧並沒有同房的真相,那麼和親的人就會變成徐幼寧了。
景仁帝喜歡徐淑妃不假,可若是徐幼寧和親,徐家有了一個和西戎有牽扯的人。
無論如何,景仁帝都會與徐淑妃和秦溪產生隔閡,不會重用他,更不會重用徐家。
他自小熟讀四書五經,滿腹經綸才華,滿腔報國熱血,爲的就是能拯救黎明蒼生,讓日薄西山的徐家能東山再起。
他是徐家幾代人的希望,不能因爲一個女人而阻礙家族的復興。
這是他父親從小對他的教導。
也因此,即便他在豐城時,第一面見到顧寶笙有些許好感,也只能埋藏在心中,不敢聲張。
也因此,如今他只能做一個幫兇,讓顧寶笙代替徐幼寧去受苦受難。
一個家族的興衰和一個女人的親事比起來,他還是選擇了前者。
“顧三姑娘……”徐白嘴脣乾裂,啞着嗓子開了口,“這是爲了你好。
若是陛下責怪,整個顧府連同你,都是逃不了干係的。”
顧寶笙諷刺的笑了笑。
她猜得果然不錯啊,徐白和秦沐之都是同一種人,看似心地善良,公道正直,對誰都好。
其實呢,所謂的口口聲聲爲別人好,永遠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從不會顧及他人的死活。
“可是……”顧寶笙笑道:“你們就這樣上門要我和親,可曾考慮過楚大人同意不同意?
楚大人有意與我定親的事,譚總管和徐大公子是知道的吧?”
譚總管自然知道這件事了,徐白更是清楚極了。
他初到京城去文寶齋買筆墨紙硯時,便聽說過這件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內心當時是如何酸澀的。
當初對顧寶笙無禮的是楚洵,對顧寶笙有禮的是他。
甚至顧寶笙回京城的衣料也有他挑選的一部分,他還曾託楚洵在京城中好好照顧顧寶笙,不要與她爲難。
想的便是,等顧寶笙長大了,他來京城功成名就了,便能與顧寶笙雙宿雙棲,好好兒護着這個柔弱聰穎的女孩兒。
可等他來京城才發現,楚洵早已定了她做未婚妻,顧寶笙似乎對楚洵也大有改觀。
他這個等待的人反倒成了撮合他們的人。
而姑母徐淑妃更是言明顧寶笙必須和親,否則便是徐家大禍臨頭。
除了親手將顧寶笙推到和親的路上,讓她和楚洵分別,他還能怎麼辦?
就是他自己也說不太清,心底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到底是真的爲了家族利益推顧寶笙出去和親,還是不甘顧寶笙背離自己嫁與楚洵做妻子而推她出去和親了。
只是,終究,顧寶笙都是必須和親的了。
徐白別開眼,回答道:“太后身體不適,子珩已進宮照料。若是他知道你進宮,自然會來探望你的。”
“原來……”顧寶笙輕笑了一下,“你們是早就算計好了的啊。”
調虎離山,讓楚洵去太后宮裡,而她進宮,自然會被景仁帝關到另一處宮殿,不能相見了。
就算楚洵有心相救,也不能讓錦衣衛在宮裡與人火拼。
她便,不得不和親了。
譚總管自然也是知道這件事的,知道顧寶笙是沒人來相救了,當下便尖着嗓子得意道:“來人啊!
扶顧三姑娘上馬車!”
譚總管剛要咧嘴一笑,門口一陣疾風直逼人面。
“咚”的一下,譚總管便正面倒地,摔得四肢牢牢貼在地上,鼻腔裡兩道熱血登時冒了出來。
“啊!誰!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譚總管捂着鼻子,剛想叫人給他出氣,一見來人,整個人就如冰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來人負手站在門口,身材挺拔而修長,明媚柔和的春光在他一身黑衣上籠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黑衣上的麒麟暗紋隱隱流動閃耀,襯得整個人丰神俊朗,貴氣斐然如上天神祗一般。
五官俊美不凡而面容冷峻逼人,將春光的暖意都逼退了幾分。
明明是暖融融的天兒,譚總管等人愣是覺得深冬冰雪降臨世間一般。
“世……世子殿下?”譚總管飛快拿出帕子捂着不停流血的鼻子,甕聲甕氣道:“您怎麼到此處來了您?
太后娘娘她……”
楚洵並未理會譚總管的話,徑直越過徐白和顧琤,走到顧寶笙身邊,無比自然的將她的手一牽,有些不悅道:“怎麼受了欺辱,不讓凜四來告知於我?”
顧寶笙心底是十分驚訝,楚洵最初在豐城見到她的時候,還冷冰冰一口一個本座自稱的。
連救自己的時候,也都是拎脖領子跟扔小雞兒似的把她扔在雪地裡,半點不留情面。
如今……自稱“我”,稱呼的流暢無礙不說,連牽手的動作都做的這麼溫柔如水,自然妥帖了,好似把她當成珍貴無比的明珠一般呵護。
到底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在外人面前的僞裝總是能做到一絲不漏的。
顧寶笙心裡不自覺的比較着楚洵對她態度的變化,也忽略了把手從楚洵手中抽出來。
於是,這結果,便成了一對璧人攜手站在一處,情意綿綿而意蘊悠悠,偏生兩人容貌都生的出類拔萃,高雅不凡。
讓周圍的一干人等,只覺得開口說話,都是打擾了神仙眷侶修身寧心。
徐白看着那白皙略帶薄繭的大手將玉雪一般清透纖細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兒裡呵護,一雙手不自覺的攥緊。
“子珩……如今正是譚總管要帶顧三姑娘回宮回稟和親一事的時候,你和顧三姑娘實在不宜……”
“與你何干?”楚洵沉靜寒涼的目光落在徐白身上,聲音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我和我的未婚妻牽手……與你何干?”
“未婚妻?”譚總管站不住了,急道:“世子殿下啊,這……您和顧三姑娘還沒定親呢。
這顧家得了原本準備和親的徐幼寧徐姑娘,顧三姑娘是必須出來和親的了。顧三姑娘她已經答應要去西戎和親了。
您這麼說可……可不合適啊。”
楚洵懶得理譚總管,直接給身後的凜四使了個眼色。
凜四便笑嘻嘻道:“譚公公,您也彆着急啊。我們主子最是通情達理了。
您瞧,怕你不好交差啊。我們主子還特地找太后娘娘要了一懿旨呢。
您也別擔心,拿着這懿旨回陛下那裡覆命,陛下是一定不會怪你的了。”
凜四也沒有當衆讀出來,直接讓譚總管磕了幾個頭,便把懿旨塞到了他懷裡。
譚總管緊張又警惕的打開懿旨一看,登時臉色大白,“這……這……這不可能吧?”
徐白離得遠,看不清懿旨內容,不由問:“太后娘娘的旨意是什麼?”
“世子……世子殿下和顧三姑娘……定親?”
徐幼寧不信,立馬着急問道:“那她不和親了,誰去和親啊?”
“這……”譚總管又是一陣震驚,“這……太后娘娘說了,這原本是餘大將軍的女兒害得南齊沒了和親公主,得讓餘大將軍自個兒選人了。
這也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原本就不必辦什麼桃花宴。
幼寧姑娘您和顧大公子情投意合,太后娘娘說,她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兒上,便給您這個恩賜,三日後便完婚吧。”
徐幼寧一聽,雙眼驚得幾乎要瞪出眼眶。
顧寶笙不去和親了,還跟楚洵定親了,可她,三日後得跟顧琤那個瘸子完婚?
她辛辛苦苦做了這麼多,難道就是爲了讓自己嫁給一個又蠢又笨的瘸子嗎?
徐幼寧再也禁不住打擊,頭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198章 拿捏寶笙,沐之毀婚 3更
長春宮
徐幼寧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要哭得背過氣去了。
“姑姑……您不能不管我啊!幼寧可都是照着您的吩咐爲您做事的。
可現在……”徐幼寧賭氣的哭道:“總之,幼寧絕不嫁給那個又蠢又笨的豬頭瘸子!姑姑,您一定要幫我!”
顧琤讀書笨,做人蠢,腿還瘸,連她哥哥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怎麼配娶她?
之前是萬不得已,爲了自己避開和親,讓顧寶笙去西戎,這才被迫暫時嫁給顧琤罷了。
如今,和親的事情都算給餘家自己處理,跟他們徐家根本就沒有關聯了,憑什麼她還要委曲求全的跟在顧琤身邊啊。
徐淑妃低頭慢慢喝着湯藥,冷眼瞧着徐幼寧一面哭,一面將顧寶笙、顧琤恨得咬牙切齒的樣子,暗罵了一句蠢貨!
如果徐幼寧足夠聰明,在春滿園就不會着了人家的道,哪裡會有後面的事情?
到底是庶出二房生的種,上不得檯面兒。
在豐城做慣了土皇帝,蠢而不自知,竟把太后的懿旨都不放在眼裡了。
不過麼,徐淑妃放下藥碗,拿帕子掩住了勾起的脣角。
這愚蠢,也有愚蠢的好處,好拿捏不是麼?
若是這蠢人用得好,這看似中立的顧家,也是能收爲己用的。
因而,徐淑妃並沒有斥責徐幼寧不懂規矩,反倒兩眼含淚,十分同情的將徐幼寧喚到她身邊來坐。
“姑姑!”徐幼寧眼淚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
徐淑妃拿乾淨帕子給她擦了眼淚,無比同情道:“好孩子,你的委屈到底都是本宮錯估了那顧三姑娘的狠心。”
“那姑姑這便讓太后娘娘收回懿旨吧!”徐幼寧立馬抓着徐淑妃的手祈求道。
她是真的不想嫁給顧琤那個一輩子站不起來的男人。
就算要嫁人,也要嫁給哥哥那樣容貌俊美,才高八斗的人啊!
至少得是個大家世子或是小侯爺,小王爺吧!
顧琤和顧家算什麼東西,也敢肖想她!
“幼寧,你是不是忘了太后娘娘的封號是怎麼來的?”徐淑妃突然嚴肅的問她。
“這……”
她不知道啊。
“當年先帝爺還是太子,太后娘娘還是太子妃之時,西戎南齊惡戰。
先帝爺親征,不慎身中毒箭,又被圍困山野。
太后娘娘心急如焚,因其出身將門,遂主動請纓,帶領大軍和解藥前去救先帝爺,這才讓先帝爺轉危爲安。
後來先帝爺登基之時,念及太后娘娘的帶兵救命之恩,
特賜太后娘娘‘元戎’之號,娘娘後來做了太后也不願更改這號,可見是極爲看重的。
‘元戎十乘,以先啓行’,正是大軍出發之意。
你想想,太后娘娘是帶過大軍的人,說出的話便是軍令如山。
便是本宮爲你將這雙腿跪斷了,太后娘娘也不會爲你更改軍令啊!
如若你真的不想嫁,要違背太后娘娘的‘軍令’,那……”
徐淑妃搖頭長嘆,“那便只有死路一條了啊!”
“死路……一條……”
徐幼寧哭得花兮兮的臉登時白成一片。
她在豐城徐家,唯一一次處罰,還是徐老太太罰的禁足,從小就是被人捧在手心兒裡,泡在蜜罐子裡的。
受傷尚且屈指可數,一向是怕疼的。
死路一條……她更不敢了。
“姑姑!”徐幼寧連忙抓着她的手使勁兒搖晃,“幼寧不敢了,嗚嗚……幼寧……幼寧嫁就是了!
我嫁!我嫁還不成嗎?!”
嫁給顧琤,總比死了強啊!
徐淑妃將她摟在懷裡,親暱的拍了拍她的背,溫順着她的焦躁情緒。
這讓惶恐害怕中徐幼寧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下意識的把徐淑妃當成了自己所有的依靠,也下意識的將徐淑妃說的話全然聽進了耳朵裡。
“幼寧啊……”徐淑妃一邊溫柔如母親一般拍着她的脊背,一般輕聲道:“姑姑一向疼惜你,自然也是不願意見你跳入火坑的。
姑姑旁的法子沒有,可保住你清白,讓你日後順利改嫁,還是可以的。”
“真的?!姑姑不是說……”
“你這傻孩子……”徐淑妃笑嘆道:“你忘了你表哥是誰了?”
秦溪是四皇子,雖然體弱多病,但畢竟是景仁帝的孩子,有繼承皇位的權力。
如果,如果秦溪登基,那麼她就是皇上的親表妹啊!
太后的權利雖然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底下最大的還是皇上啊!
到時候,只要表哥和離的聖旨一下,元戎太后的懿旨還算個什麼東西。
徐幼寧聽了徐淑妃的話,登時高興得恨不能手舞足蹈一番。
只是,“到時候,一定要讓表哥把那個瘸子四肢砍了,再送去充軍!讓他不得好死!還有顧寶笙,也要這麼着收拾她!”
徐幼寧眼睛亮晶晶的很有些躍躍欲試,還沒有嫁到顧家,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顧琤和顧寶笙受罪的場面了。
徐淑妃皺了皺眉,手上撫背的動作還是十分輕柔。
“這件事你切莫操之過急,若是嚷嚷出去了,我們徐家可就……”
“姑姑放心!”徐幼寧立馬指天發誓道:“幼寧一定不會多說一個字的。”
她傻了纔會把這樣的好事情說出去呢。
“可是,可是姑姑……若是幼寧嫁去顧家,顧寶笙欺負我怎麼辦啊?”
她斜着眼,等徐淑妃給她出主意。
果真是蠢貨!徐淑妃心底不屑的嗤笑一聲。
她不過露出一個線頭,徐幼寧便等不及的要被自己牽着走,迫不及待的要幫她做事了。
而這個蠢貨心裡呢,恐怕還一廂情願的以爲是自己找了靠山,得了好處吧?
徐淑妃的猜測很正確,這會兒徐幼寧心裡已經琢磨着如何提前收拾顧寶笙了。
徐淑妃一笑,“幼寧,你是不是忘了,顧家現在沒有當家主母這件事了。”
徐幼寧還有些不太明白徐淑妃的意思,旁邊的明花便提點道:“幼寧姑娘您過去做了主母。
府中掌家大權自然是交給您的,便是……
便是顧三姑娘要出嫁,那也是您能幫着做主的啊,比如……嫁妝……”
徐幼寧心中不快頓時一掃而空。
是啊,她是顧家的當家主母,顧寶笙還能不看她的臉色過日子?
顧寶笙不是很得意她娘給她留了嫁妝嗎?哼!她若過去做了主母,非得讓顧寶笙給她把嫁妝全部交出來不可!
要是不交,她就找個由頭,讓她到庵堂裡吃糠咽菜去,看她還敢不敢不交!
徐幼寧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豐城裡某些人家的老祖宗,根本不知道顧寶笙嫁妝不能動。
不過徐淑妃現在也沒有提點她的意思,若是把別人都教聰明瞭,她自己做什麼呀?
再者,徐幼寧若是真的找到機會拿到那筆嫁妝,自然對她和溪兒來說更好。
因而,她便十分鼓勵又讚賞徐幼寧起來。
等徐幼寧出宮之時,已經完全看不出心情沉重,不願嫁人的模樣了。
顧琤聽說徐淑妃勸解了徐幼寧,讓她答應嫁人的事情,心裡自然是樂開了花,只恨不能親自向徐淑妃磕頭謝恩了。
怕夜長夢多,顧琤乾脆當天便求了顧明遠,讓他去客棧下聘禮。
顧明遠對這個兒子是又氣又恨又無奈。
酒後亂性,還亂到了徐淑妃侄女的頭上,還讓太后娘娘下旨賜婚,他除了答應儘快去辦這門親事,還能怎麼辦?
丟不起這個人,可更抗不起這個旨啊!
顧琤想到要娶徐幼寧,一整日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臉都要笑僵了。
當然,顧寶笙沒有去和親,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顧琤原本是想跟顧寶笙好好再道一個歉的,誰知楚洵讓人接顧寶笙去郊外散心去了,這讓顧琤有些鬱悶。
不過,同時讓他悶悶不樂的還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他答應六皇子秦沐之讓顧寶笙嫁給他的事情沒有做到,辜負了六皇子的苦心美意。
這讓受了秦沐之恩惠的顧琤十分愧疚,畢竟,他顧家這是欠了六皇子一個皇子妃啊!
想到這兒,他決定親自給六皇子送一份喜帖,再親自給六皇子賠禮道歉。
六皇子府
顧琤把事情說了一遍,一臉愧疚道:“殿下,這事兒,是顧琤對不住你。
只是,畢竟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顧琤實在……實在不能反駁啊!”
“阿琤,咳咳咳……”秦沐之像是生了一場重病,整個人的臉色頹敗灰白,像冬天了無生氣的枯樹一般。
“這件事原本就是皇祖母親自下的懿旨,與你無關……是我與寶笙沒有緣分罷了。原本強求不來的事情,我不怪你……”
秦沐之的不怪罪,反倒讓顧琤心裡更難受了。
“殿下,這事兒是我對不起您,受了您的恩德也沒有什麼能報答您的。
日後爲您做牛做馬也在所不辭。”
“阿琤,你這話便說嚴重了,我們之間何談這些?
你放心,這喜酒我一定去喝,你也跟着張先生好好兒的唸書。
切莫耽擱了課業功名啊!”
顧琤愈發感動,忙點頭稱是,回顧家溫習張先生留給他的功課了。
屋內的秦沐之勾脣陰狠一笑。
他當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他看中的顧寶笙了,而顧琤願意爲他效犬馬之勞,更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反正,張先生對顧琤的“教導”也差不多了。
只等顧琤上了考場,孟行舟和顧、崔兩家的事情,便能告一段落了。
至於顧寶笙,他願意給她一個贖罪的機會。
如果喜宴時,她答應了自己的要求,主動當着一衆賓客要與楚洵退婚,讓楚洵難堪,成爲天下笑柄。
而後委身於自己,他麼,登基後自然是願意好好兒對顧寶笙的。
可若是顧寶笙不識擡舉,非要跟着楚洵,呵呵,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讓顧琤這個替罪羊死了,再殺顧明遠,讓她徹底無依無靠了。
不過只是與顧寶笙談條件,而不讓楚洵知道些什麼,懷疑些什麼,是遠遠不夠的。
“宋瑞。”秦沐之勾脣一笑,“把那地方找好,本殿……要楚洵親自看到寶笙是如何與我親熱的!”
反正日後都是他秦沐之的女人,交談條件時,提前收取些利息又算什麼?
顧寶笙知道做他女人的好處了,還會想着楚洵那個冰塊兒?
說不定條件都沒談完,便主動委身了呢?
秦沐之這樣想着,心情十分的好的提筆開始練起字來,只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而喜宴這一日,也很快到來。
199章 顧琤成親,迎秋邀寶笙做妾1更
顧府
顧琤自打元戎太后賜婚的懿旨一下,知道自己要抱得美人歸了,一連幾日都精神抖擻,不停的跟着張先生看書寫字,臉上一直掛着樂呵呵的傻笑。
顧老太太被送回鄉下去了,賜婚又來的太匆忙,顧府根本沒有準備的時間,也一時找不到打理婚事的合適之人。
因而,顧明遠“迫不得已”的讓高迎秋的母親周玉芙出來幫襯來了。
昨日還是素淨典雅的顧府,今日便紅綢高掛,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了。
周玉芙站在廊檐下,有條不紊的分派着任務,又拿賬本細細的核對了東西出庫入庫有無紕漏。
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有才有貌又會打理家務,果然是不錯的。
顧明遠臉上閃過一陣惋惜愧疚。
若是當時他早些接高迎秋母女回來,早些爲高迎秋定好婚事,迎秋也不至於過得這般落魄啊!
名義上,是景仁帝賜婚賜了兩個女子給六皇子秦沐之,高迎秋依着相府的關係,能做側妃。
可實際上呢,因爲孟行舟還在收押候審,景仁帝怕孟雲迎影響到皇家的體面,連皇家玉牒都沒有讓高迎秋和孟雲迎入。
兩個賜婚的女子還比不上景仁帝隨意賜給皇子、臣子的宮女,至少賜婚的宮女還有懷孕生子的資格,高迎秋和孟雲迎卻一進門便被要求侍寢後和避子湯。
這讓顧明遠的心裡怎能不恨?
不過,他自然也不會想到,秦沐之對高迎秋和孟雲迎根本沒興趣,兩人入府後便一直守活寡,避子湯喝不喝都是一回事。
周玉芙知道顧明遠在看她,身段兒彎得愈發妖嬈,春日陽光雖然不算毒辣,但站久了曬久了,總是累人的。
周玉芙算着時辰差不多了,便搖晃了下身子,頭有些暈暈的模樣。
“玉芙!”顧明遠連忙小跑過去把周玉芙抱在懷裡。
“顧大人?”周玉芙深思清明後,趕緊的把他推開,“這麼多人看着,可使不得啊!”
顧明遠自打鄭繡蓮走後,朝廷家中的事情一直不斷,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溫香軟玉在懷的悠閒了。
他茹素許久,方纔一抱周玉芙,心裡登時有一股火苗往上躥。
如果說鄭繡蓮只是清粥小菜,那周玉芙便是山珍海味了啊。
鄭繡蓮背叛了自己,自然罪該萬死,但周玉芙不同,她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嫁人的。
他心心念唸了周玉芙這麼多年,到現在周玉芙回來,他都沒碰一下,自然心裡也是想念的。
他佯裝正經的咳嗽了兩聲道:“事情繁多,你也得顧忌着身子。
原本時間緊迫,就是親事禮儀上略微簡單些,也不礙事的。
晚上早些休息啊!”
周玉芙哪裡聽不懂顧明遠的意思,她順從的道了是,一等太陽落山便嫋嫋婷婷的回了攏梅閣。
而後,顧明遠也趁着人煙稀少,衆人都用飯之時,飛快撲進了攏梅閣。
“老爺?”周玉芙這些日子保養得極好,三十出頭的年紀,看着也不過二十如許。
一聲顫顫巍巍的老爺,直把顧明遠骨頭都叫酥了,二人登時吹燈上榻,乾柴烈火,好不濃情蜜意起來。
周玉芙原本就是在教司坊待過的,哪裡不知如何討好男子,更何況,爲了唯一的女兒高迎秋,讓她使出渾身解數也是應該的啊……
等顧明遠被伺候舒服了,周玉芙這才提起明日賓客之事來。
“老爺……妾身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迎秋了。”周玉芙開口祈求道:“她成親時,妾身連個家傳鐲子都沒來得及送,如今……
咱們顧府好不容易有個宴會,老爺能否求六皇子殿下帶她來一下啊?
否則,妾身真是怕到死都再見不到迎秋了!
妾身只有迎秋這一個女兒,求老爺可憐可憐妾身吧!”
美人在懷,梨花帶雨,再者,也不過是回顧府吃一頓飯而已,顧明遠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事。
因而,立馬摟着周玉芙寬慰道:“你別哭了,迎秋也是我的孩子,哪裡有不疼惜她的?
你放心,回頭我便找六皇子說一下,讓他帶迎秋過來一趟便是了。”
周玉芙聽了,這才破涕爲笑,又跟顧明遠溫存起來。
六皇子府
得到消息的秦沐之十分高興。
他原本就打算用高迎秋哄顧寶笙出來的,這下顧明遠親自來信求情,讓他帶高迎秋去,正中下懷。
因而,他立馬便派人跟高迎秋說了回顧府吃喜宴的事情。
“喲?我那好父親終於不是隻記得顧寶笙,想起我來了?”高迎秋梳着婦人的髮髻,頭上寒酸的插着幾枝銀簪,豔麗嬌美的面容滿是怨毒。
如果顧明遠早些讓顧寶笙有自知之明,主動跟廣平王說退了親事,把楚洵讓給自己,或者說早些讓楚洵與自己多接觸。
那楚洵肯定是願意娶自己而非顧寶笙那個沒用的東西啊!
如今,她成了六皇子府連話都說不上的賤妾,反倒記掛起自己來了?
呵,這可不是這麼好算的事!
“顧寶笙!”高迎秋一臉陰狠,“憑什麼我做妾,你當妻啊?要做妾,便一起做就是了!”
這樣想着,高迎秋心裡登時有了個主意。
顧琤成親這一日,天色不大好,陰陰沉沉,狂風不斷的。
門口的紅燈籠都被吹下來好幾次,到後來實在沒辦法,顧明遠乾脆讓人取了下來。
這場緊急丟臉的婚事,原本就讓顧明遠十分不滿意,加上前來賀喜的某些同僚對頭,還陰陽怪氣的道喜,這讓顧明遠心裡愈發不舒坦了。
倒是顧琤自打坐着輪椅,牽着徐幼寧來到大堂起,臉上傻兮兮的笑容就沒有一刻停歇過的。
並且,纔剛到大廳,顧琤便迫不及待的讓人叫拜天地的事兒,引得衆人鬨堂大笑,都說這顧家大公子實在太猴急了些。
便有些好事好色的公子哥兒小聲的議論起來。
“切,腿都使不上勁兒,這洞房還能進麼?
真是同情這位徐姑娘啊,往後得跟窯姐兒似的伺候他一輩子了!”
“跟這麼個人,就是守活寡……真是可惜了徐姑娘天仙兒似的人物……”
顧琤一雙眼睛一眼不錯的盯着徐幼寧,好像在做美夢,生怕一眨眼醒來,徐幼寧便不見了。
因此並未聽見旁人的議論,倒是徐幼寧,把周邊人的冷嘲熱諷聽了個徹底。
下定決心,一定不要和顧琤有牽扯,也一定要儘快和顧家人撇清關係。
顧寶笙冷眼瞧了一瞧,等兩人拜完天地後,她便藉故身體不適走開了。
顧琤眼裡的赤誠火熱和徐幼寧身體的僵硬不願配合他拜天地,她都看在眼裡。
但與她何干?
終究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管不了那麼多閒事,也懶得管。
腳步才邁出廳堂,身後便有高迎秋的聲音傳來,“笙妹妹,我許久不見你,想念得很,怎麼你見到了我,反倒裝作不認識我一般了呢?
是你瞧不上我這個姐姐,還是我這個姐姐哪裡做的不夠好,讓你厭惡了呢?”
高迎秋一副淚眼盈盈,委屈巴巴的樣子站在門口,好似顧寶笙欺負了她一般。
在座的不少婦人登時豎起耳朵準備聽八卦起來。
原本顧大公子今日的婚事就是個笑話,足夠她們取笑好些天了,如果顧三姑娘也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說不準太后賜婚的懿旨就該下在她們府上了。
因而,個個都開始小聲說起是顧寶笙的不是來。
“到底是姐妹,怎麼能這樣對高夫人呢?”
“畢竟三姑娘是要做世子妃的人了,自然眼光高的很,看不起高夫人了!”
“到底是六皇子的人,顧三姑娘未免也太不懂規矩了些!”
高迎秋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她從前高傲,原本就是有高傲的資本的。
瞧,如今她只是略施小計,顧寶笙就已經招架不住,已經得了個不懂規矩,蔑視皇族的名聲了吧?
顧寶笙就是個草包,哪裡比得上她的玲瓏心思?
顧寶笙回頭瞥到她眼底的得意,禁不住有些好笑。
她一轉頭,似乎是才認出高迎秋一般,驚訝道:“迎秋姐姐今日竟來了麼?
寶笙聽說這家中重大的紅白喜事是不許妾室出面的,後來更是聽父親說,姐姐如今還未被陛下賞賜貴妾的身份,這便更不敢奢求姐姐來了。
今日不曾想,竟見到姐姐前來,果然是寶笙的福氣啊!”
衆人一聽說高迎秋連貴妾都不是,方纔與她同桌用菜的婦人登時嫌棄的調換了位置,看高迎秋的眼神也變得十分厭惡起來。
交好陛下討厭的人,她們是傻了纔會這樣做!
高迎秋的受到一衆白眼鄙夷,心立馬像被戳了一劍似的,疼的幾乎要滴血了。
顧寶笙怎麼能當衆給她臉色看?
若是楚世子知道了顧寶笙如此狠毒,也一定會對這樣的女子厭惡至極的!
想到自己畢竟這一齣戲還是要演下去的,她便立馬笑道:“既然妹妹心裡也是想着我的,那我的心裡就放心了。
咱們到底是姐妹,好久不見了,不如出去散會兒步,說說話吧!”
說着,高迎秋便親暱的過來挽起顧寶笙的手,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
當着衆人的面,顧寶笙自然不能壞了印象,因而也熟絡的握着高迎秋的手道:“也好,我這便與姐姐去散散步吧。”
顧家的賓客都在用飯,後花園只聽得見風吹開湖面,漾開波紋的聲音。
行至翠玉湖,兩人方坐在涼亭歇息起來。
沒有外人,高迎秋立馬將顧寶笙的手嫌惡的甩開,一臉倨傲冷漠道:“你別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了。
楚世子眼下和你定親,不過是因爲廣平王的原因被逼無奈而已。
若不是我被你陷害,你以爲楚世子會看得上你?會肯和你定親?”
“也是,比起姐姐來,楚世子自然是更看得起姐姐的容貌才華的。”
高迎秋得意一笑,暗道顧寶笙這話說的不錯。
但下一刻,顧寶笙就讓她黑了臉。
“若不是楚世子看着姐姐不錯,又怎麼會親手將姐姐送到六皇子殿下身邊,給姐姐找一門這麼好的親事呢?”
“顧寶笙!”高迎秋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臉色猙獰如惡鬼的厲聲喝道:“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那根本是個誤會!
一定是你趁着我當時昏迷不清,故意引開楚世子,找人把我送過去的。
你休想離間我和楚世子的關係!
若是楚世子知道你這般惡毒歹毒,你以爲他不會爲無辜的我報仇嗎?”
楚洵可是她外公教導過的人,兩人只差那麼一點兒就訂婚了啊!
她不信楚洵會對她如此狠心,一定是顧寶笙知道了楚洵喜歡自己,這才找人把自己送給秦沐之,害她做妾的。
這樣的仇,她怎能不報?
顧寶笙懶得理她說瘋話,起身就想走。
高迎秋卻立馬攔住她,惡狠狠道:“顧寶笙,你難不成以爲我會就這麼放過你不成?”
“那你想如何?”
“自然是……陪我一同做妾了!”高迎秋冷不防的將顧寶笙往前一推,涼亭欄杆登時碎開,兩人撲通撲通兩聲掉進了水裡。
高迎秋水性極好,幾乎一下水便猛的用手朝顧寶笙頭上按下去。
她不好過,顧寶笙也休想好過!
等她外公冤屈洗乾淨,楚洵知道是顧寶笙壞了他們的姻緣,顧寶笙就是做秦沐之的妾,都一定是做不下去的!
假山後的秦沐之理了理衣裳,暗道這高迎秋和她的母親倒是十分有默契,也十分會爲他做事啊。
連英雄救美都爲他準備好了。
他要與顧寶笙提的條件都不必提,待會兒直接讓楚洵過來,瞧瞧他是如何與顧寶笙嘴對嘴呼吸救人的便是了!
想到顧寶笙那如花一般嬌豔柔軟的脣瓣兒,秦沐之喉頭滾了兩下,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飛快的朝涼亭趕去。
200章 勾搭上自己的姐夫,不要臉2
廂房
徐幼寧一大早便起來收拾妝容,準備成親的事情,已經餓了許久。
浮月剛剛纔從廚房端了一碟梅花酥和參茶過來。
徐幼寧屏退了其餘下人後,十分不滿的開始訓斥浮月道:“你怎麼現在纔回來,是想餓死我麼?”
浮月往外看了一看,連忙關上房門,壓低了嗓音道:“姑娘!奴婢剛纔是瞧見了一件大事兒,這纔回來晚了的!”
“大事兒?呵!他顧府現在就是我這個當家主母最大,你上哪兒瞧人家的大事兒?”
徐幼寧一邊冷哼,一邊拿着梅花酥吃着。
“哎呀,是真的啊!姑娘!”浮月趕忙道:“奴婢方纔看到高姑娘和顧三姑娘在一處不知說了什麼,高姑娘突然就推了顧三姑娘一把,兩人都掉到水裡頭去了!”
“噗噗!咳咳!咳咳!”
徐幼寧嘴裡的梅花酥一下子嗆了喉嚨,噗噗的把梅花酥吐出來。
“你說的是真的?”
“可不是麼?”浮月還沒說完,“奴婢還瞧見……六皇子殿下也過去了呢!
瞧着便像是要去救人的模樣!”
方纔喜宴的時候,六皇子秦沐之和高迎秋前來,浮月跟着行禮時,是聽見人家稱呼他們的。
她本就是個機靈聰敏的丫頭,知道姑娘嫁給顧琤,都是拜顧寶笙所賜,自然是要跟着主子好生對付對付顧寶笙了。
眼下顧寶笙已經跟廣平王世子楚洵定了親,卻另一頭又跟自己的姐夫六皇子不清不楚的。
這件事情若是傳出去,顧寶笙水性楊花的惡名是一定坐實了,會傳得老遠的!
到時候莫說嫁楚洵,就是嫁給破落商戶,人家也會嫌棄她丟人的吧?
除了去尼姑庵吃糠咽菜一輩子,外加把嫁妝都留給自己這個當家主母,顧寶笙還能有別的下場嗎?
徐幼寧一想到那個場面,便忍不住高興的翹了脣角。
“浮月,那你還等着做什麼?”徐幼寧催促道:“你還不快把那些賓客都叫過去看熱鬧?
若是他們走了,誰還知道顧寶笙不要臉的風流事兒啊!”
顧寶笙是怎麼讓她在春滿園顏面盡掃的,她今日便要全部還回來!
“姑娘,這事兒您可不能着急!咱們得從長計議啊!”浮月一想到自家姑娘當時就是因爲着急才上了顧寶笙的當,只恨得牙根癢癢。
上了一次當已經夠了,今天,無論如何,她也得把自家姑娘給勸住了。
“怎麼不着急?若是人救走了,過去看也是撲空,有什麼用?”
浮月腦子飛快一轉,忙笑道:“奴婢的意思是,姑娘您如今還是新媳婦,才嫁到婆家,小姑子的事情,您自然是不好插手的。
可若是姑爺來辦這事兒,不就合情合理,人家也不會懷疑您別有用心了啊!”
徐幼寧在顧府活得好,她才能過得好,浮月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好生扶持自家姑娘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徐幼寧想了想,便依照浮月的意思,把顧琤叫了過來。
今日的顧琤一身大紅衣袍,胸前還有個扎得緊實漂亮的火紅繡球花。
他原本便面容風流俊美,喜慶鮮豔的紅衣更襯得他脣紅齒白,鮮衣怒馬。
顧琤今日學乖巧了,上次他是因爲酒後亂性,唐突了佳人。
所以,即便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也打定了主意,只喝與徐幼寧的交杯酒,其餘的酒水,一律是滴酒不沾!
倒是徐幼寧見他滴酒未沾,有些不大高興。
顧琤喝醉了,她待會兒的洞房花燭夜想怎麼糊弄過去便糊弄過去了。
可清醒着,徐幼寧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往浮月那兒使了個眼色。
浮月會意,摸了摸袖口。
只要有那迷藥,一切都沒事兒。
顧琤一進門便含笑的看着徐幼寧,目光溫柔安寧,只恨不得和她天長地久。
“幼寧,你叫我過來,是不是因爲辛苦一天,肚子餓了啊?”
顧琤推着輪椅過來,一臉關心道:“我聽府裡的老人家說,成親最是累媳婦了。從早到晚都不能喝水吃飯的。
不過你放心,我一早就讓人燉了燕窩粥,弄了些開胃小菜,還有你喜歡吃的梅花酥和參茶過來。
這會兒已經弄好了,也端過來了,你趕緊吃點兒吧。”
身後的聽風掃雪,一人提着一大個食盒擺在桌上。
打開食盒一看,果然是香噴噴,暖融融的燕窩粥,還有酸辣可口的開胃菜。
就連浮月端過來的梅花糕,也是顧琤之前命令人事先做好的。
徐幼寧一時心裡有些複雜。
不過只是片刻,她便又心安理得起來。
如果不是因爲顧寶笙,她能嫁給顧琤這個瘸子嗎?
這都是顧寶笙的錯,都是顧琤的錯,就算他們以死謝罪也是應該的。
但表面上,她還是要裝作十分感動的樣子道:“顧琤,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我從來不知道你這樣會爲我考慮呢!”
顧琤耳根子有些發紅道:“我……我身爲你的夫君,自然是要對你一輩子好的。
以後……以後我會對你更好的!”
誰跟你有以後啊?!徐幼寧心底不屑的冷哼一聲,面上卻絲毫不顯。
“顧琤,你對我這麼好,我都從未報答過你什麼,還讓你夾在我和寶笙之間,讓你爲難。
我真是太不對了!”
“你別這麼說,”顧琤連忙道:“她年紀小,原本就不懂事的。
只要日後我多與她說你的好話,她總是能接納你,不會再傷害你的了!”
“這樣啊……”徐幼寧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只是方纔我聽說,寶笙妹妹十分生氣我做她的嫂嫂。
不想吃我們的喜酒,還往後花園過去了呢。
她原本就身嬌體弱的,如今我做了她的嫂嫂。
‘長嫂如母’,總得關心她的身子,不能讓她一個人在花園裡頭氣出病來吧?
我是新媳婦自然不好走開的,不如,你幫我去把寶笙勸回來可好?”
顧琤十分高興,“寶笙如果知道她的嫂嫂是如此心地善良,一定會很高興的跟我過來的。
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好好兒過日子,再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啊。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說什麼都對了。”
徐幼寧溫柔一笑。
顧琤得了命令,立馬往後花園去了。
剛到後花園,就碰到了高迎秋的貼身婢女青梅慌慌張張的叫着救命。
“青梅!到底怎麼回事兒!”
青梅一見是顧琤過來了,心中暗喜,此事若是由顧琤說出去,可就再好不過了。
“顧大公子,您救救我們姑娘,還有三姑娘,還有殿下吧!”
“怎麼了?”
“顧三姑娘今日見您和徐姑娘和和美美的成親了。
想到她的心上人是自個兒的姐夫,她不能夠嫁自己的意中人,只能嫁給不喜歡的楚世子。
一氣之下,便將我們姑娘推下水了啊!我們姑娘本是好心拉着她的手解釋的,所以顧三姑娘也跟着一道下了水。
六殿下一過來,也忙要下去,結果,這三人都落水了。
如今可怎麼辦啊!”
“你別慌!”顧琤強自鎮定下來,想到的第一個念頭是,一定要保住顧寶笙的性命。
名聲什麼的,哪裡比得上性命重要。
“聽風、掃雪,你們立馬去告訴父親,讓他跟楚世子和那些賓客們說清楚。
我們寶笙,不喜歡楚世子逼嫁,她和六皇子兩情相悅,我親自做的主意,已經在一起了!”
青梅一聽,登時大喜過望。
聽風掃雪壓不住顧琤,只好照着命令到前廳來偷偷與顧明遠說了。
哪知道,顧明遠身旁正是湊了幾個死對頭,細細一聽。
幾人都登時大叫起來,“你們姑娘竟然要退楚世子的婚?還和六皇子殿下兩情相悅了?”
這一傳,前廳後院的男女賓客們登時議論紛紛,止不住的嘲笑氣顧寶笙來。
“怪不得給高姑娘沒什麼好臉色呢,原來是勾搭上了自己的姐夫啊!不要臉,真不要臉!”
201章 奸計敗露,掃地出門 1更
後花園
天色陰暗,連同碧綠澄澈的湖水也昏昏沉沉如墨起來,恰如秦沐之的一張黑臉一般。
他趕倒是趕過來了,可是他過來看到了什麼?
他方纔還在心中誇讚會懂事的高迎秋一手把顧寶笙的頭按在水底下去了,這一按下去,水面上連顧寶笙的影子都沒有了,連個氣泡也沒冒出來。
他秦沐之的水性原本就不怎麼好,所以上次被楚洵踹進水池裡時,纔會嗆了許多水。
高迎秋一把顧寶笙按下去,這讓他在水底下哪兒去找人,不是讓他英雄救美就像度過生死難關一般困難了嗎?
高迎秋也沒想到,顧寶笙的腦袋這麼不禁按。
她原本只是想出口惡氣,讓顧寶笙嗆兩口水,吃些苦頭,再加讓秦沐之把英雄救美的事情做的逼真一些罷了。
畢竟此處的水不算深,顧寶笙很可能撲騰兩下踩到塊高些的石頭自己站起來。
可這會兒,她一按下去,把人給秦沐之按沒了,再對上秦沐之怒不可遏的過來興師問罪,她整個人都慌了起來。
最初她去六皇子府不肯吃飯,秦沐之是如何收拾她,她還記得的。
因而,這會兒,她見到秦沐之就像老鼠見了貓,心裡怕到了極點。
“殿下?”高迎秋顫聲開了口。
若不是她水性好,這會兒已經嗆水暈在水裡頭了。
春日的天不算天暖,今日天氣不好,湖水也愈發冰冷寒涼如初秋之水一般了。
秦沐之趁着外頭還有人攔着,沒人過來,連忙挑選了一塊湖水清淺,看得到石塊兒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下了水。
“高迎秋,”秦沐之溫潤的臉上滿是陰狠,“你弄丟了本殿的女人,現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本殿找出來。
找不出來,你便一輩子留在這水裡,不要回六皇子府了!”
高迎秋算是聽明白了,要是她耽擱了秦沐之和顧寶笙的事情,秦沐之非殺她泄憤不可。
可憑什麼啊?
顧寶笙憑什麼就仗着自己慣會裝身嬌體弱就得了這些男人所有的喜歡和恩寵?
不過想到秦沐之是爲了顧寶笙的嫁妝才如此,高迎秋的心裡又舒坦了。
卸磨殺驢,她就等着顧寶笙把嫁妝給了秦沐之後是如何香消玉殞的!
想到這兒,高迎秋又鬥志昂揚起來,一頭栽進水裡,如靈活游魚一般四處尋找起顧寶笙來。
這一頭的秦沐之也沒有閒着。
做戲做全套,他也裝着在水裡浮浮沉沉的找人,一會兒在水裡憋氣,一會兒在水面透氣的。
可是,無論高迎秋和秦沐之如何尋找,一旦他們停了下來,四周便水平如鏡,連一個氣泡也無。
顧寶笙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連一道水波紋都沒有留給他們。
“殿下……找……找不到顧寶笙了啊!”高迎秋簡直想放聲大哭了。
她泡在水裡的時間比秦沐之還長,又是往水深那一處遊的,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臉色蒼白得跟女鬼一樣。
可若是真的找不到顧寶笙,她就不是像女鬼這麼簡單,而是自己得親自做女鬼了啊!
“本殿知道,不用你說!”秦沐之擰緊眉頭,在水裡泡了許久,臉色也是蒼白如紙。
外面阻攔的人,已經到了黔驢技窮,根本阻攔不了的地步了。
若是再找不到顧寶笙,只剩下他和高迎秋在水裡。
到時候怎麼跟衆人解釋?
又或許,找出來的顧寶笙成了一具屍體,到時候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從他得知的信息上來看,顧寶笙的確是不會水的,也正是因爲這一點,纔會被顧琤害得在冬日湖水裡浸泡了許久不能生養。
不會水的女子就此消失不見,要麼就是淹死在湖底,要麼就是被水流沖走,要麼就是被人救走。
可他秦沐之是在翠玉湖這一帶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的,如果有人來救,一定會有人稟告啊!
他和高迎秋也不是瞎子,也看得到啊!
秦沐之在觀察了水流的走向後,抿嘴不悅道:“她被衝到下游去了。”
秦沐之打了個手勢讓高迎秋去找人,耳聽着顧明遠和顧琤已經親自過來了。
他立馬警告高迎秋道:“該如何說話,你自己清楚吧?”
“清楚!清楚!”高迎秋惶恐道:“迎秋方才已經拿了她的東西,絕不會給殿下您添亂的!”
秦沐之這才深吸一口氣,扒着石頭上了岸,而後匍匐在地一副悲痛哀婉的樣子。
“寶笙,是本殿和你姐姐對不起你,你莫要以死相逼。
本殿這就去廣平王府求情,讓你與本殿終成眷屬可好?
你別怪本殿和你姐姐了!”
顧明遠和顧琤過來時,恰好聽到這一段兒。
兩人的神色齊齊一變。
顧明遠是怒氣沖天,而顧琤則是感動得熱淚盈眶。
怪道殿下不嫌棄寶笙願意娶她啊,如今一見便知,殿下心地善良,而寶笙從前一定是對他以死相逼過了啊!
不明所以的衆人聽到秦沐之的話,也同樣被誤導了。
“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這天底下還有這般水性楊花的女子。
吃着碗裡瞧着鍋裡的,還以死相逼,讓自己的姐夫娶她,果然是山野長大的女子,粗鄙不堪啊!”
說話的人正是林青晚的外祖父林閣老,他撫着鬍鬚,一副痛心疾首又悲天憫人的模樣。
瞧着倒像是真的在爲顧明遠有這樣一個不堪的女兒而扼腕嘆息。
但顧明遠知道不是這樣的啊,林閣老根本就是因爲林青晚如今被“封陰”,待在家裡無法嫁人,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這才記恨上顧家,巴不得顧家也倒黴。
偏偏這世上,從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衆人瞧見顧寶笙沒了品行,顧家要丟臉,個個都附和起林閣老的話來。
“要我說啊,這樣的女子就該自己投湖自盡,省的腌臢了顧府的門面。
也就六皇子殿下和高夫人心地善良寬厚,這才容得那惡女撒野撒潑。
要是本夫人,就是看這樣不要臉的女人火火兒的溺死在水裡,那都活該啊!”
“就是!就是!本夫人瞧着也是,這樣有了婚事還一心惦記着姐夫的小姨子……
呵呵!本夫人也真是不敢恭維她的人品啊!”
京城有許多驕傲的貴女,自然也有許多驕傲的貴夫人。
瞧見一個長在山野,無人教導的女子,突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廣平王府的未來兒媳,搶走了她們的乘龍快婿。
這會兒自然是個個巴不得顧寶笙倒黴,好給她們自己的女兒騰位置的。
有了一衆夫人和林閣老在前面打頭陣,後面顧明遠的同僚也隨聲附和起來。
都只道是顧寶笙不對,竟直把顧琤之前說的“兩情相悅”拋到一邊,一致認定,是顧寶笙勾引秦沐之,與姐姐起了衝突,這才自作自受落了水。
恨得顧琤萬般無可奈何,又沒辦法拿證據出來解釋。
“好在”高迎秋悲悲慼慼道:“這事兒不怪笙妹妹,顧琤大哥說的也沒錯。
笙妹妹跟殿下的確是兩情相悅的,只是……只是迫於廣平王府的壓力,她纔不得不裝作與楚世子周旋的。
笙妹妹……其實喜歡的是殿下啊!”
比起顧寶笙和秦沐之兩情相悅,衆人更想看到的是顧寶笙一廂情願。
他們想看到這個,便願意相信這個,便有人不滿意高迎秋的說辭道:“高夫人,如今這原本就是家醜了。您何必還遮遮掩掩的替她掩蓋一番?
這樣的意義何在啊?”
意義麼?高迎秋帶淚水的眼底滿是得意。
意義自然是讓楚洵知道他要娶的女人心裡根本沒有他,根本不是個東西了。
另一點,便是找到顧寶笙後,讓顧寶笙跟她一樣做妾了。
景仁帝可不會允許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做秦沐之的正妃,便是顧明遠是丞相,那也決不允許。
她拿出方纔拖着顧寶笙下水時,從顧寶笙腰間上拽下的香囊,泣不成聲道:“這原本就不是我有心遮掩什麼啊!
這香囊……還是……還是方纔她託我帶給殿下聊慰情思的。
即便笙妹妹不喜歡我,做了錯事。
可我到底是她的姐姐,又怎能怪她呢?
只怪我自己,想着爲她的名聲好,不願意做這個牽線的人,這才……這才被笙妹妹……
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又如何會亂說?”
香囊上繡的正是顧寶笙最常用的梨花白底色配綠萼梅,衆人一見便相信了,又是一陣嘆息。
“這樣好的姐姐,她竟然推到水裡,想治死她,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
“顧大人!”秦沐之也適時的當起了好人,與高迎秋一唱一和,滿面悲痛道:“此事原是本殿的不是。
本殿該趁早與寶笙說清楚的,一早斬斷她對本殿的心思的。
只是本殿念着她身子弱禁不住,怕她禁不住打擊,這才……
無論如何都是本殿的錯……
可此事終究是因本殿而起的,無論寶笙是生是死,讓她進六皇子府,本殿都是責無旁貸的啊!”
衆人聽了秦沐之的話,又是一陣慨嘆。
都道這顧寶笙運氣太好,而六皇子的心太善了。
“肯爲這樣一個惡女負責,六殿下真是胸襟寬廣,寬厚仁德啊!”
“一諾千金,有始有終,殿下不愧是德才兼備之人!”
……
秦沐之被這羣官員猛誇,顧琤也十分高興。
雖然顧寶笙還沒有找到,但是翠玉湖的湖水不深,他相信,派下去的人一定是能夠找到顧寶笙的。
而他也是幫顧寶笙嫁得如意郎君的人其中之一,顧寶笙與他日後的關係,一定會破冰溶解了。
這樣想着,顧琤不禁又十分感激起徐幼寧來,若不是她,寶笙的親事怎麼會如此順利。
當着一衆大人的面兒,就算那位楚世子知道了寶笙和六殿下兩情相悅,可六殿下已經當衆承諾要娶,他又如何敢再壞寶笙和六殿下的親事呢?
怕夜長夢多,顧琤連忙催促着顧明遠道:“父親,六殿下都如此說了,您還在猶豫什麼?
還不快答應下來!難道還等着寶笙回來埋怨您不成?”
連顧家大公子都這樣勸顧丞相,可見顧寶笙喜歡六殿下是沒錯的了。
“顧大人,您是否還對沐之有什麼不滿的地方,這才遲遲不肯答應?若是有,您儘管提出來便是。”
秦沐之十分認真誠懇的朝顧明遠說道。
顧琤立馬皺眉對顧明遠道:“父親,殿下文武雙全,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殿下都如此讓步了,您爲何還不快些答應殿下呢?”
顧明遠暗暗瞪了一眼顧琤,心裡暗罵道,姜德音如此聰慧過人,怎的生的兒子如此蠢鈍如豬?!
瞧不出這是六殿下在逼婚嗎?
他這口一鬆,萬一廣平王那個無賴上門鬧事怎麼辦?
那可是個打人不講理,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啊!
顧明遠沉默着,糾結着,對上高迎秋遞過來的暗示眼神,他又猶豫着下了決定。
顧寶笙的名聲鬧成這個樣子,楚洵是肯定不會要了,連迎秋這個女兒都暗示他這事情是真的了。
若他一意孤行,反倒是兩頭得罪了人,最是不好了。
他一向很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退親的事,他想楚洵也是樂意看到的。
因而,他便微微擡手,清了清嗓子道:“既如此,那……寶笙和楚世子的親事就此……”作罷。
秦沐之眼中一陣狂喜,正等着顧明遠說“作罷”二字。
便聽到楚洵冷漠的聲音徐徐響起,“顧大人,你這是揹着我,想逼我的世子妃改嫁不成?”
高迎秋一聽楚洵的聲音,滿眼都是止不住的欣喜,眼光往人羣中一看,立馬便捕捉到了楚洵的身影。
頎長如竹而清新俊逸,貴氣天成而雅人深致,一身墨黑繡麒麟暗紋錦衣下,寬肩窄腰,長腿挺拔,臨風玉樹便這樣不疾不徐走過來。
秦沐之瞥到身邊高迎秋的滿心歡喜,心馳神往,禁不住低頭冷笑。
你高迎秋再喜歡楚洵又怎麼樣?
不還是他的女人?
楚洵再看重顧寶笙,那又怎麼樣?
顧寶笙不還是他的女人?
不管喜歡楚洵的,還是楚洵喜歡的,終究都是屬於他的。
“子珩,你來了,咳咳咳……”秦沐之渾身都被湖水浸溼,雖然身上蓋了披風,仍舊被冷風吹得有些渾身發抖。
他滿臉歉疚懺悔道:“子珩,此事都怨本殿,不怪寶笙。
她心悅本殿,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你莫要怪罪她了,要怪,就怪本殿不能能言善辯,將她的情意勸退吧!”
楚洵閱人無數,一下便瞧出來秦沐之眼底的嘚瑟。
像是在向他耀武揚威,眼睛裡都在說,都怪本殿風流倜儻,器宇軒昂,這才讓顧寶笙沉迷於他,無法離開。
是楚洵,太不得女人的歡心了。
看着楚洵在衆人面前顏面盡掃,秦沐之心底得意至極,巴不得楚洵立馬怒火沖天,失望透頂的離去。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
——楚洵沒走。
只是略微側身,伸手將一名女子身後慢慢走過來的一名女子抱在懷裡。
“才受了風寒,怎麼還到這裡來?”
楚洵的動作是抱貓崽子一般輕柔,還替懷中的少女輕柔的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讓她努力貼近自己溫暖柔韌而堅實硬朗的身體。
少女身姿纖細玲瓏,嬌小可愛,窩在楚洵懷裡無比的契合,一雙水汪汪明潤眼睛氤氳着一層天真懵懂的水霧,濃密長翹如蝶翼的羽睫配着微微上翹的眼尾,輕輕一撲閃,便是數不盡的嫵媚嬌俏,道不清的風華萬千。
而楚洵淡漠的聲音裡也融了柔和,像是本來才融化的清凌凌,冷冰冰的溪水,有了春日暖陽的金色光輝,變得溫暖宜人。
衆人從不知道顧寶笙一身素色梨花白衣裙,墨發無簪會如此出塵絕豔,也從不知道冷漠無情的楚洵會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面,頓時都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
“這是楚世子殿下,沒錯吧?”
“竟然抱着那水性楊花的顧三姑娘,別又是被她騙了吧!”
“就是啊,世子殿下,您可不能相信顧三姑娘說的那些假話啊!”
……
高迎秋一雙眼睛都恨得通紅起來了,楚洵懷裡的位置明明該是她的啊!
顧寶笙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鳩佔鵲巢!
楚洵懷裡的女子怯怯的擡頭,額頭最頂端剛好靠在楚洵的下巴處,“楚洵……我……我……”
衆人一聽,顧寶笙居然對着世子殿下直呼其名,登時幸災樂禍等着楚洵發怒。
對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直呼其名的,這丫頭片子,可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知道的。”楚洵的聲音又溫柔了幾分,像是溫暖舒適的風一般。
“你不會騙我,要騙,也是旁人謊話連篇。”
一衆旁人:明明他們都在很認真的說真話啊!
高迎秋方纔看到楚洵時有多欣喜,此刻眼裡就有多怨毒。
顧寶笙啊,你以爲你用那些甜言蜜語就能騙楚洵一輩子嗎?
她可是有證據證明顧寶笙水性楊花的啊,若是楚洵知道了,顧寶笙你還有命在嗎?
你就等着去死吧!
高迎秋低頭冷笑一聲,復又擡頭,楚楚可憐的對楚洵道:“楚世子殿下。
原本‘家醜不可外揚’,迎秋是不欲說這件事的。
可迎秋就怕笙妹妹此時是因爲怕您,願意與您在一起了,而後又重蹈覆轍,以死相逼,讓迎秋爲她和殿下搭橋牽線啊!
這一回,她讓迎秋這個姐姐爲難收了荷包替她送給殿下,若是下一回,她讓迎秋送其他更貴重的東西可怎麼辦?
迎秋素來愛惜妹妹,實在是希望她能和殿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比女子貼身荷包更重要的,自然是獻上她自己的身體了。
高迎秋就不信,這樣具有顧寶笙標緻的荷包擺在楚洵面前,人證物證均在,楚洵會不生氣?
秦沐之也適時驚訝道:“寶笙,這不是上回本殿讓你不要再繡給本殿的荷包了麼?
怎麼你還是繡了?”
“果真是顧三姑娘繡給六殿下的啊!”
衆人驚呼起來。
秦沐之心中滿意至極。
他就是要把顧寶笙推到風口浪尖,讓她無法辯駁。
顧明遠面如菜色一般難看,他算瞧明白了,若是再不讓顧寶笙和六皇子的婚事定下來,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醜事。
他忍不住道:“既然寶笙你跟六殿下是兩情相悅,這荷包也送了,我看,你跟楚世子的……”
“我不喜歡六殿下,父親爲何逼着我承認呢?”顧寶笙側臉靠在楚洵堅韌的胸膛上,無辜的質問顧明遠。
顧明遠着急,“可那荷包?”
“荷包也不是我繡的啊!”
高迎秋一副關心她的樣子道:“妹妹,如今顧大人都同意這門親事了,你不必怕楚大人不同意,說謊騙顧大人的啊!
總而言之,還是你與六殿下的親事要緊不是麼?”
顧寶笙聽了高迎秋的話,突然氣得渾身發抖,還是楚洵慢慢撫着她的脊背,跟順貓兒的柔軟身子一般,將她安慰下來。
“迎秋姐姐,”顧寶笙聲音顫抖道:“你雖然不是我親姐姐,可是一向喜歡到風辭小築陪我說話。
我見你沒了父親也可憐,照顧我也妥帖,這纔不計較什麼身份高低與你做姐妹。
可你呢?你嫁到六皇子府,竟然嫌棄六殿下給你的月錢少,想我嫁到六皇子府上,拿我的嫁妝補貼你。
我和楚世子原本兩情相悅,你卻偏要挑撥離間!
我一開始不知道爲何,後來才知,竟是你喜歡楚世子,怪我奪了你的親事。
這纔要我也壞了名聲,嫁到六皇子府與你一同做妾!
寶笙把你當親姐姐一樣看待,你爲何這樣冷硬心腸,推我下水,又讓人叫六皇子殿下來救我,要置我於死地啊?”
顧寶笙的話頓時如驚雷一般,震得衆人好一會兒都沒有回過神來。
但高迎秋和秦沐之卻是心中一警,有些發慌。
因爲——顧寶笙說的都是真的。
可真的那又怎麼樣?
高迎秋握着手裡的荷包,眼神狠厲一瞬,便哭道:“妹妹,你不能因爲事情敗露便把所有責任都推卸到我頭上啊。
這荷包的手藝,樣式,哪一樣不是出自於你?
事實就擺在眼前,你爲何要顛倒是非黑白啊!”
“姐姐你敢發誓荷包是我繡的?”
“那自然是你繡的!”高迎秋挺直了脊背,說的理直氣壯。
她確信自己不會認錯。
“這荷包……”顧寶笙側臉靠在楚洵懷裡,聲音軟軟的跟貓兒一樣,“楚洵……你說像嗎?”
“像,但不是。”
高迎秋一口銀牙險些咬碎,“殿下是在幫妹妹說謊?”
楚洵皺了皺眉,高迎秋剛竊喜,楚洵忍受不了顧寶笙欺騙,要承認她說的“真相”了。
就聽楚洵徐徐道:“寶笙從來不會用那樣劣質的絹布,褪色的絲線來繡東西。”
高迎秋拽着荷包的手一僵,低頭一看,眼中的得意之色漸漸變成了恐慌。
剛開始荷包還是完好無損,可這會兒,綠萼梅的綠葉絲線染得整個荷包綠一塊、黑一塊的,連花朵的形狀都看不清了。
楚洵冷漠的徐徐道:“高夫人拿這樣的荷包充作我未婚妻的荷包,也是十分用心了。”
楚洵的話便是在告訴衆人,顧寶笙方纔說的高迎秋過的捉襟見肘一事不假,這才以次充好,拿劣質的荷包充作顧寶笙的信物。
試問,丞相嫡女,廣平王府的未來兒媳,自己還有一筆富可敵國嫁妝的顧家三女,給自己的情人會繡這樣的定情信物?
真要送出去,不得是一針一線,一心一意的拿上等好貨嗎?
這劣等荷包一送,恐怕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啊!
“不是……這不是我繡的,這是她怕……被人發現,所以……”
儘管高迎秋拼命想解釋這不是她繡的,但這裡除了她身份低下,月錢少的可憐,還會有誰有這樣拿不出手的荷包?
反正顧寶笙那樣背靠金山銀山大靠山的人,是從來瞧不上這樣的東西的。
倒是顧寶笙好心的“幫她”解釋道:“姐姐既然說不是你繡的,那麼把從前在府裡繡的東西,比一比針腳便知是與不是了。”
高迎秋警惕的盯着顧寶笙,還未阻止,錦衣衛的人早已呈上高迎秋之前在顧府繡的荷包。
爲了公正的處理此事,楚洵便讓一衆夫人都親自去查看這些東西的針腳是不是一樣的。
當然,這也是爲了堵住悠悠之口,讓這些人不要再說荷包與顧寶笙有關係了。
秦沐之擰眉,總覺得有哪些不安,就聽到一個婦人驚呼起來。
“天哪!這真是太不要臉了!在閨房中竟然繡這些東西!還直呼楚大人的字!”
高迎秋瞳孔猛如針縮,就見八卦又識字的戶部侍郎婦人拿着荷包瓜拉着嗓音念起來:“‘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裙。含笑帷幌裡,舉體蘭蕙香。’楚……楚大人的‘字’,安好!”
秦沐之一眼瞥過去,便見到那荷包上繡的兩個大字——“子珩”。
而其餘夫人也接連證實,“果然是高夫人自己繡了東西來冤枉顧三姑娘的。
白勞顧三姑娘還把她當親姐姐似的呢,竟然這樣恬不知恥!在閨房繡這樣的東西。
如今都是六殿下的人了,怎麼還這樣……”
都是書香之家出生,自然明白那句子是高迎秋想着給楚洵獻上芬芳身子的意思了。
高迎秋也沒想到,她藏在牀底板子下,那麼隱蔽的東西會被人找到,此刻只覺得臉都丟盡了。
秦沐之深吸一口氣,他纔是真的覺得臉都丟盡了!
沒有什麼比男人當衆戴綠帽,被人千般萬般嘲笑更讓人無地自容的了!
尤其,他百般嫌棄的女人,心裡還記掛着他的頭號敵人——楚洵!
偏生,他現在不能拂袖而去,還得圓場,“此事是高迎秋不對,讓子珩你和顧三姑娘有誤會了……”
“殿下的賠罪寶笙不敢受。”顧寶笙靠在楚洵懷裡,有些害怕道:“寶笙與子珩情投意合,可殿下三番五次非說寶笙傾慕於你。
無論寶笙如何解釋,殿下你也不聽。寶笙如何敢相信殿下你日後不會再說寶笙喜歡你的話?”
衆人又是一驚,萬萬沒想到,秦沐之竟然三番五次的非要顧寶笙傾慕他!
究其原因麼,楚洵摸了摸顧寶笙的小腦袋,給了個解決的法子。
“寶笙,六殿下才被貶,府中拮据,許是迫於無奈才這樣的。
一會兒,我便向陛下說明此事,讓陛下賞賜些銀兩布匹可好?”
顧寶笙懂事的點頭道:“也好,如此一來,高夫人也不會再來命令我去陪她一同做妾了吧。”
這對神仙似的人兒一說,就像替衆人撥開雲霧一般。
怪不得高迎秋要陷害顧三姑娘呢,原來是因爲六皇子府窮啊!
怪不得六皇子非纏着顧三姑娘呢,原來不止六皇子府窮,六皇子也窮得不得不靠女人翻身了!
不然,爲什麼盯上錢多人好哄的顧寶笙,要挖楚世子的牆角呢?
只是,楚洵雖然答應“幫”秦沐之,也有了條件。
“六殿下,作爲交換,日後你便一定要自重身份,再不要來顧府找寶笙麻煩了。”
楚洵抱着懷裡嬌小軟軟的一團,輕聲道:“她年紀小,禁不住嚇。”
秦沐之能怎麼說?
他不能說現在六皇子府很有錢,因爲確實很窮!
也不能說他對顧寶笙沒什麼,下次還想來,因爲景仁帝聽了今天的消息,一定會把他禁足!還會下旨申斥!讓他雪上加霜!
而楚洵凌厲的眼神已經告訴他,再來就不要怪他在景仁帝面前讓他一輩子擡不起來頭。
所以……他只能硬生生憋着,把臉憋得通紅,艱難道:“此事原是誤會,從今以後,本殿再不來顧府便是。”
衆人便看着這個窮困丟人的皇子帶着給他戴綠帽子的高夫人腳步不穩,努力飛快的想離開這個讓他們顏面盡掃,又讓他們掃地出門的地方。
可是高迎秋剛要離開那道假山,便聽楚洵道了一句“慢着!”
她心裡有些激動,暗道難不成是楚洵知道了她的艱難和顧寶笙的不要臉要爲她說話,或是……或是衝冠一怒爲紅顏帶她走了?!
她才轉過身,便聽楚洵問顧明遠道:“顧府的欄杆一向這麼不經用麼?”
高迎秋身子當時就抖了一下。
過來打探消息的浮月見顧寶笙無事,暗暗詛咒了一番,正想趁着楚洵的火氣對着顧明遠,她正好開溜時。
門口的路便被凜四擋住,“你是哪個院兒的?”
202章 顧大夫人,你們已經被趕出去了1
顧琤一見是徐幼寧的貼身婢女,當即便想開口說她無辜。
只是楚洵凌厲的眼風一掃,讓人把丫頭押在一旁,不許他說話,反倒直接問起顧明遠欄杆的事情。
“顧大人,你還沒回答我,這欄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楚洵眉眼都是淡漠涼薄,精緻俊美的五官也如上等雕刻的冷玉,白皙寒涼,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顧明遠擰眉,被一個小輩,還是要做自己女婿的小輩當衆問話,實在讓他丟人。
只是楚洵的身份擺在那兒了,今日又是爲顧寶笙落水的事情而討公道,他也不得不認認真真的把這個問題回答了。
也省的一衆同僚都以爲他治家不嚴,轉頭就去景仁帝那兒參他一本。
“楚世子啊,”顧明遠拱拱手,表示歉意的解釋道:“顧府今日婚宴,欄杆也是三日前重新讓工匠刷了清漆,又檢查過一番的。
只是,寶笙和迎秋兩個人一下子撞過去,說不得是因爲人多力氣突然猛烈的緣故,欄杆這才承受不了。
您放心,我這便讓人來換了結實的欄杆來用。”
顧明遠在朝堂上一向喜歡明哲保身,最擅長和稀泥的事情。
什麼是根本原因,對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趕緊打發走了楚洵這尊大佛,讓顧府這口鍋趕緊從火上下來,畢竟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着實難受啊!
顧明遠想溜身不假,可是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啊。
這楚洵擺明是要爲自己的未婚妻出氣的,他們樂得看顧明遠丟人,也樂得給楚洵賣個好。
反正……據傳言來看,這顧大人和顧三姑娘的關係可並不怎麼親厚友好。
“顧大人,恕我多嘴一句啊!”戶部侍郎婦人田夫人一張餅臉,帶雀斑的眼眯眯的笑起來,有些自得道:“您是男子,這管外頭上的事兒,肯定是不在話下的。
但內宅裡頭的彎彎繞繞可就多了,不瞞您說,我就聽聞過一件稀奇事兒。
說是有戶人家的妾啊,想做正房,她就故意的託那些工匠在花園啊、欄杆那兒動手腳。
結果您猜怎麼着?
那戶人家的小公子貪耍,恰恰就掉在湖裡溺死了。可憐正房夫人就一個兒子,哭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瘋了。
唉,這麼一來啊,竟然是便宜了那個壞心的妾和她那做工匠的表哥!那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反倒被拆散了!
真是……嘖嘖……可惜啊!可惜!”
田夫人連連搖頭,一陣哀婉嘆息。
又問道:“顧府這些日子的婚事,敢問是府上哪位負責的啊?
顧大人您可要好好審審了!別讓人渾水摸魚,矇騙過關啊!”
倒是顧明遠的神色凝重了幾分。
先前他急着讓楚洵走,反倒是忽略了周玉芙動手腳的可能性。
而楚洵,顯然就是知道了周玉芙的事情,專門來找茬的。
之前他是一點兒都不懷疑周玉芙有參與這件事的,可是高迎秋竟帶着六皇子秦沐之來陷害顧寶笙,破壞顧家和廣平王府的親事。
這便讓顧明遠不得不警惕起來了。
高迎秋是比顧寶笙重要不假,周玉芙也是他喜歡愧疚的女人更不假。
若放在顧寶笙和廣平王府沒有關係前,就算高迎秋這個寶貝女兒害死了顧寶笙,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但眼下,風水輪流轉,高迎秋只是一個不得寵的賤妾,顧寶笙是得寵的“正妻”,還是廣平王府的人。
這便有了天壤之別。
就算他顧明遠再想偏袒心愛的女人和女兒,也不得不考慮,他因此而得罪楚洵的後果。
他幾乎可以肯定,如果今日不讓周玉芙親自出來道歉,楚洵能把顧府鏟爲平地,他的官位不說被人奪了,至少日後朝堂的日子是不好混的了。
想清楚了利害關係,顧明遠這才愧疚道:“楚世子,這原是我顧府人手不夠,又沒有個當家主母,經了老太太應允,這才讓寄住在家中的親戚幫忙一二。
不曾想,竟險些釀成了大禍。你莫要生氣,我這便讓她過來與你和寶笙賠禮道歉。”
只要玉芙道了歉,楚洵和寶笙總該是不會再追究了,畢竟,迎秋和六皇子日後都被要求不能上顧府來了啊。
楚洵聽了,這才勉強點頭同意。
但站定不走的高迎秋卻恨得雙目通紅。
她的母親,好歹也曾是輔國公府的大家小姐,是楚洵的長輩,只差一點兒就是楚洵的丈母孃了!
可是楚洵竟然半點兒不念舊情,要她娘當着這麼多人給他和顧寶笙道歉!
那她和孃親還有什麼臉面啊?
秦沐之是再不想丟人了,嫌棄的拉了一把高迎秋的手就想走人。
倒是窩在楚洵懷裡的顧寶笙側過頭,突然道:“迎秋姐姐,你今日回來還沒見過你母親呢,這才見着她,便要走了麼?”
秦沐之暗暗陰狠的瞪了她一眼。
這下好了,走也走不掉了!
周玉芙方纔聽下人說,是讓她過來見女兒的,因而衣着打扮都揀了顧明遠給她的好東西穿。
爲的麼,一則是告訴女兒她在顧府過得很好,二則,便是趁機塞給高迎秋一些銀兩首飾,好讓她在六皇子府不那麼難過。
可纔到花園便瞧見烏央烏央的一羣人嚴肅的站在那兒,周玉芙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一沉。
她知道的,有人來興師問罪了。
“顧大人!您找玉芙來是有事兒?”
周玉芙客客氣氣的拜了一拜,瞧着倒像是十分規矩的人家,只是美豔魅惑的容貌,還是禁不住讓人暗暗咋舌。
都暗道,這寄住在顧府上的親戚,未免也太風韻有致,容光煥發了吧?
仔細一瞧,竟然和高迎秋還很是相似,衆人便明白了她們的母女關係。
“咳,玉芙啊!”顧明遠嚴厲道:“老太太如此信任你,把琤哥兒的親事交給你辦,你怎的這樣不仔細!挑選的工匠半點兒不上心!
險些就害迎秋和寶笙淹死了啊!”
周玉芙眉心一跳,看樣子,六皇子和迎秋是沒有把那個賤人弄到顧府做妾了。
真是可惜……
她轉瞬便揚起一抹萬分愧疚來,“顧大人,這原是玉芙當日記掛着新婚的採辦事物,這才讓底下嬤嬤幫忙選了工匠來負責此事。
竟不曾想,一時疏忽便險些釀成大錯。玉芙這便與三姑娘和楚世子道歉便是。”
說完,便是爽快的朝着顧寶笙和楚洵深深的一拜,“楚世子,三姑娘,玉芙不是,讓你們憂心了!”
道歉真誠而爽快,規矩一絲不錯,衆人眼瞧着倒是比高迎秋知道禮數。
但楚洵卻抱着顧寶笙避開了周玉芙的行禮。
“顧大人,敢問這位夫人,與你顧府是什麼關係?”
顧明遠愣了一愣,這才道:“這是顧家的遠房親戚……”
“哎呀,我認得的!”田夫人點着手指道:“這是我們老家高員外的夫人,聽說高員外一死,就找了個靠山,帶着銀子女兒走人了。
連家裡的老太太病死了都不管不顧呢!原來竟是上京城投奔顧大人你來了啊!”
田氏的話,三言兩語便點名了高迎秋和她母親的身份。
尤其那句,卷銀子跑人和扔下病重的高家老太太不管,登時便讓這對母女,連同顧明遠都成了衆矢之的。
一個貌美的寡婦,瘋傳的風流韻事本來就多,加上這個寡婦還住在顧府,幫着顧明遠料理了顧琤的親事,這便更讓人懷疑起兩人的關係來。
南齊自古以來都是十分看重成親的宴會之禮的。
府中若是有這樣的事,住在府裡的孀居寡婦,必定得早早的遷出去。
並且這寡婦也不能參加別家宴請的親事。
爲的,便是“吉利”和“規矩”四個字。
可顧明遠呢,竟然讓一個寡婦來打理自己親生兒子的婚事,怎麼看,都不合情理啊!
顧明遠在衆人心目中的形象,立馬便成了色令智昏,爲了女人,不管兒子的男子。
而高迎秋和周玉芙,在衆人眼中,變成了黑心黑腸,不敬長輩,愛勾人的狐狸精。
這樣的人住在顧府,顧家的家宅還會安寧嗎?
“我看着這倒像是有人陷害的呢。”田夫人撇撇嘴,開口道:“倒不如讓那丫頭犯事兒的丫頭出來說說,到底是無意疏忽的呢。
還是有人刻意指使的呢?”
周玉芙臉色不太好看,她一個長輩,這樣爽快的道了歉,還不夠麼?
竟然還要徹查?
但楚洵一向殺伐果斷,絕對不會因爲她是長輩,便仁慈幾分。
何況,周玉芙還算不上他哪門子的長輩。
當下便把顧府的一圈兒丫頭都找來問話了。
周玉芙原本是很自信的,她已經事先做好準備,給了一個信得過的丫頭一筆銀子。
然而,事實卻是……
那丫頭轉眼便呈上了自己拿給她的荷包,抽抽噎噎的哭道:“是高夫人逼奴婢這樣做的。
她怕欄杆的事兒查出來,她就不能留在顧府,讓老爺護着她和姑娘了。
這才,這纔拿奴婢一家來要挾奴婢,又給了奴婢這一包銀子做封口費的。”
“原因呢?”
“姑娘今日好不容易纔能回來見着三姑娘,若是這回,不能讓三姑娘做妾,往後的日子,便找不到機會,難了!”
此話一出,衆人震驚。
原來,是母女二人,裡應外合的要算計顧三姑娘做妾啊!
顧明遠只覺得一張老臉都要丟盡了,心裡也埋怨上了周玉芙。
高迎秋是他的女兒,如果周玉芙主動開口說女兒需要銀子,他會不給嗎?非要用讓寶笙去做妾的法子,這不是壞他的事兒嗎?
他倒是想偏袒周玉芙,可是……
周玉芙自己已經開始推脫起來了,“山竹,這銀子,明明是你說家中老母重病,我這纔給你,讓你回家好好兒照顧自家老母的。
如今,你怎的反冤枉我這些?
我住在顧府,都是託的顧大人和股三姑娘的福氣,你這樣說,可對得起你的良心?對得起你家中等着用藥的老母?”
山竹自然知道,周玉芙是拿着她的賣身契和她的家人做威脅。
可是,她來之前,已經有人給了她更大的好處,她還怕周玉芙麼?
當下,山竹便從地上跳起來,撲過去和周玉芙扭作一團打起來。
“橫豎您是一定不放過奴婢,也不肯放過奴婢家人的了。
奴婢今日便跟您拼了!”
周玉芙雖然從前在教司坊待了幾年,但也只吃了幾天的苦頭,根本沒受過什麼罪。
自然不比做粗活做習慣的山竹。
兩人扭作一團,看着像是你抓我一把,我抓你一下,實則呢,卻是山竹單方面的毆打周玉芙了。
偏生顧明遠是男子,女子打架他實在不好插手,便一個勁兒在旁大聲喝道:“住手!還不趕快住手!”
撕拉一聲,周玉芙的領口破開,顧明遠登時僵在了原地。
衆人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唯有反應過來的周玉芙慌慌張張的將撕開的領口合攏在一起。
但,已經沒用了。
顯而易見的紅痕紫痕,遍佈她的脖頸,便是用香氣掩蓋了,仍然讓人驚心。
周玉芙身爲寡婦,身上卻有這些痕跡,不是跟人有染是什麼?
更準確的來說,不是跟顧明遠有一腿又是什麼?
衆人登時像是知曉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這樣的女人該浸豬籠啊!
周玉芙一手捂着領子,一手捧着臉,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憐傷心。
如果顧明遠是個男人,這個時候就該迎她進門,承認了這件事情。
畢竟顧明遠連鄭繡蓮那個寡婦都娶的,怎麼娶不得她?
可惜,顧明遠卻不是這樣想,先前娶了鄭繡蓮,弄得他焦頭爛額。
又是綠帽子,又是被景仁帝訓斥的,已經是讓他後悔萬分的事情了。
他這會兒正是巴結楚洵的時候,當着楚洵的面兒,怎麼會對和顧寶笙有仇的人有好臉色?
而且,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了。
“顧大人是不是就是好寡婦這一口啊?”
“我看是,也不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好端端人家的姑娘不要,偏生被這樣的狐狸精寡婦勾了去。
還害了顧三姑娘,可憐顧三姑娘好心待人,人家卻恩將仇報!
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麼?”
“說不得,說不得。有的人家兒癖好就這樣。
也不知顧大人怕不怕晚上跟寡婦睡覺的時候,人家之前的夫君回來找他算賬索命啊!”
顧明遠身子又是一僵。
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有些東西,他不信,可是周玉芙這件事兒,他……
想了想,顧明遠總算開口道:“事情原不是衆位想的這樣。
玉芙她來這兒許久,我見她在這兒無人照料,總是寄住顧府也惹人閒話,這才又給她做了一門親事。
有個表親已經答應娶她了,這禮原也是過了的,只是琤哥兒的親事來得及,給她耽擱了。過了這兩日,她便是要出府的。
各位,可莫要胡亂揣測啊!”
周玉芙一下子就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這個男人昨日還口口聲聲說要給自己的父親輔國公翻案。
還說翻完案子就要娶自己,反正他鄭繡蓮都娶了,她身份不知高到哪裡去,就算是爲了補償她的父親,補償輔國公府,景仁帝也不會怪他的。
可今日呢?今日他便不承認昨晚是他與自己同房了,反倒要把自己退給別人!
周玉芙從前還以爲是自己把顧明遠捏在手心兒裡,如今看來把顧明遠捏在手心兒裡的,根本就是顧寶笙啊。
這個女子,根本就是知道顧明遠今天不會爲她和迎秋出頭,故意讓她們出醜的!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哪裡看不出來顧明遠是在欲蓋彌彰。
可是楚洵和顧寶笙不發話,衆人也是看臉色行事,不敢隨意亂說。
就是好事的田夫人也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這件事,我倒是從未聽父親說過,”顧寶笙笑着開口問道:“也不知是哪家人啊?這麼快便與高夫人熟識了。
雙喜臨門,倒不如今日便讓高夫人成親吧。也省的我們顧府再操辦一次親事了。”
南齊寡婦二嫁是沒有什麼好名聲的,上次鄭繡蓮扶正,還是一衆大人看在顧明遠的面子,這纔過來的。
如今周玉芙既不是顧明遠的夫人,也不是什麼有權勢地位之人的母親,說是給她辦親事,實際上,衆人也都明白了顧寶笙的意思。
這是讓周玉芙辦完親事便趕緊走人,不要再壞顧府的名聲了。
顧明遠連人都沒有想好是誰,怎麼肯這麼快便放周玉芙走。
再怎麼也是他愧疚多年的女人,也要找個好地方安置一番啊!
“寶笙,”顧明遠擰緊眉頭道:“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多嘴。
今日你大哥的親事都還未辦完,自然是要一樣一樣的來啊!”
“可是照南齊的規矩,孀婦出嫁前,不得遷移到其他地方待嫁的麼?難道是我記錯了?”
顧寶笙狐疑的問身後的楚洵。
其實楚洵抱着她,她着實不自在極了,可是當着一衆人的面兒,又不得不演戲,乖乖順順的窩在楚洵懷裡。
楚洵也享受這片刻的溫存,眼神倒是難得一見柔和的盯着顧寶笙頭頂的發旋兒,只是說給顧明遠的話,便完全是命令了。
“寶笙身子弱,不吉利的東西就不要留在顧府了,三天兩頭的嚇着寶笙,我會擔心的……”
顧明遠心肝兒一顫,高迎秋和周玉芙氣得心都痛了。
輔國公不倒下去,楚洵就該是他們家的人,如今卻幫着顧寶笙那個小賤人把自己趕出顧府!
老天真是太不善待他們周家了!
偏生,顧明遠就是吃硬不吃軟。
他可以威脅顧寶笙,但絕對不敢跟楚洵叫板。
因而,這便立馬嚴肅道:“這是自然的,寶笙是我的女兒。
哪兒能容得下旁人這麼害她?
我這是念在高夫人是親戚的份兒上,纔不忍苛責。
如今既然楚世子都說話了,這也的確不太合規矩。
今兒……不,現在,我立刻便讓人收拾了包袱,送高夫人出去。”
說完,顧明遠便讓貼身小廝張羅起來。
周玉芙跪在地上,一雙盈盈淚眼,滿眼都是震驚。
她沒想到,顧明遠爲了自己的仕途,這麼快就對楚洵妥協了。
可是,過兩天出顧府和今日出顧府,完全是兩碼事啊!
今日出顧府,便是當着衆人的面兒被人趕出去,日後她還有什麼臉面?
可惜她忘了,早在高迎秋和六皇子秦沐之被楚洵勒令不許踏入顧府那一刻,她已經沒有了臉面可言。
這會兒,更是毫無形象可言。
因爲……楚洵嫌這些“不吉利的東西”走的太慢,怕過了晦氣給病中的顧寶笙。
所以麼……
“凜一,凜四,帶人過去幫幫高夫人和六殿下……”
“是!”
“你們做什麼?你們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高迎秋母女兩人一路掙扎,但錦衣衛調教的女護衛半分不留情面。
到了顧府,直接便把高迎秋母女“噗通”一下,扔在大門口。
“你……”
跟在後面的秦沐之看着從地上爬起來灰頭土臉,一頭亂髮的兩個女人,負手冷哼一聲。
“帶着高夫人走……”
周玉芙愣在原地,“迎秋……迎秋……”
顧明遠還沒說把她送到哪兒呢!她被人扔出來如今去哪兒啊!
高迎秋今日惹怒了秦沐之,自身都難保,哪裡還管得了周玉芙,眼見周玉芙要抱住她的腳了。
她乾脆一腳踹過去,不耐煩道:“他不是給了你那麼多首飾麼?當了趕緊找地方住便是了。我還……”
不等高迎秋說完,秦沐之的屬下便把她架着走了。
“迎秋!迎秋!”
周玉芙趴在地上,滿面淚痕的喊高迎秋。
直到徹底無望,方起身捂着臉抽抽噎噎的轉身走了。
只是轉身那一瞬,眼睛裡滿是通紅狠厲,“顧寶笙……呵……我能用一個鄭繡蓮弄死你娘,我還不能弄死你了?
秋後螞蚱,一時得意,到底太高看你自己了些!”
真以爲她輔國公府出來的人,是吃素的了?
她理了理衣裳和頭髮,仍舊是嫋嫋婷婷的往前走去。
但顧府的風波並未因爲高迎秋母女的離開就此結束。
顧琤還在大吵大鬧。
“顧寶笙,你這是什麼意思?
走了一個高夫人不夠,你還要幼寧也離開府是不是?
我都說了,這個丫頭只是路過,只是給幼寧端吃的,你爲什麼非要抓着不放?
她是無辜的!你趕緊的讓楚世子的人放開!”
“是啊!奴婢真是無辜的!”浮月可憐兮兮道:“奴婢不過是給姑娘送碗烏雞湯,怎的姑娘非得說奴婢要陷害姑娘呢?”
她不過只是想看看熱鬧而已。
畢竟姑娘今日第一日才進府,並不適合動手,所以,她們的手段都在後頭,並未使出來。
這被抓了,浮月覺得,自己是真冤枉。
但楚洵卻搖頭,“不,你不冤枉。”
“帶人上來!”
便見凜一登時從假山後抓了一個被綁着的眉清目秀,身材細挑的小廝出來。
“這是你徐府帶過來的人吧?”
浮月一驚,這出事不是說好,要過些日子才做嗎?
爲什麼這人會到這兒來?
顧琤立馬維護道:“徐府送了陪嫁小廝,來這兒轉一轉不成嗎?
楚世子你還不是顧府的人,憑什麼在這兒指手畫腳的?”
楚洵挑眉,“顧琤你是顧府的人,你到時指手畫腳了。
那可曾真正維護過顧府和寶笙半分?”
顧琤一時啞口無言,方纔……方纔的確是他太過沖動,這才險些釀成大禍。
可是,畢竟顧寶笙無事不是麼?
“總而言之,你們不許動徐府的人,否則便是與我過不去!”
顧琤紅着脖子,倒的確是很有幾分男子漢氣概。
顧寶笙咳嗽了兩聲道:“那顧大公子爲什麼不問問楚世子究竟是爲何讓人把他們抓起來的呢?
楚世子是京城有名的秉公無私,沒必要爲了兩個不認識的下人動手吧?”
楚洵把顧寶笙外面的披風攏了一攏,抱在懷裡愈發緊了幾分。
朝凜四使了個眼色,凜四便從那小廝的懷裡抓出一堆女子的細小東西來,譬如荷包,小字,還有珍珠耳環什麼的。
但看得出來,這些東西外表都十分破舊,顯然是女子不要的。
浮月捏緊了手,下意識的看了那小廝一眼,就見那小廝立馬別開眼去。
這蠢貨!簡直是壞了姑娘的大事啊!
只有顧琤還不明白,“都是撿的不要的東西,你們便這麼仗勢欺人嗎?”
凜四拎起那包細碎東西,嚴肅的對顧琤道:“顧大公子或許還不知道這些人的厲害。
看着只是偷了些不值錢,沒人要的東西。
可是閨閣女子不要的荷包、小字傳了出去,若是被有心人模仿,弄個以假亂真的新東西出來。
非鬧着說這是顧三姑娘新寫給他的,新做給他的。
加上他摸清了府裡上夜交班的時辰,若是趁那時人少非過來找顧三姑娘。
非說顧三姑娘與他私會……
這樣的事情,誰說得清楚?”
徐幼寧可是狠狠下了重金,讓人在南風館找了這麼個英俊小廝的。
會見機行事,身手也敏捷的,若是在顧寶笙成親前,鬧出顧寶笙和嫂嫂陪房有事兒。
顧寶笙可不得任隨她處置了嗎?
畢竟這跟家裡的小廝有事兒,說不得就是沒了清白的大事兒啊。
可惜的是,這小廝的身份,被楚洵查清楚了。
“顧大公子總說自己是顧家的人。我也想問問……”楚洵的語氣冷到了極點。
“你的新婚妻子,到南風館帶了個陪房小廝來顧府,還偷我未婚妻的閨中之物,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南風館?
顧琤不信,“幼寧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她方纔還讓我來勸寶笙的。
她不是這樣的人!”
“南風館的老闆,已經抓過來了,是不是她買的,你總知道的。”
凜四又提着個哆哆嗦嗦的矮胖老頭兒過來,“怎麼回事,你自己說!”
那老頭兒滿臉橫肉,連連苦苦哀告說自己無辜。
“都是那姑娘非要小老兒找個身手利索,最好是會偷東西,又會偷人的男人出來的。
小老兒也是拿錢辦事,這才找了合適的人過來,不關小老兒的事啊!”
“我不信!”顧琤脫口而出便道:“幼寧跟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冤枉她?”
對上顧寶笙嘲諷的眼神,顧琤突然閉上了嘴。
這讓他想起當時,他維護鄭繡蓮的時候,顧寶笙也是用這樣嘲諷的眼神看他。
他那時總以爲自己是對的,可結果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可是,幼寧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是真的不願意相信。
那矮胖老頭兒從懷裡掏出個賬本兒,肥胖的手指沾着口水點了幾頁,又拿出個有畫像的冊子遞過去道:“小老兒做生意,爲了保命麼。
這樁樁件件的生意,都是記在冊子上的,絕對不會弄錯。”
顧琤顫抖着手接過冊子,就見那小廝的名字畫像還有徐幼寧的手印兒,名字,寫在一處。
而買小廝的時間,正好是三日前,也就是徐幼寧才和他被賜婚沒多久,徐幼寧便去了南風館買人對付顧寶笙。
他一直以來以爲自己對顧寶笙的好,一直以來以爲會對顧寶笙好的人,竟沒有一個是對顧寶笙好的。
鄭繡蓮是這樣,就連他愛到骨髓深處的徐幼寧也是這樣。
可他卻一直誤會是顧寶笙太過刁蠻,爲人有錯……
浮月看到那賬本兒的時候,腿都軟了,萬分後悔,自己那時該勸說自家姑娘就從身邊兒挑一個去收拾顧寶笙的。
可是顧寶笙爲人機敏,如果不好生選一個出來,吃虧的不還是她們?
可事實卻是,即便選了一個她們認爲合適的人,吃虧的也還是她們。
“顧大夫人剛剛進府便讓南風館買來的小廝偷寶笙的東西,顧大公子你卻助紂爲孽,視而不見。
把寶笙養在你們府上,我不放心。”
楚洵今日的話比他去年一年加起來都多。
衆人清楚,顧明遠更是清楚。
楚洵這是在對他施壓,可是,徐幼寧是徐淑妃的侄女,又是太后懿旨賜婚的,總不能休妻啊?
反正顧明遠現在是不敢讓顧琤休了徐幼寧的。
楚洵淡淡吐了兩個字,“分家。”
分家?
衆人又是一驚。
顧明遠擰緊眉頭,他還沒死呢,顧府分家像什麼話?
“父親……”窩在楚洵暖洋洋胸膛裡,險些昏睡過去的顧寶笙開口道:“顧大公子早在花朝節前便已經主動與我恩斷義絕了。
是我念在他親情的份兒上沒有答應。
然,如今,娶進來的嫂嫂已經與我勢同水火。
這顧府,我實在是不能住了,還請父親允許分家,讓我出去吧!”
家裡有這樣一個隨時準備害小姑子沒清白、沒性命的嫂嫂,換誰也住的提心吊膽啊!
顧琤這回沒有開口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讓顧寶笙原諒他了。
他不是姜徳音的兒子,這顧府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不屬於他。
就算分家,也該是他走,而不是本就擁有這一切的主人——顧寶笙。
“父親!”顧琤臉色蒼白道:“寶笙說得對,是該分家……”
只是,“該走的人是我!”
他擡頭紅着眼,鄭重道了句:“寶笙,對不起!”
輪椅吱呀吱呀的便飛快轉了方向離開了後花園。
顧明遠氣得滿面通紅,他都還未開口允許!
可是這個兒子,這個女兒,竟然已經替他做好了決定!
最重要的是,這個決定有楚洵支持,他不能反駁!
只好意義的與人道歉,讓人回去了。
廂房裡
徐幼寧還笑眯眯美滋滋的品嚐着燕窩。
她都已經想好了,等顧寶笙被送出去了,風辭小築的院子,便是屬於她的,嫁妝也是屬於她的,整個顧府都是屬於她的。
再也不會有她討厭的顧寶笙與她作對了。
才喝完燕窩,便看到門口進來一堆人在收拾東西。
“你們做什麼?”徐幼寧怒氣衝衝道:“這都是我房裡的東西,誰允許你們動的!”
帶頭的凜四齜牙一笑,“顧大夫人,如今分家,你們已經被趕出去了!
這些屬於顧府的東西,自然是要放回庫房了!”
“胡說八道!”徐幼寧氣勢洶洶的攔在門口,仰頭道:“要走也是顧寶笙那個賤人走,我是顧府的主母,自然是我做主,她算什麼東西?”
203章 楚顧升溫,扔出顧府大禍臨頭
“胡說八道!”徐幼寧氣勢洶洶的攔在門口,仰頭道:“要走也是顧寶笙那個賤人走,我是顧府的主母,自然是我做主,她算什麼東西?”
她現在已經嫁入顧府,是顧府的當家主母了,顧寶笙是府裡沒出嫁的姑娘,不聽她的還聽誰的?
敢不聽,她就着人過些日子攆出去,反正南風館那小廝她已經是準備好了的。
只是,這話剛一落下,身後便傳來顧琤輪椅的吱呀聲還有一聲厲喝:“幼寧你給我閉嘴!”
徐幼寧驚得回頭一看,顧琤也正雙目赤紅的看着她。
“你敢兇我?”徐幼寧掀開蓋頭,容光四射的臉氣得通紅,指着顧琤便罵道:“顧琤你這個混蛋!
你妹妹都欺負到我頭上來,要趕我走了,你還兇我?你是不是忘了你娶我的時候怎麼跟我哥哥承諾的話了?
你們顧家就是這麼說話不算話,就是這麼欺負我的嗎?
好!你敢幫着你妹妹欺負我是不是?我徐幼寧也不是吃素的!
你們顧府不給我公道,我今天就穿着這身衣裳出去讓你父親的同僚都給我評評理去!
正好順天府尹也在!
我倒是想看看,我這狀子告上去,到底是我被趕出去,還是顧寶笙那個不知敬重長嫂的賤人名聲盡毀被趕出去!”
說完,徐幼寧便得意的一仰頭,冷哼着提着大紅嫁衣的裙襬準備邁出門檻。
“你站住!”顧琤突然拉着她的手,不許她走。
這就怕了?
徐幼寧側過臉,心裡十分自得,果然啊,這顧府已經是她的天下,顧寶笙也是任由她拿捏的了。
“你才知道你錯了,你妹妹錯了,你們整個顧府都錯了啊?”徐幼寧揚了揚下巴,“知道錯了就好。我徐幼寧也是個大度不計較的人。
你趕緊讓你妹妹過來給我磕三個響頭,我便暫且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計較這件事兒了。”
當着一衆賓客給她磕頭道歉,顧寶笙的臉面啊,可就丟到家了,看廣平王府還會要這樣丟臉的兒媳婦不!
顧琤沒有說話,只是捏着徐幼寧的手,力氣越拉越大,幾乎要將徐幼寧的手指捏斷。
“疼!疼!你放開我!”徐幼寧一下把手甩出去,正巧甩在顧琤臉上。
“啪”的一聲,白皙的臉就這樣印了一道鮮紅五指印。
“你!這……這本來就是你們顧府不對!打了你那也是你代你妹妹受過!活該!”
徐幼寧怕她名聲不好聽,立馬把顧寶笙搬出來說事兒。
“我是該代她受過。”顧琤苦笑一下,有些哽咽道:“是我對不起她。”
總是引狼入室,這才害得顧寶笙沒有安寧的日子。
所以,今日,他必須離開顧府,再不能打攪她的寧靜了。
“幼寧,顧府除了你的嫁妝,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我們的,我們這便走吧。”
他對不起徐幼寧,毀了她清白,便應該包容她的。
但徐幼寧卻不依了,“我憑什麼搬出去,我是顧家的主母!要走也是顧寶笙走!憑什麼走的是我?”
虧她還以爲顧琤是回來幫她的,沒曾想竟是個畏畏縮縮的懦夫!
她對顧琤的嫌棄又多了一層,簡直已經厭惡到了極點。
“你還要我說出來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寶笙的事嗎?”顧琤紅着眼睛,有些失望的問徐幼寧。
“我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徐幼寧死不承認,反正南風館買來的人還沒動手,顧府也找不到證據的。
因而,她反咬一口道:“要對不起,也是她這個小姑子對不起我,在我這個主母成親的日子,讓人趕我走!
是她沒規矩沒教養對不起我,我可沒有對不起她的時候!”
“那南風館買來的小廝呢?你真的不知道?”
“什麼……什麼南風館的小廝啊?你可別什麼事都怪到我頭上!”
徐幼寧裝傻不承認,捏着衣角的手卻冒出些冷汗來。
她暗道,不應該啊,她明明吩咐小廝過幾日才行事的,怎麼會這麼快被發現了?
顧琤失望透頂的看着她,苦笑道:“幼寧,承不承認都無所謂了。
錦衣衛審的人,順天府斷的案,你害寶笙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
徐幼寧心裡陡然慌亂成一團亂麻。
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便是哥哥也知道她針對顧寶笙的事情了,這怎麼可以?!
哥哥一定會怪她的!
“顧琤!這件事你怎麼不幫我解釋清楚?”徐幼寧登時怒罵道:“你還是不是男人?
顧寶笙在錦衣衛和順天府都有門路,她走後門給我定的罪,根本就是假的,是別人幫着她,在公報私仇啊!
你快給我解釋清楚!反正我是被人冤枉的!反正我今兒絕不分出顧府去!”
今日來的都是達官貴人,如果她一身嫁衣被人扔出去,今後出門,還指不定別人怎麼笑話她呢?
想到這口黑鍋該顧寶笙來背,她便立馬又道:“解釋清楚了,再讓顧寶笙當衆承認是她污衊我的!是她不對!跟我可沒關係!”
“跟你沒關係……”
徐幼寧聽到這道熟悉冰冷的聲音,整個人險些沒被嚇破了膽子,一張臉刷的一下毫無血色。
怯怯的擡頭一看,正是楚洵打橫抱着顧寶笙過來了。
顧寶笙安靜溫順的閉着眼睛靠在楚洵懷裡,似乎是受了風寒,在發熱昏睡之中,臉蛋紅撲撲的像初夏盈盈新荷,細膩粉潤而潤澤有光。
而抱着她的楚洵,動作異常輕柔緩慢,像是在抱着一隻熟睡的雪白小狐狸一般,連步子都移得平穩有度。
徐幼寧見到楚洵抱着顧寶笙的一剎那,整個人都像死人一般了無生氣了。
徐白和楚洵相識,也因此她知道楚洵是有多麼不近女色了。
她在豐城時,多少名門貴公子前撲後擁的圍着她。
可是楚洵來豐城時,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還吩咐徐白讓自己的院子隔離得遠遠的。
楚洵對她的美貌視若無睹,徐幼寧便覺得,楚洵該對天下的女子都是這樣毫不在意的樣子了。
所以,在得知楚洵和顧寶笙成爲未婚夫妻的消息傳來時,徐幼寧並沒有忌憚顧寶笙什麼。
反而十分慶幸,顧寶笙的未婚夫是楚洵這樣一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
這樣,只要她在顧府動上一丁點兒手腳,讓顧寶笙丟了廣平王府的臉面。
楚洵都會幫着自己讓顧寶笙生不如死的。
可現在……
徐幼寧陡然開始心慌害怕起來。
從未和女子近距離接觸的楚洵,不光抱了顧寶笙,抱的動作,還那樣的輕柔……
但看自己的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徐幼寧心一慌,腿一軟,登時踉蹌一下,跌得跪在地上,恰好——跪在了顧寶笙面前。
“嗚……”徐幼寧的膝蓋破了皮,咬着牙不敢哭。
她不想跪的!
可是,這雙腿完全不聽自己的使喚,硬生生的砸在地板上,疼得她直流淚,話都說不清楚了。
顧琤心疼,哀求道:“楚世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若是要跪,你讓我來跪着給寶笙道歉吧!
幼寧她身嬌肉貴的,真的禁不得這樣的事兒啊!”
楚洵並沒聽顧琤說了些什麼,他的目光都在懷中的小人兒身上,見她呼吸雖平緩,但身上的燒熱還是絲毫未退,不由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看來鬼醫那老頭子給的藥,藥效不大好啊……
顧琤卻以爲是楚洵不聽,當下便從輪椅上滾下來,四肢重重砸在地上。
苦苦哀求道:“楚世子,你素來寬宏大量,這次便放過幼寧吧!”
輕輕重重的腳步聲走過來,大大小小的詢問聲響起來。
“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顧大夫人犯了那樣的大罪,顧大公子身爲夫君自然責無旁貸咯!
除了給楚世子和顧三姑娘道歉,還能怎麼樣啊?”
“這樣惡毒噁心的人啊,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
也不知顧三姑娘什麼運氣,竟然攤上這樣的嫂嫂哥哥,還好有楚世子護着,不然啊……嘖嘖……真是難說!”
“也是顧大公子心善,要我說,那樣的毒婦就該休了!留着也是個禍害!”
“我瞧着也是!就該休了!”
……
方纔在後花園看熱鬧的衆人,“無意”跟着楚洵的人四處閒逛。
沒曾想,一來就碰上顧琤夫婦給楚洵和顧寶笙道歉,一跪一趴倒在地上的樣子。
而楚洵當着衆人溫柔抱着顧寶笙,如捧稀世珍寶的模樣,也表明了他對顧寶笙的態度。
不但並非是傳言所說的冰冷無情,反倒是情深義重,如珠似寶的放掌心兒裡捧着。
誰若是敢冒犯一分啊……
唉,衆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同時搖頭。
親哥哥親嫂嫂都得下跪賠禮道歉,一會兒還得被趕出府去了,這六親不認的……
日後就算他們對顧寶笙妒忌了或是怨恨了,想要出手,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活得太長了,還是命太多不怕死了。
徐幼寧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周圍如潮水般涌來的嘲笑譏諷讓她難受得呼吸都十分困難,幾乎是要淹死了。
尤其,衆人都在笑她,竟然嫁了一個連跪都跪不起來的男人!
這讓徐幼寧更覺得整張臉都被人扔在了地上,隨意踐踏!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臉上滾落下來。
她後悔啊!早知道,就不聽姑姑的,嫁給顧琤了!
才嫁過來一天,就把她十多年來的臉都丟光了!
“幼寧!阿琤!”徐白匆匆從人羣中擠出來。
見兩人一人趴在地上,一人跪在地上,亂作一團,而另一面的錦衣衛卻有條不紊的把所有的鋪陳擺設都收了箱子擡走。
徐白的眸光不由一凝。
楚洵,看來是非要趕走徐幼寧和顧琤不可了。
他雖然從小便不喜歡徐幼寧跟在自己身後嘰嘰喳喳的,爲人背地裡又跋扈囂張。
可是,畢竟徐幼寧是徐家的人。
如果徐幼寧丟臉,便是讓整個徐家都臉上無光。
他是徐家日後的掌家人,必須要保住徐家的臉面,至少——要讓損失達到最小。
“子珩……”徐白一身白衣,清風出塵又風光霽月的模樣,一開口便如水潤心田一般,散去了衆人的焦躁。
“幼寧年幼無知,從小便是被寵溺慣了的,但她絕沒有什麼壞心眼。
多半是身邊人不懂事,偷偷做了這事兒,想爲她出氣。
我們相識多年,還請子珩你今日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要與幼寧計較了。”
徐幼寧淚眼朦朧的望着徐白,滿眼都是企盼感動。
還好有她的哥哥爲她出氣,爲她做主啊!
跟着顧琤,真是活得跟狗一樣沒有尊嚴可言了!
楚洵淡淡瞥了徐白一眼,目光沉靜如水又犀利逼人,似乎一眼便看到了徐白眼底的真正想法。
這讓徐白突然覺得十分窘迫。
上次,景仁帝和徐淑妃想讓顧寶笙和親的事,其實他也有參與迫害顧寶笙的一份。
只是後來,楚洵出現,顧寶笙這纔沒有被送到宮裡去。
說起來,的確是徐家欠了顧寶笙。
但徐幼寧……
“年幼無知還嫁人麼?”楚洵嘴裡回味了一下這幾個字,淡漠道:“既然年幼無知便更不應住在顧府了。
寶笙還年幼,有這樣無知的嫂嫂,留在府裡……不利於她修身養性。”
徐幼寧氣得眼眶一瞪,又是豆大一滴淚水掉了下來。
楚洵這是當面說她連嫁人都不配了,省得教壞了別人家的孩子!
可旁人卻聽出楚洵的十分不滿來。
當着一衆顯貴質疑徐幼寧年幼無知還嫁人,便是給徐幼寧徹底蓋了個刁鑽任性,飛揚跋扈的章子。
以後無論徐幼寧如何與顧寶笙不和,要跟她爭個高低上下,總能讓人回想起今日楚洵對徐幼寧評判的不堪。
這樣不堪的女子,自然做什麼都是沒有品行的錯事了。
徐白捏了捏拳,再次無奈請求道:“子珩,便……給我這個面子吧。之前的事,都一筆勾銷可好?”
楚洵聽了,這才微微點頭,抱着顧寶笙,轉身便走了。
衆人看完了熱鬧,也都接連散去。
唯有徐白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般,踉蹌了幾步,大手扶在門板上,這才穩住身子。
而被丫頭扶起來的徐幼寧卻淚眼汪汪的過去,抓着徐白的胳膊道:“哥哥,這事兒怎麼能一筆勾銷呢?
顧寶笙都把我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你跟楚世子好,不如你去跟他說說吧!
讓他看清楚顧寶笙到底是個什麼狐狸精,不要娶她了!”
她可不想以後顧寶笙嫁給楚洵,她還得對顧寶笙點頭彎腰行禮的。
顧琤被扶到輪椅上時,頭還有些眩暈,一聽徐幼寧的話,猛然擡頭,“幼寧,不許再說了!”
楚洵待寶笙很好,有這樣的一門好親事,寶笙日後有人護着,不必受苦,他已經很高興了。
並不希望徐幼寧再去打擾顧寶笙什麼。
但徐幼寧卻抓着徐白的胳膊不放手,越發有底氣道:“怕什麼?哥哥跟楚世子是好兄弟,不過說些真話罷了。
這又有什麼關係?”
說完,便扭着徐白道:“哥哥,哥哥,你快去跟楚世子說吧!”
她真的等不及看顧寶笙被掃地出門的模樣了。
徐白甩了甩手,鬆不開,冷淡道:“鬆手。”
“哥哥,你這便要去說麼?”徐幼寧興奮,“我便鬆手。”
她手剛一鬆開,徐白便轉身,眸色陰沉如黑墨。
“來人,送小姐和姑爺回客棧。”
“什麼?”
徐幼寧大驚失色,“哥哥,不是讓顧寶笙出去麼?”
爲什麼還是她被趕出去啊?這不公平!
“徐幼寧。”徐白努力壓下手來,不打徐幼寧,語氣卻冷若寒冰:“你還要丟臉丟到什麼時候?”
“我……”
“拜你所賜,我和楚世子的兄弟情一刀兩斷,徐家和廣平王府也一刀兩斷,你可滿意了?”
“我?”徐幼寧登時臉色慘白,啞口無言。
她完全不知道,爲了平息楚洵的怒氣,徐家竟然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
徐家,說得好聽,是書香門第,說得難聽,也就是空殼子破落戶。
如果不是因爲哥哥徐白小時候無意中幫了楚洵一次,廣平王府分了徐家一些絲綢路子,上貢給朝廷,徐家這些年,恐怕連良田祖屋都不知賣了多少出去了。
如今,楚洵卻爲了一個顧寶笙收了這些東西回去,徐幼寧不用想都知道,她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可是,“這怎麼可以呢?”徐幼寧不答應,“姑姑都不同意的,楚世子憑什麼一個人做決定!”
還是爲了顧寶笙那個賤人!
憑什麼她被趕出府了不說,連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些榮華富貴也要被收走,她不服!
“就憑……那些東西都是楚洵的,皇上也不能做楚洵的主。”
徐白扔下這句話,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徐幼寧呆愣在原地,撲簌簌的落下淚來,顧琤想過去安慰她,剛一擡起手,便被徐幼寧打開。
她哀嚎震天:“你這個沒用的男人!我要跟你和離!我要和離!”
顧琤和顧寶笙就是害她家道中落的禍害!
她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幼寧……我。”
“喲,還沒走呢?”凜四靠在門板上,敲了一敲,提醒道:“給你們的時辰到了,趕緊的走吧,不要礙着我們主子和小夫人的眼睛了。”
他看着這對蠢鈍如豬的夫妻都腦仁兒疼!
“我呸!你不過就是顧寶笙的走狗,你跟我橫什麼橫!
你有本事,讓她到我姑姑面前說清楚她到底是怎麼對不起我的啊?”
她奈何不得顧寶笙,等顧寶笙進了宮,她姑姑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顧寶笙的。
不過,凜四好言相勸道:“人活着本來就很辛苦了,你本來看着也不像個長壽的人。
好好兒活着不好麼?爲什麼要上趕着去投胎呢?”
他實在想不通,小夫人都沒把徐幼寧怎麼樣了,可偏偏徐幼寧老抓着從前的事不放,非得找小夫人報仇。
小夫人是徐幼寧能算計得到的?
反正凜四是不信的。
“好你個走狗,你竟敢說我短命?”徐幼寧找到了由頭,“你這就讓顧寶笙跟我見姑姑,我要讓姑姑親自做主!”
“也成。”凜四點點頭。
徐幼寧心道看進了宮,她非得央着姑姑把顧寶笙整得死去活來不可。
可,她美夢尚未做完,整個人一左一右便被人架了起來。
像是公堂上要被拉下去立馬問斬的犯人,兩腳懸空不斷踢動的不肯走,嘴上還叫着“救命”二字。
“放開我!救命啊!救命啊!顧琤,你還是不是男人,快救我!”
“這……”顧琤於心不忍,“你們……是不是也太過分了?幼寧好歹也是我的妻子啊!”
凜四翻了個白眼,比起徐幼寧和顧琤對小夫人的惡毒,他們這點兒扔人的事兒,還叫過分?
萬分之一都及不上啊!
“顧大公子是顧大夫人的夫君,應該同甘共苦的是不?”
顧琤一訝,隨即點頭,“那是自然。”
“那您還在這兒等什麼?兄弟們,上!”
凜四話一落,顧琤便被連人帶椅的扔到了顧府門口。
而趴在地上徐幼寧,被扔出來的一個包袱一砸,又趴回了地上。
她整張臉滿是灰塵,還被蹭破了皮,又是血,又是灰的,配着寬大的紅色嫁衣,簡直像個撿了嫁衣在街頭乞討的瘋婦。
顧府今日本是賓客盈門的大喜之日,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都在圍觀。
沒曾想,好的不曾看到,倒是看到顧府的新婚夫婦被人這樣狼狽的扔了出來。
其實,如果徐幼寧方纔乖乖巧巧的跟着徐白回客棧,而非勸徐白去找楚洵說顧寶笙的壞話。
這會兒,徐白早已替她和顧琤安排好宅子了。
可是,她那一番話,讓原本就心情低落到谷底的徐白愈發心灰意冷,根本連看都不想再看徐幼寧這個蠢貨一眼,何況管她?
也因此,她這會兒和顧琤不光是被扔了出來,狼狽不堪,甚至連一輛馬車和一處住的地方也找不到。
唯有身邊兒的幾個陪房和顧琤的貼身小廝,聽風掃雪。
幾人都不曾被人這樣被人圍觀指指點點過,因而個個侷促不安,羞得滿面通紅。
早些從顧府離開的官家夫人們有不少愛說閒話的。
這其中最愛八卦的戶部侍郎田夫人便充當起了領頭軍,一路“漫不經心”的把顧琤和徐幼寧如何不要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甚至,徐幼寧是因何種內情而如何不得不嫁給顧琤的,田夫人也說了出去。
當然,更多的,則是說徐幼寧無恥,趁着顧琤醉酒,刻意勾引顧琤了。
這樣的結果便導致,前腳這些夫人們剛走,後腳顧琤和徐幼寧被扔出來,便證實了這些話的真僞,圍觀衆人個個都對徐幼寧不屑起來。
“毒婦,真是毒婦!
顧家好心收了她這不要臉的破爛,她竟然還是個禍害精,要攪得人家家宅不安!
這樣的女人該去浸豬籠!”
“對!就是該去浸豬籠!”
……
衆人連聲謾罵,不堪入耳。
徐幼寧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之前恐嚇顧寶笙和顧琤的脾氣登時蕩然無存。
她躲在芙蓉的懷裡,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連忙小聲道:“快!快帶我去客棧找哥哥啊!”
芙蓉正爲着浮月的事情傷心,這會兒見主子只顧自己安危,連問都不問浮月一聲,也不覺心涼一分。
“姑娘,大公子近來都是住在旁支徐老太爺家裡的,客棧沒有人吶!不如我們就近找一個客棧,暫且歇息吧!”
“你這死丫頭!”徐幼寧當即掐了一把芙蓉,惡狠狠道:“你是不是嫌我給徐家丟人,不想帶我去見哥哥啊?”
芙蓉連說不敢。
徐幼寧暗道自己好歹是徐淑妃的侄女,身份高貴使然,這些刁民也不敢奈她如何,當即便放開芙蓉,自己帶了人往禪寂客棧走。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只有一個人,肯定是不敢當衆對她怎麼樣的。
但一衆人,便無所謂害怕她身份一說了。
景仁帝就是再喜歡徐淑妃,也不可能因爲徐幼寧一個人受了委屈,便懲罰在場的所有人吧?
所謂“法不責衆”,不外如是。
因而,正當徐幼寧才得意的走了幾步路。
“啪啪啪”三聲,三個臭雞蛋登時砸在她腦袋上,一頭今日精心侍弄的頭髮登時惡臭熏天,混着血水和塵土,活像是從亂葬崗裡爬出來的一樣。
她登時大怒,“你們這些死刁民,臭潑婦,竟敢打我?”
人羣裡,凜四捏着嗓子叫了聲,“姐妹們,陛下都說咱們是再好不過的良民了。她竟敢罵咱麼是死刁民,臭潑婦!
咱們今日就打了這個不知死活的臭女人!讓她醒醒眼睛,長長記性!知道陛下說的是啥!”
衆人一聽,把今日去春元街砸囚車的爛菜葉子和臭雞蛋、碎石子兒全往徐幼寧身上砸去。
等徐幼寧和顧琤以及僕從們好不容易纔從人羣中脫身,走到禪寂客棧,才猛然發現,一整條空翠街都早已閉門。
他們出來時身無分文。
而徐幼寧和丫鬟們頭上的簪子釵子,早在徐幼寧當時氣不過,非要丫頭和她一起上前同人廝打中遺落了。
連當的東西都沒有。
顧琤倒是求了幾個同窗。
只是那些同窗的情誼早在顧琤替鄭繡蓮借了大筆銀子,而後孟行舟又沒歸還時,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更有人直言不諱道:“若不是你妹夫是楚世子,你還以爲你在京城安枕無憂?
果真出門兒沒人打你黑棍,找你要銀子?
不是有你妹妹跟楚世子的關係在,誰搭理你啊!
沒有顧三姑娘,你連屁都不是!
你今兒趕緊的滾了,明兒再碰上,你就等着我找你要銀子吧!”
說完,那人便砰的一下把門關上。
走了一路,都是閉門羹,等終於知道了實情,徐幼寧被活生生氣哭了。
原以爲是能嫁進顧家,靠着顧琤拿捏顧寶笙的。
結果……沒了顧寶笙,顧琤竟然一文不值。
不!顧琤就是個賠錢貨,還是要給別人賠好多好多錢的那種賠錢貨!
風辭小築
顧寶笙躺在香香軟軟的被窩裡,香甜的熟睡着。
半夏端了藥碗過來,見楚洵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家姑娘,大手也託着顧寶笙的小手,一修長勻稱,一纖細柔弱,穩穩託在掌心兒裡,說不出的溫柔。
要是旁的外男,顧明遠是肯定不允許這樣隨意出入顧寶笙的閨房的。
可是楚洵不同,今日他當衆抱了顧寶笙,還護了顧寶笙,這便是認定顧寶笙是他廣平王府的人了。
她走路的步子也放緩了幾分,“世子殿下,姑娘該喝藥了。”
楚洵微微頷首,示意她把托盤放低。
而後,他纔將顧寶笙的手塞到被窩裡。
骨節分明而精緻修長的一雙手不疾不徐的將碗端起,手背試了試藥碗的溫熱,這才舀了一勺,輕輕喂到顧寶笙嘴邊。
“寶笙……”他的聲音低沉緩緩,含着溫柔的暖意,“張張嘴,喝藥了。”
半夏險些驚呆了,楚世子竟然……會!哄!人!
她可記得,楚世子之前對自己姑娘是有多兇的。
不過短短几月,便讓楚世子改變心意了嗎?
也不見得自家姑娘和世子有多深入的接觸瞭解啊!
半夏不知道楚洵的改變源自哪裡,又忍不住擔心這是因爲廣平王府的緣故。
她怕到時候廣平王駕鶴西去,楚世子展露了不喜姑娘的本性,而姑娘又喜歡上楚世子泥足深陷……
因而半夏便忍不住冒死說道:“今日姑娘的事也勞累殿下了。
這喂湯藥一事甚爲麻煩,不如奴婢來吧。
殿下您先去休息便是。”
楚洵端着湯藥的碗一頓,語氣帶了涼薄與殺氣:“你覺得伺候寶笙很麻煩?”
半夏正準備伸出去端碗的手縮回來。
“不……不麻煩。奴婢是怕殿下覺得麻煩。”
最重要的是怕到時候自家姑娘傷心啊!
“可是我不覺得麻煩。”楚洵溫柔的吹了吹湯藥道:“你再覺得麻煩,錦衣衛會替你安排好後事的,下去吧。”
安排好後事?
半夏有些驚恐的嚥了嚥唾沫,她還沒怎麼樣呢,這楚世子未免也太……太心狠手辣了吧。
可是未婚夫妻共處一室,沒有丫鬟在旁,總歸不大好啊。
半夏硬着頭皮,視死如歸的站在那兒,看着楚洵吹藥。
楚洵也不急,一邊徐徐的吹,一邊徐徐的道:“你還不下去,是想現在準備後事?”
“可是姑娘?”
“有我在,你下去吧。”
半夏欲哭無淚,正是因爲楚世子你在,她纔不放心自家姑娘的安危啊。
但轉念想到,楚世子一向正人君子,今日也正是他護了姑娘的名聲,應該不會有事吧?
這樣想着,半夏慢慢退到了門外。
楚洵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垂,投下了淺淺的陰影,也掩住了淺淺的笑意。
顧寶笙忽然夢到自己回到了四歲那年,她還是顧眠笙的時候,花燈節迷了路,走了好遠沒有找到哥哥。
面前都是大人看不到頭的裙襬褲腿,憑她怎麼想出去也找不到路。
後來面前突然身後有個溫暖的懷抱抱住她,她一眼便瞧見了哥哥。
可就在此時,天上突然下了一片雪花下來,涼涼的透着薄荷青竹的香氣,落在臉頰上,冷得她禁不住往那身後之人的懷裡縮了一縮,嘴裡卻命令道:“顧延琛,快給笙笙拿小襖!”
她生哥哥的時候,總是愛直呼其名的。
哥哥弄丟了她,她自然該生氣罵他的。
她冷,很冷很冷。
然而身後之人也是寒意漸深,眸色漸沉。
顧延琛……笙笙……算算時間,凜二也該查到消息回來了。
顧寶笙冷得渾身發抖,不住的往楚洵懷裡縮,楚洵乾脆放下空碗,將顧寶笙摟在懷裡。
剛一摟住,楚洵便紅了耳根。
顧寶笙冷得厲害,往他身上一縮時,寢衣的衣襟竟然鬆散開來,露出了硃紅的肚兜帶子。
嬌嫩香軟的雪肌配着硃紅鮮豔的帶子,說不出的嫵媚動人,絕色傾城,
懷裡的人偏還不聽話,一個側身,軟軟的胸口直接貼在了自己身上。
“別動了!”楚洵按住她的腦袋,不讓她的身子在自己胸膛前亂拱。
但顧寶笙一向是個倔強性子,越是不讓她動,她便越是動的厲害。
小姑娘的身子比清透柔軟的雪還要柔弱無骨,身上如蘭似麝的芬芳香甜幾乎要讓楚洵沉迷其中。
懷裡是他心愛的女子,還這樣主動,楚洵都不知拿她怎麼辦纔好。
打不得也罵不得,就眼睜睜看着她在自己身上作亂。
“我都說讓你不要再動了。”
楚洵啞着嗓子,見懷裡的小姑娘還是不聽,直接輕輕的將兩隻手腕子捏住,小心的壓在了牀上。
雙脣正好湊到顧寶笙的脖頸肚兜帶子上。
顧寶笙這具身子十分怕癢,脖頸處又十分敏感,楚洵火熱的氣息撲在上面,她便立刻扭動着身子想要離開,剛一動,發現動彈不得。
努力再一動,整個人都被嚇得清醒了。
耳旁還有男人細微的喘氣聲。
她下意識側頭,便見楚洵伏在她脖頸處喘氣,身上整個寢衣都鬆散開來,露出雪白殷紅相間的一片。
顧寶笙耳根登時紅得幾乎要滴血。
楚洵……楚洵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你?”
“你?”
一人正想發怒,一人正想解釋,可楚洵一擡頭,脣邊的硃紅帶子便隨着他的下脣下齒一動。
本就歪歪倒倒的肚兜。
——突然整個被掀開了。
一片醉人雪亮的肌膚登時暴露出來。
事情來得太突然,楚洵也沒想到自己一開口說話,牙齒會磕在顧寶笙脖頸的肚兜帶子上,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顧寶笙眼疾手快的用僅剩的力氣,一腳踹在楚洵胸口,轉身粉着一張小臉將衣裳合攏,蓋住迷人春色。
可架不住楚洵的記性很好,眼神更是一絲不錯,方纔的精緻曼妙幾乎是刻進了腦子裡,鼻子都有些微微發熱了。
“你出去!”顧寶笙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厲。
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寶笙。”楚洵突然從背後抱住她軟軟的纖腰,輕聲開口問:“你在怕什麼?”
如果顧寶笙真的對他一點情意也無,方纔那一腳是可以直接踹在他喉嚨或是胸膛,讓他重傷或是一命嗚呼的。
但顧寶笙那一腳踹在胸膛時,卻在後面卸了力道,是以,他才並無重傷。
“我沒怕,我只是恨你趁人之危。”
“你可以現在趁回來,要趁嗎?”
他身材很好,顧寶笙如果現在願意趁人之危看回來,他也願意立刻寬衣解帶的。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知羞!
楚洵抱着顧寶笙的手收攏了幾分,細細的腰身他一隻手都抱得過來。
“你明明已經習慣我的存在了,不是麼?”
顧寶笙突然身子一僵。
她不否認,不知從何時起,一開始銀貨兩訖,毫無人情的交易,的確慢慢開始變了。
她不再驚訝楚洵半夜來訪,也不再驚訝楚洵送成箱成箱的衣裳首飾和蜜餞茶葉到風辭小築。
她以爲那只是爲了安慰廣平王,不拂去他的心意,遲早有一天會把那些東西還回去的。
但,事實如何,她心裡又怎麼會不清楚?
當年景仁帝挑了多少名門貴女,皇家宗室,王公大臣,不乏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者。
楚洵不是婉拒,而是直接抗旨,他說不要那些庸脂俗粉玷污了廣平王府的地。
如今……
如果楚洵真的不想自己做他的未婚妻,或是不想娶自己,他其實有一百個法子拒絕。
可是他卻偏偏接受了。
但,她卻不可以,顧崔兩家尚未沉冤昭雪,她撿回來的一條命,又怎麼能只顧着自己?
感受到顧寶笙的身子微微發抖,楚洵輕輕把她抱在懷裡,嘆道:“寶笙,我不知你在怕什麼。
也不知你和顧延琛是何關係,有何隱情,可是寶笙……
你在世上並非無依無靠。
你若施善心,我可爲馬前卒,你若懲惡人,我願做劊子手。
你不願意說,我便永遠不問,你只別怕我……可好?”
顧寶笙聽到最後一句,聽出了楚洵的無可奈何,亦聽出了他的小心翼翼。
可是,她搖頭:“這樣對你不公平,有的事我不想牽扯到你身上!”
她一點兒也不想讓楚洵捲入那些旋渦當中。
“可我願爲你牽扯呢?”
楚洵的大手握住顧寶笙柔弱軟軟的小手,放在她的纖腰上,“寶笙,心裡一旦有了牽腸掛肚的人,便是有了牽掛,那牽扯又算什麼?”
……
等楚洵從顧寶笙房裡出來後,整個人散發的溫和氣息讓衆人覺得,風辭小築的涼風寒水都溫暖了幾分。
凜四跟在身後搖頭,小夫人病了,難不成主子也病了麼?
雖然沒笑,但心情簡直不要太好啊!
走到一半,楚洵忽然停下腳步,隨口問道:“顧琤人在哪兒?”
“啊?”凜四立馬正色道:“他們沒有找住的地方,徐大公子也沒有接濟,這會兒正住破廟呢。”
凜四說完,擡頭望天,嗯,那破廟應該能讓他們好生洗個涼水澡。
“可以動手了。”
“是。”凜四轉身就走,餘光瞥了眼花叢後的一方翠色衣角。
破廟
徐幼寧被那些臭雞蛋砸了一身,偏生這破廟連個換洗之地都沒有,只能硬生生臭着。
她除了之前喝的那點兒燕窩粥,現在肚子裡空空如也,早已餓得咕咕直叫。
好不容易半路上,聽風掃雪拿乾淨的裡衣當了幾個饅頭,纔到破廟便被一羣乞丐搶了。
他們爭不過這羣地頭蛇,只能呆在一邊,恨恨的看着那羣乞丐吃饅頭。
“顧寶笙!”徐幼寧暗暗發誓,等她到了皇宮,找到姑姑,一定要讓顧寶笙這門親事徹底沒門兒!
還要讓顧寶笙給她在顧府門前磕頭認罪!
她姑姑可是陛下最喜歡的女子了,陛下怎麼可能不聽她姑姑的話?
就算楚洵,那也是南齊的臣子,南齊的東西都是陛下的,那些生意,就算楚洵想收回去,陛下爲了她姑姑,肯定也是不許的。
她只等着進宮告狀便是!
她低頭在恨恨的想着顧寶笙,卻不料,幾個吃飽喝足的乞丐滴溜溜的眼神在她和幾個丫頭身上亂轉。
“姑娘,這身兒皮肉,比三花兒樓子裡的春花兒好啊!你讓我摸摸看唄!”
他們是乞丐,去衚衕花樓裡尋花問柳是沒錢的,只能碰運氣在偏僻之地找些形單影隻,無力反駁的女子。
眼見這幾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女子又還有兩個,而且生的都不差,登時便有了興趣。
“你們做什麼?都滾開!”
顧琤眼見那些乞丐朝徐幼寧走過來,立馬以母雞保護雞崽子的樣子,將雙手擋在徐幼寧身前。
徐幼寧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一退。
“死瘸子,你識相的話,就走開點兒,我們爽快完了呢,你還能撿剩下的,不然啊!呵呵,就別怪我們動手了。”
乞丐是一羣,而顧琤這邊,因爲顧明遠怕得罪楚洵,連多的小廝都沒有讓他帶出來,因而便愈發顯得對方人多勢衆了。
但顧琤爲了徐幼寧是絕對不肯屈服的,當下便否定道:“你們要傷她,先殺了我,從我屍體上跨過去再說!”
“喲呵!這瘸子口氣好大啊!兄弟們,想不想樂呵?
想咱們就先收拾了這瘸子!小八,小九,小十,小十一,給我先打一頓!”
一時間,風雨飄搖的破廟裡,便響起打鬥聲和女子害怕的尖叫聲。
秦沐之騎着馬,遙遠一望,微微一笑,而後策馬前行。
等秦沐之帶人趕來打跑乞丐時,顧琤正趴在地上,拿自己的衣裳改在徐幼寧身上。
徐幼寧沒有受辱,但是驚嚇着實受了不少,身上的衣服幾乎要被撕碎,渾身都在發抖。
而顧琤一身是傷,兩隻眼睛都高高腫了起來。
眯着眼睛,看似乎是秦沐之的樣子,不由拱手,“殿下,救……救幼寧吧。”
秦沐之本來就是要做這個救命之恩的,當下便嘆氣道:“阿琤,你我本是好兄弟,說這些做什麼?
來人,快拿幾件乾淨衣裳來,給顧大公子和顧大夫人換上吧。”
“殿下。”
“阿琤,你我之間無需多言。眼下科舉在即,你不好好兒養身子,又如何考取功名,爲顧家光宗耀祖,保護自己的妻子呢?
我在十里鋪有一處私人宅子,尚算清淨。一會兒,你和顧少夫人便去那裡住可好?”
顧琤本想拒絕,可他身無分文,眼下徐幼寧和一衆僕人都是需要歇息補充體力的時候,他實在無法拒絕。
只好道:“那便有勞六殿下了!”
秦沐之微笑着搖搖頭。
等目送他們遠去之時,身後的張先生才道:“可惜這顧大公子被趕了出來,不然,顧丞相的位置,倒是可以讓袁大人爭上一爭。”
“總歸是囊中之物,不急這一時。”秦沐之雖如此說,仍舊是有些遺憾的。
如果顧琤沒有被趕出來,到時候那罪名,顧明遠和顧寶笙都可以下獄的。
他處置起來,便十分順利了。
可如今麼,再讓顧明遠和顧寶笙下水便十分困難了。
不過也沒關係,只要顧琤有事,顧明遠爲了唯一的兒子,再怎麼樣都是要跟自己講條件的。
顧寶笙麼,逃得了這一時,逃得過這一世嗎?
他等着顧明遠乖乖把顧寶笙送到他牀上。
至於顧琤那個蠢貨?
秦沐之不屑的嗤笑一聲,“張先生這些日子過去,可要好生給他補一下腦子。
我真怕他不夠機靈,連做替罪羊都做不成。
到底是顧寶笙的哥哥,上路前,總該吃點兒好吃的。”
顧琤替死,顧家和顧寶笙都是自己的了,一箭雙鵰,他也願意給顧琤多喂點兒豬食。
張先生撫着鬍鬚一笑,“殿下放心,這個麼,老朽自然會放在心上的。”
十里鋪別院
徐幼寧沐浴完哭哭啼啼了大半個晚上才肯吃東西。
那些乞丐本來身上就骯髒不堪,根本不會管她身上乾淨不乾淨,只會一個勁兒的上下其手。
好在她春日的嫁衣厚實,她穿的衣裳多,這纔沒什麼妨礙。
只是,到底她還是將顧寶笙恨毒了。
憑什麼顧寶笙在楚洵懷裡,仗着楚洵作威作福,她卻要受乞丐的侮辱?
那樣的痛苦,總該讓顧寶笙也嚐嚐纔對!
如果顧寶笙一個人出來,還能抵擋住那麼多乞丐嗎?
“芙蓉,翠荷不是我們家出來的嗎?”徐幼寧眼眸陰狠道:“你讓她去……”
“這奴婢可不敢。”芙蓉立馬拒絕道:“如今尚且是姑爺考取功名的時候,等他考中了,回了顧府,三姑娘怎麼樣還不是依您?”
見她猶豫,芙蓉又再接再厲道:“今年的科舉,六皇子殿下也是說得上幾分話的,還有淑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在,姑娘何愁姑爺考不中功名呢?此時不宜節外生枝啊!姑娘!”
徐幼寧聽到這裡,方纔把眉頭鬆開,只是,“他中了我便回去收拾顧三兒,他若是不中,哼!我立馬就收拾顧三兒。”
204章 咱們這就回顧府去
風辭小築
屋前是流水飛紅,屋後是綠水白鵝。
顧寶笙剛起牀,正坐在窗前梳妝,靜靜看着白鵝浮綠水的悠閒自在。
雖是隻病了僅僅幾日,但顧寶笙還是瘦了一圈兒。
臉蛋兒愈發小巧蒼白,也愈發襯得一雙眼睛更大了,如兩汪泉水,盈盈亮亮,明澈如秋水醉人。
她本膚白勝雪,冰肌玉骨,即便不用敷粉,也是細膩雪白的顏色。
只是一雙脣,粉淡太多,需點上一些櫻桃口脂,方不顯病態。
半夏給顧寶笙梳好雙丫髻,整理好衣裳,心疼的給她繫上披風道:“還好那兩人被楚世子趕出去了。
否則,若是天天由着他們那麼鬧,還不知道姑娘的身子幾時能好呢!”
自從顧府沒有顧琤時常到風辭小築來說秦沐之的好話,也沒有徐幼寧在那兒煽風點火,大呼小叫的。
風辭小築的確是安靜了不少。
唯有楚洵派人送來的白鵝,悠哉悠哉的給風辭小築添上一些聲響,或是點水騰飛,或是閒適漫遊。
“殿下對姑娘真好,想着鳥兒吵人,倒送來這好看的白鵝。”
半夏見顧寶笙倚在窗邊,脣角帶了笑意,也不自覺的揚了揚脣。
白鵝逍遙自在,其中不時還有幾隻灰撲撲毛茸茸又軟趴趴的小灰鵝笨拙的跟在後面遊,腦袋不時還如打瞌睡一般往湖裡沉了沉,好在周圍都圍着白鵝,那中間的幾隻小灰鵝遊得還算順利。
半夏瞧見中間的鵝竟不是白色,有些好奇的問:“這幾隻前幾日倒是從未見過,也不知楚世子什麼時候送來這小灰鵝的。”
可愛倒是可愛,腦袋圓圓又絨絨的,只是看着顏色也太難看了些。
顧寶笙喝了口圓月端過來的白毫銀針,淺淺笑道:“那不是什麼白鵝灰鵝。那是鴻鵠。”
“鴻鵠?”半夏大驚,“那不是澤雲城那邊纔有的麼?
這千里迢迢的,竟運過來了麼?”
顧寶笙搖頭失笑:“你可曾見過哪隻小白鵝的顏色,是這樣灰裡透棕的?再者,它的脖頸也比農家圈養的白鵝脖頸長了許多啊!”
半夏喜道:“楚世子殿下心裡果然是有姑娘的!”
鴻鵠是南齊的瑞鳥,又大多生活在遠在千里之外的澤雲城。
南齊前些朝代,也只有帝王祝壽時,纔會命人將鴻鵠同海東青一同運到京城。
當然,楚洵倒不是不想送海東青,只是覺得女孩兒家未必喜歡那樣的兇猛之物,也怕那海東青的爪牙太鋒利,不小心讓顧寶笙受傷。
顧寶笙擱下茶杯,淡笑道:“他給你們什麼好處了。
昨日圓月誇,今日你又誇的。”
“奴婢哪有收什麼好處才說話的。”
半夏連忙擺手否定。
“奴婢說的都是大實話。”
顧寶笙病的七天裡,楚洵是每日都前來探望。
因錦衣衛事務繁忙,楚洵都是夜裡前來,也不過多逾矩。
顧寶笙在裡屋喝藥,他便在外屋處理信件,只等顧寶笙喝了藥,準他進去了,他方進屋說些顧寶笙愛聽的消息事情。
楚洵人來得勤,送的東西也是又勤又多。
一日便要送個五六趟,或是地方獻上的貢品,譬如櫻桃甜瓜,好茶蜀繡,或是京中新出的美食,譬如甜湯佳餚,糕餅蜜餞。
錦華樓新出的錦緞,宮裡賞賜的布匹更不必說,一車一車的往風辭小築送,只等着顧寶笙養好了身子,做新衣裳。
照半夏的話來說,“楚世子這樣體貼入微,又肯什麼都給姑娘,又跟姑娘心有靈犀的人,實在跟姑娘天生一對啊!”
半夏話剛落,瞥到門檻上的一方黑色方口靴,禁不住害怕道:“楚……楚世子!”
上次楚世子說讓她準備後事的事情,她可還記得。
這回,她真是又怕說錯了什麼話,楚世子又要讓她準備後事了。
不料,楚洵出乎意料的沒有否認她的說法,只是徑直走到顧寶笙身邊,微微皺眉:“底下那些人偷懶沒做披風?”
顧寶笙披風用得勤,可送了那麼多料子,竟還是用的之前的荷莖綠披風,這讓楚洵油然生出一種挫敗感。
好似送的東西,沒有得到顧寶笙的承認一般。
“不怪她們。”顧寶笙朝他微微一笑,“這披風還是八成新,我若一下做了這許多衣裳披風,倒是浪費了你的心意。
倒不如等出席宴會的時候新做,樣式時新,也合身段兒。”
楚洵低頭看着她盈盈秋水的眼眸,比了比她頭頂和自己胸口的高度,認同了她的說法。
嗯,小姑娘還是長身體的時候,衣裳做太多,若是長高了,一下子穿不了也的確是白費了。
不過,楚洵還是垂下長長柔軟的睫毛道:“府裡的布料還有十個庫房,你不必替我省錢的。
那些……現在都是你的。”
反正都是給顧寶笙的布料,府裡沒有其他女人,他也從來沒想過給顧寶笙以外的女子送過這些東西。
顧寶笙不穿那些布料,纔是真正的浪費了。
顧寶笙一噎,她知道廣平王府素來有財大氣粗的名頭。
如果說南齊哪家姑娘的嫁妝最多,自然是她,如果說南齊哪家公子的聘禮最多,自然是廣平王府。
可她也未料到,楚洵對她竟沒有一點兒不捨得。
“首飾也是如此。”楚洵想了想又補充道:“二十個庫房的首飾,你想如何戴,都可以。”
顧寶笙“淡妝濃抹總相宜”,那些珠寶都不會壓過顧寶笙的清豔出塵。
所以,楚洵一點兒也不介意顧寶笙每天戴一樣他廣平王府的首飾。
正好,還能戴給某些不長眼的人看清楚,顧寶笙是已經是廣平王府的人了。
顧寶笙不由揉揉眉心,“楚洵,我還未與你成親。
這樣做,會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若是宗室婦人看到了,會拿此說文章的。”
她定爲楚洵的未婚妻,已經讓許多人不滿意了,正是要拿她錯處的時候。
如果這個時候,還十分張揚高調的戴得滿頭珠翠又渾身綾羅綢緞,每日還不帶重樣的出去,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她倒不是害怕自己鬥不過別人,只是,眼下,正是爲顧家和崔家伸冤的關鍵時節,多一事分心,總不如她少一事專心來的好。
但楚洵微微皺眉道:“這與她們何干?
她們沒有衣裳首飾,自然是找她們自己的夫君。
若是因爲妒忌你,拿此說文章……
也無妨。
讓她們的夫君來找我說便是了。”
底下人忍不住低頭偷笑起來。
有楚洵放話出去,那些人爲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子,或者說爲了自己能長命百歲,誰還敢說顧寶笙哪裡不是?
恐怕就算是路上碰到了,也是敢怒不敢言,還得對着顧寶笙恭恭敬敬的。
顧寶笙搖頭,“如此也太過鄭重其事了,皇上會不喜的。”
“可我喜歡,你喜歡,旁人也礙不着不是麼?”
楚洵眼眸裡有淡淡暖暖的笑意,黑白分明而沉溺醉人的眸子像是含着漩渦,幾乎要把顧寶笙吸進去。
底下人知趣的退下,而顧寶笙別開眼。
楚洵可以不怕景仁帝,可她總還是要防備幾分的。
最重要的是,她還不習慣和楚洵如此親暱的相處。
那雙漆黑的眸子,明亮得驚人,也好看得驚人,會看得她有些臉紅心跳。
“可我喜歡的東西,若是礙着了旁人呢?”
“那便殺了。”楚洵十分輕巧淡漠的說出了結局。
顧寶笙垂下的長翹睫毛掩蓋了滿是複雜的眸子。
楚洵到底知不知道,她說的是景仁帝?
還是說,只是順口一說?
她正如此想,楚洵早已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盒遞給她,認真道:“寶笙,此刻你不信我,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拿着這件東西,日後找你麻煩的人會少上許多。”
至於其他的,他會替她步步籌謀的。
“這是什麼?”
玉盒一打開,裡面絨絨的料子上擱了一隻水頭極好,通體碧綠又瑩潤細膩的玉鐲。
一見便知,這非凡品。
尤其,這碧綠玉鐲上還有三朵略深綠的飄花兒,天然紋路恰似朵朵綠萼梅的模樣,着實難得。
“這是廣平王府太妃傳下來的。只傳嫡系。”
顧寶笙呼吸一窒,她還沒有肯定的答應楚洵,要嫁給他啊。
楚洵這……
不等顧寶笙細想。
楚洵便將玉盒放在桌上,將顧寶笙的手託在掌心,替她戴好了玉鐲。
顧寶笙的手腕兒纖細白嫩,比嫩豆腐還軟,碧綠的玉鐲戴在雪白的手腕兒上,便如同雪白玉荷沉在翡翠荷葉當中,說不出的清風雅韻。
楚洵握着手腕兒,突然有些捨不得鬆開。
嗯,小姑娘的手,軟軟嫩嫩,還有些冰冰涼涼的,多捂上一會兒,捂熱些總是好的。
楚洵如是想到。
但顧寶笙卻不是這樣想,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楚洵便給她戴上了玉鐲。
等她反應過來,想取下來時,突然發現那玉鐲取不下來了。
楚洵好脾氣的解釋道:“廣平王府的傳家玉鐲是有靈性的。
若是認定主人,不會輕易就這麼被取下來。”
“可是我還未嫁你?”
若是她之後出什麼事死了,這玉鐲豈不是就要壞在她手裡了?
“可你一定會嫁給我。”楚洵認真又肯定的說道:“取下來也是多此一舉。你可以好好兒戴着養身子。”
玉能養人,最是不假。
頓了頓,他又道:“京中有些身份年紀的夫人都認識這個。
往後你出去,若是我的人有不能護你之時。
長眼的人,總能幫我護你幾分。”
顧寶笙使勁兒退了退鐲子,那鐲子竟像是長在了她身上一樣,怎麼退都退不下來。
無可奈何的,她只好道:“那便暫時放在我這兒吧,若是以後……”她不幸身亡。
“以後也不會有別人。”楚洵立馬接了下一句,目光帶了寵溺笑意,定定的看着顧寶笙。
他認定她了。
顧寶笙低頭長吁一口氣。
突然想起這幾日她在病中,竟然一點兒都沒聽到顧琤和徐幼寧的消息,這也實在太過古怪了。
楚洵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便開口解釋道:“顧琤和徐幼寧被秦沐之騙走了。
現在十里鋪別院備考,三日後,照秦沐之的計劃。
顧琤會高中。”
“顧琤生性愚蠢,並不是可以在官場上如魚得水的人。所以……”
顧寶笙十分肯定道:“秦沐之推顧琤高中,一定是禍非福。”
南齊皇子會在科舉考場上,籠絡對自己有用的官員,已經不是不是什麼秘事。
才華高超而心思齊全的人,是最受賞識的,而才華不夠的,腦子靈光也可一用。
但顧琤,既不是有才之人,也不是機靈之人。
顧明遠如今權柄也並非是牢牢握在手上,連顧府和那些嫁妝,都有廣平王府守着。
就算顧琤高中,顧明遠也不會由着他和秦沐之深入接觸。
所以麼,秦沐之推他出來,一定別有用心。
楚洵眼底是寵溺喜悅的笑意,他點頭道:“的確如此。
秦沐之想讓他做孟行舟的替罪羊。”
“想拖顧家下水?再順手對付我?”
楚洵遲疑一瞬,也點點頭。
不過,“你不會出事的。”我會護你一輩子。
“秦沐之既然想推顧家做替罪羊,我們自然也可將計就計了。”
顧寶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如何?”
顧寶笙淺淺一笑,“自然是……將事情鬧得越大越好了。”
秦沐之不是想表現他在孟行舟一事上的功勞有破天那麼大麼?
如果到時候,出的事情圓不回來呢?
秦沐之也不知能不能將他捅破的天補好。
楚洵看着顧寶笙眼底的笑意,脣角也幾不可察的微微一揚,招手命人下去佈置了。
十里鋪別院
悶了整整是多日的徐幼寧,在長安街趕集這一日,終於不得不出門了。
“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徐幼寧坐在馬車上不住的抱怨:“不過是個考不上的瘸子,張先生竟還讓我給他研磨上香祈福?
他也不想想他那瘸子是個什麼豬腦袋?
他若是都能考得上功名了,那我哥哥擱哪兒?
竟還要我來長安街乘馬車來接人?
呵,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芙蓉幫徐幼寧沏了一杯茶,替她試了試水溫,這才遞過去,也不敢接徐幼寧氣頭上的話。
照她說,六皇子已經如此明顯的跟顧大公子交好了,顧大公子就算再笨,在睿智聰敏又滿腹經綸的張先生的教導下,怎麼着,撈個榜尾還是撈得住的。
既然姑娘都已經嫁給顧大公子了,此時一味唱衰,一則不吉利,二則,於她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處的。
畢竟南齊麼,“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徐白考得好,那是徐幼寧在婆家的底氣,可顧琤考得好,那不僅是徐幼寧在孃家的底氣,還是徐幼寧現在的臉面。
可惜,徐幼寧心底從來沒打算跟顧琤過一輩子,她更看不上顧琤的愚蠢。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便像是在看笑話一般,想看顧琤出醜。
還未到長安街的放榜處,徐幼寧便讓人停下了馬車。
“我先下去看看首飾!”徐幼寧嫌棄的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衣裙。
這樣的衣服雖然乾淨,到底粗糙俗氣,怎麼配得上她的高貴身份?
正好六皇子秦沐之前些日子給了一大筆銀子接濟顧琤。
往日她不好出門花錢,今日的理由和日子都很合適。
她若不好好買些金貴的衣裳首飾,可不是委屈了她自己?
反正要見顧琤麼,顧琤不是說他一定能考中麼,說一句“女爲悅己者容”,她打扮打扮也不是不可以啊!
芙蓉等人百般相勸也攔不住她,只好由着徐幼寧命人將馬車停在了錦華樓。
徐幼寧才下馬車,望了一圈兒周圍的馬車和貴女,突然有些毛躁的抓了下身上的粗布衣裳。
周圍都是剪裁有度的綾羅綢緞勾勒出個個身段窈窕的貴女。
可她呢?
一身淺青色的粗布衣裙,頭上也只是簪着十分樸素簡陋的銀簪子,活脫脫像個貧苦的農婦。
花團錦簇,五彩斑斕中,她便像只再醜陋不過的毛毛蟲,扭扭捏捏的,連靠近都不自在。
她有些賭氣的想上馬車,想等一會兒讓顧琤到錦華樓丟臉。
轉頭正拿手捂着臉想走時,卻猛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寶笙?”
錦華樓門口的另一處馬車那兒,才慢悠悠下馬車的,可不是顧寶笙嗎?
即便徐幼寧很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她每次見顧寶笙,都覺得她好似長開了一分,從通州到京城,從十里鋪到京城再見。
如未經雕琢的璞玉,始藏於頑石,名不見經傳,而後石開玉出,風華漸展。
瑩瑩淺光,尚不爲人知,璀璨奪目,始風華萬千。
梨花白廣袖長裙襯得她身姿高挑纖細,瑩瑩如玉,脖頸修長精緻,白皙如雪,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醉心迷神,美眸一轉,便是顧盼生輝,月華傾瀉。
顧寶笙的梨花白是進貢的上等蜀繡,袖口上的綠萼梅以及腰帶上芝蘭蕙草的繁複花紋,加上衣裳上的暗紋,林林總總需十位繡娘繡上整整一月,方纔能得一匹布。
顧寶笙是穿的金貴了,可她呢?
徐幼寧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頓時怒火叢生,憋屈到了極點。
明明她纔是顧府的主母,可憑什麼顧寶笙比她這個金貴的主母穿的還要金貴?
就算姜徳音把嫁妝留給了顧寶笙,可怎麼能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視而不見,什麼都不留?
反正她是不信姜徳音會重女輕男的,連一根草都沒有留給顧琤的。
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顧琤那個蠢貨自己不願跟顧寶笙爭東西,或者是說顧琤害怕楚洵,這才主動退出。
楚洵不是覺得顧寶笙好得很麼?
她便偏要顧寶笙今日丟盡臉面,再也嫁不進去廣平王府!
“顧寶笙!”徐幼寧提着粗布裙襬,一臉怨憤道:“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每日穿金戴銀的,可曾想過你的哥哥嫂嫂?
你把你的哥哥嫂嫂害得吃不飽,穿不暖,竟還有臉來錦華樓買衣服?
像你這樣沒有家教的女子,怎麼有臉出門?”
顧寶笙瞥了眼徐幼寧身上的粗布衣裳,輕笑道:“所以你堵在這兒,是爲了讓我給你買衣裳?”
徐幼寧冷笑道:“這難道不該麼?就算顧府分家,那也是身爲男子的顧琤做主,你是女子,憑什麼拿走所有的東西?
顧府……本來就是屬於顧琤的,而不是你的。
你若是爲了你的名聲着想,就該早些親自迎我們回去,而不是還在這兒跟我唱反調!”
她前些日子是被那些乞丐嚇壞了才如此害怕,不敢回京城來。
可如今……她看到顧寶笙穿的金貴衣裳,是怎麼也咽不下那口氣來,是她的,她就一定要拿到手,再把顧寶笙掃地出門!
“顧寶笙,”徐幼寧走近,忍不住挖苦她道:“你不過是個不能生育的病秧子,日後出嫁了,這顧府都是顧琤做主。
你以爲沒有孃家人的支持,你還算個什麼東西?
到時候你在王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別怪我今日沒提醒你,要好生討好你的哥哥嫂嫂?”
顧寶笙凝了眸子,看來,顧琤把這事兒也告訴了徐幼寧。
只是,“比起我來,我想顧大夫人你還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你什麼意思?”
顧寶笙瞥了她一眼,輕笑一下,“如果……有一日,被宮裡或是哪位王府裡有經驗的嬤嬤看出來,你還是處子之身。
你說,顧府還會不會承認你這個媳婦兒?
太后娘娘得知,又會是何感想?
寶笙還未出嫁,不着急生孩子的事情,可是顧大夫人你呢?
你可是成親了的人,生孩子的事,可是迫在眉睫啊。”
不止生孩子,就是如何和顧琤圓房,都是徐幼寧現在不得不抓緊時間處理的事情。
顧寶笙輕飄飄說完這句話便走了,留下徐幼寧站在原地,滿臉通紅,恨得咬牙切齒。
她一定,一定要回顧府,讓顧寶笙不得好死,一定嫁不到廣平王府,騎到她頭上去!
剛巧,長安街那頭放榜了。
前面探信兒的聽風飛快氣喘吁吁的跑回來,滿臉堆笑:“恭喜大夫人,賀喜大夫人!
大公子中了,雖是最後一名,到底是中了的!”
雖然不是什麼狀元榜眼探花,但好歹,高中了啊!
徐幼寧呆了一呆,皺眉道:“竟然真的中了?”
但轉念又得意的笑起來,顧琤考中功名,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能不回家祭拜先祖,保佑顧琤在殿試上平平安安麼?
楚洵再大,還能大過人家老祖宗嗎?
“走!”徐幼寧眼神全是得意的欣喜,“咱們這就回顧府去!”
她倒是想看看,顧寶笙一個病秧子,還能趕考中功名的親哥哥出府不成?
風辭小築
顧寶笙收到消息的時候,恰好顧明遠也來了。
近來顧明遠的心情着實不大好,府上的人老老小小接連給他找麻煩,讓這個原本儒雅的中年美男子頭髮都愁白了好幾根,漸漸顯示出頹敗的模樣。
然而今日,顧明遠臉上的喜悅直從皺紋裡擠了出來,滿臉都是欣喜愉悅,只是見到顧寶笙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這才略微收了一收。
“寶笙啊,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顧明遠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得很親和,但到底他十多年未曾親近這個女兒,舉手投足的親和都十分僵硬。
顧寶笙坐在椅子上,略略欠身道:“回父親的話,寶笙素來體弱,如今雖已大好。
只是楚世子替寶笙請來的張太醫仍是說了的,不可隨意見那些愛與寶笙置氣的人,唯恐寶笙隨意動氣,傷了身去。”
言外之意,便是說沒有顧琤和徐幼寧在府裡,她才能過得順風順水,平平安安。
可是,這讓前來當說客的顧明遠心裡,便登時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般。
楚洵親自做主,讓顧琤和徐幼寧分出府去,姜徳音留下的遺書也表明了,所有嫁妝和財產都是屬於顧寶笙的。
一則,於情,他和楚洵還算不得正兒八經的岳父和女婿關係,他不敢惹怒楚洵。
二則,於理,顧寶笙繼承那些東西是天經地義,就算讓順天府尹平淵來判,顧琤和徐幼寧也討不了好處。
顧明遠從前有顧珅那個神童兒子和孟行舟那個出類拔萃的繼子之時,自然從未考慮過顧琤去向如何。
只要活着能吃飯,不給他顧府惹是生非,便可以了。
然而此時,他只有顧琤一個兒子,就算再讓別的女人生,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那兒子成才的時候。
因此,顧琤眼下在顧明遠心裡的意義便格外重大了。
他是顧府唯一的繼承人,如今又光宗耀祖,理應回家幫着他一共壯大顧家,讓顧家榮華富貴,一路高升的。
總是在外,若是這個兒子哪一日與他疏遠了,可不好。需得儘快回家,和他連成一脈。
所以麼,顧明遠在書房思忖不過片刻,便想到了找顧寶笙幫忙的法子。
他的理由也分外充足,語重心長儼然慈父。
“寶笙啊,你哥哥今日放榜,已經是考中了的。如今只等着殿試面見聖上。
過了這最後一關,他便是朝廷新貴,於我們顧家也臉上有光。
你再過幾年及笄,出嫁的時候有兄長在旁幫襯,風風光光的豈不好?
經過這一回,你哥哥肯定也會有所悔改,不會再幫着外人欺負你了。
你呢,身爲女子也要賢惠懂事,楚世子肯定是不喜歡你總是給他找事,總是與家裡不和的。
不然若是這些不好的名聲傳出去,他廣平王府的面子也抹不開啊!
一會子,等你哥哥回來了,你們兄妹二人便好好生生的說一說。
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都是顧家的子孫,親生的兄妹倆,哪裡有什麼隔夜仇呢?”
在顧明遠心裡,顧寶笙只有顧琤一個哥哥,日後顧府的掌權人是顧家,顧寶笙便理所應當的該讓顧琤回來。
而不是一味挑唆楚洵對付顧琤。
畢竟是血脈至親,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呢?
顧明遠想的是一回事,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顧寶笙卻不是這樣想。
顧琤這個人雖然心眼不壞,卻是個缺心眼的,太易於相信人了。
秦沐之隨意示好,他便以爲是真的對他好,恨不得把顧家所有的秘密都傾數吐露出來。
偏生他還總把自己放在她哥哥的位置上,自以爲是的教導自己。
如果顧琤真是姜徳音的兒子,她或許會念在姜徳音的情意,和原本顧寶笙和顧琤的血緣關係上,對他仁慈幾分。
可顧琤和她什麼關係也沒有,還三番五次的幫着外人對付自己,那她便絕對不會對他心慈了。
即便顧琤不是有意,可是傷害卻是實打實的。
她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好人,顧琤既然要與她作對,她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只是眼下……
顧寶笙低頭垂眸,有些諷刺的笑了笑,顧明遠爲了一個跟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兒子來逼迫自己給楚洵說好話。
也不知到時候顧明遠真的知道真相,會不會被氣死?
既然顧明遠想要招這個禍患回來,她不成全一番,豈不是辜負了顧明遠的心意?
“父親說的是。”顧寶笙低頭溫順道:“親兄妹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呢?
顧府的顧大公子和顧大夫人分出去過,傳的也不像個樣子。
父親既有心接他們回來,也好。”
省的到時候,她這隔夜仇還不好報。
顧明遠一聽,登時喜不自禁,“好好好,我這便着人安排下去,我們顧府今日便爲你哥哥擺一桌酒席,慶賀他高中。
到晚間兒再開祠堂,讓他親自去上香,求祖宗保佑他御前得龍心大悅,也保佑你身體康健可好?”
“父親喜歡就好,寶笙沒有異議。”
“好好好。”顧明遠顯得十分高興,又試探的問道:“那楚世子?”
“父親放心,”顧寶笙頷首道:“楚世子胸懷寬廣,不是那樣氣量窄小的人。
我與他解釋清楚了,他自會體諒的。”
顧明遠的心這回是徹底放回了肚子裡,立馬便眉開眼笑的讓人在府裡張羅開,準備祭祀開宴的事情了。
長安街客棧
收到消息的顧琤和徐幼寧,態度卻是大相徑庭。
“幼寧,”顧琤痛心道:“我們不是說好,日後和顧府,寶笙他們,各走各的陽關道,各過各的獨木橋嗎?
我們都已經和寶笙斷絕關係了,現在怎麼可以答應回去呢?”
早在得知徐幼寧對顧寶笙的壞心後,他便下定決心,一定不能再回顧府打擾顧寶笙的平靜生活了。
也因此,即便在考後等待放榜的日子,他也是住在客棧,並未去打擾顧府,和顧府的人和事有任何聯繫。
可是,方纔他一回客棧,竟發現顧府的大管家袁青親自帶了人過來要接他們回去。
顧琤是當場便拒絕的,可是,卻得知徐幼寧卻未經他的允許,直接答應了此事。
甚至連讓芙蓉在長安街新買的衣裳首飾都穿戴好了。
如今,正慢慢吞吞的坐在妝奩前梳妝打扮,她的妝容精緻而嬌俏,臉上的神色是絲毫不以爲意。
“等你過了殿試,就是讓顧家光耀門楣的大功臣了。
原本就是顧家的子孫,有什麼回去不得的?
不就是開宴祭祖麼?這原是你的孝敬,難道回去還有人敢拿當日的話指摘我們不成?”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等回了顧府,一定要讓顧寶笙好看的了。
顧琤現在說的話,她完全是當做耳旁風來聽的。
顧琤突然將輪椅推過來,一下子捏住徐幼寧正插簪子的手,把她捏得生疼。
“幼寧!我說不許你去!”
“顧琤!”徐幼寧氣得滿臉通紅,口不擇言的罵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京城哪家府上的錢財是女兒繼承,兒子連一棵草都分不到的?
我徐幼寧嫁給你這麼不是個男人的東西,原本就是天大的委屈了。
如今你竟連顧家都不得靠,那我算什麼?
嫁過來就是陪着你喝西北風的麼?
就是讓人家指指點點說我是個窮書生的女人麼?
你要是不打算活了,想去死,想去丟臉,你就自個兒去,甭拉上我徐幼寧!
總之這顧府,我回定了!”
顧琤身子一僵,徐幼寧趁他沒有使勁兒,“啪”的一下,便把手甩開。
芙蓉見顧琤一臉蒼白,像個活死人一般,面色都冷凝的可怕。
便連忙幫着緩和道:“姑爺,您也別怪我們姑娘發火兒了。
您沒出門不知道女子的苦處啊。方纔姑娘出門兒原是準備買衣裳首飾的。
可誰知道別家那些姑娘知道我們姑娘是被顧府趕出來的,個個兒都嘲笑咱們姑娘,沒身份沒地位的,嫁過來也是過村婦的苦日子。
不是奴婢要幫着姑娘說話,只是眼下您才中了,一則回府祭祖應該,二則就算分出府來,好歹也要等聖上給了您官位,您在京城裡有了宅子再說啊。
總不能一直住在六殿下的別院兒或是客棧吧?
這樣,也給顧府和三姑娘丟臉啊!影響了三姑娘的名聲可不好!”
徐幼寧剛想說,顧寶笙丟臉便丟臉,她纔不想管。
芙蓉便趕緊給她遞了個眼色。
她是瞧出來了的,這個姑爺吃軟不吃硬。
若是像姑娘這樣,一直吵吵鬧鬧的,說不定這姑爺今日得讓人把門兒鎖了,不許她家姑娘回顧府呢。
顧琤被芙蓉一說,也有些猶豫。
顧寶笙到底還未出嫁,若是……若是他功成名就,自然沒有人說顧寶笙的不是,可若是他一直住在客棧或是偏遠的別院,京城裡的風言風語是一定跑不了了。
芙蓉再接再厲道:“姑爺和姑娘又不住多久的,也就住這幾日,等過了殿試,得了賞賜官位便出府就成啊。
如此一來,既給顧府和三姑娘長臉,姑爺您和我們姑娘也臉上有光啊!”
如果顧琤還未上考場前,聽到芙蓉的話,一定是不會相信自己的前途會是光明無限的。
可這次的寫的試題文章,竟都是張先生提過的書本中的,加上六皇子又十分了解景仁帝,也透露了些許景仁帝殿試上可能會問到的問題。
顧琤的心裡不說十分的底氣,但六七分是有的。
芙蓉的話也說的十分在理,他仔細想了一回,再三鄭重跟徐幼寧道:“這回回顧家,只是暫住,你切莫再有旁的心思。
也切莫再想着害寶笙了。”
“我們姑娘這些日子吃得苦頭已經夠多了,姑娘不會再有旁的心思了,姑爺您就放心吧,是吧,姑娘?”
芙蓉朝徐幼寧使了個眼色,不斷暗示她忍這一時。
“嗯。”徐幼寧不情不願的點了頭,悶聲道:“我已經想通了,不會有旁的心思了。”
就算有,肯定也不會現在告訴你顧琤啊!
顧琤也知道這些日子委屈她了,見她臉都瘦了一圈兒,好些的衣裳首飾也是現在才制的,心裡也是萬分愧疚。
畢竟徐幼寧嫁給他,連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上,反倒還受了不少委屈。
他身爲夫君,又怎能不爲徐幼寧的面子和生活着想呢?
反正只在顧府住幾日,到時候他有了官位就能帶徐幼寧過好日子的。
短短几日,徐幼寧應該也不會和顧寶笙出什麼事兒。
顧琤想了一頭,方纔允了,只是要求道:“畢竟是你的不是,若是回去,寶笙心裡一定有氣。到時候,你還是給她倒茶賠禮道歉的好。”
等他推着輪椅出去,關上門後。
徐幼寧立馬一臉怨毒,“顧寶笙這個賤人,顧琤竟還想着我不計較?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端茶?她不給顧寶笙喝毒藥毒死她就不錯了,還倒茶賠禮道歉!
徐幼寧憤憤的想了一回,突然眼前一亮道:“對啊!我怎的忘了?”
“姑娘?”
“嫂嫂的道歉茶,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徐幼寧得意的翹着脣角道:“芙蓉,你說,如果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不能生育的話……
她和楚世子這門親事,還能算數嗎?”
便是平頭百姓,都得要兒子傳宗接代,顧寶笙連個女兒都生不出來,廣平王府這樣的人家會允許?
相要挾她還是處子之身?
她便先讓顧寶笙丟盡臉面,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不能生!讓她被人拖下去或是被楚洵殺了再說!
“芙蓉,”徐幼寧十分興奮道:“你現在就偷偷着人去買那個……”
一會兒宴請,她就要顧寶笙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顧府
顧琤都下了馬車,徐幼寧方纔慢吞吞的站在門口,捏着一方帕子,半捂着臉,不肯進去道:“妹妹現在都沒出來接我們,是不是她不喜歡我們,又想把我們趕出去啊?
不然我們現在就走,不要在這裡討三妹妹的厭了,可好?”
徐幼寧在門口說這番話,原意自然是想讓周圍的老百姓都知道顧寶笙是如何不對的。
只是,她忘了,前些日子,她罵了許多人刁民潑婦。
這會兒再如何裝的柔弱,也改變不了她蠻橫無理的事實。
便有些人不屑的冷哼道:“得罪了人,自個兒不賠禮還想着人家出門兒來給你不成?真是好厚的麪皮啊!”
話的聲音不高不低,又是隱沒在稀稀疏疏的人羣裡,徐幼寧惱怒至極的暗暗瞪了一眼,愣是不知道該罵誰。
倒是正在此時,顧府裡盈盈出來一襲梨花白廣袖長裙,腰肢纖細,雙腿修長,臉蛋兒如凝鵝脂,細膩光滑。
衆人即便還未看清那少女的五官,單見那雪亮瑩潤的臉蛋兒,便知,這是顧府傾國傾城的顧三姑娘到了。
“顧府大門打開,怎的顧大公子和顧大夫人卻過門不入呢?”
顧府早已打開大門,等待顧琤和徐幼寧回來,徐幼寧卻特意在門口說酸話,就算是傻子也看出來,是徐幼寧在把衆人當猴子耍了。
因而,紛紛議論起徐幼寧的壞心來,氣得徐幼寧悶了一肚子氣,又不好在門口跟顧寶笙吵起來。
倒是顧琤,立馬拉了一把徐幼寧,對顧寶笙低頭道歉道:“是我和幼寧疏忽了,並非你的不是。
幼寧,還不快跟我進去?”
顧寶笙微微一笑,讓開了路。
一旁徐幼寧恨恨的低下頭,眼底滿是恨意,哼!有什麼得意的!又有什麼好笑的?
一回兒喝茶,她就等着看她顧寶笙是怎麼哭也哭不出來的!
206章 陷害不成,幼寧被休 1更
顧府
水榭樓臺,鶯飛燕舞,花紅柳綠,桃李爭妍。
宴席便是擺在後花園的各處水榭之中,潺潺清流,悠悠花香,直叫人渾身都舒暢不已。
顧琤還未高中,但憑着顧明遠這個做丞相的父親和顧寶笙那個當楚世子未婚妻的妹妹,想來,不說中什麼狀元榜眼探花,拿個名頭也還算得上的。
有位高權重的妹夫替顧琤保駕護航,衆人不用多想,也知道顧琤日後會是如何的官運亨通了。
想到此,許多人便不由巴結起徐幼寧來了。
太史令嫡女孫田嬌頭一個走過來,拉着徐幼寧的手,親暱道:“幼寧,有些日子不見,你的模樣可出落得愈發沉魚落雁起來了呢。
人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瞧着不假,這整個顧府的花兒都沒你這一朵來得美呢!”
女子麼,無論美醜胖瘦,總歸是希望別人誇她傾國傾城的。
徐幼寧在豐城便是個心高氣傲,把自己視爲豐城第一貴女的人。
因而,她並不覺得孫田嬌的話有什麼不對,即便顧府還有個容顏絕色的顧寶笙,那又怎麼樣呢?
待會兒整個京城的人都會知道顧家三姑娘不能生育了,再好看同花滿樓裡那些女人有什麼區別?
南齊不能生兒育女的女人,說白了,就是個玩物,自然不能跟她這個當家主母相比的。
因此,徐幼寧便心安理得的受用了這些話,嬌俏一笑道:“喜從天降,是老天爺和陛下的恩賜,我們不過是運氣好,得了賞罷了。
阿琤爭氣,我心裡自然是高興的。”
轉頭見上次想嫁給她哥哥的國子監嫡女周慧如臉色有些發白,想到她哥哥苦熬多年,還不敵顧琤一擊即中。
徐幼寧便嘲諷一笑道:“不過,這人呢,還是要有自知之明,才能向老天爺討賞的。
有的人呢,考一次就考中了,那是老天爺的恩賜,有的人,就是考個千八百回也考不中,那便是老天爺誠心不讓他吃那碗飯的。
就該趁早下鄉種地去,別到處丟人現眼的!”
一衆貴女夫人連連表示贊同,唯有周慧如,咬着脣低下了頭。
她的哥哥苦讀多年,懸樑刺股,囊螢映雪,什麼古人勤學苦思的事情都做過了,可就是考不中,連考五年都落榜,她除了出來丟人,又能怎麼樣?
這裡的每一個人,身份都比她尊貴,她發火一走,家裡的名聲便更不像話了。
除了硬生生的把眼淚憋回去,規規矩矩的坐在那兒——別無他法。
“顧大夫人此言,恕寶笙不能贊同!”
一片鮮豔明麗的寶珠山茶中,梨花白素錦纖衣淺淺而來,眼眸黑白分明,圓潤明亮,眼尾微微上翹,清嫵迷人,人若花中仙,纖塵不染而出塵脫俗,簡單的雙丫髻長飄碧綠絲帶,便是風華無雙。
當真是並非衣裳襯人,反倒是人襯了衣裳,襯了這整個後花園的旖旎風光。
徐幼寧一看顧寶笙就來氣,即便芙蓉不住的提醒她,一會兒還要給顧寶笙倒茶賠禮,有的是功夫收拾顧寶笙。
想到哥哥對顧寶笙的關注,徐幼寧忍不住的,還是冷哼一聲道:“妹妹從小在庵堂里長大,書都沒有讀過幾本,字也不識幾個。
怎麼知道這些學子的艱辛?怎麼知道這科舉的艱難?
若是真的像妹妹說的那樣不敢苟同,難不成妹妹的意思,便是說這科舉簡單如同兒戲,誰都能考中了嗎?”
姑嫂關係,婆媳關係一向是難題。
徐幼寧上頭沒有婆婆壓着,又十分瞧不上這個鄉野長大的少女,一朝走了狗屎運能做廣平王府的兒媳,自然言語上,便滿是挑撥了。
反正,今天楚洵沒來,等到時候楚洵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顧寶笙臉都丟盡了,也不會管她了!
徐幼寧剛要得意一笑,便見顧寶笙不疾不徐的坐在對面,也微微一笑。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這些人並非都如同方仲永一般,從小天資聰穎,寫詩一氣呵成。反倒是經了不少上天磨鍊才大器晚成。
《三字經》也曾提蘇洵,‘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
高祖劉邦,近知天命之年方爲義軍領袖,太公姜尚,更是年已古稀方遇文王,入朝拜相。
若真如顧大夫人所言,所有考不中沒出息的人,都不該發憤圖強,而該認命的下鄉種地……
那麼……天底下,不知有失了多少風流人物,帝王將相了。
顧大夫人,你以爲呢?”
徐幼寧登時便氣得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要是反駁,便是說高祖劉邦就該去種地,不該揭竿起義,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她怎麼說?
底下一羣貴女本是想看顧寶笙笑話的,倒是沒想到看了徐幼寧的笑話,一時間,笑容便都有些訕訕的,閉口不言。
周慧如倒是十分感激的朝顧寶笙一笑。
只是,顧寶笙並沒有什麼喜色,並不因爲說倒了徐幼寧得意,也沒有因爲周慧如感激便高興。
好像對上什麼人,什麼事,她都是這樣微微淡笑,不波不瀾的樣子。
周慧如略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眼神。
但這淡然的笑容落在徐幼寧眼裡,便是刺眼至極,活像是顧寶笙在挑釁她一般。
她心裡頓時怒氣叢生,還是芙蓉拉了拉她的袖子,徐幼寧方冷靜了一下。
見底下人已經將茶水端來,徐幼寧的怒氣這才消散些許,主動道歉道:“是我這個做嫂嫂的不對。
倒是不曾想,畢竟妹妹是回了京城的人了。從前便是再怎麼不知書達理,學了這幾日,總是有些收穫的。
嫂嫂也知道,從前是嫂嫂對妹妹你多有誤會,這才……得罪了你,鬧得整個顧府都不愉快。
不過眼下,你哥哥已經學有所成,我們也是要徹底搬出顧府的了。
都是一家人,嫂嫂也不希望跟你存了怨恨,趁今日大家都在,嫂嫂便當着大家的面兒,跟你倒茶賠禮,咱們冰釋前嫌可好?”
顧寶笙垂眸冷笑。
如果徐幼寧真的打算跟她冰釋前嫌,就不會說她“從前再怎麼不知書達理”的話了。
徐幼寧就是要告訴這些人,不是她沒有理由和詩書與顧寶笙反駁。
而是,她是嫂嫂,得讓着妹妹,讓着這個只讀了幾天書的妹妹顯擺,不跟她顧寶笙計較罷了。
而衆人眼裡,自然也是這個意思。
她們最喜歡的,自然是不如她們的人永遠都不如她們了,怎麼可能承認顧寶笙真的知書識字呢?
因而,還是個個都幫着徐幼寧說起話來。
“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哪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兒?顧三姑娘便不要如此斤斤計較了吧!”
“是啊,趁着大家都在,也給你們姑嫂做個見證,日後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哪裡不好?”
……
徐幼寧委屈巴巴道:“妹妹,你果真不願喝我這杯道歉的茶麼?
便是那麼恨我,不肯原諒麼?”
茶盤端上來,是很清香撲鼻的茉莉花茶,朵朵白裡泛黃的花打着旋兒從底下浮起來,飄飄搖搖的舒展身姿。
乍一看,沒有什麼不同。
但徐幼寧會這樣好心的給她端茶賠禮道歉?
顧寶笙是不信的。
不過,她還是笑道:“本就是一家人,哪裡說兩家話呢?
嫂嫂既然都這樣說了,那寶笙這個做妹妹的豈會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嫂嫂是長輩,便是有錯,也該我們互敬,而非你這個長輩給寶笙敬茶啊?”
徐幼寧心裡這才舒坦幾分,也笑道:“那……嫂嫂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顧寶笙的梨花白廣袖長裙蓋過去,輕巧爽快的便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徐幼寧自然得意非凡,只等顧寶笙這茶一喝下去,這旁邊兒谷太醫的女兒,可就派上用場了!
她不緊不慢的喝着茶,頭不知不覺的便有些昏昏沉沉的。
“咕咚”一下,人羣中衆星捧月的人,突然倒了下去。
“嫂嫂!”顧寶笙一臉着急,“這是誰端的茶?怎麼嫂嫂一喝便暈過去了?難道是喝了茶身體不適?”
芙蓉一見自家姑娘暈了,忙不迭的跑過去,試圖將徐幼寧抱起來,口中忙道:“夫人只是昨晚上睡遲了一些,精神不大好,睡過去罷了,沒什麼事的。”
芙蓉心裡着急上火,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明明這暈倒的茶,該是顧寶笙來喝的,怎麼會喝倒了自家姑娘?
但人羣中的某些婦人卻有了別的思考。
若說顧寶笙這個病秧子身體不濟,在這湖邊吹風吹多了,吹暈過去還十分可能。
但徐幼寧方纔面色紅潤,一見便是身體很好的,怎麼會暈過去呢?
“啊呀!”戶部侍郎田夫人突然拍手一笑道:“顧大公子和顧大夫人成親已經有些日子了,瞧着像是害喜的模樣啊!趕緊的讓谷太醫家的青青姑娘來瞧瞧吧!”
徐幼寧和顧琤畢竟是先行房事而後再成親的,算起來也有小半月了。
女子懷孕害喜,有的遲,有的早,田夫人的話倒是說的有些道理。
但芙蓉就立刻慌張起來,姑娘還是處子之身,怎麼能被檢查脈象呢?
“田夫人!”芙蓉立馬護主道:“我家姑娘真是身子不適,若是要探脈象,也得等姑娘醒了,姑爺前來才行。”
芙蓉的意思,便是暗暗指責是顧寶笙派人在茶水裡懂了手腳,存心跟這個嫂嫂過不去。
只不過芙蓉不曾想到,顧寶笙比她家姑娘會演戲多了。
當下便氣得急道:“這茶水是你們準備的,我連半分也沒碰。
若是真有人栽贓到我頭上,說我要害嫂嫂,寶笙情願一頭撞死也不願意背上這誣名!
芙蓉,你既然是嫂嫂的婢女,那你和今日這在場的衆位夫人便做個見證,若是谷醫女查出來是寶笙的錯,就是進大牢,以死謝罪,寶笙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可若是,有人栽贓陷害,那寶笙一定要去順天府尹那兒一告到底!一定要洗清寶笙的冤屈!”
芙蓉一下子懵了,她原以爲顧寶笙聽了那話會大發雷霆,直接讓人把他們趕走。
這樣,只等着顧琤前來,將姑娘帶走便可以了。
可是她不曾想,顧寶笙竟主動招了這事兒。
要求當場檢驗茶水。
那藥無色無味,藥效也厲害,所以無論茶水和她家姑娘的身子都是查不出什麼問題來的。
可是,偏偏最大的兩個問題便是,藥效太好,她家姑娘現在醒不過來,而她家姑娘的身子也太好——還是處子之身。
如果這些人知道……
不等芙蓉細想,她便被人架在一旁,谷太醫的女兒谷青青一隻細細的手便探了過去。
“如何啊?”衆人都十分好奇,到底是徐幼寧懷有身孕呢,還是顧寶笙給徐幼寧下毒呢?
不過無論哪一種,都不虛他們顧府此行了。
谷青青緩緩開口:“顧大夫人沒有中毒……”
“那是懷孕了?”
“……”谷青青沉默片刻,突然道:“她還是處子之身。”
“什麼?”田侍郎夫人立馬大呼小叫起來,“太后娘娘可是因爲她已經和顧大公子……那……那才賜婚的啊!她竟敢欺騙太后娘娘?
這該受刑被休啊!”
很不巧,慢吞吞走過來正準備吃茶的一個老太太章氏恰好是顧家旁支的一個宗族長輩,一聽這話,那還了得!
欺君之罪滅九族,欺騙太后,又能好得到哪裡去?
自然是該趁着這話還沒傳到宮裡去,趕緊的把人給休了,別連累顧家纔是啊!
因而,章氏連忙讓人與顧明遠和顧家宗祠傳了話,立馬便讓人休了徐幼寧。
章氏老太太沒有避諱這些人,當衆處理,元戎太后才知道他們顧府的決心,因而當場便發話,“太后娘娘仁慈,給顧府賜婚是我們顧府整個家族的榮耀恩賜。
只是這徐氏,竟然因想躲開和親一事,算計顧家大公子。
我章氏雖然是顧府旁支的長輩,但將這種毒婦除名族譜,依舊義不容辭!”
章氏雖然上了年紀,但仍中氣十足,而徐幼寧暈了這麼長時間,藥效也過了。
被章氏那平地一聲吼,登時便被吼醒了。
“怎麼回事?我?”徐幼寧整個頭都是脹脹的疼,有些迷糊不清,腦袋還沉浸在方纔顧寶笙已經被關到顧府小佛堂,受盡嘲笑的美夢中。
“怎麼回事?”章氏冷笑道:“老身也想問問,徐姑娘你是怎麼回事!怎麼偏抓着我們顧府不放!”
徐幼寧皺眉:“您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您是長輩,也不能代表您可以對我這麼無禮啊!”
章氏氣極,“我無禮?來人,把她叉出去!”
章氏的輩分比顧老太太還高,自然有幾分威望的。
當下便來了幾個粗使嬤嬤要拿下徐幼寧。
“你們住手!我是太后娘娘親自賜婚給顧家的,你們不能這麼無禮!”徐幼寧仰着下巴,很有幾分得意。
“你這個被休的棄婦,算計了顧家,不想着給我們顧府道歉,不想着給太后娘娘請罪,竟說我無禮?”
“什麼算計?什麼被休?”徐幼寧恐慌,明明剛纔腦子裡見到的東西不是這些啊。
爲什麼突然就變成她被休了?
對上孫田嬌怯怯往後退,害怕的眼神,還有衆人眼底的嫌棄,徐幼寧突然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受她的控制在發展着。
田侍郎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幹了好事兒,還是闖了禍事兒,不過,無意中對上顧寶笙一瞬含笑的眼眸。
想到自家夫君在楚世子的照料下,的確十分順利。
田夫人便挺了挺身子,開口諷刺徐幼寧道:“徐姑娘,您還不知道吧?
方纔谷家的青青姑娘已經給你診脈了。你啊……算計顧大公子,隱瞞自己是處子之身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現下,顧府已經休了你了,你還是趕緊想想,如何跟太后娘娘請罪吧!”
“休了?給太后娘娘請罪?”徐幼寧臉色慘白如紙,眼睛一閉,登時又暈了過去。
207章 顧琤被捕,寶笙入獄
顧府前院
正被圍在中間敬酒的顧琤得知消息,立馬趕到了後花園。
徐幼寧滿面淚痕,委屈巴巴的被人拖着不肯走。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是顧琤娶回來的,要休我,也得他給休書,你們憑什麼趕我走!”
她不傻,若是就這樣被顧府扔出去,哥哥、姑姑還有整個徐家肯定都會怪她丟臉的。
就是賜婚的太后知道,自己爲了躲避賜婚的事情而算計顧家,肯定也會不喜,上上下下都容不得她,她到時候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這個時候,自然該是抓着顧琤不放手纔能有活路了。
因而,即便身旁的丫頭百般使勁兒拉扯,她愣是抱着水榭的硃紅柱子不肯撒手。
終於,在徐幼寧的手要被粗使嬤嬤掰斷那一刻,顧琤慌慌張張的推着輪椅過來了。
“幼寧!”顧琤一臉焦急,額冒熱汗,手上飛快將輪椅推過來,恨不得自己多長八隻手出來。
“顧琤!”徐幼寧見他過來,眼淚嘩啦啦的流的更多了。
她從前是看不起這個瘸子,可如今只有這個瘸子才能救自己的性命,她現在哪裡還敢嫌棄他?
掙脫開身邊兒的粗使嬤嬤便奔到顧琤身旁開始告狀。
“我好心給笙妹妹賠禮道歉,可結果呢?”
徐幼寧眼裡含着晶瑩的淚花,有些楚楚可憐道:“妹妹不知在那茶水裡下了什麼東西。
竟檢驗錯了,說我還是處子之身。當日的事情,你最清楚了是不是?
顧琤,你快跟她們解釋清楚啊!”
只要顧琤肯一力保全她,不承認她是處子之身的事情,不寫休書,顧府人能拿她怎麼樣呢?就是太后也不會棒打鴛鴦的吧?
徐幼寧是這樣想的,而顧琤自然也是這樣想的。
即便不知道徐幼寧的話有幾分真假,可就這樣讓自己心愛的女子被休棄出府,他是一萬個不願意。
就算這次真的是徐幼寧對不起顧寶笙,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徐幼寧去死。
於是,顧琤當下便抿着發白得嘴脣道:“我不知道谷姑娘是怎麼診脈的。
可是,我和幼寧有夫妻之實的確不假。她不是處子之身,更沒有爲了躲避和親欺瞞太后!
所以……”
他擡頭堅定的對衆人道:“這封休書,無論如何,我顧琤都不會寫的!除非……”
顧琤擲地有聲的扔了三個字:“我、死、了!”
他將徐幼寧的手握得死緊,似乎生怕衆人要將徐幼寧身邊帶離開一樣。
徐幼寧也是呆了一呆,她沒有想過顧琤會說這樣的話,不過片刻,她便爲自己的魅力之大心中狂喜起來。
眼神像是一把刀子,挑釁的對上了顧寶笙。
好像是得意的再說,瞧,你再怎麼做也是枉費心機,顧琤不還是護着我的麼?
顧寶笙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徐幼寧啊,未免也太容易自得自滿了……
“夫君!”這是徐幼寧和顧琤成親後第一次叫顧琤夫君,因而顧琤也十分高興。
兩人大庭廣衆之下,毫不避諱的將雙手交疊在一起,看着十分濃情蜜意。
徐幼寧看了一眼顧寶笙道:“既然妹妹不喜歡我們住在顧府,還三番兩次的要陷害我……我們這便出府吧。日後再也不要回顧府來了!”
徐幼寧的眼裡滿是得意挑釁,然而顧寶笙卻渾不在意。
顧琤的心裡,永遠是別人比她重要,她對顧琤早已不抱期望,自然,顧琤做再多過分的事情,她都不會覺得驚訝。
倒是顧府旁支的老太太章氏十分不滿徐幼寧的得意還有顧琤說不寫休書的話。
京城裡,誰不知道谷太醫是給太后看病的人,就是谷太醫的女兒谷青青,那也是京城裡難得一見,妙手回春的名醫啊!
若是顧琤今日真的非要說徐幼寧不是處子之身,那不就是在說谷青青診脈診錯了?
這要等谷青青回家,谷太醫那老頭子能咽的下這口氣?能不跟太后提起此事?
顧琤想死不要緊,不要拉上他們旁支!
“琤哥兒!”章氏算得上是顧琤的奶奶了,她說話的語氣也是威嚴的命令:“娶妻當娶賢,這麼個算計你的女人,我們顧府留不得她!
谷姑娘醫術高明,絕對不會診錯!就是太后知曉,自然也會派人來查探!你不要爲了這個毒婦,讓整個顧家都蒙羞!
快快的將休書寫了給她,從此你們各自婚嫁的好!”
章氏一發話,便有人將筆墨紙硯遞到了顧琤的手邊,似乎是非要顧琤寫的樣子。
顧琤的手有些發抖。
“顧琤!”徐幼寧一臉哀求。
顧琤自然是十分不忍的,他握着徐幼寧的手,便眼眶通紅,語氣毫不遲疑道:“我這輩子,只愛幼寧一個人!
若是太后要責罰,便責罰我一個人好了!與幼寧無關,與顧府更無關!
你們什麼都不要再勸了!”
說着,顧琤便讓聽風替他推車,而他便拉着徐幼寧,眼神堅定的朝前走去。
徐幼寧回眸,得意的彎着脣角,笑看着章氏和顧寶笙。
這場仗,終究是她贏了不是麼?
但,還沒有出後花園,這美妙的後花園登時便被一羣官兵佔領。
而來人,恰好是順天府的女捕頭,薛慕棠。
一身暗紅色勁裝勾勒出纖細挺拔的身材,秋波眉秀氣淡雅,水杏眼波光盈盈,偏生氣質英氣不俗,透出一股乾淨利落。
薛慕棠攔在前路,登時便讓徐幼寧不悅起來,“薛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是想替三妹妹出氣麼?”
要是薛慕棠敢這樣,她一定不會放過顧寶笙的。
“我不是來出氣的。”薛慕棠語氣淡淡的,“是來抓你和顧琤的。”
“你……你什麼意思?”
徐幼寧不知道顧琤犯了什麼錯,立馬問薛慕棠,“你說清楚!切莫因爲三妹妹的原因,徇私枉法,冤枉我們兩個好人!”
薛慕棠眼波流轉,“孟行舟寫給西戎的書信,已經證實是顧琤寫的!你們,入獄吧!”
徐幼寧和顧琤登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齊齊道:“這怎麼可能?”
憑顧琤的豬腦子會做西戎的走狗?會和西戎有牽扯?
莫說徐幼寧和衆人吃了一驚,就是顧琤自己同樣也嚇了一跳。
顧琤強自鎮定下來反問薛慕棠,“薛捕頭,你們可有證據?”
薛慕棠習慣性的將望了眼後頭,這才猛然想起苟博已經不在了。
她低了下頭平復心情,方纔將懷裡逮捕人的文書拿出來。
“顧琤,此次科舉,你可是在文中引用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這句話?”
顧琤皺眉細想,他的確在寫文章時引用了這一句話,可那是張先生說,陛下喜歡冒死直諫的薛御史,這才讓自己效仿,學薛御史說話的。
即便,他在寫之前,的確猶豫過,要不要罵“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這一句。
但之前張先生的指導的確對他的課業很有幫助,也說得條條在理,頭頭是道。
再加上張先生是六皇子舉薦的人,六皇子待他如同再生父母,他怎會懷疑呢?
此事一定另有內情,顧琤如是想到。
不過,這句子的確他有寫過,也並未否認此事。
“不錯,我的確寫過這一句,可是……”顧琤又馬上解釋道:“這話並非是爲了罵陛下,乃先抑後揚,其後乃是稱讚陛下的。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薛慕棠皺眉,自然是不妥了,不然何必她親自過來抓人?
“顧琤,你所謂的稱讚,便是膽大包天,用誇秦始皇的話來誇陛下麼?”
顧琤愣了一愣,六皇子明明說陛下最是崇敬秦始皇統一天下,也希望他自己能滅掉西戎如秦始皇一般統一天下了。
他還專門找了一首稱讚秦始皇的詩,哪裡有錯?
薛慕棠搖頭,說道:“‘咸陽日麗月輪高,千古聖雄凌紫霄。萬里長城功蓋世,九州春色竟折腰。
碧雲含笑歌一統,鐵樹生花贊舜堯。度量文同存大道,秦皇偉業越今朝。’
顧琤,你可知,上一個寫這首詩的考生,是被五馬分屍,滿門抄斬的?”
“五馬分屍,滿門抄斬?”
徐幼寧一聽,登時嚇得腿都軟了。
薛慕棠瞥她一眼,繼續道:“陛下愛民如子,最是痛恨秦始皇殘暴無良。
曾親筆寫許渾‘龍盤虎踞樹層層,勢入浮雲亦是崩。
一種青山秋草裡,路人唯拜漢文陵’之句,感念先帝治國仁厚,痛斥秦始皇殘忍。
而顧琤你,不僅寫了那樣的詩,那字跡竟還同孟大人寫給西戎書信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孟大人也曾說,他進宮幾日前曾指導你文章,或許是那時,你偷偷栽贓給孟大人的,也未可知。
顧琤,你這是在於陛下——作對!”
寫什麼不好,偏偏寫了景仁帝最厭惡的秦始皇,還大加讚揚,拿景仁帝和秦始皇放在一起誇。
這不是要氣死景仁帝嗎?
“來人,把人押下去!”
幾個身強力壯的捕快立馬就上前來。
顧琤抓着徐幼寧的手不肯鬆開,“你們這是在冤枉我,我不信,我要面見陛下!”
六皇子明明不是這樣跟他說的啊!
顧琤還想着一定要保護好徐幼寧,不能讓這些男子傷害她一根汗毛
哪知徐幼寧卻立馬甩開他的手,連忙對薛慕棠道:“我已經被他休了,不是一家人,不能入獄的!”
比起五馬分屍,滿門抄斬,她還不如被休呢!
寫了這種詩句,還和西戎通敵的書信字跡一模一樣,顧琤除了死,還有別的法子嗎?
顧琤滿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幼寧,事情尚且沒有定論,幼寧爲何要這麼快就主動離開他?
“幼寧?我們……”
“什麼我們!”徐幼寧立馬狠狠瞪着他:“我是我,你是你,你們顧府方纔都已經說好給我休書了。
怎麼,你還不肯給麼?”
章氏有些沒回過神來,這徐幼寧欺騙太后,算計顧家的事情都還沒有理清楚,怎麼顧琤又出事兒了?
顧琤突然就如失了魂魄一般,整個人都僵硬了,嘴巴一張,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倒是顧寶笙,不疾不徐的走到一邊,命人將筆墨紙硯呈給顧琤。
徐徐道:“既然徐姑娘不願意做顧府的兒媳婦,顧府自然不會勉強。
希望太后娘娘召見許姑娘時,徐姑娘能解釋清楚,是徐姑娘你對不起我們顧家,而非我們顧家對不起徐姑娘你的!”
徐幼寧惱她,“要你多管閒事!”
宮裡橫豎有她姑母和姑父景仁帝在的,沒道理顧琤都死了,元戎太后還要爲顧琤這事兒處置自己這個淑妃娘娘的侄女啊!
小桌、宣紙和沾了墨的狼毫筆擺在顧琤面前。
他的手抖了又抖,遲遲提不起來,留戀而痛心道:“幼寧……我是冤枉的,如果寫了休書,那我們……”
“什麼我們你們的?”徐幼寧壓低了聲音,怒瞪顧琤道:“你既然喜歡我,難道是想讓我跟你一塊兒死不成?
喜歡我,不該讓我活着麼?還是你說的喜歡,就是讓我跟着你吃苦受罪?都是假的喜歡?
你可別忘了,我跟着你過得都是些什麼苦日子!趁早一拍兩散,你成全了我的好!”
顧琤眼裡滿是悲痛,方纔還把自己當成命中唯一的女子,此刻一聽他要入獄,便忙不迭的要離開他……
可是,徐幼寧說的也沒有錯,他喜歡她,心甘情願爲她去死都做得到,能捨得徐幼寧陪他死嗎?
即便心底知道徐幼寧不喜歡自己,顧琤仍不願傷害她。
只是有時,知道了真相,還是不如矇在鼓裡,像傻子一般活得開心來得好。
他顫抖的拿起筆,一筆一劃的寫起了休書,像是在寫訣別的書信一般,堂堂七尺男兒,眼淚輕輕彈落在信紙上。
因着那顫抖與眼淚,一張休書寫得扭扭歪歪跟蜈蚣亂爬一樣。
徐幼寧接過休書,心裡大鬆一口氣,又低聲嫌棄道:“難怪要被抓,休書都寫不好,能有什麼出息?真是活該去送人頭!
活着浪費糧食,死了浪費空地兒!什麼玩意兒啊!”
顧琤雖然有些神思恍惚,但徐幼寧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到他耳朵裡,讓他一顆心到四肢百骸都冰冷到了極點,彷彿沉在了一座冰山底下。
而徐幼寧一說完,轉頭便對着顧寶笙和章氏得意道:“如今可是讓你們稱心如願了,我這便走就是!
也希望你們顧府一直稱心如願,千萬不要一輩子待在牢獄裡的好啊!”
“你……”章氏看着徐幼寧得意洋洋的朝她一笑,忍不住捂住胸口,“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老天爺該懲罰的人不懲罰,反倒讓顧家遭罪!
顧琤若是被捕,那麼顧家還能逃得過嗎?
顧寶笙卻十分淡然的接受了這件事。
她一早知道秦沐之接近顧琤沒什麼好事,只是顧琤這個人,從來不到最後一刻,不知道別人的心眼到底是好是壞。
譬如眼下,才終於接受徐幼寧不喜歡他,不願意與他同甘共苦這個事實。
然而,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知道與不知道真相,其實都是心如死灰,意義不大。
顧琤很順從的跟着捕快下去了。
而薛慕棠看顧寶笙的眼神卻十分揪心,“寶笙……”
“薛捕頭這是要徇私枉法嗎?”
秦沐之的屬下御林軍副統領宋瑞慢吞吞的走過來,笑道:“薛捕頭雖然和顧三姑娘交好,但也不要忘記,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這該下獄的,還是要下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我這不是正準備抓人嗎?”
薛慕棠的語氣有幾分急促,靠着顧寶笙便飛快道:“書信用的墨不知爲何,是長公主當年獨有的,他們栽贓在了你頭上。
說是你拿給顧琤的,是共犯。寶笙……拿着這個,有事通知我!”
才話落,薛慕棠便被宋瑞推開,宋瑞十分客氣道:“顧三姑娘!
陛下說爲了公正起見,還是不要讓您進順天府的牢獄好。
以免到時候有人說順天府尹平大人和薛捕頭假公濟私。
您這……便跟着宋瑞往西面兒天牢走一趟吧!”
宋瑞的眼裡滿是興趣,殿下的女人啊,終於到手了。
顧寶笙讀懂那看獵物入陷阱的得意眼神,也不惱,不慌不忙道:“宋副統領前面帶路便是!”
秦沐之一向有後招的,她不奇怪。
208章 奸計不成,挖坑埋自己2更
天牢
顧寶笙坐在鋪了稀疏潮溼的稻草鋪上,地上都是四處爬行的蟑螂,窸窸窣窣的似行軍一般密密麻麻的行進着。
好幾只,有她食指那麼大的蟑螂還長翅一飛,撲到了她的身上,肥碩黑灰的老鼠也在踩着她的腳一蹦一跳的耀武揚威。
若是尋常的小姑娘,或許早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了。
但顧寶笙卻並非如此。
她就靜靜的坐在那牀上,靜靜從小窗之外望出去,如月下仙童一般,安靜高雅,淡定自如,好似四下蟑螂老鼠的喧囂都如煙雲一般,讓她渾不在意。
這讓牢房外的秦沐之看得心中十分不高興。
他等着顧寶笙向他求情,可眼下,卻發現顧寶笙並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柔弱,她有自己的定力堅強,要摧毀她的心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麼,秦沐之眼眸閃過欣喜,現在顧寶笙關在他的地盤上,還不是任由他來拿捏嗎?
踏踏踏的腳步聲響起,吱呀一聲,牢房的大木門沉重緩緩的打開了。
秦沐之一身深鬆綠的長袍,襯得他面白如玉,瞧着倒是個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
但顧寶笙早已經見識了他是如何人面獸心的,並沒有如何擡眼看他。
這讓對自己容貌引以爲傲的秦沐之不由又是一陣氣惱,他便是那麼趕不上楚洵那個死冰塊兒嗎?
一會兒,他總要讓顧寶笙知道他的厲害!
“寶笙……”他的語氣含了溫柔的情意:“你瞧瞧你,本殿下不過沒有關心你幾日,你便受了這樣的大罪。
可見子珩心裡是沒有你的。他一向對女子狠心,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真正願意娶你。
如今你們顧府有難,他更是對你避之不及,你何必還要自欺欺人呢?
眼下你哥哥已經入獄,顧大人也是着急上火,不知何處問路。
本殿下素來憐惜你,怎麼捨得你受這樣的罪過呢?”
“殿下想說什麼便直說便是,背後議論人的是非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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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寶笙的語氣出奇的冷漠,她就是看不慣秦沐之那副小人得志還背地說楚洵不是的模樣。
秦沐之沒有發怒,反笑道:“我知道寶笙你是不信的。
可是你知道你哥哥這件事有多嚴重,有多不可饒恕嗎?
他用的墨乃是先皇賜給長公主的貢墨,‘藥墨華佗‘傳來下的八寶五膽藥墨,這意味着什麼,你該知道的吧?”
顧寶笙微微蹙眉,她的確沒有想到顧琤竟然敢用先皇御賜給姜徳音的貢墨上考場,還寫下罵景仁帝的話。
八寶五膽藥墨是皇家貢品,乃是以羚羊角、麝香蕉、冰片、珍珠、蟾酥、牛黃、硃砂、牛膽、熊膽、蛇膽等珍貴之物做成的墨。
可它又不單單是墨,還有治病療傷,涼血止血,解毒消腫的功效。
原本就是一塊千金,珍貴不凡了。何況還是先皇賞賜下來的東西。
帝王家的賞賜,便是損壞一分一毫,都是對皇家大不敬,顧琤還用了先皇賞賜的墨來寫文章罵景仁帝。
說輕了,是藐視皇家,說重了,便是對景仁帝治國理政不滿,有意挑釁。
加上,顧琤還“無意中”寫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和誇讚秦始皇詩等等詩字。
不正是暴露了顧琤自己內心對景仁帝不滿的真實想法嗎?再有與那西戎通敵書信相同的字跡,顧琤便是不死也難活。
至於這先皇賞賜的貢墨所寫之物,景仁帝非但不能一把火燒了,一口氣撕了,還得貢起來,景仁帝能不憋屈嗎?
既然憋屈,那便要找人發泄一通,找惹怒他的顧琤還有得罪過他的顧寶笙最合適了。
而那塊八寶五膽墨,到底是不是顧寶笙給顧琤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景仁帝希望看到,是顧寶笙給顧琤的。
他景仁帝,要顧寶笙死!
“那麼……”顧寶笙微微撲閃着小扇子一般長翹的睫毛,微微上翹的眼尾帶了諷刺,“殿下是打算冒着得罪陛下的危險,來救寶笙了?
這可不划算啊……若我是殿下,還是來個偷樑換柱來的好。”
“寶笙,你果然是最懂我的!”秦沐之一笑,非常開心,“這座天牢是本殿下的地盤。
本殿下若是想救你,簡直是易如反掌!你若是願意,現在本殿下就可以讓人給你換一間牢房!
若是父皇讓你審你之後,判你斬立決,本殿也可立即將你換出去,讓你免紅顏薄命之災!”
“寶笙……”秦沐之的眼裡滿是柔情蜜意,正如當年她還是顧眠笙那樣,“你可願意與本殿相伴一生,白頭偕老?”
哪有人不惜命的呢?
在秦沐之看來,顧寶笙就是再厲害,總歸是個女子,怎麼會不怕死?
“哦?”顧寶笙眼尾的譏諷又深了幾分,“殿下這樣愛重寶笙,的確讓寶笙很是感動。
那顧琤和顧府,殿下又想如何拯救呢?”
秦沐之微微一愣,顧琤和顧府對於顧寶笙來說並不親近,原本他要的就只有一個顧寶笙和顧寶笙的嫁妝。
至於顧明遠和顧琤,他可從未想過要救他們的。
不過眼下,他還是循循善誘道:“本殿下連寶笙你都能救出來,何況他們呢?
就算他們不幸身亡,到時候本殿登基,再接你回京,讓你換個高貴身份做皇后,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嗎?
你只需要答應下來,本殿下立刻就讓人給你換牢房,免去這些蛇鼠蟲蟻!”
顧寶笙垂眸看着那滿滿一地的蟑螂,唯有秦沐之那一處空空白白的,蟑螂全都如碰火海一般散去,卻都蜂擁而至的圍在了自己的腳邊。
不由諷刺一笑,“殿下何必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寶笙低頭笑道:“天牢蟑螂雖多,可是這間牢房並無血腥異味,更無塵埃蜘蛛網,哪裡會有這麼多的蟑螂?
這些蟑螂身無髒物,可見是藥鋪特意飼養的。
而這牢房之中有飴糖的甜味兒在……若不是殿下你專門派人在藥鋪裡買了蟑螂,又在這牢房地上鋪上蟑螂愛吃的飴糖。
寶笙周圍怎麼會有這樣多的蟑螂來嚇寶笙?
真是可惜了……”
顧寶笙擡眸看向秦沐之的目光突然冷若寒冰,“寶笙不怕蟑螂,更不怕死……殿下,你註定是不能得到寶笙,還有寶笙的嫁妝了!”
秦沐之沒想到顧寶笙竟然猜出來這麼多東西,連蟑螂是他買的都猜到了。
他一向喜愛乾淨,自然不喜歡那些骯髒的地方,而且,他是打算一會兒要跟顧寶笙……
又怎麼可能讓顧寶笙渾身髒污呢?
“寶笙,”秦沐之並不如何生氣,反而十分高興的獰笑道:“也唯有你這樣的女子才配做得我的皇后!
現在你不答應沒關係,等會兒……你就會乖乖的在牀上騎着我答應了!”
秦沐之打了個手勢,牢房裡突然便被撒了一層藥粉,所有蟑螂立馬如退潮一般退了下去。
而牢房門口突然被人蓋上了厚厚的簾子,還放了一張寬大的美人榻。
秦沐之溫潤的臉隱沒在昏暗中,眼底全是潮紅的情慾。
他開始寬衣解帶,露出白勻稱而肌理分明的胸膛。
許是因爲他自幼不得寵愛,長大後弓馬也不算太嫺熟,顯得身材並不如何健碩。
但秦沐之卻異常自信的裸露着胸膛,只穿一條褻褲走向顧寶笙,喉嚨一滾道:“寶笙,一會兒,你便知道本殿的厲害,知道向本殿求饒了!”
顧寶笙嘴上不答應他沒關係,等顧寶笙身子給了他,還能不答應他嗎?
早在顧府,第一眼他看到楚洵抱着顧寶笙的時候,心裡便不舒坦極了,何況顧寶笙還三番兩次的拒絕他而選擇楚洵?
顧寶笙越是不答應,他就越是想得到她,越是想看到顧寶笙在自己身下婉轉吟哦,嬌喘承歡!
南齊女子忠貞,他就不信征服不了顧寶笙。
顧寶笙手裡捏着薛慕棠給的口哨,可是這具身子的力氣太小,她還沒有拿出口哨,秦沐之便捏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牀上拖。
顧寶笙幾乎想都沒想,腳下騰空便是往秦沐之襠下死命一踢。
“啊!”秦沐之襠下突起那一塊頓時癟了下去。
一臉潮紅熱汗,痛苦的捂着下半身,“你?”
顧寶笙竟然敢踢他那裡!
秦沐之見多了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彪悍的女人,敢踢男子的子孫根,還是毫不猶豫,想直接一腳踹斷的那樣給他踢過來!
痛得讓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說還過去將顧寶笙壓在牀上辦事了!
眼見顧寶笙要過去撿起哨子了,秦沐之強行忍下痛苦。
正準備用盡全身力氣撲過去,一張嘴對準吻在對面顧寶笙嬌嫩的脣上,身後卻突然像被人刺了一萬顆針一般,疼得他立馬半站都站不起來,蜷縮成一團,像個蠕蟲一樣在地上發抖。
疼啊!前面後面都疼啊!
厚重的簾子突然被人撕開,露出楚洵一張人神共憤,俊美到極致,而寒冷氣息也冷到極致的臉。
顧寶笙還未看清楚洵臉上的神色,身子突然便靠在了一陣堅韌溫暖的懷抱裡。
那人力氣極大,直接將面前的一方桌揮手砸在了秦沐之身上。
痛得秦沐之在地上打滾,哇哇大叫,卻偏生很巧妙的避開了秦沐之的頭,讓他沒有暈過去。
他抱着自己的力氣也大,冷冰冰的人,一雙大手和懷抱卻像是燒紅的烙鐵一般貼在自己身上,禁錮着,讓她動彈不得半分,卻感受到了十分的安全和輕柔。
“子珩……你!”秦沐之看着楚洵抱着顧寶笙,一臉不甘猙獰。
堪堪只說了半句話,便見楚洵黑色袍角一個翻飛。
人便端坐在那美人榻上,而嬌小白嫩如雪團兒一般的顧寶笙就坐在他懷裡,就如同抱着寶貝孩童一般,輕輕的摟着,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對不起,我來遲了。”
楚洵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顧寶笙搖頭,“我沒事的。”
她剛纔沒有留半分情面和力氣,那一踢,秦沐之算是去了半條命,再者她身上也有別的東西可以制服他,只是過程漫長了些罷了。
但楚洵可不是這樣想,一見到秦沐之那個弱雞身板兒竟在顧寶笙面前脫得只剩下一條褲子。
他便忍不住害怕,忍不住憤怒的想要殺了秦沐之。
這樣瘦小乾癟的身材,怎麼能腌臢寶笙的眼睛?
再說,如果寶笙以爲他楚洵也是這般不堪的身材,心裡又會如何對自己不滿意?
總而言之,楚洵對秦沐之算是恨到了極點了。
不留情面的,他便命令道:“來人,帶下去!”
秦沐之還沒有穿衣裳,就這樣帶出去自然是很丟臉的。
“楚洵!”秦沐之也是咬牙發狠,“顧寶笙是戴罪之身,你不能隨意進牢房探望!更不能讓本殿走!這是本殿的地盤兒!”
所以,他秦沐之沒有理由要怕楚洵的!
楚洵冷冷的睨了秦沐之一眼,語氣疏離淡漠道:“秦沐之……你是活太久了吧……
在家中私藏秦始皇傳國玉璽的事情都做出來了,還敢讓楚洵這個逮捕你的人滾?”
“傳國玉璽?”秦沐之打了個冷顫,不知是沒穿衣服冷的,還是被楚洵這話嚇得。
“本殿沒有什麼秦始皇的傳國玉璽,這都是你們滿口胡言!沒有證據,不配逮捕本殿!”
秦沐之很確信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那些東西。
再說,這秦始皇傳國玉璽何其貴重,他哪裡會有?
不過對上楚洵冷淡的臉色,秦沐之突然心驚肉跳。
是啊,他沒有拿到傳國玉璽的能耐,但楚洵呢?
廣平王府金山銀海,要什麼東西沒有?
一個傳國玉璽,只要楚洵想,或是顧寶笙想要……
“有錢能使鬼推磨”,總能要到的。
“你們這是栽贓!父皇知道六皇子府艱難,不會相信本殿有閒錢買什麼傳國玉璽的!”
楚洵淡淡的譏諷道:“你是沒有錢,不過手下人總有孝敬上來的。你的張先生,可是幫了大忙啊!”
“你們!你們這是陷害!”
張先生素來喜歡新鮮的女人,也喜歡陳舊古董,秦沐之不用想都知道楚洵算計了張先生什麼。
偏生,楚洵還氣死人不償命,語氣淡漠徐徐,而又理直氣壯的偏袒道:“只許你借秦始皇的名字來害寶笙,便不許別人還過來了?
自作自受,便莫怪天收。”
秦沐之紅眼幾乎要瞪出眼眶,恨不得撲上去和楚洵決一死戰,可錦衣衛的麻繩一綁,他便登時像個要浸豬籠的小媳婦,被人帶走了。
御書房
景仁帝看着那尊傳國玉璽,怒氣沉沉的臉上,腮幫子不斷抽搐着。
底下還跪着不知是冷得還是害怕得瑟瑟發抖的秦沐之。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景仁帝聲音低沉的念着傳國玉璽上的八個字,突然拿起手邊的硯臺便是往秦沐之的額頭一砸。
哐的一下,硯臺掉在地上,秦沐之咚的一聲頭破血流暈了過去。
“把他潑醒!朕倒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要造反!”
209章 丫鬟勾引, 滅門真相 3更
顧府
熱氣騰騰,香氣幽幽的浴桶裡,少女雪白細膩的肌膚被芬芳熱水泡得粉粉嫩嫩的,乳白霧氣中彷彿一塊精雕細琢,毫無瑕疵的美玉。
半夏一面給顧寶笙擦身子,一面道:“還好姑娘只是手上被抓了一道,沒受什麼大罪。
若是……”
若是楚世子看到她家小姐被六皇子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地方,那還了得?
顧寶笙穿戴好衣裳,不疾不徐道:“他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她踢秦沐之那一下,恐怕足夠秦沐之斷子絕孫了。
何況景仁帝那邊還在等着收拾秦沐之呢。
私藏玉璽是大罪,秦沐之,他犯不起。
顧寶笙突然想問問楚洵,宮裡景仁帝的處置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
如果有,她不介意給秦沐之再雪上加霜一番。
“他可走了?”顧寶笙望着門外,示意的問道。
半夏噗嗤一聲笑出來,“姑娘這纔不見楚世子多長時間吶!這會兒就……想着楚世子了?”
顧寶笙無奈,但半夏心裡是真的很替她高興。
沒有楚洵的幫忙,許多事情自家姑娘都會費不少周折。
好比這次,就算自家姑娘有三頭六臂,落在天牢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恐怕也是插翅南飛。
當然,也虧得自家姑娘和楚世子一早便一起佈置了這事兒,這纔有驚無險。
見姑娘一臉無奈,又不忍苛責她的模樣,半夏忙道:“楚世子就在門外等着姑娘沐浴完畢呢。
這會兒正在喝茶呢,姑娘出去瞧瞧吧!”
翠玉珠簾外,楚洵白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正搭着玫瑰圈椅的扶手。
白皙略帶薄繭的手指落在紅木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並不見等待的心煩意亂,反而說不出的閒適幽靜。
他本就生得俊美絕倫,周身氣質貴氣優雅,若非他眼神凌厲和時不時透出的那股子狠意冷漠,殺伐果斷。
恐怕任誰都會以爲,他只是個雅人至深,容顏絕色的世子,並非什麼心狠手辣之人了。
單單是隔着一層翠玉珠簾,楚洵柔和幾分的氣質已經足以讓一衆貴女迷了心神了。
顧寶笙不由微微一笑,半夏剛要撩開簾子走出去,就見顧寶笙的手阻攔了一下。
便見一個身子窈窕的丫頭低頭端上茶來,細聲細氣道:“世子殿下,姑娘沐浴一向有些慢的,您在這兒坐了很長時間,一定也口渴了。
奴婢特意將姑娘素日吃的桂花烏龍端了上來,烹茶的水也是姑娘去歲存的梅花松枝葉子上的雪水。
喝一口便是沁人心脾的,您嚐嚐吧!”
那人身姿彎的妖嬈,微微鬆開的領口正是對着楚洵的,箇中曖昧之意,實在太過明顯。
半夏捏了捏拳頭,努力控制着不衝出去打人的衝動,但轉頭一見那人下頜如此熟悉,又忍不住一陣失望透頂。
熱絡的前來端茶送水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徐老太太給顧寶笙的丫頭翠荷。
生的婷婷嫋嫋的,有幾分江南水鄉女子的姿色,做事也一向溫柔細緻。
半夏之前一直不相信翠荷會對付自家姑娘,畢竟也是同甘共苦過的,翠荷做事也一向穩妥。
可眼下呢,翠荷那身略略緊身的衣服,襯得她腰肢纖細,成熟的胸脯飽滿有致。
若說翠荷對自家姑娘沒什麼壞心眼,她是怎麼都不信了!
翠荷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被顧寶笙和半夏看在眼裡,只是算着顧寶笙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從淨室出來,因而對楚洵格外熱切。
這些日子,楚洵對顧寶笙的好,她們這些做丫鬟的都看在眼裡。
原本對着自己屬下冷氣逼人的面孔,對上顧寶笙的下人也會收上幾分冷氣。
翠荷知道這一點,因而倒茶的動作便做的愈發行雲流水起來了。
等倒好了茶,竟直接把杯子遞過去,靦腆笑道:“世子殿下,請用茶!”
半夏手心兒捏了一把汗,如果……如果楚世子看在姑娘的面兒的接下這杯茶,那肯定會碰到翠荷的手……那姑娘……一定會生氣的啊!
楚洵垂着眼眸,眼皮子也未擡一下,這樣的默許,讓翠荷膽子又大了幾分,白皙的手拿着梅子青汝窯瓷杯便慢慢悠悠的往楚洵嘴邊湊。
口內還道:“殿下若是不方便,那奴婢便……”
“啪”的一下,半夏和顧寶笙幾乎還未看清楚洵是如何動作的。
翠荷便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啪的一聲撞在門板上,再緩緩滑落下來,嘴裡哇的一聲吐出血來,好看的翠綠素淨衣裳登時被血污染得髒污不堪。
略微施了胭脂的臉蛋兒也看不出一點兒紅潤來了。
顧寶笙這才吩咐半夏撩開翠玉珠簾,驚訝又擔憂的問道:“翠荷,你這是怎麼了?可是楚世子欺負你了?”
翠荷看顧寶笙毫不知情的樣子,心裡鬆了一口氣,但轉頭見楚洵冷冰冰的面孔,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她,不敢說真話。
“沒……咳咳!”翠荷又吐了一口血,即便氣若游絲,臉色蒼白,仍是賢惠體貼的解釋道:“是奴婢出門時不小心撞上了門,與世子殿下無關,都是奴婢的錯。”
“果真如此?”
“是……”翠荷咬着發白的脣,“奴婢……這便……”
翠荷話還未說完,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而楚洵眼皮子都未擡一下,底下便有人將翠荷擡走,地上那攤血腥和難聞的氣味也都被收拾的乾乾淨淨。
等顧寶笙走到他身邊來的時候,如蘭似麝,清清幽幽的香味登時便讓他心裡的煩悶盡數退去。
只恨不得將香香軟軟,嬌嬌柔柔的小丫頭像方纔在天牢裡那般,抱在他腿上坐着,好生聞聞香氣。
然而顧寶笙一向性子冷清,在天牢那樣做是事出有因,至於現在若是他敢動手過去抱她,便是冒犯。
找什麼理由才能抱住小丫頭呢?
風辭小築可沒有蛇蟲鼠蟻,也沒有登徒浪子。
一時間,楚洵爲如何才能理所當然的抱上顧寶笙犯了難……
等他回神過來時,顧寶笙沏好的茶已經放在了他的手邊,水溫微暖,剛剛合適。
“楚洵?楚洵?”顧寶笙連喚兩聲,才讓楚洵回神過來。
“沒事。只是想到陛下對秦沐之的處置,似乎有些不妥,想問問你的意思罷了。”
楚洵一本正經的徐徐說道。
他一向面無表情,顧寶笙也沒有發現他方纔神思遊離。
但楚洵卻不由心裡暗罵了自己一聲禽獸,小姑娘都還未及笄,他竟想着如何佔便宜了!
只怪先前小姑娘坐在他懷裡嬌嬌軟軟一團的感覺太過美好,腰也細得跟沒骨頭似的,直讓他想把人揣回家裡養着。
然而——實在沒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想到此,楚洵開始十分後悔起來,當時爲什麼不答應老頭子的要求,把媳婦養在府裡喂着,來一出青梅竹馬,反一個勁兒的把人往外推。
眼下……他只能一本正經的跟顧寶笙談論公事。
許是爲了讓楚洵心裡不膈應,顧寶笙棄了桂花烏龍,給他泡了杯太平猴魁。
用的正好是他之前派人送來的那一罐子茶,這讓楚洵心裡熨帖不少,開始一邊品茶,一邊等着顧寶笙的回答來。
顧寶笙想了片刻便道:“秦沐之應該是有什麼皇上的把柄在手上吧?”
景仁帝不是什麼寬厚仁慈的人,虎毒不食子,但對於帝王來說,“臥榻之上,豈容它人酣睡”?
府裡私藏了玉璽的秦沐之能逃過一劫,有幸活命,一定不是景仁帝願意看到的。
楚洵讚許的看了眼顧寶笙,眼裡帶着淺淺的笑意。
“的確如此。”
至於原因,楚洵簡單道了兩個字,“兵符。”
黑鐵騎的兵符,景仁帝一朝沒有拿到,便一朝不會賜死秦沐之。
雖是親生父子,但到底南齊皇位只有一個,景仁帝也怕賜死了秦沐之,會突然有人拿出兵符來造反。
將秦沐之遠遠的流放,並非縱虎歸山,卻是趁機想打探秦沐之和那些下屬會不會私下動用兵符,他纔好一網打盡,從中獲利。
然而顧寶笙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六皇子府有不少串通西戎,造反的書信。
明明可以指證是秦沐之和餘家共同陷害顧崔兩家的,皇上即便不處置秦沐之,餘家總歸該滿門抄斬的吧?”
趁着塞秦始皇傳國玉璽的時候,顧寶笙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那些秦沐之和餘家當年嫁禍顧崔兩家的書信,悉數奉還給了他們。
然而景仁帝卻是重拿輕放,根本不提此事。
顧寶笙剛問出口,立馬便意識到不對。
“是他做的!”顧寶笙立刻反應過來,直直看着楚洵。
只有景仁帝自己插手了顧崔兩家的案子,纔會努力將這件事壓下去,並且希望此事永遠不見天日。
便見楚洵垂眸,輕輕頷首。
顧寶笙心底登時竄出一股冷氣,涼到了背脊骨。
顧家爲景仁帝血灑疆場,崔家爲景仁帝平衡朝堂,處處以景仁帝馬首是瞻。
可到頭來,秦沐之這個兇手竟是和景仁帝沆瀣一氣的!
難怪當時景仁帝那麼輕巧的便將此事揭蓋過去,原來他從來都是站在秦沐之那頭的。
景仁帝不賜死秦沐之,或許是秦沐之做了後手,會揭穿此事,讓景仁帝顏面蕩然無存,做不了皇帝。
景仁帝爲了兵符和名聲,這纔不得不暫且饒過他。
可顧崔兩家一向忠心耿耿,兢兢業業,有什麼事,會讓景仁帝忌憚如此呢?
楚洵看出顧寶笙的疑惑,徐徐道出原因,“皇上的皇位,是奪過來的。”
點到即止,顧寶笙已經瞭然。
想來先皇欽定的皇位繼承人,定是另有人選,而景仁帝或許是暗中殺了那人,又或許是先皇只是暫且將皇位交到景仁帝手裡。
而知道真相的顧崔兩家自然引來景仁帝許多忌憚。
他怕那人回來奪位,怕天下人知道自己的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這纔要將顧崔兩家趕盡殺絕。
可是,景仁帝爲什麼不想想,如果一個人誠心要跟他爭奪皇位,怎麼會等到他穩坐皇位十多年纔來搶?
南齊肱骨之臣,又怎麼會不辨明君,隨意扶持一個人登上皇位?
若是景仁帝安安分分的當這個皇帝,知人善用,重用顧崔兩家,南齊現在何至於會有現在內憂外患的局面?
顧寶笙眼底有些微微泛紅,很快便被她壓了下去。
只輕聲道了句,“我知道了。”
知道若是想秦沐之和餘家下地獄,景仁帝是第一個該死的!
“那婢女你打算如何處置?”楚洵提醒道:“徐淑妃,不是個安分的人。”
顧寶笙點頭,她自然清楚。
徐老太太一開始見到她,便有了爲徐淑妃鋪路的主意,如今她和楚洵定親,楚洵爲她籌謀不少。
徐家人損失了生意不服氣,自然是要慫恿翠荷來分一杯羹的。
如此,纔好讓徐家蒸蒸日上。
“那便留着她吧。”顧寶笙微微一笑。
留着她犯錯的時候,再一網打盡。
“不過,秦沐之和顧琤麼……”顧寶笙摩挲了下茶杯,“我不想那麼輕易的放過他們。”
楚洵擡眸,“如何?”
210章 自食惡果VS悔之晚矣
顧寶笙敲了兩下桌面,粉潤嬌軟的脣輕吐了四個字,“自食惡果。”
八寶五膽墨是顧琤自作主張要獻給秦沐之的,還將她也拖下水。
若非她事先早有準備,秦沐之恐怕一早得逞。
至於秦沐之,他既然那麼喜歡女子,那便讓他也做個女子好了。
顧寶笙話落,沒聽到楚洵回答,剛側首疑惑的看過去,便撞進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裡。
她歪頭一笑,“你不覺得我狠毒麼?”
再怎麼說,顧琤還頂着顧府大公子的名頭,而秦沐之更是景仁帝的親生兒子,算起來也是楚洵的堂兄。
她如此不客氣的回擊,也不知楚洵是何感想。
楚洵漆黑明亮的眸子帶了淺淺的笑意,硃紅水潤的薄脣微微一揚,“你很好。”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和他的性子一樣。
顧寶笙不是以往他見過的那些菟絲花,需要事事他來籌謀。
譬如,拿假的秦始皇傳國玉璽反擊秦沐之一事,便是顧寶笙布的局,而他,只是幫個小忙而已。
只是,楚洵仍有些不解之處,“你從未接觸過那位張先生,如何知他好古董,貪美色?”
還在京中尋到了一位能將傳國玉璽雕刻得栩栩如生,直能以假亂真的高人。
至少,他沒查到過這兩人有任何交集,甚至那位張先生教導顧琤時,顧寶笙也從未撞到過那位張先生。
那位隱士高人和顧寶笙的關係,他便更無從得知了。
但,“若是寶笙你不願說,不說也可。”
他只是想更多的瞭解寶笙,並無他意。
顧寶笙自然知道楚洵的意思,錦衣衛中的能人異士,楚洵自己手中已有不少,沒必要算計自己一個小姑娘。
她抿了口太平猴魁,笑得有些蒼白,“張先生,曾是教過顧公子幾日的老師,亦曾跟着顧將軍行軍打仗,做過軍師的。”
只是,一直戴着一張人皮面具罷了。
雖然張則和顧府只有短短几年的交情,但顧家卻是從未把張則當過外人來看的。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張則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在顧府醉酒後,曾意圖玷污她的母親。
顧府知道後,雖沒要了他的性命,打得他去了半條命放走了,卻究竟是縱虎歸山,留下了禍患。
這才導致,父親顧懷曾和哥哥顧延琛的字跡被人模仿得毫無差別,也因此,顧家和崔家纔會落得滿門抄斬,家破人亡的下場。
顧家人秉性仁慈,樂善好施。
但上輩子她做良善寬厚的顧家人,已經吃盡了苦頭,眼睜睜看着顧家血流成河卻無力迴天。
她知道的,人之初,性本惡,即便是掏心掏肺,給了救命之恩,惡人早晚一天,還是會恩將仇報的。
所以,這一世,她便要做個事事都算清楚的惡人,至於表面上那些寬容大度,大約有個模樣便成,她再不會真正身體力行的去助紂爲虐了。
至於那傳國玉璽,顧寶笙笑得更加諷刺了。
“那個雕刻大師張無愁是張則的師傅。
說起來,若非張則再三找他師傅出山幫忙,我也不知,他師傅還會這一手呢。”
事實卻是,當年張則看中顧府珍藏的一隻木雕海東青,可惜是先皇御賜給她爺爺的,張則不好出口要。
後來,便是張則偷偷找了他師傅,雕了一隻一模一樣的海東青來換。
但機關算盡,終有一空。
張無愁照着徒弟張則畫的圖紙,倒是將這海東青外形做的一絲不漏。
可惜,那木雕海東青口內銜的木珠,卻並非是簡單的檀木珠,而是一味加了“翠雲龍翔”香料的香珠。
張則只見過一眼,只是記下了海東青的用料和大小。
卻萬萬沒想到,母親崔元夕精通香料,那海東青剛被換下,便嗅到了那木珠並沒有丁香、龍涎香還有陳皮,白芨的味道。
露餡的張則自然是百般流淚,直說是他師傅老人家命不久矣,急需要這東西去當銀子。
顧家人心慈,打探之下,知道張則師父張無愁果真是臥病在牀,奄奄一息,不但並未計較此事,反贈重金相助。
可誰知道,張無愁師徒,徹頭徹尾便是在騙他們的呢?
普通人騙人,有時尚且難以察覺,而身懷異術的張無愁師徒騙起人來,便更加得心應手了。
至少,當時顧家請去探脈的好幾位太醫,都表明,不治之症,精心調養也不過殘喘幾日罷了。
而後,張無愁“病逝”,顧家人反倒心裡更加過意不去了。
若非前些日子,張則前來教導顧琤功課,有時爲了與顧琤打好關係,送上一些自制的狼毫筆。
顧琤又轉頭送了幾支狼毫筆給她,她也不會認出來,那樣讓她至死也不忘的手藝。
也不會知道,張無愁師徒或許一早便投靠秦沐之了。
不過,眼下一切都不重要了。
“張則幫忙私藏玉璽,教唆顧大公子寫反文,誅九族的罪,該使得吧,楚洵?”
張無愁師徒招搖撞騙,謀財害命的不止顧家一家。
最後的用處用盡了,張無愁師徒也該死了。
身懷絕技之人卻用絕技來害人,那便不是人,不該存活於世。
顧寶笙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何況,她已經旁敲側擊的問過凜四了。
錦衣衛中,這樣的能人異士並不少。
如此,就更沒必要留張無愁活些日子,把絕技教授幾分出來了。
成也絕技,敗也絕技,師徒二人死得也不算冤枉了。
楚洵頷首,徐徐道:“你喜歡便好。”
只要顧寶笙喜歡,就是要秋水湖邊夜月,夏夜涼空繁星,他也會點頭去摘。
楚洵的動作很快。
當日,景仁帝便下旨,張則身爲幕僚,私藏玉璽,教唆顧琤造反,與其師張無愁同判五馬分屍,萬貫家財抄家充公,美姬美妾盡數官賣。
顧琤科舉詩文皆爲張則所授,資質愚鈍,被蒙鼓中,雖無二心,但冒犯兩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念顧丞相功在社稷,不予斬殺顧琤,只終身不得入仕,流放原山寺十年,以純心淨性。
六皇子秦沐之,私藏玉璽,意圖謀反,然仁帝仁慈,不願殺子泄憤,恕其一命,終身囚於衢州,爲民造福,若有二心,斬逆賊者有功。
看熱鬧的人自然是從來不嫌事大的,景仁帝的聖旨一下,便紛紛議論起來。
都道這顧家和六皇子府可算是倒黴透頂了。
爲甚這樣說呢?
原山寺和衢州可不是個好地方啊!
南齊原山寺毗鄰洛河,流放洛河的人都是上山打石,下地挖礦的苦力人。
景仁帝爲表仁慈,特地將洛河改成了原山寺。
然而,這樣一個冒犯了先帝又冒犯了景仁帝的人,怎麼可能會讓他只去原山寺吃齋唸佛,純心淨性呢?
明裡是吃齋唸佛誦經書,暗裡便是吃糠咽菜做苦力了。
無論原山寺還是洛河,都不會養一個斷腿的閒人。
身強力壯的漢子尚且在洛河存活不了幾日,不是日曬雨淋,山上地下勞作得累死,便是被那裡作威作福的小兵頭子欺負死,或是褻玩,或是打罵。
根本就沒有顧琤生存的餘地。
至於那六皇子秦沐之,百姓們連聲嘖嘖嘆氣,那更是倒黴了。
春日瘋狗多,可不巧,六皇子剛從宮裡回到六皇子府,就在門口被瘋狗襲擊了。
好巧不巧的正咬在大腿那兒,子孫根都沒了。
堂堂的皇子,被貶到衢州那個鳥不生蛋,寸草不生的貧苦之地便罷了,竟然連子孫根都被瘋狗咬斷了。
最關鍵的是,六皇子連個孩子都沒有就成了太監,就算今後造反成功,沒有子嗣,江山還能千秋萬代嗎?
換句話說,自打這個六皇子成爲太監那一刻起,他這輩子都與皇位無緣了。
歷朝歷代,可沒聽說過哪個皇帝是太監的呀!
景仁帝對此很是表示了一番同情,給這個倒黴兒子賞賜了不少珍貴藥物。
然而,畢竟已經是太監了,再多珍貴藥物也只能治好表面的傷口,治不好那塊被瘋狗咬掉的肉。
有些人便看出來了,這六皇子一定是被人針對了,否則,堂堂六皇子府怎麼會有瘋狗出沒?
但落草的鳳凰不如雞,一個造反不成,反遭貶黜的皇子,誰還敢讓人查什麼東西出來?
沒瞧見景仁帝的態度嗎?
同情歸同情,但高興還是該高興的。
不費吹灰之力便讓這隻歸山虎徹底失去了興風作浪的資格,他這個皇位又安穩了幾分,怎能不高興?
倒是顧明遠得知了這件事,愁得頭髮都白了。
原因麼,他怕景仁帝虎毒食子,整了六皇子成太監,又想折磨死他的兒子。
好話直說了一籮筐,又說:“沒有哥哥,你嫁去婆家會受欺負,不如讓楚世子求着給阿琤一個考功名的機會……”
又說:“沒有功名也罷,好歹不能去那些地方丟了性命……總歸顧家還需他傳宗接代,不能斷了香火……”云云。
每日一下朝,顧明遠便過來攛掇着顧寶笙去找楚洵求情。
然而顧寶笙卻只是就事論事,就理論裡的回他:“父親,若非這次有楚世子幫忙,找出來六皇子私藏玉璽,教唆他寫反文的證據。
如今被判刑的,可不止他一個,連同整個顧府都要被流放或是抄家了。
身邊有這樣一個愚鈍得不知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幫自己家人,什麼是害自己家人的人在。
難道不是我們顧府的災禍?還是說父親以爲他有吃一塹長一智的聰明才智,能不受旁人的蠱惑欺騙?
顧府已經險些被抄家一次了,難道,父親想留着他,再來一次這樣的災禍?”
顧明遠動了動嘴,心虛皺眉的別開眼:“也……也不會吧。”
到底是他唯一的兒子了,顧明遠實在不肯承認,竟會教導出一個蠢得要害死全家的兒子。
然而,事實也的確如同顧寶笙所說,顧琤已經不是第一次讓顧家遭難了。
就算這次沒有秦沐之的事情在,顧琤也會幫着徐幼寧擋下太后質問的事兒。
總歸是從沒有給顧府帶來好處的。
顧寶笙也不在意顧明遠承不承認這件事,只是陳述事實道:“如今西戎虎視眈眈,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傳出些許造反的事情。
父親以爲,若是將他留在府上,不會生事嗎?”
顧明遠登時便是心一緊,顧琤太過愚鈍,就算有的事,顧府沒有做過,別人知道顧琤蠢,也總會讓顧府來當這個替罪羊的。
到時候,還是要死全家的。
他雖然愛重顧琤這個唯一的兒子,但是,沒道理要自己也送死啊。
若是他不死,顧府總歸會有後的,只是時間長短罷了。
顧明遠一向利益至上,顧寶笙絲毫不懷疑,他回捨棄顧琤,保住自己和顧府。
不過,她又在顧明遠心頭添了一根刺,“至於父親說的傳宗接代,便更不必擔心了。
珅哥兒從小由父親教導,備受疼愛,想來聰穎也會勝過無父無母教導的顧大公子。
他年歲尚小,若是長大成人,陛下見他有才,肯寬恕他從前的無知,倒是能謀一個好功名。
由他來接上我們顧府的香火,豈不是兩全了?”
此話一出,顧明遠登時氣得眼睛都紅了個徹底。
但又不能罵顧寶笙,因爲顧寶笙根本不知道內情,他也不好說明顧珅不是顧家的子孫。
而是鄭繡蓮和吳中奎生的孽種,他算個屁呀!
他就是從前再疼愛那個寶貝兒子,也容不下那個小王八蛋!
更不可能讓那個給他戴綠帽子的女人生的小雜種繼承他顧府的一切。
想到此,顧明遠又不禁追悔莫及,若是當年好好兒親自教導顧琤,而非去教導顧珅那個小雜種。
顧府今日也不會陷入這樣尷尬得無人繼承的境地。
可惜,當年他被鄭繡蓮迷得失了心神,一心都在她和那個小雜種身上,恨不得能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反倒對顧琤不聞不問。
即便他再不願承認,他也不得不承認,是自己一手促成了今日難以挽回的局面。
想到他平步青雲,好不容易興起來的顧家竟然要折在他自己的手裡。
顧明遠臉色登時灰白下來,走路都踉蹌了幾分。
“父親這是怎麼了?”
顧寶笙擔憂的問道。
“無事,無事。”顧明遠擺了擺手,努力平復心情,再三苦頭婆心的囑咐道:“如今顧家不比從前了。
你日後見到楚世子一定要畢恭畢敬,不可惹怒楚世子。
顧府有什麼難事,也一定要告訴楚世子,讓他幫幫你。
顧府的將來,可都在你身上了!”
顧明遠的眼神很是懇切祈求,好像顧寶笙不答應他,便是大逆不孝,十分對不起他一般。
顧寶笙微微頷首,尊敬道:“女子‘在家從父’,寶笙自然會牢記父親教誨,不敢忘懷。”
顧明遠見顧寶笙如此聽話溫順,心裡頓時高興了幾分。
只要這個女兒不跟自己離心,在楚世子面前有面子。
那麼,他再娶妻生子,給顧府找繼承人,便十分安穩順利了。
等顧明遠一走,顧寶笙臉上的淡笑便消失不見。
半夏捧了一杯茶上前道:“姑娘別生氣,爲這樣的事兒可不值得。”
顧明遠這是擺明了要賣女求榮,偏生以爲顧寶笙不記得也不計較他當年到底有多對不起姜徳音和她這個女兒的事了。
使喚起顧寶笙爲顧府謀前程這一點,簡直是理直氣壯的不要臉。
“我沒什麼好生氣的。”顧寶笙十分平靜道:“他說他的,我做我的,橫豎不聽,也沒什麼關係的。”
可若是顧明遠試圖左右她的想法,逼迫她做一些事,那就不要怪她對顧明遠不客氣了。
六皇子府
剛醒過來的秦沐之猛然從牀上坐起,待感受到下身的疼痛,他滿眼不可置信的往下面一摸。
空的!空的!
他做的被瘋狗咬的噩夢不是噩夢,是真的!
他竟被瘋狗咬斷了子孫根,成了太監!
“殿……殿下……喝藥吧!”
高迎秋端着湯碗,躲躲閃閃的站在一邊,滿臉驚恐。
事實上,之前秦沐之是不是太監,對她來說,根本就沒有分別。
因爲自從在那山上,秦沐之和她春風一度,被人算計着娶了她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她。
秦沐之對她沒興趣,她也不喜歡秦沐之,兩不相干反倒來得好。
然而眼下,秦沐之成了太監,對她來說,問題就大了。
周圍人怕秦沐之大發雷霆,自然不會自己伺候秦沐之。
這樣的苦差事,自然而然便是落在了不受寵的高迎秋和孟雲迎頭上。
兩個不受寵的侍妾,便不得不輪流伺候秦沐之了。
秦沐之看着那張明豔非常的臉,便又想到那個傾國傾城的少女,想到她溫順的窩在楚洵懷裡……
“哈哈!哈哈哈哈!”秦沐之突然仰頭哈哈大笑。
笑得直挺挺的躺在牀上,赤紅雙目都笑出眼淚來了,口內喃喃道:“早該知道你是個狠心的女人的!對我真是太狠心了!”
天牢裡顧寶笙那一腳讓他下身徹底沒了反應,然而那個狠心的女人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狠心。
她是要自己徹底斷子絕孫,這輩子徹底與皇位無緣啊!
好狠!真的好狠!
只是,越是這樣,秦沐之眼底的仇恨與興趣便愈發濃郁起來。
他連顧寶笙的手指頭都還沒碰一下,便成了太監,憑什麼要眼睜睜看着楚洵抱得美人歸,有跟顧寶笙翻雲覆雨那一天?
想到楚洵可以伏在那絕色嬌軟的少女身上爲所欲爲,而他只能一輩子做個太監,他怎麼甘心啊!
高迎秋見他神色變化不停,但眼底始終是要殺人的那種赤紅,嚇得忍不住身子直抖。
“啪啦”一下,發抖的手終於將湯碗打碎在地,嚇得高迎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帶着哭腔哀求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上次她和秦沐之從顧府被扔出來,剛回六皇子府,她便被關了整整七日,險些餓死過去。
而讓人打開房門的秦沐之也沒有給她好米好菜,是讓她跟一羣惡狗搶生肉吃。
只那一回,她再不敢小瞧或是不順從這個看似溫潤的六皇子了。
他的手段只會讓她覺得,比死還可怕!
“你怕什麼?”秦沐之溫潤的臉突然有些陰柔,聲音有些沙啞,沒有往日的中氣十足。
“你是本殿的侍妾,還要替本殿生兒育女……”秦沐之示意她起來,“本殿下怎麼捨得讓你跪在地上受風寒呢?”
高迎秋眼底全是驚恐。
秦沐之都已經是太監了,她怎麼跟他生兒育女啊?!
難道他瘋了?!
“怎麼?”秦沐之看出高迎秋的拒絕來,拖長了尾音,“嗯?……你是不願意爲本殿下傳宗接代了?”
高迎秋跪趴在地上幾乎要哭了,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跟一個太監怎麼生啊?
然而秦沐之逼迫的語氣,又讓她不得不哭着回道:“願……願意。”
“願意就好。”秦沐之陰柔的笑了笑,突然拍了拍手,喚了聲,“宋瑞。”
便見御林軍副統領宋瑞從書桌背後的那一堵牆後轉了出來。
恭恭敬敬道:“殿下?”
皇家站隊並不是一件容易撇清關係的事情,還未到最後,誰也不知道輸贏。
因而,現在宋瑞還是臣服於秦沐之的。
不過,若是等到秦沐之真的無力迴天那一刻,那也難說。
只是眼下,宋瑞對秦沐之還是一等一的忠心的。
“本殿下的侍妾剛懷孕一月,不宜舟車勞頓,你好好兒帶下去安頓一番,前三月不能外傳此事,可明白了?”
“啊?”高迎秋沒來得及捂着嘴,便驚呼出聲。
秦沐之不能生育,卻吩咐了宋瑞三個月後傳出她懷有身孕的消息,那不是……
那不是要她和別的男人生孩子嗎?
和秦沐之那一件事兒,已經讓她追悔莫及,只覺得渾身都髒透了,生怕楚洵不要她了。
若是她外祖父的冤屈洗乾淨,她還能陪在楚洵身邊,畢竟她跟秦沐之只有過那一次。
可是現在呢?
秦沐之竟然要她和別的男人生孩子?!若是她爲別的男人生過孩子,楚洵還怎麼娶她啊!
高迎秋不願意,拼命的搖頭,“殿下,迎秋身份低微,不配爲殿下生孩子,求殿下放過迎秋吧,放過迎秋吧!
迎秋求你了!迎秋求你了!”
飽滿白皙的額頭砰砰砰的砸在地上,起了一片紅腫。
然而,秦沐之只是略略擡頭一笑,“你方纔已經答應的,現在可是由不得你。
你也別想了……”
秦沐之陰狠一笑,“喜歡楚洵的女人,還有楚洵喜歡的女人,終有一日,全都是我的掌中之物。
至於你……”他冷冷一笑,“這輩子都是六皇子府的人,想生也得生,不想生麼,呵,那也得生!”
“殿下!”高迎秋驚呆的臉上,豆大一顆淚珠呆呆的從眼眶裡滾下,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話了。
秦沐之不屑的看了一眼高迎秋。
難怪楚洵嫌棄高迎秋,卻非要霸佔着顧寶笙,不肯讓給她,單單看高迎秋這樣遇事慌張,只知哭泣的蠢女人,便知道顧寶笙到底比她強在哪兒了。
至少,顧寶笙從來臨危不亂,知道如何謀篇佈局,而非像高迎秋那樣,只知道坐以待斃。
想到血脈也不能太亂,秦沐之便十分溫柔道:“男子找一個便成了。”
宋瑞點頭應下,找一個,也是很費心神了。
至少容貌要跟秦沐之有幾分相似,而身材也要十分壯實,這樣,才能讓高迎秋儘快懷上孩子。
等宋瑞帶走了高迎秋,秦沐之方平躺在舒適的牀上。
“顧寶笙……”秦沐之禁不住勾起一抹笑容,迷離又陰冷,“等着吧,等着到時候我回來,做我的皇后吧!”
他不會放棄皇位,也不會楚洵給他的恥辱,更不會放棄顧寶笙!
秦沐之的願景的確十分美好,然而世間的事情,到底是不由他說了算,此後種種不堪恨不得他捶胸頓足,又是後話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身爲六皇子的秦沐之是被景仁帝再三勒令,不出三日便流放到衢州了。
可顧琤這邊,纔剛剛準備出發。
顧明遠自從知道這個兒子難成大器,基本沒有活着回來的可能性,乾脆在顧琤被流放出京城這一日,穩穩的坐在書房,連送行都並未前去。
顧琤坐在囚車裡,渾身都是髒污不堪的血腥,頭上堆滿了蟑螂老鼠的糞便,黑漆漆的臉看不清精緻的五官,一雙斷腿直直的伸在囚車裡,被蹲着的人踩來踩去,只怪他佔了太多空間。
這次受牽連的人多,被流放的人自然也多。
不少父母兒女都來送行,只盼着親人能得皇恩大赦的時候,能早日回京團聚。
然,顧琤這一輛囚車,其餘人的親人都來送行,並且私下塞了銀子打點官差,只盼着能讓親人吃半個饅頭,多喝一口水。
銀子在這種時候,便是最有用,最能起到立竿見影效果的時候。
在牢房被審問了許久的人沒吃沒喝,親人剛一塞銀子,便得了水袋。
乾裂出血的嘴脣,舌頭乾燥得一口唾沫都沒有的嘴巴,即便只有那一口涼水,也是久旱逢甘霖。
顧琤羨慕的看着同車的人飲水吃饅頭。
他眼瞧着那些同車人的親人塞了一大包銀子,大口大口的喝水,忍不住也嚥了嚥唾沫。
可惜嘴巴太乾,什麼都沒有,反倒把自己嗆了一嗆。
低頭見身旁的人曲着的鞋上有一大滴水沒滴下去,整整三日沒吃沒喝,餓得頭昏眼花的他幾乎也顧不上儀態,像只狗一樣便彎腰俯身下去舔。
“哎,你做什麼呢!”同車男子力氣極大,剛吃飽喝足又有力氣,“你算個什麼東西?臭瘸子一個還敢舔我鞋上的水?你給銀子了嗎?
半文錢都沒給,還敢吃我的水?你給我吐出來吐出來!”
這男子家境本是平庸,水又貴,見顧琤瘸腿佔地方還一身髒臭,自然是十分嫌棄的。
趁着官兵沒有看到,按着顧琤就往他腹部狠狠的一頓揍。
“嘔!嘔!”顧琤肚子裡的酸水吐在那人身上,登時惹火了他。
“嘿!小雜種!我今兒非得廢了你的命根子不可!”那人擡手,手底下便是一塊薄如蟬翼的刀片。
反正這人沒人管,身上又是血污,傷了他也不會如何。
那人正打算動手,便聽到一聲“住手!”
“顧三姑娘怎麼來了?”負責看守流放之人的趙老頭過來諂媚的給她行禮。
底下突然變得十分寂靜,都看着這個身姿纖細窈窕,腰肢不盈一握的白衣女子,淺淺行來。
春日的風有些大,顧寶笙戴着面紗,露出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微微上翹的眼尾低垂,含笑道:“有勞了,我要與這位公子說兩句話。”
“這是應當的應當的!”
趙老頭一早得了楚洵的吩咐,自然知道顧寶笙是要找誰,當下便讓人把顧琤擡到一邊,和顧寶笙在涼亭上的石凳子上對坐着。
顧琤本不是那些容易流淚的人,然而看到顧寶笙,想到自己做過那麼多對不起她的事,她竟然還來看自己。
眼眶頓時便溼潤了,努力的張了張乾澀的脣,也只是含淚苦澀的一字一頓道:“寶笙,謝謝你!”
謝謝你來看我,謝謝你不計較我做過的錯事。
顧寶笙面容平靜,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顧琤,緩緩道:“你不必謝我,我只是想知道,母親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宮裡的太醫醫術高明,如果顧琤真的是把姜徳音從臺階上推下來,大出血,朝廷不是沒有保命續命的藥。
所以,姜徳音的死,一定還另有內情。
鄭繡蓮死前,她曾派人審問過她,姜徳音的死,到底是誰做的。
然而,鄭繡蓮直到死前,都是笑着說,是顧琤做的。
這一點,顧寶笙始終是要問清楚的。
她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同樣,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如果,顧琤真的是殺死姜徳音的兇手,她一定不會再管顧琤是生是死。
即便,姜徳音是勉強給了顧琤一條命的。
“她?”顧琤也沒有想到,顧寶笙來送行,竟不是爲了原諒他,只是來問話。
他的額頭突然冒出一陣冷汗,嘴巴動了又動,卻遲遲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一直在說,“她……她……”
“我再問你一遍。”顧寶笙直視他的眼神,語氣盡量平緩的問道:“母親的死,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對……對不起……”顧琤的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寶笙,對不起!”
“我不聽你的道歉,”顧寶笙突然胸口起伏一瞬,眼睛也紅了,“我要知道爲什麼?你又是,怎麼害死她的?”
爲什麼姜徳音待他如同親生,他卻要害死姜徳音!
“我……”淚水滾在顧琤髒污的衣袍上,顧琤也沒有擦,只是滿臉淚痕的哭:“我也不想這樣的。
是……鄭姨娘,她說……她說母親肚子裡有了第二個孩子便不會再疼愛我了,我怕啊!我怕母親不喜歡我啊!
所以,所以……”
顧琤泣不成聲道:“所以我偷偷給母親的被子裡放了鄭姨娘給我的東西。
鄭姨娘說,那些東西能讓肚子裡的小弟弟小妹妹不知不覺的消失,母親也不會疼的!
我……”
“所以……母親根本就不是被你推下臺階而死,是被你用藥害死的吧?”
顧寶笙眼底一片冰涼,“至於我的病,也是你十分願意見到的吧?”
顧寶笙說到此處時,顧琤一雙斷腿登時跪爬在了地上,哭了一地淚水,“對不起,寶笙!
其實……其實你生下來的時候,有母親的醫女護着,並……並沒有生病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妒忌你啊!
母親懷着你便不顧及照顧我了,你生下來雖然沒有母親教導。
可你……可你在家裡實在太過聰明瞭。
父親說的詩詞,你只需聽一遍,或看一遍,便能背,能寫。
可我……可我每次都要背上一整天還背不出來,總被父親責罵!
鄭姨娘說,我們家裡的人都這樣平庸,你卻如此聰慧,一定是母親和別人生的孽種,專門讓家裡不和睦的。
我……我當時只是不想被父親責罵蠢笨,又怕你是孽種……
這才……這才聽鄭姨娘的話,在你奶孃的吃食裡動了手腳。”
顧寶笙沉默許久。
她原以爲顧琤只是心性率直,蠢笨了太多。
然而,蠢笨的人,或許只是看上去蠢笨,內心總有惡毒陰暗的地方,但戴着蠢笨率直的面具,害起人來,也能理直氣壯。
畢竟,他是有理由的——因爲他蠢笨,可以害人。
她沒有想到,原身身子弱的根本原因,不是因爲早產了許多,而是因爲,四歲的顧琤便在她奶孃的吃食裡動了手腳。
“顧琤。”顧寶笙突然譏諷一笑,“你不是怕,你只是技不如人又妒忌惡毒,就跟你那個死去的娘一樣。”
想鳩佔鵲巢不算,還要讓那一窩喜鵲徹底死去。
她緩緩站起身來,面朝前方平坦寬闊的大道。
“顧琤……我今日是最後一次與你說話。”顧寶笙盯着那片漫漫黃沙的官,冷漠非常道:“今後你不要姓顧……也不要再稱呼姜徳音爲母親。
你在洛河……是生是死,死生都不要再回京城見我。
否則……我一定讓人殺了你!”
“你現在便殺了我吧!”顧琤閉眼,痛苦道:“你現在殺我給她祭奠正好!死在你手裡,也是我該償還給你的!”
“殺你?”顧寶笙諷刺一笑,“現在殺你,只會髒了我的手。
再說……洛河那些比錦衣衛更能折磨人的手段,你不該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好好兒體會嗎?”
讓人一刀斃命,哪裡是報仇,那是在給仇人痛快。
鈍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肉,才最是令人痛苦。
顧琤若是到了洛河,便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地獄了。
沒有銀子打點,又沒有人在旁照料,又是顧家已經徹底放棄的人,死在外面,或是生不如死,又會有誰來管呢?
或許會成爲所有官兵的男寵,或許身上的肉會被做成肉包子供人食用,又或許會被人當成雜耍團的玩偶,供人調笑取樂。
可那與她顧寶笙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若不是有芙蓉丹,她會纏綿病榻一輩子。
害了姜徳音一條命,又害了顧寶笙好幾條命,三番五次,屢教不改的要陷害她,拖她下水。
這樣從小就惡毒的人,便讓他一輩子活在洛河那種惡毒至極的地方吧。
她顧寶笙,上下兩輩子,都只有顧延琛一個哥哥。
顧琤,不配姓顧!
“高琤……”顧寶笙用了他的母姓,“你好自爲之。”
“寶笙!寶笙!對不起啊!對不起!”顧琤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不斷吼對不起。
然而,梨花白的衣裙香香清清,再沒有停留一分。
如果他好好對姜徳音,好好對顧寶笙,沒有聽鄭繡蓮的話,他還是顧家大公子,顧寶笙還是他妹妹。
如果他沒有做那麼多錯事,顧寶笙看在姜徳音的面子上,一定不會不認自己,對自己置之不理,還視同世仇。
然而世上並沒有後悔靈藥,他到底是做錯了。
終究,高琤痛苦的趴在地上,雙目通紅的流出了血淚。
顧府
顧寶笙剛一回府,便被病倒了。
211章 雲州祈福,神秘蕭山王父子 補更
風辭小築
和風日暖,鳥鳴啾啾,麗春高陽柔和的光線從隔扇處照進來,層層疊疊的花影映在了牀上的小人兒身上。
斑駁花影下的沉睡少女,側顏驚豔絕倫,肌膚清透如新雪,宛若雪雕玉琢的玉人兒。
楚洵坐在牀邊,單手支着下巴,微微蹙眉看着顧寶笙。
小姑娘自從那日去淮山亭送走了顧琤後,回來便病倒了,一連幾日都沉睡不醒。
鬼醫只說是芙蓉丹的餘效,需靜養三日,等那餘下的藥效徹底治癒顧寶笙的頑疾,才能痊癒。
然而,這已經是第四日了,卻仍舊不見顧寶笙有醒來的跡象。
倒是小姑娘的容貌,仿若三春日暖,嬌花盛開一般,愈發玉雪精緻,明豔動人起來。
脣瓣如花嫣紅,肌膚勝雪白嫩,青絲墨如鴉羽,遠山眉雅緻如蘭……
楚洵淡淡的想着,他的小姑娘,果然是越長越好看了,只恨不能把她現在就娶回府藏起來。
正想着等小姑娘及笄便與他成親,牀上的小人兒突然輕輕了咳嗽了一聲,蒙了淺淺薄霧的秋水眸子也從迷濛慢慢清明起來。
“楚洵?”
“你醒了?”楚洵面色不顯,但眼眸中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是如何心情激動的。
“先喝口茶吧。”
顧寶笙剛輕輕點了下頭,楚洵便將被子一攏,連人帶被子的抱在懷裡,修長大手將梅子青汝窯瓷杯小心湊在顧寶笙粉潤櫻脣邊。
楚洵身子有些僵硬,顧寶笙眼底又是複雜,又是遲疑的。
楚洵雖然不是那些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然而服侍人的事情,肯定是沒有做過的。
這樣想着,湊到杯子邊兒上的嘴巴便往後退了一退。
畢竟待會兒的頭幾口茶水,可不是吃的,而是漱口的,若是讓楚洵拿痰盂伺候她,未免太不禮貌了些。
楚洵看出她的想法,將她嬌小柔軟的身子挪了一挪,直接讓她嵌在自己懷抱中央,而後右手執杯,左手端着小痰盂兒,溫聲道:“喝吧,這兒沒旁人。”
顧寶笙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屋子裡竟然一個丫頭都沒有,只有楚洵伺候她,可她渾身軟軟的,連大聲叫丫頭進來伺候的力氣都沒有。
長翹睫毛微微撲閃,花瓣兒脣抿了一抿,方湊過去喝了一小口,再側頭緩慢的將茶水吐了。
反覆幾次,動作有些遲緩慢吞,然而楚洵耐性很好,沒有一絲不耐煩。
等顧寶笙漱口的茶水用盡,這才端來她吃的紅棗桂圓茶,又端了熬得黏糊糊,香噴噴的南瓜小米粥服侍她用下,再輕輕用溫水潤溼的帕子給她擦嘴。
這樣溫柔的楚洵,顧寶笙很不習慣,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他揹着光,長長的睫毛垂下,遮蓋住他明亮漆黑的好看雙眸,鼻樑高挺有致,膚如冷玉細滑瑩潤,明明是個不苟言笑的冰塊兒,竟會有這樣體貼入微的一面。
許是顧寶笙的眼神太過專注,替她擦拭完嘴脣的楚洵突然擡頭,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她,輕聲問,“好看麼?”
顧寶笙一愣,雖有些羞赧,但依舊鎮定自若,一本正經的如實道:“你容顏絕色,一見便令人賞心悅目,京中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也是凡夫俗子,目光與人無二,自然覺得你是好看的。”
楚洵脣角及不可察的微微一揚,擱下帕子,替顧寶笙掖了掖被子。
便緩緩道:“你喜歡便好,如此,我也不擔心接下來一月,你日日見我,會十分無趣了。”
什麼叫你喜歡便好?
顧寶笙不由有些羞惱,她只是說好看,又沒說喜歡。
可聽見楚洵的後半句話。
顧寶笙又不禁疑惑了,“我的病已然痊癒,後一月,你不必日日前來探望的啊?”
未婚妻生病,未婚夫衣不解帶照料四日,已經足夠惹人非議了。
若非楚洵是瞞着衆人來的,恐怕翠荷不知要將此事鬧得如何滿城風雨。
再來一月……顧寶笙是不贊同的。
“不是你我都呆在顧府。”楚洵脾氣很好的解釋道:“是太后要攜你前往雲州皇陵祈福,我會陪你同去。”
雲州?
顧寶笙微微蹙眉,在腦中飛快思索了一番。
南齊雲州,自古便是山清水秀,水土養人之地,連接饒河,岷河,曲河,平河四大河流。
城內繁華如煙,城外重巒疊嶂,論起繁華如織,人煙鼎盛來,比京城還勝過幾分,幾乎可以自成一國了。
然而,照傳言說,治理雲州的蕭山王父子是潛心修道之人,常年不在雲州,反在未央山一帶,只將雲州交給屬下打理。
住在雲州城內蕭山王府的主人,也只有蕭山王最爲疼愛的小女兒。
先皇當年出兵西戎,雖然大勝歸來,到底是身受重傷,天不假年,遂前往雲州修養,安度晚年,也病逝在那兒。
而後,便是一衆皇子自相殘殺,景仁帝威逼利誘中山王,最後自己穩坐皇位的事了。
先皇的靈柩沒有送回京城,只是由蕭山王親自着人,埋在了雲州皇陵。
雲州山水氣候宜人,風光旖旎無限,並不是什麼窮山惡水的難行之地。
然而十多年來,與先帝伉儷情深的元戎太后卻從未前往雲州皇陵,爲先帝祈福誦經過一次。
爲何十多年後的今天,反倒想起前往雲州了呢?
顧寶笙不禁十分疑惑起來。
尤其,傳說看破紅塵,無心政事的蕭山王父子,也實在太過神秘了。
上行下效,如果蕭山王父子真的不管俗世,下面的人會在主子不在的時候,將雲州治理得井井有條麼?
反正顧寶笙是不信的。
且蕭山王論起來,還是先皇哥哥的兒子,要稱先皇一句叔父。
先皇病逝雲州,若是蕭山王想造反,將雲州定爲京都,以蕭山王在雲州的財力和能力,再僞造一道先皇的臨終聖旨,並不是什麼難事啊。
關於蕭山王旁的事情,顧寶笙不大記得,只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顧懷曾的書房裡,曾有一幅蕭山王寫的字。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她當時太過幼小,並不懂此詩的含義,只知道,那字寫得十分好看。
等她抱着父親的脖子,軟軟的問是什麼意思時。
父親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詩上說啊,若是南齊想要天下太平,武官想要建功立業,便該拿起我們的長槍利劍,去跟西戎好好兒的打一仗。”
“可是皇上不喜歡打仗啊?”她天真一問,直讓父親一個大男人紅了眼眶。
她彼時不懂,父親的悲痛蒼涼源自何處,直到後來纔看出……
景仁帝是隻想維持表面祥和,他怕西戎大舉進犯,南齊落得城破人亡的下場。
因而,每每父親想要自薦殺敵,都被景仁帝擋了回去,直到……景仁帝終於願意讓父親如願以償與西戎正面一戰之時。
卻是父親的死期。
顧寶笙想到此,晶瑩的淚水霎時從白皙如玉的小臉上滾下。
如果景仁帝有蕭山王一半的魄力勇氣,南齊和西戎的關係,不至於像如今這樣僵持不下,而是早就攻下西戎,讓西戎臣服南齊了!
她父親哥哥也不至於戰死疆場!
楚洵不知顧寶笙是想到了什麼而哭,忙將她抱在懷裡,輕聲安慰道:“不會去太長時間,不過幾月而已,你若是不願意,我這便進宮爲你請旨便是。”
其實,他也是怕顧寶笙在京城中無人照料,而云州水土養人,想帶顧寶笙過去看看那邊的水色山光,順道養好身子,這才讓太后下旨,讓顧寶笙同去罷了。
如果顧寶笙不願意過去,他自然要再想個周全法子保護她。
顧寶笙搖頭,說出自己的猜測道:“秦沐之剛被貶到衢州,太后便突然要去雲州祈福,雖說是過幾日出行,但時間未免太過緊湊了些。
我總疑心,並非是太后想念先皇纔想去祈福……
莫不成,是與黑鐵騎的兵符有關?又或許,是與蕭山王有關?”
雲州一個城不但能自給自足,還能往京城輸送綾羅綢緞,珠寶玉石等各種貴重稀有之物。
國庫的稅銀,說有一半是靠雲州撐起來的也不爲過。
眼下,西戎北堂離還在籌備餘家二女餘若洇的和親事宜,並沒有走。
北堂離若是同一個普通皇子合作,尚且能讓景仁帝頭疼不已了。
若是,北堂離打上了蕭山王的主意呢?
無論對北堂離還是蕭山王來說,都是如虎添翼,只怕南齊危矣。
於顧寶笙來說,這南齊江山若想永久的繁榮昌盛,景仁帝定然是不合適那個位置的。
一個心有自己,而無天下,無百姓的帝王,必定是水要覆舟的。
蕭山王是父親顧懷曾的故交,她此去,一則,能探探蕭山王的口氣,看他能否推景仁帝下皇位,爲顧崔兩家申冤,二則……
顧寶笙的眼眸有些黯淡下來,她想去毗鄰雲州的曲河周邊找一找。
哥哥顧延琛的屍體若是從崖上落下來,照地勢走向,曲河一帶,總該有些遺物所在的。
楚洵輕柔的撫着顧寶笙的脊背,隨後緩緩道:“的確如此。
秦沐之之前報出的兵符之地,是假的。”
餘若水爲了秦沐之和景仁帝不怪罪,說兵符在雲州。
就是希望景仁帝和秦沐之因爲忌憚雲州,不敢動手,永久找不到兵符,便永久保住她的位置。
然而,秦沐之也有自己的心思。
太子之位到帝王皇位之路,太過艱辛,他需要自己的軍隊,需要自己的糧倉。
黑鐵騎的兵符,自然要隱瞞下真實的地方,報一個假的地方上去,再自己偷偷尋找兵符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碰到再續前世性命的顧寶笙,讓自己不但沒找到兵符,反倒被貶到了衢州。
秦沐之身邊人也並非是個個忠心,爲了保住性命,只要有一個人漏了口風。
剩下人的話,便會如同,破袋子裝豆子一般,噼裡啪啦的恨不能全部說出來了。
照景仁帝的想法,兵符在雲州的確十分可能,然而蕭山王卻沒有造反。
這便說明,蕭山王還不知道這件事,又或許可以說,是蕭山王知道了兵符在那兒,卻因地域遼闊,並沒有找到。
景仁帝自然是恨不得插翅飛到雲州自己找兵符的,可是到底是帝王,不能顯得太過急功近利了。
這一件事,交給元戎太后,以爲先皇祈福的名頭進行,自然最合適不過了。
不過,“餘敬然夫婦也會護駕同去。北堂離……”
楚洵微微皺眉,不大喜歡那個喜歡纏着顧寶笙的妖嬈女子,“也會前往。”
顧寶笙擡眸,突然一笑,“陛下是想一網打盡?”
照景仁帝的想法,秦沐之知道兵符之地,岳父餘敬然自然也知道了。
如果,以蕭山王夥同餘敬然謀反的罪名,降罪整個雲州……
一來能除去心腹大患,二來能控制雲州,三來肆意尋找兵符,四來,若是發現北堂離,還能殺了西戎繼承人,他便可穩坐皇位。
不過,有她在,便一定不會讓景仁帝稱心如意!
“楚洵,”顧寶笙眸中閃過靈動狡黠的笑意,“我願與你同去。”
212章 太后刁難,楚洵解圍 1更
元戎太后的懿旨下的很快,出發前往雲州這一日來的更快。
幾乎第二日,顧寶笙便隨同元戎太后登上了前往雲州的馬車。
晴空無風無雲,天色湛藍通透恍若明亮純粹的藍寶石。
京城萬民朝拜送行,聲聲恭送響破雲霄。
顧寶笙着一身碧玉石色廣袖長裙,淺淺淡淡的綠襯得她如鮮豔白嫩的玉簪花一般,姣姣瑩瑩,清豔出塵。
不施粉黛,便是絕色天成,精緻無雙的一張稚嫩臉龐。
元戎太后等顧寶笙上車後,略問了顧寶笙身體如何等話,便有些勞乏,閉眼開始捻起一串翡翠佛珠來。
路途漫長而枯燥乏味,即便這官道平緩,天氣宜人,仍是讓人覺得不舒坦的。
元戎太后是老人,自然十分平靜,不驕不躁。
然而餘光瞥到顧寶笙,竟面色自若,悠閒自在的在翻書,不似尋常十來歲的小女孩兒那般喜歡拉開馬車簾子,瞧外頭的風光,這便很是難得的。
尤其,她看得出來,顧寶笙是真的心靜如水,並非是裝的。
“你在看什麼書呢?”
元戎太后很是慈愛的看着顧寶笙,笑問她道。
當然,顧寶笙並不會因爲元戎太后對她的親和,或是眼下的慈愛,便小看了這位太后娘娘。
單槍匹馬來雲州,替兒子找兵符這種事都不在話下。
可見,這位太后娘娘也是寶刀未老,不說出身將門的她武藝是否嫺熟,單看眼下的運籌帷幄便可見一斑。
顧寶笙十分溫順的低下頭,不緊不慢道:“回太后娘娘的話,臣女看的,是茶聖陸羽所著的《茶經》。”
“哦?”元戎太后笑了笑,似是不經意的問道:“這路途顛簸的,你怎的不看旁的有意思的書,單單隻看着《茶經》呢?”
元戎太后自己愛念經書,也愛,着音色甜美寧心的小宮女唸經書給她聽。
若是尋常女孩兒陪着她來雲州祈福,爲了討好她,便該拿着一本經書,或是《金剛經》,或是《六祖壇經》,或是《妙法蓮華經》等等經書來念給她聽。
然而,顧寶笙只拿了本《茶經》……
這不禁讓元戎太后眼神晦暗一瞬,暗道莫非是因着楚洵的緣故,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顧寶笙低頭,心中不禁嘲諷起來,她自然知道元戎太后是喜歡旁的經書,這纔拿了一本《茶經》來試探。
鄭繡蓮只是個通州縣丞的遺孀,就算有攛掇高琤給姜徳音下藥,那藥又能好到哪裡去?
還能逃過御醫的鼻子眼睛嗎?
再者,顧明遠那般負心薄倖,只要稍微調查一二,便知他品行不佳。
以姜徳音的眼光,真的會看不上丰神俊朗,青梅竹馬的廣平王,轉而選顧明遠?
顧寶笙是不信的。
姜徳音的婚事捏在元戎太后手裡,衆人都說元戎太后待姜徳音親如母女,是以十多年來不許顧明遠將鄭繡蓮扶正。
然而,現在自己只是拿了一本《茶經》,沒拿其餘的經書取悅她。
這位元戎太后便有些心情略低沉下來,即便她的語氣依舊慈藹。
但顧寶笙還是從她捏緊的佛珠處,看出了不悅。
可見,這些親如母女的慈愛,也只是浮於表面,傳言,也果然是不可盡信的。
顧寶笙好似並沒有感覺到元戎太后的試探一般,十分溫順道:“臣女聽聞雲州泉水甘甜可口,蝴蝶谷的活泉泡茶更是一絕。
臣女想,一路顛簸,若是臣女念其餘的書,未免聒噪了幾分。
倒不如一心一意的記下這《茶經》,等到了雲州,便可一面爲太后娘娘泡茶,一面待娘娘品茶時,給娘娘唸佛經了。
屆時,花香水靜,臣女與娘娘唸佛經,娘娘便不覺臣女如蟬鳴一般聒噪了。”
元戎太后微微眯眼,細細打量着眼前人淡如菊,高雅出塵的少女,眉眼精緻不諳世事,的確像是心中之言。
只是,顧家的事情,她在宮中也有幾分耳聞的,雖然不是顧寶笙這個小女孩兒動手的,但到底還是脫不開她的關係。
畢竟,楚洵是爲了她動手收拾了顧家一番的,這便足夠讓她不喜了。
太過絕色傾城的女子,終究是紅顏禍水。
元戎太后垂眸,目光淡下來,語氣倒還是柔和的:“此行路途遙遠,都沒人說話。
哀家倒是不覺得你說話念經吵鬧了。
你嗓子好,眼睛好,念起經書來,也好聽。
至於這泡茶麼,自然有底下的小宮女,不必你親自動手省得費了心神。
哀家這兒有一本《妙法蓮華經》,這路途無聊,你便給哀家念念這本經書吧。”
竟是連她泡的茶都不想喝麼?還是不敢喝?
顧寶笙一笑,“臣女謝太后娘娘慈愛,臣女,這便與太后娘娘誦經。”
玉竹嬤嬤遞了《妙法蓮華經》過來,顧寶笙便垂下頭。
字十分小,好在她眼神好,也並不怎麼費力,只是,看久了,未免會勞心費神。
不過……也沒關係的。
她向來過目能誦,這《妙法蓮華經》早在她六歲陪母親崔元夕上香誦經的時候,便跟着母親背過了。
可見,背書始終是有用的,不過得因時而定罷了。
她睫毛長翹,輕輕遮蓋下來,便是微微閉目背書,旁人也無法察覺的。
因而,元戎太后閉眼享受之時,顧寶笙也微微閉眼,開始“誦讀”起《妙法蓮華經》來。
“唯佛與佛乃能究盡諸法實相,所謂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等。爾時世尊欲重宣此義,而說偈言:
世雄不可量, 諸天及世人,一切衆生類, 無能知佛者。
佛力無所畏、 解脫諸三昧,及佛諸餘法, 無能測量者。
……”
馬車前方,洵一身黑衣提着繮繩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姿挺拔,墨發飄揚,狹長精緻的鳳眸聽到裡面女孩兒嬌嬌軟軟的聲音,眼裡不由帶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不過轉念想到,在馬車上看久了經書,終究是會眼睛疼的。
小姑娘已經讀了好一會兒,也該累了。
他向後打了個手勢,凜四便飛快偷偷從隊伍中溜走了。
不一會兒,前方便傳來消息,說被風颳倒的大樹擋了前路,一時半會兒不能入鎮,需委屈元戎太后等人在此用過午飯再走。
凜四等人常年在外遊走,是打獵做飯的好手。
不一會兒便呈上了香噴噴的一桌山珍。
蜂蜜烤兔,叫花雞,春筍雞絲竹筒飯,醬烤乳豬等物。
既然上了飯,便沒有顧寶笙繼續在旁唸經書的道理。
楚洵知道顧寶笙吃東西清淡,便特地弄了些番茄燜豆腐,香菇炒木耳還有蜂蜜山藥等來。
錦衣衛都是個中好手,山珍並不難尋,難尋的反倒是那些市井裡的菜。
這讓一心以爲晚輩是爲自己着想的元戎太后,神色十分細微的冷淡了一瞬。
然而顧寶笙和楚洵說的話卻如出一轍,“都是孝敬太后娘娘的,娘娘可要好生享用一番。”
元戎太后不好爲這點小事生氣,唯恐衆人知道,失了她的氣度。
又怕爲了一個顧寶笙,和楚洵這個乖孫兒離了心,少不得憋着一口氣,笑眯眯把菜吃了。
而後,顧寶笙每唸經唸到一炷香的時間,不是前面這裡有事,便是前面那裡有事,讓一行人不得不把車隊停下來。
元戎太后知道楚洵是故意的了,生怕辛苦了顧寶笙的眼睛嘴巴,乾脆便吩咐顧寶笙自己看自己的《茶經》去。
不必再念《妙法蓮華經》了。
再念下去,等楚洵帶着人慢慢的走,兵符都要被蕭山王父子拿走了!
一行人這才正式快馬加鞭的上了路。
離鎮上還有十來裡地時,天漸漸有些熱起來,馬兒便在河邊吃了些草料,又喝了些溪水。
馬車裡悶得慌,顧寶笙也下了馬車,坐在香樟樹下的一方青石下納涼。
凜四走過來,恭恭敬敬的遞上一竹筒的茶水,“姑娘,請喝茶。”
顧寶笙擡眼,含笑道謝,把竹筒接過來,轉頭看到前方楚洵微微頷首,也輕輕舉了舉竹筒。
等她垂頭看向竹筒之時,登時一愣。
竹筒裡刻着的,正是《茶經》之中摘錄的《嬌女詩》。
“吾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小字爲紈素,口齒自清歷。
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畫。馳騖翔園林,果下皆生摘。
貪華風雨中,眒忽數百適。止爲荼荈據,吹噓對鼎立。”
講的是兩個小姑娘烹茶,把自己弄得渾身狼狽的可愛模樣。
楚洵讓人給自己的竹筒裡刻這樣的詩……
顧寶笙霎時便明白過來了,原來這人是想讀了《茶經》的自己給他烹茶,看看是不是也是那麼狼狽的小樣兒。
可是……《嬌女詩》是左思寫自己女兒的,自然可以稱爲“吾家嬌女”。
“女”字除“女兒”一說,南齊還有“女子”的意思。
她現在還不是他家的喂!
向來無波無瀾,十分平靜的顧寶笙不由撇撇嘴,這人……真是……有點兒厚臉皮。
然而,她還是眼裡含笑的飲了竹筒中的茶水,笑對凜四道:“今日楚世子請寶笙喝了茶,改日,寶笙自當以茶相報。”
楚洵幫忙,她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背完一整本書,自然該報答一二了。
遠處的楚洵像是聽到了顧寶笙的話,轉頭過來也是淺淺的勾了勾脣角。
馬車裡
人老眼睛卻不花的玉竹嬤嬤將馬車簾子蓋下來,輕手輕腳的跪在元戎太后身旁,替她捶背。
“怎麼樣了?”
玉竹嬤嬤遲疑片刻,還是道:“楚世子像是真對顧三姑娘上心的。
底下人還專送了茶水過去呢。”
正閉目養神的元戎太厚猛然睜開了眼,眼底滿是氣憤。
“你胡說什麼!子珩何等多智近妖,豈會爲一個小小女子迷了心智?”
她給那道聖旨,不過是念在廣平王的面子上,不得不給罷了。
廣平王不是當年那個任由她拿捏的小夥子,自然要把這份情意給了。
一個身體虛弱,命不久矣的未婚妻,她元戎太后還下得起這道懿旨。
反正,到時候會給楚洵一個身份高貴,出身顯赫的未婚妻的。
這個,死了,便是該早去陪她孃親姜徳音的。
因此,元戎太后並不在意暫且給顧寶笙一個身份。
然而,玉竹說,楚洵對顧寶笙動了真心,這便是萬萬不能忍受的了。
她不想有的事情再重蹈覆轍。
輕飄飄又涼薄緩緩道:“她配不上子珩!”
玉竹懂了這意思,“可是,娘娘,這時候動手不合適啊!”
“哀家自然不會自己動手了。”元戎太后泛黃的眼珠帶了笑意,“聽聞蕭山王之女容顏傾城,若是此次能成好事,於皇兒,也是好事一樁啊。”
顧寶笙那樣體弱多病,若是知道自己未婚妻的位置都還沒有坐熱和,楚洵便要棄她而去,跟旁的女子成婚,一定會活活被氣死的啊!
至於那蕭山王之女,元戎太后便更是笑了一笑。
蕭山王自詡鐵石心腸,刀槍不入。
然而,若是小女兒嫁給楚洵了呢,拿捏着蕭山王的女兒做人質,再怎麼,皇兒在此行事都是佔上風的。
“可是楚世子一向不喜旁人掌控啊!”玉竹嬤嬤又是一陣擔憂。
“這也不打緊。”元戎太后擺手一笑,不以爲意道:“雲州並非京城,子珩並不能一手遮天,若是此處成親,便是換親也使得。”
告訴楚洵,他娶的是顧寶笙不就行了,準備新婚忙碌,再讓旁人守口如瓶,水到渠成,並非難事。
元戎太后,目光悠遠帶了十足的得意,喃喃道:“你瞧,你的女兒,你的外孫女……最後還不是落在哀家手裡的!”
玉竹嬤嬤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閉上了嘴巴。
一行人車輕馬快,不過半日,便到了小鎮之上。
213章 她和小夫人好像啊!2更
剛入蒼茫鎮,撲面而來便是蒼翠欲滴的樹,顏色鮮豔的花,各色豔麗精緻的衣着。
元戎太后前來雲州皇陵爲先皇祈福的事情並沒有瞞着衆人,是以雲州百姓都“十分熱切”的夾道歡迎。
高聲誦着:“上天庇佑,壽與天齊……恭迎太后娘娘……”等語。
百姓呼聲高昂,整齊有度,這讓馬車中的元戎太后十分受用,眼角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唯有顧寶笙垂下的眸裡帶了嘲諷。
元戎太后來雲州,一不是爲雲州百姓,天下蒼生祈福,二不是爲雲州修河道,謀福祉。
單單過來這一日,便不知讓多少百姓無法出門做生意,百姓口中的祝福真的是祝福嗎?
連一道對雲州有利的聖旨或是賞賜都沒有,偏生鬧出這勞民傷財的事來,倒不如說詛咒怨恨多於恭敬祝福吧?
然而,對於元戎太后來說,只需要看到眼前的百依百順已經足夠了。
反正蕭山王一除,雲州就是景仁帝的囊中之物,再不恭敬,也不得不向他們低頭的。
元戎太后心滿意足,餘光瞥到顧寶笙依舊是臉上淡笑着,而並沒有拍馬討好,也說祝福的話,心裡有些氣惱。
她便笑着開口道:“寶笙啊,你不掀開簾子看看的麼?哀家聽說,雲州女子是水鄉長大,都生的溫柔貌美。
子珩生的那般俊朗非常,若是瞧上了別人可怎麼好?你都不擔心的麼?”
若顧寶笙真的只有十歲出頭這麼大,或許還會真心以爲元戎太后是在爲她好。
然而,到底已經是及笄女子的心智了,又經歷了家破人亡,元戎太后的話,她自然要多繞幾個彎子想她的本意是什麼了。
元戎太后根本就是在試探她。
若是她聽話懂事,便該掀開簾子,守着楚洵,可如此一來,衆人便會看到她的容貌,傳出她不懂規矩的惡行。
被一方百姓傳惡言笑話傳到京城,是整個顧家和廣平王府的恥辱,如此一來,便不配爲楚洵的妻子。
若是她溫順寬容,便該就着元戎太后的話,說雲州水土養人,女子本該貌美,楚洵便是瞧中也是情理之中,她不該心胸狹隘等語。
可這樣的話,必然會讓楚洵惱怒的,元戎太后這是在離間他們的情意。
對於旁人,或許顧寶笙會不以爲然的讓步,可對於楚洵,她不能讓。
她的心很小,容不得旁人來玷污她和楚洵的情意。
因而,顧寶笙笑回道:“‘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若是寶笙和楚世子情意在,便是情比金堅,願共赴生死。
若是寶笙和楚世子情意不在,便該恩斷義絕,死生不復相見。
寶笙和楚世子都是同一種人,自然是,‘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了。”
元戎太后嘴角的笑意十分短促的僵硬了一瞬。
忽然聽到馬車旁的馬蹄聲都歡快了幾分。
不用元戎太后想,都知道,楚洵聽到了顧寶笙的話,這是在表示他的意思呢!
好一個顧寶笙啊,竟然是反將她一軍,倒給楚洵表了心意!
元戎太后離間不成,自然心有悶氣,雖然是略略說了幾句話,揭過去了,然而心底的怨氣還是存上了,只是一時隱忍不發而已。
倒是楚洵和顧寶笙,一人在馬車內表心意,一人在馬車外表心意,兩人心情十分舒暢。
楚洵不由想,若是元戎太后不在一邊妨礙他們,或許此次出遊,寶笙便能坐在他身前,兩人策馬天涯,共賞春花碧草了……
只是可惜了……元戎太后這些日子來都非要跟寶笙待在一處,不免讓他見寶笙的次數都少了。
好在,到了鎮上,元戎太后總是不能再糾纏寶笙的。
一行人見天色有些微微暗沉下來,知道雲州陰晴不定,時常陣雨連連,便連忙盤下了蒼茫鎮最好的客棧,住了下來。
畢竟雲州城內的蕭山王府還有一段距離,蕭山王脾氣古怪,府裡又住着寶貝女兒,給不給元戎太后這個面子,讓元戎太后住進去,還待一說,自然是要先找一處安身之地了。
木蘭客棧不單是雲州客棧,還是雲州花海一景,聞名南齊。
客棧的人早些日子前便得知了元戎太后要來此處居住的消息,因而上上下下都漆了硃紅的顏色,十分喜慶。
客棧的掌櫃的圓圓胖胖,肉呼呼,笑眯眯的跟彌勒佛一般討喜。
元戎太后看着這煥然一新的客棧,原本是很高興的。
然而,看到兩處,臉上的笑容立馬寡淡了下來。
木蘭客棧上,上書着一副對聯。
上聯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莫笑窮人穿破衣。’”
下聯是:“‘半生人下,半生人上,何以成敗論英雄。’”
若是用蕭山王的意思仔細一想,可不就是在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該改朝換代,換他蕭山王父子做主了嗎?
對此,元戎太后十分不滿,可在蕭山王的地界她又不好說什麼。
便只能拿着那屋頂上黑不溜秋的,看不出什麼東西的東西,沒好氣道:“哀家見不得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都給哀家拿下來!”
若是什麼定在房頂上,詛咒她的東西,那可怎麼好?
彭掌櫃瞥一眼屋脊上的那一團,立馬拱手勸道:“太后娘娘,那可不行啊!”
“怎麼,你要做哀家的主意了?”元戎太后十分不悅。
“小的這哪兒敢啊!”彭掌櫃苦着一張胖臉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
這東西,名叫‘瓦貓’,定在屋頂上,是驅鬼辟邪,消災免禍,守家護院用的。
是大大的吉祥之物,不能取下來啊!”
“竟是這樣麼?”元戎太后的不悅消散些許,又命人下去打探,果然發現,這竟是一方風俗。
這才徹底沒了氣焰。
“即使如此,你也快快的下去,莫要腌臢太后娘娘的眼睛了!”
楚洵讓人分了房間,好不容易,等顧寶笙單獨進了屋子,他擡手便跟着進去了。
顧寶笙的纖腰被他輕輕摟着,惱怒對上去,便是他——眼底笑意輕輕淺淺,純粹如一汪清泉。
“待會兒若是有人來可不好。”
“都被我趕走了。”
“那……”
“寶笙,我整整三十二天沒有與你說過話了。”
楚洵的語氣竟破天荒的有幾分委屈可憐。
有元戎太后一直在顧寶笙身邊坐着,兩人自然是不便見面的。
便是一人馬車內,一人馬車外,也只是眼神交匯幾次罷了。
“你還未爲我烹茶。”
敢情還來討債了?
顧寶笙推了他一下,羞道:“這裡的茶不好,回頭遇上好茶,好時候,我再給你烹茶。”
元戎太后天天就那守門神那樣堵着楚洵,怎麼好烹茶呢?
楚洵也不氣,好脾氣道:“一會兒我便出去爲你買茶,到雲州城內,你再爲我烹。”
顧寶笙想了一想,便反應過來了。
蒼茫鎮種的茶葉是漫山遍野的多,也是雲州茶葉的頭一處。
雲州城內的茶,是第二手。
而真正的好茶,是不上市販賣的,只是存在種茶人或是收藏者的手中,需有心之人探訪高價購得。
楚洵之心,她自然明白了。
再者,楚洵出去,也是爲了查探雲州的佈防。
於是,顧寶笙便收了臉上的笑容,認真道:“那你出去可要小心。”
蕭山王心思,可比景仁帝強多了。
眼下沒見着正主,也怕蕭山王把他們當成敵人了。
楚洵溫聲緩緩道:“你擔心我,我很高興。”
“誰擔心你了!”顧寶笙掙脫不開楚洵的大手,笑道:“是太后娘娘擔心你被人勾了去!你也勾了人家呢!”
“我是磐石,誰都勾不走,只在你這兒的。”楚洵平緩而認真的說道。
顧寶笙紅了下臉,推他走,“別耍嘴皮子了。再不出去,天要下雨了。”
她可不想一會兒元戎太后過來找事兒。
楚洵知道她的想法,瞥到楚洵嫩白的臉,粉潤的脣,喉頭滾了一滾,沒湊上去,只道:“我很快回來。”
顧寶笙關上門,心裡突然有股甜絲絲的感覺。
只是想到楚洵那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她又不禁想,若是楚洵真的出去勾了別人,那可怎麼好?
然而,事實證明,顧寶笙的猜測十分正確,也有理有據。
楚洵那挺拔修長的身材一走出去,便有不少姑娘媳婦紅了臉。
再加上那張俊美如神祗的臉,愈發讓人移不開眼了。
南齊表示喜愛的方式是扔荷包,扔鮮花兒。
凜四今日簡直是要被一街的鮮花兒荷包砸得頭破血流了。
“小夫人說的果然沒錯。”凜四在後面嘟囔道:“果然是被人惦記上的。”
元戎太后不在,這兒沒有壞人,凜四自然是叫小夫人的,不稱呼顧寶笙爲姑娘了。
楚洵頓下腳步,冷冷看了凜四一眼,“偷聽說話?”
“不是……”這不是主子讓他保護小夫人的嗎?
凜四剛想辯解,突然朝着對面兒的一個女子,脫口而出便道:“小夫人?”
那女子也是一驚,轉身過來,見到楚洵便頓住了。
凜四腦子一炸,天哪!她和小夫人……好像啊!
214章 女子身份VS名花有主 補更
水墨青煙油紙傘下,少女一身萱草黃齊胸襦裙立於傘下,身姿纖濃有度,容貌秀雅非常,氣如幽蘭,皮膚有些病態的白皙。
乍一看,氣度輪廓連同雙丫髻齊胸襦裙的裝扮,的確和顧寶笙很是相似。
然而,仔細看去,卻能察覺太多不同。
譬如,此女五官太過圓潤朦朧,遠不及顧寶笙五官精雕細琢,沒有那一雙大而有神的水靈眼眸,更無微翹眼尾,靈動有致,氣韻天成。
身姿雖然纖細,卻不及顧寶笙纖腰盈盈一握若無骨。
膚色雖然白皙,到底只是在普通人中算得出彩,並不及顧寶笙冰肌玉骨,清涼無汗。
若用凜四的眼光來看,眼前的少女,只能稱作“人間美人”,而小夫人,可稱得上,“瑤池仙子”。
只是猛然擡頭看去,輪廓是真有七分相似的。
凜四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忙打了自己幾個嘴巴,主動跟楚洵認錯道:“屬下回去便自領刑罰!”
水墨青煙油紙傘下錯愕一瞬,擡眼見前方男子,五官精緻俊美宛如天神,肌膚如冷玉白皙清透,長眉如墨染飛揚英華,薄脣水潤嫣紅,身姿頎長高大,如鬆如竹。
當真當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句詩。
雲州城……還從未有過這般好看的男子。
少女的眸光不由有些移不開眼。
然而,前方的男子對她卻並沒有過多的打量,幾乎只看了半眼,便別過頭低聲訓斥了身邊的隨從幾句。
隱隱,似乎還有些惱怒,擡腳便要走。
那隨從也是粗粗道了聲“對不起,認錯人了。”
便忙不迭要跟上去。
少女身旁的丫頭飛花有些憤憤不平,“姑娘,您怎麼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您還未及笄,怎麼能容路上隨便一個人叫您小夫人呢?
您這般容貌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看,再找不出第二個比姑娘好看的了!
方纔根本就是那倆狗賊佔便宜了!
這樣對您出言不遜的人,就該送到府衙受刑一番,再給您好好磕頭賠禮道歉的啊!
您可是王爺的掌上明珠,怎麼能容得那些渾人放肆!”
着萱草色齊胸襦裙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蕭山王的寶貝女兒,秦萱兒。
雖然秦萱兒甚少出門,不過一旦出門,便是成堆的丫鬟婆子伺候着,生怕這位體弱多病的小祖宗被人衝撞到了什麼。
畢竟,蕭山王府的世子和姑娘,比皇家的太子和公主還要寶貝啊!
單看世子和姑娘的取名,便可見一斑了。
長子姓秦,不隨字輩,不從水字旁,單單用了“珍寶”之意的一個“琛”字。
長女姓秦,同樣不隨字輩,只取了“萱”字,綴以親暱的“兒”字。
萱即萱草,也即是忘憂草。
一是珍寶,二是忘憂,可見蕭山王的拳拳愛子愛女之心。
因而,底下人伺候得也十分盡心盡力。
不過,秦萱兒自幼便是按照公主的禮儀請嬤嬤教導的,飛揚跋扈,刁鑽古怪的性格倒是沒有,不過性子有些時候擰一些。
好在,她身份高貴,有時是放肆倔強些,也沒什麼關係。
秦萱兒飽讀詩書,身邊兒的兩個大丫鬟也取“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一句中的兩個詞。
一爲飛花,二爲絲雨。
飛花略有些高傲,見楚洵主僕二人從裝甚簡,又沒有規規矩矩的道歉,心裡自然是不高興的。
然而,一旁細心的絲雨察言觀色,自是看出了楚洵主僕二人器宇軒昂,周身貴氣,並不是什麼普通之人。
再看秦萱兒病態白皙的皮膚竟有些微微泛紅,心裡當下便猜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
想到雲州從未見過那樣天神一般的男子,而近來,來雲州的又是京城中的一些天之驕子。
絲雨便笑道:“飛花,這便是你不懂規矩了。
方纔那位公子腰間還掛着九龍紋玉佩,並非是什麼身份低微之人。
你怎的能讓他們跟小姐再三致歉呢?”
“這?”
飛花一聽絲雨說九龍紋玉佩的事,立馬啞口無言了。
九龍紋玉佩,可不是普通的王公大臣之子能夠戴的。
先帝一共有兩塊九龍紋玉佩,其中一塊便是在自家世子爺秦琛手裡。
另外一塊,她們雖不知賜給了誰,但總歸是身份不低於自家世子爺的啊!
秦萱兒收回眼神,便見絲雨低頭道:“王爺和世子殿下還在未央山,不便接待前來雲州的太后娘娘和各位王公大臣們。
可如若他們真是身份高貴之人,方纔那隨從道歉,姑娘並沒有回答,未免也說不過去。
恐他們存了怨氣,日後在王府碰上了,反倒不好解釋。
眼下,他們人還沒走,不若姑娘此刻前去瞧瞧。
一則把方纔的話說開,免了誤會,二則,姑娘能爲王爺略盡地主之誼,看看他們有什麼相幫的。
如此,也是兩全了。”
秦萱兒在心裡忖度片刻,想到父兄不在雲州,自己出門碰到京中來人,也不問好相見,的確有失禮儀體統。
而且……她有些出神的望了眼前方腳步不停的男子。
那隨從方纔叫她小夫人……
所以,他是有妻子了?還是有未婚妻了呢?
秦萱兒想了一回,方纔釋然。
絲雨的話,雖然有些衝,然而有一句話,卻是真的。
她的容貌,無論在雲州或是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比她好看的了。
就算方纔那個男子真的有未婚妻,又怎麼比得上她容貌傾城,身份高貴呢?
她從小錦衣玉食,金炊玉饌,便是要天上星,水中月,父親蕭山王都會爲她摘來的。
她什麼都不缺,也因此,看到那俊美如神的男子不留戀自己一眼時,纔會略有些失神,失望。
橫豎,父親說了,她想嫁誰,都是可以的。
那麼,那個身份不低於哥哥秦琛的男子,一定也是同樣的。
父親多一個這樣身份高貴的乘龍快婿也會如虎添翼。
至於那個男子,沒道理他會放着絕色傾城,身份高貴的自己不要,轉而娶一個不如自己的未婚妻吧?
至於那未婚妻,她再讓父親蕭山王指一門好親事給她便是了。
這樣想着,秦萱兒便柔柔一笑,“絲雨你說的十分在理。
來者是客,我怎好不盡地主之誼?
瞧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尋好茶。
咱們這便過去幫幫他們吧。”
雲州的好茶壞茶,全靠人的一雙眼睛火眼金睛才能認得出來。
那主僕二人一見便是外鄉人,難免會吃虧。
因而,秦萱兒絲毫不覺得,自己主動幫他們挑選茶葉有什麼不對。
擡腳便是跟了上去。
前方
還在自己罵自己魚目混珠的凜四突然住口,緊走幾步對楚洵道:“主子,那姑娘像是惦記上您了。
這會兒一直跟着呢……要不要……”
咱們這就回去?
畢竟有人跟上了,走到哪裡都不方便的。
便是今日暫時甩開了,恐怕也還會有尾巴。
楚洵腳步不停,直接進了一間簡樸雅緻的茶舍,十分冷淡道:“你去解決。”
如果不是凜四眼睛不好,會認錯人,會招上人?
楚洵的一貫原則,便是自作自受。
誰犯的錯,自然該由誰來彌補。
因而,他便恍若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直接進了茶舍挑選茶葉。
直接把凜四留在了茶舍之外。
跟了半條街的秦萱兒有些累,額上粉汗盈盈,圓潤眼眸見凜四和楚洵終於在茶舍門口停下,不由有些委屈。
但仍舊平復了一會兒氣息,溫柔道:“方纔你替你家主子說對不住。
我還未說,‘無事’二字,這會兒才遲說了。
還望你家公子莫要見怪。
爲表歉意,我願爲你家公子挑選茶葉,還望你進去通報一聲吧。”
一旁的絲雨倒是面色如常,不過飛花便十分不高興了。
她家姑娘可從未對哪個下人如此客氣過,這偏生,這受了優待的下人,竟然沒有一點兒感恩戴德的心。
就那麼大刺刺的抱着一把刀站在茶舍門口,儼然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這讓秦萱兒霎時便下不來臺了。
她出身高貴,頭一次主動道歉幫忙,竟然對方態度還如此僵硬。
她的臉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飛花忍不住道:“你這狗奴才,瞎了眼睛是吧?
我們姑娘肯替你們主子挑選茶葉,那時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飛花住口!”秦萱兒柔柔一笑,“我想這位公子只是擔心我們延誤了他們的事情罷了。
不過,你也可以放心,雲州選茶烹茶,我不敢稱第一,第二,但第三還是敢稱的。
我看你們腳步匆忙,這纔想一試,若是你們不願,我自然也不強求的。”
凜四走南闖北多年,自然知道,眼前這位姑娘,是在以退爲進,想進去見主子又不好說了。
不過,他畢竟是站在小夫人那一頭的,這些嗡嗡亂飛的蟲子若是沾惹到了主子,主子不高興,小夫人也不高興,他自然也不會高興的了。
因而,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道:“姑娘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不過,我們主子已經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小夫人生的好看得很,主子眼裡也容不下別人,生怕有一點兒事兒會惹得小夫人不高興。
所以麼,主子爲了不讓小夫人不高興,特地的讓屬下護着他。
莫要讓旁的姑娘靠近,也得給旁的姑娘說清楚,未免人家失了芳心。
便是普通相交,幫個小忙,那也是必須得保持距離的。
多謝姑娘幫忙,還請姑娘移步了!”
凜四的話一落下,秦萱兒的臉色便登時變了一變。
她身份高貴,都如此低三下氣的跟這個下人說話了。
可是……他卻完全拒絕了!
不管她是有意親近,還是好心幫忙,統統不許她接近那個男子……這是什麼道理?
這世上可再沒有才貌雙絕比得過她秦萱兒的人啊!
她一時氣惱,竟不知如何作答。
還是絲雨在旁飛快小聲說道:“姑娘不必生氣。
奴婢聽說陳員外的妻子善妒,便也是讓小廝們守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員外多看一眼貌美傾城的女子。
姑娘如此獨一無二,這小廝卻如此言行無狀,可見那位公子的未婚妻是河東獅,半點兒及不上姑娘的!
咱們不必跟他置氣,只需要在旁邊兒的茶舍落腳歇息,等那位公子出來,再親自與他說清楚便是了。
到時候,這位公子知道他未婚妻如此不是,定然也會斥責的!”
秦萱兒聽了絲雨的話,自覺說的有理,這才臉色好轉。
正好她走了半條街,也十分勞累了。
便命人在旁邊兒茶舍門口等着楚洵主僕二人,她在裡間兒喝茶歇息。
凜四無奈,吹了個暗哨給楚洵,暗指門口有人堵着了。
拿了一紫砂小茶罐和一套白玉茶具的楚洵沒有在店內過多停留。
徑直出了茶舍,帶了凜四,目不斜視的便繞路走。
“公子留步!”
秦萱兒帶的護衛堵在楚洵前方,她略有歉意道:“公子,方纔我還……”
“世子殿下!”凜一帶了一隊人匆匆趕過來,“小夫人在客棧等了許久,生怕您買茶葉走迷了路呢!”
秦萱兒愕然,世子殿下?
護送元戎太后來雲州的臣子名單裡,可是隻有一位世子。
那便是權傾朝野的楚世子。
可這樣的天之驕子出來買茶葉,竟然是爲了未婚妻嗎?
秦萱兒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脣角有些發白,許是方纔坐了太久,起身又太猛,頭一暈,竟然暈過去了。
“姑娘!姑娘!”
飛花絲雨忙不迭將秦萱兒扶上馬車,憤憤不平的飛花正打算找楚洵主僕討個說法,然而把自家姑娘扶上馬車後,轉頭一看,竟連人影兒都沒有了!
“真是太過分了!枉我們姑娘好心幫忙,他們竟如此不識擡舉!”
“好了!快別說了!”絲雨怒道:“還是想想怎麼回去跟梅夫人交代吧!姑娘出了事,主子可饒不了咱們!”
飛花這才安靜下來。
倒是絲雨,想着方纔那僕從的耀武揚威,實在氣不過,好像他們的小夫人比得上她家獨一無二的小姐一般。
於是,她刷的一下掀開簾子,擰眉道:“去查清楚,方纔那位,到底是不是楚世子,定下的未婚妻又是誰?”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哪個不要臉的,厚臉皮的敢跟她家姑娘媲美!
而另一邊的楚洵,神色亦然十分凝重。
“主子,您別生氣了,”凜四自責,“下次,屬下一定把那些討人厭的蒼蠅都趕跑,再不讓她們靠近一點兒您冰清玉潔的身體,可好?”
楚洵皺眉,方纔腦子裡有什麼一閃而過,被凜四這一打斷,又接不上來了。
秦萱兒不止和顧寶笙像,他素來過目不忘,總覺得,那個秦萱兒還有些像一個人。
但他太過厭惡她,以至於,過目不忘也忘了一半。
只是印象中有些熟悉罷了。
然而,有這樣一個像自己心上人的人在,他總歸是心裡不舒服的。
瞧那樣子,也是個養尊處優,有些心思在的。
因而,楚洵便立馬吩咐在顧寶笙周圍多加派了人手,又道:“方纔那個醜女,查清楚。”
頓了頓,楚洵又補了一句,“事無鉅細。”
太像顧寶笙的臉部輪廓,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蕭山王府
一衆丫鬟婆子大呼小叫,前呼後擁的擡着秦萱兒進了府。
“這是怎麼了?”貌美婦人婷婷嫋嫋的從裡走出,見到眼前這一幕,腳步也不禁快了幾分,然而卻並不慌亂。
飛花陪着秦萱兒回房間,絲雨便跪下來請罪,將街上遇到楚世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梅夫人對自家姑娘比親生女兒還親,因而絲雨也並未隱瞞自家姑娘的心意。
只是,這位貌美婦人卻並不如往日平靜,握着茶杯的手卻越握越緊,聲音也不自覺的緊了一分,“你說,那隨從第一眼見到姑娘,便叫‘小夫人’?”
“是啊。”絲雨方纔讓人查探的事情有了結果,這便愈發讓絲雨覺得不甘,替自家姑娘委屈了。
“奴婢方纔都讓人打聽清楚了。
那顧三姑娘雖是顧丞相的嫡女,卻不過只是在庵堂里長大的粗鄙女子罷了。
兄長也是被流放洛河的無用之人,哪裡比得上姑娘博古通今,世子又年少有成的?
也虧得他們竟如此不要臉,還說在他們主子心裡,那個小夫人最好呢!”
“你說她是誰的女兒?”貌美夫人的聲音又緊了一分,像是繃到極緊處的弦,幾乎要斷掉。
“是顧丞相的嫡女啊。”
“啪”的一下,貌美婦人手裡握緊的茶杯突然一鬆,摔在了地上。
“夫人,您怎麼了?”
215章 婦人身份,慫恿奪夫 1更
“無事!”貌美婦人擺擺手,坐在座位上,命絲雨又把打探到的信息說了一遍。
貌美婦人雖年過三旬,但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二十如許。
鬢髮如翠雲,粉面若桃花,斜插玉簪三支,容顏出挑,看上去是個極爲溫婉柔和的女子,然而此刻問話的面容卻有些不太愉快。
絲雨把話回稟完畢,見她坐在座位上沉思,自己便忙垂下頭等待她的示下。
蕭山王府雖然是自家姑娘身份最爲貴重,然而畢竟姑娘年紀小,許多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自然還是要請教姑娘的姑姑梅疏影梅夫人的。
即便,這位梅疏影梅夫人並非是姑娘的親姑姑。
只是蕭山王府的旁支遠親,因着救了蕭山老王爺一命又孤苦伶仃的才住在府裡,她們也仍舊不得不恭敬。
梅夫人垂眸思量了一回,便擡頭溫溫柔柔道:“我們蕭山王府裡的姑娘,何其身份貴重?
宮裡頭的公主也都是及不上萱兒金枝玉葉金貴的。
便是王爺不在王府做主,那也是由不得旁人隨意欺辱的。這事兒咱們自然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絲雨深以爲然。
那位楚世子害她家姑娘丟臉便不說了,竟是害姑娘暈倒了都不管。
實在太過分了!
如果不討一個說法,實在說不過去。
梅夫人理了理雲鬢,慢悠悠道:“雖然來者是客,也沒有客人欺主的道理。
我們蕭山王府的姑娘又不是見不得人,到時候,過去拜見太后娘娘一番。
會一會那位顧三姑娘和楚世子,總是要給萱兒討一個說法的。
絲雨,你便先下去伺候着,一會兒我親自過來給萱兒喂藥。”
絲雨一聽深居簡出的梅夫人爲了自己姑娘竟然都出山了,自然是喜不自禁,忙點頭應是,下去伺候秦萱兒了。
絲雨一走梅夫人方喚了蕭山王府伺候的總管太監王川。
房門緊閉,梅夫人嬌紅的脣也緊緊閉着。
王川面容黝黑,五官硬朗,胸膛還有些略微健碩的肌肉,可見沒有做太監時,是何等意氣風發,浴血殺敵的好男兒了。
然而此刻面容恭敬而卑微如螻蟻,等着梅夫人問話。
許久,那雙紅豔的脣才輕輕張開,“王川……她爲何……還沒死?”
王川沉默片刻,方跪下來,“是奴才大意,暗想那藥劑量十足,清平庵一去,自是讓她聽天由命的死。
而後王爺收了權,奴才自然也無從探聽這消息了。”
蕭山王府的權利分得很開,除了關鍵之人,能同時知曉雲州京城兩邊的事情之外,其餘人便是各司其職,各不相干了。
爲的,就是避免有人混入雲州,慫恿雲州城人造反逼宮。
而所有需要雲州人知道的信息,都會由人貼在城門口處,廣而告之。
雲州人,只聽命蕭山王父子。
王川是負責管理蕭山王部分內務的,這些京城的事情,自然無從得知。
然而,梅夫人卻是不滿到了極點,轉頭怒目而視,尖聲罵道:“你爲什麼當時不殺了她,要留她留到現在?
竟然還讓她有命到雲州來了?
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長,還是想害死我?
若是王爺知道,你我有幾條命在?
去!現在調動你手下的人,今晚便殺了她!我要她今晚就死!”
“不!”梅夫人突然昂頭,眼中含恨,脖上青筋暴起,“殺她之前,先讓你那些屬下與她好生歡好一番!要讓她死也死得不清白!”
王川沉默許久。
他手下是有人,然而,那位顧三姑娘顧寶笙卻是和元戎太后住在一起的。
就算他的人要動手,元戎太后身邊的人便首先不同意了。
何況,他也打探了一番的。
那位顧三姑娘,眼下是廣平王府楚世子的未婚妻,身邊還有不少武功高強的錦衣衛護着。
兩道護欄攔着,他動手難上加難。
恐怕顧三姑娘的頭髮絲都還未斬斷一根,自己的腦袋便先掉了。
他苟延殘喘的活在世上,只是爲了眼前的女子,又怎麼能把自己賠進去呢?
梅夫人看出他的心思來,不禁冷笑道:“怎麼,你貪生怕死,不願意?”
王川頓了許久,才道:“夫人,王爺歸程在即,若是回來連同楚世子查探清楚。
萱兒姑娘的身份,未必能保得住。顧三姑娘的身份,更是會顯露無疑了。
到時候,王爺順藤摸瓜查下去,若是查到了夫人身上,如何是好?
夫人……”
王川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我們,莫要一錯再錯了!”
若是真的被王爺發現了,恐怕他們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
“呵……一錯再錯?”梅夫人流淚笑道:“一錯再錯的是王爺,不是我啊?
他放着好好的西戎皇位不要,要到這雲州之地來做一個區區王爺,就是爲了姜徳音那個賤人,爲了她那生的那雙賤種!
而我這個原本的未婚妻卻不得不終身不嫁,替他守着這空空的王府!
還因爲他對我的不在意,一輩子都毀在了那羣土匪手裡!一輩子不能生育!
那我又憑什麼看着姜徳音的那雙賤種過上好日子?
又憑什麼讓他們受盡王爺的寵愛?”
她都沒有王爺的寵愛,憑什麼姜徳音那個賤人和她生的那雙賤種能佔齊全了?
蕭琛厲害又怎麼樣?
到時候娶了她選好的侄女,枕頭風和巫蠱天天的下,蕭琛不還是拿捏在她的手裡?
那個顧寶笙,竟然妄想做廣平王府的兒媳婦?
她更是不會允許了。
然而王川卻滿是不贊同,苦口婆心的勸:“一旦王爺發現顧三姑娘與長公主容貌極其相似,再動手一查,豈有不穿幫的?
趁着如今王爺尚在西戎未歸,倒不如籠絡那顧三姑娘一番。
屆時,王爺回來也不會怪罪。”
秦萱兒和已逝的姜徳音,容貌輪廓極其相似。
然而,雲州突然出現一個比秦萱兒還像姜徳音,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美若天仙的女子來,還是顧相府的嫡女,這件事又怎麼能瞞的下去?
王川又道:“那高氏已死,顧琤也被流放,夫人只需推辭到高氏身上,說是她爲了女兒的榮華富貴,這才做了錯事的。
如此一來,王爺便也不會怪罪了。”
蕭山王雖然現在遠在西戎,然而,若是真的得知了信息,豈有不殺他們泄憤的?
也虧得秦萱兒和姜德音太過相似,又是早產體弱的,雲州和西戎、京城相隔千里萬里。
而護送秦萱兒回雲州的人馬被暗殺,都死絕了,這纔不容易發現。
但梅夫人卻是輕柔一笑,“我做的,從來都不是錯事。
錯的,是姜徳音那個私通王爺的賤人,她自己要生出一雙賤種來,自然是不能怪我動手了。”
王川驚訝,“夫人,您這是?”
“王川,那位顧三姑娘也是身體虛弱的人。”梅夫人打斷他的話,十足得意道:“你說……
若是她不適應雲州的氣候,水土不服病死了,這不是老天爺做的決定麼?
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
“沒有可是!”梅夫人紅着眼,諷刺笑道:“王川,王爺的兄弟情重要,還是你欠我的情重要,你自己心裡一清二楚!”
王川痛苦的閉了閉眼。
兄弟情自然重如泰山,然而,梅夫人當年被土匪糟蹋,而後終生無法生育,也不僅是因蕭山王的緣故,他也是有責任在的。
他害她不能嫁給王爺,害了她的一生,自然,是該償還的。
“奴才遵命!”
梅夫人聽到王川聽令,下去着手動手了,這才滿意一笑。
顧寶笙這個人,留着便是個禍害。
她必須趁着王爺還在西戎未歸時,便將顧寶笙斬草除根!
顧寶笙啊,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王爺,認祖歸宗的!
梅夫人靜坐了許久,喚貼身丫頭梧桐來爲她淨面理妝後,想到秦萱兒瞧上的是顧寶笙的未婚夫,銅鏡中溫婉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狠。
手握着犀牛角梳也被捏的幾乎要斷掉。
梧桐跟了她多年,一個眼神便知道是什麼意思。
“夫人這是要去勸萱兒姑娘了?”
梅夫人漫不經心的摸了摸手上的玉鐲。
悠悠道:“你說,若是姜徳音在地底下,知道她女兒的未婚夫竟然被一個丫頭的女兒給搶了。
過得豬狗不如,還比不上一個丫頭金枝玉葉,錦衣玉食……
呵……你說她是不是死也死得不安寧啊?”
梧桐微笑着給梅夫人插上一支碧玉玲瓏簪,自是十分贊同的。
“賤人生賤種,自然是不配嫁到廣平王府的,夫人做的極好!”
鏡中的梅夫人勾了勾脣,俏若春花燦爛。
“走吧,萱兒也該醒了!”
萱閣
秦萱兒已經醒來。
她體弱多病也不是這一天兩天了,暈倒被送回府,也不是這一回兩回。
但,活了十多年,卻沒有一回讓她覺得,暈倒再醒來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底下的丫頭都說,是楚洵送她回來的。
可她要下牀見楚洵時,卻是個個阻攔。
再審問,一見那些丫頭個個眼神躲閃,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楚洵根本就沒有送她回來!
這都是這些人在撒謊騙她的!
秦萱兒賭氣,命人全都滾出去,而後自己關上房門,默默的寫着詩詞。
然而,到底心煩意亂,寫字總是不順手的,不是多一筆,便是少一畫,總歸是沒有好字。
直到宣紙都用完了,也沒有讓她一幅滿意的詩詞出來。
秦萱兒氣得將筆一摔,怒道:“絲雨,換紙來!”
整個萱閣寂靜無聲,她正要發火。
梅夫人便帶着梧桐笑盈盈的走過來。
“姑……姑姑!”
秦萱兒咬脣,坐在位子上,面有慚愧之色。
姑姑告訴她“喜怒不形於色,心事勿讓人知”。
可,楚洵都氣暈她了,竟然半點不管的!
她怎麼可能不生氣!
“瞧瞧你,多大點兒事兒呢,就把你氣成這樣了?”
梅夫人含笑拉着秦萱兒的手,“你身子弱,氣不得,趕緊的喝點兒冰糖燕窩,潤潤喉嚨。”
秦萱兒這會兒氣得吃不下,一見又是吃膩歪的冰糖血燕,更失了興致。
“姑姑,這東西我喝不下,拿去倒了吧!”
秦萱兒嬌寵慣了,並不覺得這一碗冰糖血燕有多珍貴。
不過日日倒一碗,身爲丫頭的梧桐倒是有些爲此可惜的。
飛花絲雨可是在她面前旁敲側擊過好幾次了,求她幫着說一嘴,好歹秦萱兒不喝,留給她們嘗兩口剩的啊。
就這樣貴重的東西倒在泔水裡,實在是可惜了。
梧桐仗着是陪着梅夫人來的,在秦萱兒面前也有幾分面子。
便笑道:“姑娘,這東西金貴着哩,便是不吃,賞給那些底下沒吃喝的丫頭婆子也得個恩情好名聲不是麼?”
秦萱兒一聽,氣得胸口微微起伏了一陣。
仰頭惱怒道:“古人云:‘寧可抱香枝頭死,何曾垂落北風中’,又說:‘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乾乾淨淨的東西,怎麼能給那些骯髒低下的丫頭玷污了?
身份有別,她們的脾胃配不上這些東西,吃了不光玷污了東西,自己還折壽,何苦來哉?”
梧桐張張嘴,知道秦萱兒的擰巴脾氣上來了,她身爲奴才自然不敢再說。
忙道歉道:“是奴婢見識短淺,不及姑娘見多識廣,惹姑娘生氣了。
望姑娘千萬莫要怪罪奴婢啊!奴婢知錯了!”
到底是姑姑的婢女,秦萱兒還是要給個面子的。
便略微收了怒氣,低頭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身份有別。
我這兒的規矩不立起來,底下人便更不像話,什麼金貴的東西都以爲自己能吃了呢!”
梧桐連忙稱是,又主動領命,說親自端着冰糖血燕去倒了,秦萱兒這纔不惱了。
只是,秦萱兒也沒看見梧桐轉身而過,眼底的嘲諷鄙夷。
丫頭骯髒低下?呵,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還不知道呢!
梧桐口中不語,心中是把秦萱兒罵了個遍。
梅夫人見房裡沒有其餘的丫頭,只剩下自己和秦萱兒了,便過去挨着秦萱兒,笑道:“這是在寫什麼呢?
寫了這麼多張紙,也沒有個定好的?”
秦萱兒想站起身將紙張收起來,然而方纔扔的滿地都是,哪裡是她一雙手,一時半會兒撿的起來的。
梅夫人都不用挑,隨手便是一張紙。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梅夫人唸了一遍,登時拉下臉來,將紙扔在秦萱兒面前。
“姑姑……”秦萱兒眼裡含淚,委委屈屈的望着梅夫人。
“萱兒,你可知錯?”
“萱兒知錯。”
“錯在何處?”
秦萱兒哽咽,“萱兒不該在閨閣中,寫這等思念情人之詞。
萱兒此後不寫便是了。”
梅夫人這才臉色稍霽。
她抱着秦萱兒,關心十足道:“萱兒,今日的事情,姑姑都是知道的。
可是,單單的只在這府裡寫詩寫詞,就能嫁給楚世子了麼?
你是蕭山王府的女兒,怎麼能一味在府裡畏畏縮縮?
連你父親蕭山王上陣殺敵的半分英勇籌謀也無?
你這樣做,是在丟我們蕭山王府的臉面啊!萱兒!”
秦萱兒抽抽噎噎的抱着梅夫人哭了半晌。
還是姑姑好,她就知道,姑姑不是隻來斥責她,會爲她出主意的!
“可是,姑姑,父王臨走前下了命令,我是不能隨意去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不能隨意來見我的!
我連太后娘娘都見不到,怎麼能見到楚世子,讓他知道我的好呢?”
秦萱兒已經打聽過顧寶笙的情況了。
正是因爲打聽過,她才更加不服氣。
那樣一個在山野長大的粗鄙女子,怎麼能做楚洵那般風光霽月人物兒的妻子呢?
便是做洗腳丫頭,也是不配的啊!
也不知那楚洵的隨從是個什麼爛眼光,竟把那種粗糙石頭和自己這樣的上等美玉相比較,還說相像,真是氣死她了!
梅夫人摸着秦萱兒的腦袋,很是親和,“‘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你父王讓你在府裡待着,不許你同外人接觸,那是怕你受傷害罷了。
可是你瞧,我們蕭山王府裡的兵,可以一擋十,哪裡就那麼容易讓你受傷了?”
“可是……”秦萱兒仍舊猶豫,“他們總歸不許我出府的次數多了啊!”
“傻孩子,”梅夫人摸着秦萱兒的腦袋,笑道:“誰又說讓你每日往外頭跑了?”
“那姑姑的意思是?”
“太后娘娘難得來雲州祈福,你是晚輩,便是邀太后娘娘過來住幾日,也是使得的啊!
到時候,咱們府裡的空房間那麼多,還不是你想讓他們住哪裡,便住哪裡麼?
至於楚世子……‘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萱兒你該懂得的吧?”
秦萱兒細細琢磨這話,又聽姑姑說要幫自己,自然是滿心歡喜的應了下來。
蒼白的臉一笑,立馬變得紅潤起來。
父親和哥哥常年在外,她只適宜雲州的氣候,不宜奔波。
因而,只能常年住在雲州,和姑姑在一處,可以說,兩人是相依爲命了。
她出生便沒有母親,姑姑便是比她母親還要親的人,在她人生中當着母親的絕色。
女兒,又怎麼會懷疑自己母親呢?
秦萱兒是絲毫不懷疑的,親暱的抱着梅夫人撒嬌,連聲說她好。
又絮絮叨叨的開始說起自己打聽到的消息,還有對顧寶笙的鄙夷來。
“姑姑,您可不知道,顧三姑娘的哥哥可真不是個樣子!”
“哦?怎麼個不是樣子了?”梅夫人瞧了眼她的眉宇,因着她站着,秦萱兒坐着,是以,秦萱兒並沒有看到梅夫人似笑非笑望着她頭頂的眼神。
秦萱兒抿嘴,有些得意,又有些同情道:“真不知道那位德音長公主是怎麼生的孩子……
顧三姑娘的哥哥顧大公子啊,簡直蠢鈍如豬,沒頭沒腦的。
幫着他們府裡那位姨娘,欺負顧三姑娘便罷了。
後來啊,連印子錢都幫那位姨娘放了,害顧府欠了一屁股債,到今日都沒還清呢!
再後來吧,笨的在科舉考場上寫反文,險些連顧府一家子都拖下水了……
若非楚世子出手,顧三姑娘和她爹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有這樣的哥哥,也不知顧三姑娘是怎麼倒的八輩子的血黴!”
說到這兒,秦萱兒便不由勾了勾脣,這會兒便是十足十的得意了。
“好在,我哥哥,可不像她哥哥那樣,是個蠢貨!”
梅夫人眼底的諷刺更深了。
不過面上仍是不顯,溫婉一笑道:“你既然消了氣,便好生休息着,明日見到楚世子和太后娘娘,纔有精神不是?”
秦萱兒知道姑姑是贊同此事了,連忙笑着點頭答應。
高興得梅夫人一走,便撲在軟軟的牀上,開心的笑起來。
單是哥哥這一項,她的哥哥秦琛,便不知高出顧琤多少倍了,何況,顧寶笙那個粗鄙女子也不配和她比較啊!
楚洵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選的!
想到此,秦萱兒便立馬讓飛花絲雨進來幫她挑選衣物首飾。
呵,等明日,她便要顧寶笙知道——什麼叫傾國傾城,豔壓羣芳!
216章 謀害太后,寶笙被抓2更
雲州春日,碧空如洗,高陽清透。
顧寶笙晨起推窗,舉目望去,皆是江碧鳥白,山青花豔的大好風光。
心隨境變,她的自然心情也如新綠枝頭的鳥兒一般暢快起來。
居住的小屋前後都栽種了山桃花和映山紅,紅豔豔,香芬芬的,煞是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此次跟隨她前來雲州的,是半夏和圓月,並無翠荷在旁。
因而,顧寶笙也自在隨意了許多。
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又在屋內的一汪溫泉中沐浴,而後才“清水出芙蓉”,穿戴整齊,命人送了早點上來。
雲州早點清淡,多是以鮮花、牛乳、羊乳爲主。
楚洵怕顧寶笙吃不慣,特命人又給她加了一桌她在顧府用的造反上來。
於是,顧寶笙剛走到堂屋中,便見左邊一大桌的早點,右邊一大桌的早點。
凜四還腫着一張臉,還笑眯眯道:“小夫人只挑自己喜歡的吃便是了。
這剩下吃不完的,自然有奴才們幫着解決呢。
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顧寶笙看到滿滿兩桌子的早點原本已經足夠驚訝了,轉頭見凜四一張臉腫若豬頭,一點兒也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樣,更是驚訝。
“你這是怎麼了?”
昨天陪楚洵上街一趟買茶葉,就算碰到高手,也不至於身上沒傷口,臉上全是傷啊!
似乎還有被什麼東西刮傷的樣子。
顧寶笙細微的查看了一下,“是薔薇花刺傷的?”
這回輪到凜四驚訝了。
“小夫人這都看的出來?”
顧寶笙笑看他一眼,“狀元郎春日遊街尚且有時候要被簪子鮮花兒砸破腦袋,刮壞臉蛋兒。
這雲州城薔薇似鋪陳錦繡一般,你跟楚洵上街去,若是腦袋或是臉蛋兒完好。
那才叫奇怪呢!”
小夫人還笑他!
凜四腫着豬頭臉,真是好不委屈啊!
原以爲,小夫人會同情一下自己,好歹說上主子一兩句不對,然而小夫人卻開心的在看他笑話,他還能說什麼呢?
“你別垂頭喪氣的了。”半夏過去塞了個紫薯包給凜四,壓低聲音道:“姑娘要是爲你去找世子說情,你就等着一日三餐都吃不上吧!
凜二刷馬刷暈了,把自己當馬一塊兒刷的事情,你可記得?”
楚世子的醋意,可不是一般的大的,整個就一個醋缸子。
凜四眼裡泛着淚花兒,連忙收好紫薯包,感激涕零的望了顧寶笙一眼,再看到自己主子上樓來了。
凜四和半夏、圓月等人立馬一溜煙兒的閃開了。
他們很識趣兒的!一點兒都不想被世子殿下惦記上。
顧寶笙小口小口的喝着杏仁牛乳,喝完一小盅,擦了擦嬌豔如花的粉潤小脣。
花瓣脣這才微微一張,“你可用過早飯了?
若是沒用,便幫着吃兩口吧。”
楚洵眼眸裡星星點點的亮光這纔像是被點亮一般。
一拂墨黑繡金線麒麟紋的長袍,便坐在顧寶笙對面。
語氣輕緩道:“你不氣我給你準備這麼大一桌菜?”
元戎太后可是天天吵着要以身作則,省吃儉用,讓底下人也爭先效仿。
他真怕顧寶笙也來那一套。
小姑娘脣角輕揚,明眸皓齒,肌膚清透嫩白勝雪,淺淺淡淡的光照在她臉上,恍若月下嫦娥,有種透明而神聖的美。
楚洵卻禁不住想要摸一摸那白皙嬌嫩,比嫩豆腐還柔軟細膩的臉蛋兒。
手指正微微一動,小姑娘便笑着開口道:“你雖準備了我吃不完的菜,可卻是爲我好,並沒有什麼不對。
再者,誠如你所言,我吃不完,這些剩下的乾淨東西,自然可以給人數衆多的錦衣衛吃。
我並非不講理之人,又如何會怪罪呢?”
楚洵眼底含笑。
接過顧寶笙遞過來的一杯杏仁牛乳喝了。
擦了擦嘴,方徐徐道:“你是不怪罪,若是碰到蕭山王府某些不講理的人,怪罪便是大了。”
“你昨日見到蕭山王府的人了?”
顧寶笙夾着塊荷花酥,慢慢的吃着。
楚洵看着那紅潤小脣一張一合,動了動喉嚨。
“是,見到了蕭山王的女兒,秦萱兒。”
後面的名字,楚洵說的十分嫌棄。
便是顧寶笙沒有擡頭,也可以想象出楚洵是何等嫌棄了。
她將荷花酥嚥下去,擦了擦嘴,方擡頭道:“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若是顧崔兩家想要伸冤,扶持蕭山王做皇帝,自然是要和蕭山王府打好關係的。
然而,楚洵只見過蕭山王的寶貝女兒秦萱兒一眼,便是再也不想見到她的樣子。
可見那人十分難纏,惹人厭棄了。
但,頭一個便是和蕭山王最寵愛的女兒不和,之後又如何合作呢?
顧寶笙犯了難。
楚洵見她垂眸,不知是灰心喪氣,還是在另尋良策,大手忙覆上她的小手。
認真而緩緩道:“寶笙,此事你無須擔心。
蕭山王是明理之人,從來大公無私。
不會爲這些事便與我們結仇。”
楚洵雖然是在安慰顧寶笙。
然而,顧寶笙想的卻是。
楚洵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如果討厭女子,大多是因爲那些女子想攀龍附鳳或是想嫁他爲妻,這纔會生氣的。
她來雲州雖然只有這幾日,但沿途聽說,蕭山王的寵女壯觀,直可著書立說了。
就算蕭山王是聖人,有大仁大義,然而蕭山王這樣寶貝秦萱兒,若是要拿親事逼迫楚洵就範呢?
顧寶笙突然覺得嘴裡甜甜的荷花酥一點都不甜了。
而這件事,她也必須問楚洵的。
“楚洵,若是蕭山王用親事逼迫你呢?你待如何?”
楚洵包裹着顧寶笙小手的大手微微收攏,讓顧寶笙無法躲閃,從他的手中抽離出去。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蕭山王……”
“牛不喝水,能強摁頭?嗯?”
顧寶笙一下就笑了,哪兒有人把自己比作牛的啊?
“就算是牛,”顧寶笙眼底帶了狡黠,“你也是身強力壯,好看的牛。”
楚洵一笑,他倒是也情願他是頭牛,現在便能耕地呢。
察覺楚洵的目光幽深,像是帶了火苗,顧寶笙連忙抽手回來。
然而楚洵卻直接將顧寶笙身子一提,讓她坐在大腿上,把她抱在了懷裡。
四目相對,楚洵的目光從顧寶笙的眉眼慢慢移下來,移到嘴脣。
看得顧寶笙渾身不自在,低着頭不斷想到底該如何拒絕。
而楚洵呢,他想,小姑娘年紀還小,他不能太孟浪了,脣角便輕輕往小姑娘白嫩嫩的臉蛋兒貼過去。
兩人心思完全相反,眼見楚洵一親香澤,成功就在眼前時。
顧寶笙門口突然傳來玉竹嬤嬤急促的敲門聲還有着急的呼喊聲。
“世子殿下,寶笙姑娘!快出來啊,蕭山王府的萱兒姑娘來了,正等着您兩位下來呢!”
旖旎之景突然被打斷,顧寶笙倒是沒什麼,然而楚洵卻是恨不能立刻出門將秦萱兒殺了泄憤。
早不來,晚不來,爲何偏偏,要在此時來?
然而顧寶笙不等楚洵在那兒暗自惱怒一番,已經起身整理衣着了。
轉頭看楚洵有些悽婉幽怨的看她,顧寶笙示意玉竹嬤嬤在門外,不能太過放肆了。
楚洵這才起身,將門打開。
“世子殿下!”
玉竹請安問話還未說完,便見楚洵殺氣騰騰的下了樓。
身後的顧寶笙倒是面色如常,笑說道:“萱兒姑娘在哪兒,還請嬤嬤在前帶路,我給過去問個好!”
玉竹嬤嬤不着痕跡的上下打量了顧寶笙一番。
見她嘴脣和身上都沒有痕跡,這才放下心來,帶着顧寶笙下樓,去見秦萱兒了。
未見秦萱兒其人,但聞秦萱兒茶香。
清清淡淡,帶了一絲清苦,隨着輕柔春風緩緩傳入人的鼻息之中。
這與顧寶笙身上自然而然如蘭似麝的清幽香氣,十分不同。
顧寶笙聞了一下,秦萱兒的確是個茶中高手。
然而,她這一路走過來,四周蜜蜂蝴蝶像是結伴同行一般,竟都跟着她飛來了。
“這些東西太多,我暫且還是在外面待着,等蜜蜂蝴蝶散開再說吧。也恐驚了太后娘娘。”
顧寶笙暗自忖度,這些東西必定同秦萱兒的茶香脫不開關係,然而現在卻不是查探的好時機。
只是避其鋒芒了。
不過,即便顧寶笙並沒有踏入元戎太后和秦萱兒烹茶的地方。
事情仍舊是發生了。
“啊呀,太后娘娘被蜜蜂蟄了啊!全是包兒啊!快來人啊!”
金絲嬤嬤頭一個跳出來,窮兇極惡道:“顧寶笙,你好大的膽子啊。
太后娘娘不過是疼惜一下萱兒姑娘,你竟然大膽到要用蜜蜂謀害太后娘娘!
謀害太后,罪無可赦!來人!綁了扔下去!”
屋中的秦萱兒聽聞此聲,低下頭,眼底滿是得逞的笑意。
217章 弱雞,果然是比不上小夫人的1更
秦沐之被貶到衢州,沒了豐厚賄賂可拿,金絲嬤嬤身爲他的線人,這油水自然也沒有了。
前些年順風順水,大手大腳習慣了,陡然捉襟見肘,金絲嬤嬤是恨毒了顧寶笙和楚洵。
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機會,自然是狗仗人勢,耀武揚威起來了。
也不吩咐宮女嬤嬤動手,頭一點,竟是直接讓周圍的御林軍往上拿人去。
顧寶笙見那金絲嬤嬤得意的眼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八成是得了裡面秦萱兒的好處,想讓自己在此處容顏盡失的。
謀害太后的大罪,讓御林軍拿下雖然在情理之中,然而,她本是冤枉,按照規矩,自然該交由宮女或太監看管,再審問的。
這樣大張旗鼓的讓御林軍捉下她,身子被其餘男子碰過,沒了清白,楚洵就算再護着她,皇家人也不會允許她進門的。
計倒是好計,可惜,金絲嬤嬤忽略了楚洵對顧寶笙到底有多在意。
不等御林軍上前,凜四便帶了一衆錦衣衛圍了過來,將顧寶笙保護得嚴嚴實實。
雖是頂着一張豬頭臉,但依舊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恭敬裡含了一絲警告,“金絲嬤嬤。太后娘娘雖是被蜜蜂蟄了。
但這木蘭客棧如此花團錦簇,有蜜蜂也不奇怪。
怎的,你非要把謀害太后娘娘的罪過往顧三姑娘頭上扣?
是見我們世子爺方纔出去辦事了,誠心的想欺負世子爺的未婚妻嗎?
我們錦衣衛可是不答應的!”
金絲嬤嬤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卻並沒有往自己身上攬禍的膽子。
她是知道錦衣衛手段的,自己的主子都成太監,被貶到衢州去了,她一個奴才,怎麼敢招惹錦衣衛?
因而,連忙笑着解釋道:“您這是哪裡的話?
顧三姑娘是世子殿下的未婚妻,身份尊貴,哪裡是我們敢欺負的?
不過,您方纔沒來,也大清楚事情吧?
我們太后娘娘原是想着萱兒姑娘和三姑娘年歲相近,倒是可以相處相處。
這才讓玉竹嬤嬤把顧三姑娘接到此處一塊兒喝茶賞花兒的。
誰知道,這三姑娘啊……她心眼兒忒小了。
聞着萱兒姑娘烹茶的手藝好,又聽得萱兒姑娘和太后娘娘相談甚歡,太后娘娘甚是疼愛萱兒姑娘。
她啊,生怕太后娘娘不喜歡她,只喜歡萱兒姑娘了,這才一怒之下,帶了一堆蜜蜂過來蜇人的!
您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其他的宮女嬤嬤還有太監、御林軍啊!
他們都可以作證的!三姑娘沒來前,這兒可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這個啊……一準兒是三姑娘的妖術!”
金絲嬤嬤說的很有幾分得意的味道在。
反正人證物證俱在,這蜜蜂的確是跟着顧寶笙過來的,諒顧寶笙也不敢不應下這罪名。
裡面的秦萱兒一面靜靜的站在一旁,看醫女爲元戎太后處理傷口,一面聽着外面金絲和凜四的談話。
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失落的。
高興,自然是顧寶笙抗下這善妒心狠的罪名,再不能做楚洵的妻子了。
失落,則是來源於凜四和其餘錦衣衛對顧寶笙的百般維護。
顧寶笙未婚妻的位子是她的,這些維護自然也是該屬於她的。
想到顧寶笙竟然鳩佔鵲巢,享受了本應該屬於她的好處,秦萱兒心裡便十分不忿起來。
不過,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她自然還是要嬌嬌柔柔的表示大方的。
裡屋空曠,秦萱兒的聲音也柔柔的傳了出來。
“太后娘娘,都是萱兒的不是。是萱兒不該過來給太后娘娘烹茶。
這才引出了禍事。孫女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顧三姑娘雖然有錯,可到底是子珩哥哥的未婚妻。
太后娘娘看在子珩哥哥的面兒上,還是饒恕她這一回吧!”
秦萱兒說的懂事又妥帖,好似真的在爲元戎太后和楚洵、顧寶笙考慮一般。
然而,屋外的顧寶笙眼底卻含了諷刺。
秦萱兒雖然病弱,但腦子也並不那麼笨。
先前凜四和其餘錦衣衛對她的維護之意如此明顯,應該已經讓元戎太后十分不悅了。
此時,秦萱兒提醒元戎太后,處置自己也要想想楚洵的意思。
更是在火上加油,只差沒有明說元戎太后這個祖母的地位在楚洵心裡遠遠不及顧寶笙了。
這對於一向爭強好勝的元戎太后來說,如何能夠忍受?
若是不趁着她謀害的罪名,好生處置一番,又如何能消氣呢?
果不其然,顧寶笙便聽到裡面略微虛弱又痛心疾首的聲音傳來。
“哀家是愛重徳音,這才高看你寶笙幾分,想着讓你跟在身邊兒,調教調教,長長見識。
沒曾想,你竟然如此心胸狹隘,心狠手辣,不過是哀家略微疼愛萱兒幾分,你便帶了蜜蜂蜇哀家!還是如此多的毒蜂!
實在罪不可恕!若非萱兒帶了這兒的名醫來爲哀家醫治,哀家豈不是要命喪於此?
唉,罷了,是哀家看錯了你。
只是你這般舉止,實在配不得子珩了。哀家先前賜婚的懿旨,就此作罷了!
既是萱兒讓醫女治好哀家的蜂毒的,這婚事,自然便該給萱兒了……”
算起來,楚洵的生父莊親王和蕭山王,一個是景仁帝的弟弟,一個是景仁帝的哥哥,還算是南齊一家人的同姓,這賜婚原本是不可行的。
然而,秦萱兒卻並不擔心此事。
因爲莊親王是景仁帝的親弟弟,她父親蕭山王卻不是景仁帝的親哥哥。
蕭山王祖上原本是姓蕭的異姓王,只是到了蕭山王這一輩,先帝來雲州十分看重蕭山王,爲了表示親暱,這才讓蕭山王一家子都該做了秦姓。
不過,蕭琛自幼聰穎非常,在雲州的名頭一向如雷貫耳,反倒秦萱兒不大出門,默默無聞。
因而,衆人喚蕭山王世子,爲蕭世子、蕭琛者居多,稱呼蕭山王之女,則用秦姓。
而楚洵,後來又過繼到廣平王的名下,由秦姓改做楚姓。
兩人既沒有親緣關係,又沒有家族同姓的關係,自然這賜婚,是可行的了。
秦萱兒聽到元戎太后這麼輕巧的便罷了顧寶笙和楚洵的婚事,成全了自己和楚洵,心中歡喜非常,一張蒼白小臉因爲激動,也漸漸變得粉潤起來。
看來,果真是民間俗語所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啊!
顧寶笙的哥哥顧琤愚不可及,把自己弄到流放洛河的悽慘地步。
這顧寶笙麼,也是一樣的笨頭笨腦。
她秦萱兒不過略微使些手段,顧寶笙便招架不住了。
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相由心生,顧寶笙一顆豬心,又怎麼會比得上她傾國傾城呢?
想到楚洵的手下叫了顧寶笙那麼多句小夫人,她便不由又氣又惱起來。
不過,眼下,元戎太后已經準了她和楚洵的親事,那羣不長眼的低賤奴才,她自然到時候會讓楚洵幫她好生出氣的。
想到楚洵,秦萱兒面上又是一陣嬌羞。
元戎太后扯着疼痛的臉,笑看她,“怎麼?
萱兒你是對子珩不滿意?不肯接下哀家的懿旨?”
秦萱兒收了心神,連忙道:“臣女怎敢抗旨呢?”
街上那驚鴻一瞥,已經讓她餘生的記憶都留下了楚洵俊美如神祗的面容。
她怎麼會對楚洵不滿意呢?
只是,她還是得給楚洵和其餘的錦衣衛留下個好印象啊。
秦萱兒便咬脣道:“那萱兒若是答應了婚事,太后娘娘可否不要再爲難顧三姑娘了呢?
臣女實在於心不忍啊!”
元戎太后腫着一張臉,沒吭聲。
倒是一旁的玉竹嬤嬤低頭嚴肅道:“謀害太后娘娘罪無可恕。
自然是要看太后娘娘的蜂毒能否解除……”
元戎太后又會不會因此而毀容了啊。
秦萱兒懂了玉竹嬤嬤的意思,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
而那醫女餘光一瞥,便是眼眸閃了一閃。“那……周醫女……”秦萱兒咬脣,柔弱的問道:“太后娘娘身上的蜂毒能夠完全消除,不會影響到太后娘娘的吧?”
周醫女一聽,立馬大拜下來,“回萱兒姑娘的話。
這蜜蜂毒辣得很,奴婢雖然已經盡力了,然而毒素已經浸入太后娘娘的肌膚,這臉……奴婢只能盡力醫治,盡力消腫。
其餘的,奴婢實在無能爲力了!”
言外之意,便是說,元戎太后這張臉雖不會一直腫成豬頭。
但也不會好看便是了。
有了周醫女的話,便是秦萱兒再如何求情,元戎太后也不會放過顧寶笙了。
“哀家真是錯疼了你!”元戎太后怒不可遏的厲聲喝道:“來人!
立馬將顧寶笙押下去,臉上刺字!立馬送回京城!
哀家再也不想看到她!”
秦萱兒聽到顧寶笙臉上要被刺字這一句,心底簡直樂不可支。
果然,不配擁有她那張好看臉蛋兒的人,終究是保不住那臉蛋兒的!
正當屋外金絲嬤嬤得意的要讓御林軍把顧寶笙拉下去刺字時。
顧寶笙突然高聲道:“太后娘娘!臣女久病成醫,能治蜂毒,何不如讓臣女功過相抵呢?”
屋內的周醫女聽到顧寶笙的話,又接到秦萱兒暗示的眼神,連忙道:“太后娘娘,奴婢是這一帶最會醫治蜂毒的人。
奴婢都醫不好,那位小姑娘怎麼可能會醫得好呢?
她是在信口開河,欺騙太后娘娘您啊!”
“‘聖人千慮,必有一失;愚人千慮,必有一得。’
何況你也不過只是一個醫女,若是看錯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寶笙幼年,曾被比這厲害百倍千倍的毒蜂蜇過的,太后娘娘何不讓寶笙一試?”
秦萱兒見元戎太后似是有試一試的意思。
心裡便不大高興起來,忙勸道:“寶笙姑娘方纔雖是無心之失,但若真是金絲嬤嬤說的,她動用了妖術。
再次加害太后娘娘您可怎麼辦?”
“若是寶笙治不好娘娘,甘願以死謝罪便是了!”
空靈輕緩的聲音傳來,吹散了衆人的焦躁。
蕭山王寶貝女兒帶來的醫女都治不好的蜂毒,顧寶笙一個未及笄的小丫頭,真的能醫得好?
反正衆人是不信的。
凜四想阻攔,對上顧寶笙的眼神,猶豫許久,仍是退了下去。
秦萱兒和元戎太后,聽了這話,卻是如出一轍的想到,既然是顧寶笙自己親口說下的話,那麼,醫不好,殺了她,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楚洵也不能找她們算賬了。
因而,元戎太后便略微擡了一下手,乾癟的脣吐了一個“準”字。
大門敞開,顧寶笙提了裙襬,低眉順眼的跟在金絲嬤嬤身後走。
過了層層疊疊的帳幔,走到元戎太后的牀邊,方纔拜下去,“罪女顧寶笙,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行了,”元戎太后似有些惱她,語氣不大好,“起來醫治便是。”
秦萱兒本是漫不經心的在想着一會兒如何給楚洵接風洗塵,帶楚洵去雲州的好地方轉轉。
並沒有怎麼在意這個愚昧無知,又遠不及她的手下敗將顧寶笙。
橫豎都是要被刺字,賜死的醜八怪的,她身份尊貴,自然是不屑於看這些低賤螻蟻的。
然而,漫不經心想事的她,就那麼漫不經心的一瞥,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像是冬日立在河裡的冰雕,心底的涼意蹭蹭蹭的往外直冒,而外面風捲雲狂襲來的寒意,也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喘不過氣來。
那着梨花白廣袖長裙的少女,雙腿修長,身姿挺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腰肢是她從未見過的纖細柔軟,肌膚是她從未見過的雪嫩清透。
等她微微擡頭,露出完整的五官來。
當真是,“仙姿玉色,世上無雙”。
這讓一向對自己容貌身材乃至肌膚儀態引以爲傲的秦萱兒,登時不滿到了極點。
雲州城,或許說整個南齊,她都當屬第一姝啊!
怎麼能被一個山野粗鄙女子比下去呢?
雖然她不想承認,然而此刻,兩人離得不遠,她看得清那白皙肌膚下的青色脈絡……
她也不得不承認,顧寶笙那身兒冰肌玉骨,的確是生的比她好。
可是……秦萱兒咬脣暗恨。
也比她,不過是好上那麼一點點兒而已。
等待會兒顧寶笙治不好元戎太后。
那張臉便只能用醜陋不堪來形容了!
秦萱兒一面安慰自己,一面見顧寶笙在元戎太后臉上身上塗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不由暗自嘲笑起顧寶笙的狂妄自大來。
雲州城的毒蜂,若是這麼好解,憑顧寶笙一個小姑娘就能解決,那還要那麼多名醫做什麼?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秦萱兒見顧寶笙還在那裡小心翼翼的爲元戎太后點東西。
而元戎太后也沒任何反應。
她便柔柔弱弱的開始勸道:“寶笙姑娘,這蜂毒厲害無比。
你還是莫要做這些徒勞無用的事情了。
好好生生的給太后娘娘認個錯,讓娘娘從輕處罰你便是了!”
顧寶笙擡頭對上秦萱兒溫柔虛弱的面龐,心裡有些微微訝異。
秦萱兒與她,輪廓竟有七分相似。
一身萱草色銀紋繡百蝶度花裙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身段兒,襯得她膚色白皙如雪,面容姣好而嬌俏動人。
杏眼圓眸如初生小狗兒,天真懵懂又委屈柔弱。
瓊鼻櫻脣,膚如凝脂,瞧着倒是個不錯的。
只是,眼底暗藏的妒忌敵意還有一絲迫不及待看她笑話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
讓她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
她收回落在元戎太后手臂上的手,不緊不慢道:“寶笙謝萱兒姑娘關心。
不過,寶笙運氣好,已經治好娘娘的蜂毒,接下來,娘娘只需要毫升歇息即可。”
“治好了?”秦萱兒的聲音微微有些尖銳,含着十足的驚訝。
而後察覺自己的反應太過激動,這才弱下聲音,溫柔道:“三姑娘你可不要爲了逃脫罪責,而欺瞞太后娘娘啊。”
“萱兒姑娘這是何意?”顧寶笙佯裝不解的問道:“太后娘娘臉上身上都已經消腫不少。
下面的御醫也可查看蜂毒情況,寶笙怎麼敢欺瞞太后娘娘呢?
還是說,萱兒姑娘,你不想寶笙治好太后娘娘?”
元戎太后略帶質疑的目光落在秦萱兒身上,看得她一陣心虛。
忙低頭道:“萱兒,也不過是十分奇怪罷了。周醫女都治不好的蜂毒。
寶笙姑娘你卻治好了。
雖是有功,到底那蜜蜂是因寶笙姑娘你而來,萱兒……
實在不知如何爲寶笙姑娘你,在太后娘娘面前求情啊!”
那羣蜜蜂,是跟着顧寶笙而來。
元戎太后又是因爲顧寶笙而傷。
顧寶笙如今雖然主動請纓,戴罪立功救了元戎太后。
但到底是逃不開謀害的嫌疑的。
除非,顧寶笙有合理的理由,證明自己的清白。
元戎太后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便不陰不陽的開口道:“寶笙,你如何解釋這件事?”
解釋不出來,更好,送回京,在路上想法子治死她便好了。
不過……
顧寶笙低頭笑了一笑,她們註定是不能如願了。
“太后娘娘,若要臣女解釋。臣女只能說,是方纔那位醫女有意藏拙,不與太后娘娘醫治蜂毒的!”
“放肆!”
元戎太后怒的登時將榻邊的杯盞砸在地上。
只可惜,只濺了顧寶笙一身的水花,晶瑩茶水掛在顧寶笙長翹的羽睫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寶笙姑娘這是什麼意思?”秦萱兒立馬叫屈,含淚道:“周醫女是萱兒專門爲太后娘娘請來醫治的人。
怎麼會不盡心盡力呢?
寶笙姑娘這樣說,是因爲責怪太后娘娘賜婚給楚世子和萱兒嗎?
如果寶笙姑娘你的確心有怨恨,那便怨恨我好了,千萬不要怨恨太后娘娘啊!”
秦萱兒話一出口,元戎太后的臉色立馬難看到了極點。
她素來喜歡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平生最恨有人不服她。
即便她知道秦萱兒是在挑撥,心裡的怒氣仍是壓不下來的。
顧寶笙是什麼東西?敢怨恨她?
剛要出口斥責顧寶笙。
就聽顧寶笙不疾不徐道:“萱兒姑娘,寶笙一向敬重太后娘娘公正嚴明。懿旨是怎樣,便是怎樣的,寶笙不會違逆。
至於周醫女沒有盡心盡力,也並非寶笙胡說。
敢問萱兒姑娘可知道,寶笙治太后娘娘的蜂毒,用的是何藥物?”
秦萱兒抿了抿嘴。
柔弱道:“萱兒雖然也是從小喝藥的,不過這蜂毒厲害得緊,醫女們一向難治的。
萱兒怎會知道?”
顧寶笙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慢慢吞吞的打開了。
是一截兒嫩綠如大蔥模樣的東西,被掐斷的那一端,有些灰灰黏黏的東西。
正是方纔,顧寶笙塗抹在元戎太后臉上和脖子上的粘液。
“這是什麼?”
衆人都伸長了脖子看過去,一時認不出這到底是個什麼靈丹妙藥。
顧寶笙將東西呈上去,跪下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話。
寶笙給太后娘娘治蜂毒的東西,便是這芋梗的粘液。
古書曾記載,隱士劉易居於王屋山之時,曾於房內目睹蜘蛛和大蜂搏擊一幕。
而後蜘蛛腹部被大蜂蟄刺,腫脹欲破,蜂毒不能解之時,便是咬破芋梗塗於傷口處痊癒的。
後來,臣女在清平庵被蜜蜂蟄刺時,庵堂師太也是用此法而解。
庵堂師太尚且知道解蜂毒,愈傷口的法子,身爲名醫的周醫女會不知道麼?
所以,寶笙斗膽說,是周醫女沒有盡心盡力!”
元戎太后的眼神立馬落在秦萱兒身上。
秦萱兒見元戎太后身上的傷口逐漸消腫,知道此番是不能反駁了。
便搖搖欲墜的落淚道:“周醫女,我如此信任你,你怎的探脈如此糊塗?
真是對不住你祖上三代行醫,妙手回春的鼎鼎大名啊!”
周醫女一聽秦萱兒連祖上三代都擡出來了。
哪裡不明白,秦萱兒的意思,是要她選,是出賣秦萱兒,還是自己死了,好保全家族。
“都是奴婢見娘娘腫脹處發紫黑的緣故,這才以爲無藥可醫,判錯了脈!
奴婢對不起萱兒姑娘的信任,更險些害了太后娘娘。
奴婢愧對先祖行醫大名!請太后娘娘降罪責罰奴婢!”
周醫女頂了罪過,元戎太后自然也不能再責怪秦萱兒辦事不利了。
立馬便判了周醫女斬立決。
轉頭見顧寶笙跪在地上跪了許久,仍舊保持着儀態大方,傾城絕色的模樣。
心裡不由又是一氣。
元戎太后慢慢悠悠的開口道:“雖然此事你將功抵過了。
可是,到底招來蝴蝶蜜蜂謀害哀家的事情,許是妖術……”
她到底還是要狠狠處置顧寶笙一番的。
剛從周醫女被判斬立決中回神過來的秦萱兒聽到這話。
留了冷汗的臉不禁又鎮定下來。
只要顧寶笙受罰,周醫女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自然會好好兒的安排周醫女的家人的。
然而,顧寶笙卻是突然打斷了元戎太后的話。
“太后娘娘,寶笙只是凡夫俗子,招蜂引蝶的妖術,是斷然沒有的。”
元戎太后十分不滿,“那爲何那些……”
“那些蜂蜜蝴蝶朝太后娘娘屋裡飛來,並非是跟着寶笙的緣故,而是,因爲太后娘娘和萱兒姑娘的緣故啊!”
秦萱兒眼裡閃過一絲惱怒和不耐煩。
芋梗治蜂毒,算是顧寶笙鄉下長大,運氣好,一時躲過了。
可她能一直運氣好,還能躲過這妖女妖術的名頭嗎?
“寶笙姑娘,太后娘娘雖然有上天庇佑,可上天的庇佑也斷然不會讓蜜蜂前來傷害太后娘娘吧?
你這般說辭,萱兒……可不知如何能信了。”
秦萱兒說這話時,還往後躲了一躲,像是生怕顧寶笙要用妖術傷害她一般,柔弱的像風中搖搖欲墜的小花兒。
顧寶笙微微一笑,“萱兒姑娘不信寶笙的話也沒關係。
寶笙,這便與太后娘娘和萱兒姑娘證明便是!”
說着,顧寶笙便喚了門外的凜四,替她準備了四樣東西。
並命一個信得過的小宮女端了過來。
元戎太后和秦萱兒一看,是四塊帶了牡丹絹花兒的手帕。
牡丹絹花兒栩栩如生,連層層疊疊的花瓣兒都分外動人逼真。
而另一邊,放着一碗水和一盒子香粉。
秦萱兒瞧着,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暗道,這顧寶笙蠢鈍如豬,難不成還能看出什麼來了?
然而,不能她細想,顧寶笙已經命人放下厚重卻透氣的簾子,開始動起手來。
兩塊手帕,左右各一方。
一塊撒了水,一塊是撒了香粉,而後再撒了水。
金絲嬤嬤耐不住性子,便鄙夷道:“都這個時候了,三姑娘怎的還要這樣裝神弄鬼的?
難不成是又想用什麼妖術來謀害娘娘不成?
還是快些認罪,不要再……”
金絲嬤嬤的話還未說完,便見屋子門口登時黑暗下來。
嗡嗡嚷嚷的蜜蜂蝴蝶振翅飛來,幾乎要將這屋子填滿。
“救駕啊!救駕啊!來人,快將這妖女拿下!她又要謀害太后娘娘了!”
金絲嬤嬤一面驅趕着隔着簾子的蜜蜂蝴蝶,一面大呼小叫的讓御林軍進來拿人。
然而,顧寶笙只讓人生了幾大盆火來,一羣蜜蜂登時便散了開去。
顧寶笙跪下來,呈上兩塊手帕道:“太后娘娘,臣女方纔,已經自證清白了!
這兩塊手帕,一塊是加了蜂蜜水的,一塊是撒了香花粉又撒蜂蜜水的。
只加蜂蜜水那一塊,飛來的蜜蜂不多,可另一塊又有香花粉,又有蜂蜜水的,卻引來了無數只蜂蜜蝴蝶。
蜜蜂愛蜂蜜、花粉、鮮花。
便是瞧着衣裳上繡的蘭花兒,桃花兒,有時候還要圍着那些姑娘們轉一轉。
何況雲州繡娘繡工了得,爲太后娘娘繡的這身宮裝呢?
太后娘娘今日宮裝上的花開富貴,牡丹栩栩如生,而身上也用了雲州進貢上來的香粉,原本已經夠吸引蜜蜂蝴蝶的了。
臣女方纔聞到,太后娘娘身旁的茶壺飄出龍井蜂蜜的甜香。
敢問太后娘娘方纔可是不慎打倒了茶盞,讓身上和屋內都染上了蜂蜜的甜香呢?
若是如此,那麼,這招蜂引蝶便不是臣女的妖術,而是因爲這些花粉、蜂蜜還有娘娘身上的牡丹太過逼真的緣故了。”
元戎太后臉色十分難看。
原本以爲今日是能借着秦萱兒的手,收拾顧寶笙的。
哪知道,秦萱兒如此不堪重要,竟是讓顧寶笙屢屢化險爲夷。
當着外面這麼多錦衣衛和御林軍的面兒,顧寶笙大出風頭,自證清白。
她定然是不能斥責處罰顧寶笙了。
然而,把這件事怪在自己和秦萱兒身上,又實在拉不下這個面子。
至於秦萱兒,則是臉上毫無血色。
她沒想到,兜兜轉轉的,這顧寶笙反倒把禍水引在了自己身上!
龍井蜂蜜是她烹的,香粉和那宮裝都是雲州獻上來的,如果說有罪,她便是頭一個!
因而,秦萱兒忙跪下來,泣不成聲,好不可憐道:“都是萱兒一時心急,這才讓太后娘娘遭了大罪,是萱兒的不是,求太后娘娘懲罰!”
不看僧面看佛面。
秦萱兒是蕭山王的掌上明珠。
元戎太后便是再惱她,也是不敢拿她怎樣的。
反倒還安慰道:“原也是你的一片孝心,只是這地兒蜜蜂蝴蝶太多撞上來了,也怪不得你,好孩子,趕緊起來吧!”
秦萱兒這才擡頭,給了顧寶笙一個含笑帶淚的眼神兒。
顧寶笙啊,也該瞧瞧她和自己是如何天壤地別的。
光是父兄兩人,顧寶笙便根本沒有資格與她比較身份了。
然而顧寶笙卻並不在意秦萱兒的得意。
只是低頭道:“那方纔……娘娘的旨意?”
“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哀家……”
“楚洵的婚事,便不勞太后娘娘操心了!”
秦萱兒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傳來,擡頭見那淺暖日光下,眉如墨染,膚如冷玉,俊美絕倫人兒過來。
一顆心都高高的懸了起來。
等着,盼着,那雙宛若浩瀚星辰的眼裡有自己的面容。
畢竟,她身份高貴,是天上潔白的雲,而顧寶笙有那樣的父兄,只是地上的一灘污泥而已,哪裡比得上她呢?
然而楚洵卻是直接將顧寶笙攬在懷裡,疏離又淡漠道:“寶笙身子不好,出來吹風太久,我先帶她回去了。
至於太后娘娘先前廢旨再賜婚的事,還是收回吧。”
楚洵話一落,便帶了顧寶笙離開了屋子。
連請安都沒給元戎太后請一個,更別說聽元戎太后的話,給秦萱兒打招呼了。
氣得元戎太后恨不得將一屋子的東西都砸了。
然而到底,她還是努了努乾癟的嘴,扯着笑臉對秦萱兒道:“子珩那孩子,脾氣從小便是這樣。
哀家突然賜婚,沒跟他商量一番,他自然心裡存了怒氣,等哀家到時候與他好好一說,他自然知道你的溫柔懂事,知書達理了。
眼下,你也別往心裡頭去。
到時候,哀家依着你的話,帶着他們住在王府裡,你們熟識了便知道他的好了。”
秦萱兒眼底還存着方纔楚洵抱顧寶笙的恨意與失望。
然而,元戎太后的話,又讓秦萱兒心裡萬分高興起來。
到底,太后和皇上的旨意最爲重要了不是麼?
楚洵又怎麼會爲了那樣一個不堪的顧寶笙抗旨呢?
不過是青年意氣用事罷了。
因而,秦萱兒忙點頭,十分溫順道:“萱兒知道子珩哥哥的脾氣的。
自然不會往心裡去,也望太后娘娘保重身子的好!
等過幾日,萱兒便在蕭山王府等太后娘娘大駕光臨!”
元戎太后慈愛的拉着她的手又誇了她幾句,這才放她走人。
等秦萱兒走出元戎太后的屋子,整個小臉兒都羞紅了,如同這三春桃花一般。
想着楚洵到了蕭山王府能與她日日下棋看書,做一對神仙眷侶,她的心登時如喝了滿滿一壺龍井蜂蜜一般高興。
然而,轉頭對上楚洵的那隨從凜四,她便登時淡了笑臉。
“你竟敢攔着我回府不成?”
“不敢不敢!”凜四抱着刀,讓開路,卻並不走。
秦萱兒有些惱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凜四對她齜牙咧嘴一笑,“只是想告訴秦姑娘一句。
這一次呢,是小夫人手下留情,沒有將您怎樣。
不過,您呢,還是趕緊認輸的好,就不要技不如人還一輸再輸了。
畢竟麼,呵呵,小夫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而且啊!”
凜四走過她身邊,輕飄飄扔了一句,“我們主子心裡只有小夫人,您還是趁早認輸,別丟人現眼了!”
秦萱兒被這話砸的暈頭轉向,一口氣上不來,頭一暈,便又倒了下去。
嚇得衆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凜四腫着一張臉,撇撇嘴,“弱雞,果然是比不上小夫人的!”
218章 下毒毀容
秦萱兒是怎麼回去的,顧寶笙不知道,不過楚洵卻是一路把她抱回來的,幾乎要把她的腰掐斷了。
房門“啪”的一聲關上,楚洵便把顧寶笙抵在門上,一張俊臉放大在顧寶笙眼前,清冽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兩人竟是鼻尖對着鼻尖。
“你說的自己處置便是這個?”
楚洵的聲音平緩沉穩,聽上去倒是同平時無異,然而顧寶笙愣是聽出了楚洵的惱怒。
對上他漆黑明亮的眸子,顧寶笙突然不知該如何解釋:“楚洵……”
“寶笙……”楚洵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突然將額頭抵在顧寶笙的額頭上,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清冽乾淨的氣息瞬間將顧寶笙包圍,讓她無處可逃。
“楚洵……”
“我知道你已經習慣一個人,替顧崔兩家翻案,替自己洗清罪名……”他很緩慢很緩慢的開口:“可是,寶笙,你現在有我……
你若負重前行,我會替你扛,你若殺人滅口,我會替你做。
你只別一個人冒險,讓我擔心可好?”
他雖然聽顧寶笙的話,暫時並未插手這件事。
然而,他又怎麼可能放心得下讓顧寶笙一個人去見秦萱兒和元戎太后?
蕭山王寵愛小女兒,光是秦萱兒身邊武功高強的親衛便不知有幾百幾千人?
何況元戎太后也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小姑娘嬌嬌弱弱的,對上兩個惡女人,他豈有不擔心的?
楚洵長長的睫毛幾乎貼在她眉心上,一雙漆黑的眸幾乎要將自己吸進去,豐澤朱脣也與自己不過半寸的距離……
顧寶笙呼吸停滯了一瞬,別開眼不去看這讓她心慌意亂的男色。
“楚洵……我並非是故意的。”顧寶笙深吸一口氣,將手撐在楚洵健碩柔韌的胸膛上,認真道:“男子有男子的朝堂戰場之戰,而女子亦有女子的後宅宮廷之爭。
我若事事都要你來相幫,若是有一日你不在我身邊呢?
金絲雀離籠即死,牡丹花無水即枯。
我若不學會自己去面對這些事情,一旦你不在我身邊,豈非‘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任人宰割了麼?”
她不想事事都拖累楚洵。
但,“楚洵,你也不必爲我擔心的。”
顧寶笙說話有些軟軟的,撐在楚洵胸膛上的手也如順貓兒的毛一般,慢慢的安撫着他,“我知‘剛過易折,柔過不堅’。
若是敵人太過強大,我自然會找你幫忙,可如秦萱兒那般蝦兵蟹將,也讓你來幫忙,豈不是‘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了嗎?
我此番不過是暫且與她提個醒罷了,若她執迷不悟,非要再次加害於我,我自然不會如此次一般輕拿輕放的。”
秦萱兒有秦萱兒的手段不假,可她亦有她的法子。
若非初到雲州,還未見到蕭山王,這回,秦萱兒未必能這麼輕易的從她手中逃脫的。
楚洵聽到此處,心情頗好,小姑娘就跟貓兒撓癢癢似的,一下一下撓的他胸口都有些燙燙的。
想到那秦萱兒今日打斷了自己和寶笙的事不說,還意圖用那樣的方式讓元戎太后廢除自己和寶笙親事,楚洵的眸子便暗沉一瞬。
看來,回頭是得找個機會給她一個教訓,警告一番了。
不過現在,楚洵盯着自己面前臉蛋雪嫩,脣瓣粉潤微微揚起的小姑娘,喉嚨滾了一下。
早上那會兒,小姑娘還欠他一個……
楚洵貼着顧寶笙的額頭慢慢離開,然而抱着顧寶笙的手卻依舊沒有鬆開,反而抱得緊了一分。
他沒親過小姑娘,也總怕待會兒貼脣過去會嚇到她,想了一會兒,他覺得還是應該先徵得小姑娘允許的。
他便頓了片刻,開口道:“寶笙……”
我可否親你……
這幾個字還未說完。
玉竹嬤嬤的敲門聲和呼喊聲又響起來了。
“又來了?”顧寶笙這次倒是未察覺到楚洵有什麼異樣,無比自然的將他推開,將玉竹嬤嬤迎了進來。
因而,也並未看見身後的楚洵冷得能結冰,沉得能下雨的一張臉。
“奴婢給世子殿下請安,給顧三姑娘請安!”
玉竹嬤嬤規規矩矩請了安,讓人把東西呈上來。
顧寶笙和楚洵看過去。
俱是五顏六色的紮成一串的小玩意兒。
譬如,老虎、繡球還有兔子、八卦、香包等小模樣的東西,形容小巧而逼真,色彩豔麗而鮮明,做得十分精緻好看。
隱隱還有艾草冰片的清香傳出來,煞是好聞。
顧寶笙便不由笑問道:“玉竹嬤嬤,這些……是什麼啊?”
楚洵見顧寶笙喜歡那些小玩意兒,目光也柔和了幾分,只是暗道就算顧寶笙喜歡,也要查一查有毒無毒。
玉竹嬤嬤見兩人似乎都對這東西還挺喜歡。
便笑眯眯道:“這個啊,是萱兒姑娘特地送過來的,名叫‘布扎’。
眼下四月快五月端午了,雲州這一帶的風俗,端午時節都是要戴‘布扎’的。
一能驅邪避鬼,二能鎮惡防蟲,護佑身子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最是不錯了。
便特地命人送了三份過來,太后娘娘、世子殿下、還有三姑娘你,一人一份兒呢!”
顧寶笙和楚洵一聽說是秦萱兒送的,登時便散了興趣。
楚洵是擡手便想將這些東西扔出去的。
然而,顧寶笙卻笑道:“既然是萱兒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們也不好推辭。
還請嬤嬤放在這兒吧,我們自會佩戴的。”
玉竹嬤嬤見楚洵冷眉冷眼的。
努力笑道:“萱兒姑娘的手藝極好,三姑娘和世子殿下切莫辜負她的一番美意纔是。
這個,是三姑娘您的,這個,是世子殿下的。
奴婢都交代清楚了,這便告退了。”
顧寶笙命半夏送玉竹嬤嬤出去。
關上門,楚洵的臉色便冷淡下來。
顧寶笙嘆道:“你別生氣了……”
“寶笙……”楚洵看她的臉色很有幾分委屈,“她都送繡球與我了,還送老虎給你,你還不生氣?”
送老虎,是在罵顧寶笙是母老虎,而送繡球,招婿之意實在太過明顯了。
偏生,這東西是秦萱兒託玉竹嬤嬤送過來的,在元戎太后面前過了明路。
若是不戴上一兩回,未免也太不禮貌。
不過麼……
顧寶笙狡黠一笑,“誰說她一送,咱們就要戴的?
到時候,讓底下人做一個一模一樣的拿上來便是了。
何必一定要戴她做的東西呢?”
但楚洵仍舊有些悶悶的,他都被惦記上了,小姑娘竟然一點兒都憐香惜玉。
“好了……”顧寶笙過去有些低聲哄他的模樣,“你別不開心了。這些東西,我覺得不大對勁兒,趕緊的查查看有什麼東西沒有才是!”
楚洵聽了,這才收斂神色,把凜四喚來,將東西拿下去照原樣再做了一份。
然而,不過片刻,凜四便神色凝重的過來回稟道:“主子,小夫人。
這東西——有毒!”
“下毒?”顧寶笙微微蹙眉。
秦萱兒很喜歡楚洵,自然不會給楚洵下毒,那麼……
“說清楚……”楚洵嚴肅非常道:“什麼毒?”
“主子那份兒倒是養心靜神的好東西。
可是小夫人這一份兒,卻是放了十成十的毒藥。
若是皮膚沾上一點兒,便會不知不覺的深入骨髓。
整個人會慢慢全身潰爛,痛苦死去。
可是,若是查探的話,卻是半點兒沒有痕跡,只能查出來是和花粉有關係。
甚至,中毒之初,也只是像春日疹子那樣,不易察覺……”
219章 炫耀不成睹親吻,妒忌發瘋1更
凜四話還未說完,楚洵手裡的茶盞登時被捏得粉碎。
“楚洵!”顧寶笙連忙執起他的手來,見無傷痕,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楚洵卻不放心,“蕭山王府能人異士衆多,機關陣法重重。
你還未入府居住,她便開始生事,寶笙,這次我不能讓你羊入虎口。”
他雖有能力護住顧寶笙,卻實在看不得那秦萱兒三番兩次仗着自己的身份算計顧寶笙。
蕭山王若是身在王府,尚可約束那秦萱兒。
可此時,蕭山王府中,只有一個秦萱兒和她所謂的姑母。
若是出事,難免血拼,恐傷了顧寶笙。
“楚洵,你不覺得此事奇怪嗎?”顧寶笙坐在他身旁,替他重新倒了一杯碧螺春。
緩緩說道:“秦萱兒不喜歡我,的確有加害我的理由。
可是,玉竹嬤嬤方纔說過了,這些東西都是秦萱兒親手做的。
這‘布扎’上的毒性如此厲害,我若出事,這物證,豈不是讓秦萱兒自投羅網嗎?”
秦萱兒用蜜蜂陷害她,打碎茶壺的卻是元戎太后。
可見她害人,也多會用借刀殺人的手法。
再者,女子自然希望給男子留下美好善良的印象的。
秦萱兒這樣喜歡楚洵,又如此心高氣傲,絕不會允許自己的狠辣計謀在楚洵面前漏出一點兒來。
楚洵自然也是想到這一點的。
京城中那些所謂的貴女不就是如此?
當着他的面,施捨饅頭包子還有銀兩給乞丐,轉頭見自己不理,就把乞丐打得鼻青臉腫,將銀兩搜走了。
所以,楚洵下了結論,“是有人在借刀殺人。”
藉着秦萱兒的手,想讓顧寶笙不知不覺的死去。
是誰呢?
顧寶笙垂眸想了一回,擡眸十分肯定的對楚洵道:“我在雲州,除了太后和秦萱兒,並沒有得罪其他人。
顧家和姜家,在雲州也沒有仇敵。”
元戎太后知道楚洵的手段,不會自己動手。
秦萱兒惦記着給楚洵留個好印象,更不會自己動手。
初來乍到,便是下這種致命毒藥,實在令人費解。
倒是凜四,見顧寶笙和楚洵似乎陷入無解謎團,補了一句,“這毒藥用的是西戎采薇山上的一種草藥。
不過十多年前,才慢慢開始在雲州這一帶種植的。
因爲數量稀少,只有蕭山王府的人,纔有權利採摘。”
顧寶笙輕敲了幾下桌面,基本已經確定下了,這毒藥雖不是秦萱兒下的,但定是蕭山王府的人無疑了。
“寶笙?”楚洵詢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眼裡的意思,顧寶笙很明白。
無非是希望將這件事交給他來查辦。
可是,“楚洵,”顧寶笙搖頭道:“我在明,敵在暗。
那人又熟悉雲州,便如毒蛇蟄伏於密林老窩一般。
無論你讓我藏在何處,那人若是想下手,總能找到機會的。”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便是如此。
便是楚洵再神通廣大,總有夠不到的地方。
楚洵對此事雖瞭然於心,只是始終心裡仍舊是擔心的。
修長如玉的手將顧寶笙白皙纖細的手包慢慢裹住,乾燥而溫暖。
他緩緩道:“我一定護你周全。”
也會將那背後之人查出來碎屍萬段的。
昏暗屋內
女子慢慢塗着蔻丹,紅脣微微勾起,“東西都拿過去了?沒人察覺吧?”
男子聲音低沉,“一切都在夫人掌握之中,萬無一失。
顧寶笙昨日已稱身體不適,便是下樓都是戴着面紗的。
再過些日子,便只能躺在牀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全身潰爛而死了。
就算有大夫診脈,也只能診出是水土不服,才起疹子的緣故。”
女子聽了,顯然心情極好,語氣都帶了輕快喜意。
只要顧寶笙那張和姜徳音相似的臉毀了,底下人就算看到她和蕭琛長相相似,也不會多想的。
這個秘密便永遠不會被人知曉了。
“很好……很好。到時候她進了王府,把她看緊一些……”
“女子的語氣突然低低的陰狠起來,“到時候屋裡全放上鏡子。
我要她每日每夜都看着自己那張潰爛噁心的臉,聽到她心愛的男子與萱兒郎情妾意的事……
哦,不……得要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是怎麼被人奪走的,活生生被氣死,死不瞑目纔好呢!”
男子垂眸不語,只是轉身出門那一刻,搖頭嘆息。
風平浪靜的兩日一過。
受秦萱兒之邀,元戎太后和楚洵、顧寶笙便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蕭山王府。
秦萱兒一早便立在了門口等候,等看到那硃紅馬車和馬車旁,騎着高頭大馬的俊朗男子,眼底的欣喜雀躍是怎麼藏都藏不住。
等馬車一停下來,她便恭恭敬敬的屈伸行禮,聲音清脆如珠玉一般道:“臣女恭迎太后娘娘大駕,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元戎太后知道蕭山王這個寶貝女兒體弱多病,哪裡敢讓秦萱兒在門口吹風吹許久?
因而,她忙讓玉竹和太監們扶着她下了馬車。
走到秦萱兒身旁,便慈愛的拉起她的手道:“快些起身吧,站了許久,這身子如何受得住?”
“臣女多謝太后娘娘關懷!”
見楚洵下了馬,目不斜視的站在一邊,並未看自己一眼,反倒目光注視着元戎太后馬車後的一個纖細女子從車上緩緩下車。
秦萱兒本來蒼白的臉又白了一瞬,低頭咬着脣,氣得連話都不想說了。
她今日是特地打扮過一番的,櫻脣點脂,略敷薄粉,白皙面容如玉一般瑩潤光澤。
雙丫髻上是父親蕭山王特地命匠人制作的白玉萱草步搖,身上穿的也是梨花白繡銀紋萱草的廣袖長裙,將腰身勾勒極爲纖細。
那廣袖上更是繡了精緻飽滿的蝴蝶,輕輕揮袖,便似蝴蝶翩翩起舞,若清風徐來,袖中更有盈盈暗香,淺淺盈來。
她都聽說了,顧寶笙水土不服,臉上身上都起了疹子,聽說藥石無靈,該是好不了的了。
顧寶笙那張臉,也該算是徹底毀了。
可,她都這樣精心打扮了,楚洵的目光竟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只看着那個馬車上一身梨花白素錦廣袖長裙,還蒙着面紗的顧寶笙……
憑什麼啊?!
過去十多年來衆星拱月的優越感在楚洵和顧寶笙面前蕩然無存,這登時讓秦萱兒心情壞到了極點。
然而,此刻,她不能露出來,只能上前關心的問道:“寶笙姑娘臉上和身上的疹子還沒好麼?
女子可是留不得疤痕的。到時候萱兒讓府裡的醫女好好替你診治一番吧!”
顧寶笙戴着面紗,隱隱看得出臉上有星星點點的紅疹子,飽滿光潔的額頭上,正中眉心還有一點硃紅。
配上那不畫而黛如遠山的秀眉,水汪汪靈動有致的眼睛,倒是像觀音座下的玉女一般,純潔無瑕而出塵絕俗。
即便,這少女蒙着面紗,不能細觀容貌,也難掩周身清新脫俗如空山秋雨,如山澗雅蘭的氣質。
遑論她身姿纖細柔軟如初生嫩柳,舉止儀態修容有度。
蕭山王府底下伺候的衆人看得也是驚心不已。
原本以爲,秦萱兒的容貌已經足夠國色天香了,然而眼前女子雙瞳剪水,霞姿月韻便已經如此楚楚動人。
若是那面紗全部揭下,不知是何等傾國傾城了。
“咳咳……”顧寶笙打斷了衆人的猜想,聲音有些虛弱道:“多謝萱兒姑娘關心。
只是,太后娘娘已經派了許多御醫、名醫前來診治,都說寶笙這是孃胎裡的病根兒沒好。
又遇上水土不服的緣故,這才起了疹子。
只能從內調養,方可漸漸痊癒,並非是湯藥能斷根兒的。”
秦萱兒聽到此處,忙道:“既是要好生保養,寶笙姑娘還是快些回房歇着吧。切莫吹了涼風,加重病情了。”
然而,她眼底的笑意卻深了一分。
顧寶笙治不好纔好呢,世上配得上這副容貌的,才只有她不是?
一行人緩緩步入蕭山王府。
只見蕭山王府亭臺樓閣,水榭花壇數不勝數。
蒼松翠柏,芭蕉青竹,古雅幽深,幽蘭雪杏,玉芙白梔,楚楚有致。
殿堂高闊軒昂,大氣恢弘,竟是比皇宮不差。
元戎太后一面面帶慈愛的聽着秦萱兒如數家珍的介紹這裡花花草草,廳堂小道,一面心裡漸漸生出一股忌憚怨恨來。
若非她知道走的是蕭山王府,恐怕還以爲這是皇家修的另一處行宮呢。
花草樹木便罷了,最重要的是那殿堂。
竟是絲毫不避諱的用了皇宮的朱、黃二色,名爲“睿哲堂”。
“睿哲”,取“睿哲維唐,長髮其祥”一語,乃是稱頌帝王的詞。
蕭山王不過是一個臣子,竟然將自己的殿堂修成皇宮御書房的模樣。
元戎太后一下子便十分警惕不滿起來了。
只是,到底是蕭山王的地界兒,她實在不能表現出來。
秦萱兒見元戎太后聽得津津有味,楚洵和顧寶笙也是細細打量着周圍的花草亭臺,心裡十分自得。
畢竟……這蕭山王府可是她的家,全天下或許除了皇宮,是哪裡的地方都趕不上這兒的。
看顧寶笙那如鄉下人一般小家子氣,沒見過這些好東西的模樣,秦萱兒便不由微笑起來。
總要讓顧寶笙知道她與自己的差距是什麼,顧寶笙才知道自己配不上楚洵,該知難而退的吧?
而楚洵呢,也總該知道她是如何博學多才,她和顧寶笙又是如何有天壤之別的啊。
只有楚洵看清楚了自己是珍珠,顧寶笙是魚眼珠,纔會主動退了他和顧寶笙的婚事!
想到這兒,秦萱兒便笑着開口道:“這些都是父王處理公事的地方,不值得說什麼。
萱兒還是帶太后娘娘和子珩哥哥、三姑娘去看看住的地方吧。”
說着,便婷婷嫋嫋的在前面帶路,正是走在楚洵的前面。
楚洵聽到秦萱兒叫子珩哥哥幾個字原本就已經冷下臉來了,但礙於顧寶笙還在這兒,他怕秦萱兒又加害顧寶笙,這纔沒走。
也因此,被迫聽了秦萱兒跟背書似的唸了一路的詩詞。
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爲她是哪家教書的女先生在教着唸書。
秦萱兒對顧寶笙的炫耀之意,十分明顯,看到一處花,便要先問顧寶笙知不知道那是什麼花兒。
顧寶笙若是說知道,她便笑誇顧寶笙幾句,再自己添上詩詞。
顧寶笙若是說不知道,她便更得意了,不僅要添上詩詞,還要將那花花草草如何施肥澆水都一道說出來。
譬如眼下,蕭山王給秦萱兒建的萱草閣,周圍種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萱草。
初春雖未開,也是新綠一片,甚爲養眼。
秦萱兒走在路中央,那綠裡一抹梨花白便是淺淺一笑的開始說道:“這萱草閣是我還未出生時,父王便替我建好的。
父王說:‘萱草,食之令人好歡樂,忘憂思,故曰‘忘憂草’。
又說:‘合歡能解恚,萱草信忘憂’。
他便給我取名爲萱,盼我一生平平順順,無愁無憂。
我念着父王的好,便把這詩寫了,命人刻在這石上,永誌不忘父王的期許。”
元戎太后和顧寶笙看過去,一方石上,果然是寫的那詩。
“合歡能解恚,萱草信忘憂。
盡向庭前種,萋萋特地愁。”
簪花小楷秀麗非常,一見便是從小經大師指點練習過的。
秦萱兒對於自己的學識和書法都十分滿意,見楚洵面色淡淡的,並沒有什麼反應,更未達到她心中,楚洵嫌棄顧寶笙的情形。
秦萱兒便轉頭,笑對顧寶笙道:“三姑娘,我的名字是源自這詩,那麼你呢?
你的名字是誰取的?源自何詩啊?”
秦萱兒臉上盈盈笑意,十分天真,然而,顧寶笙又怎麼不明白她的意思。
顧寶笙這具身子自出生便沒了母親,顧明遠當時只顧着和鄭繡蓮濃情蜜意。
聽說溫嬤嬤過去問名字時,恰逢顧明遠從官場上逢場作樂回來,滿腦子都是笙簫聲,便隨口給了個“笙”字罷了。
並沒有其餘的意思。
比起蕭山王的取名來說,她這名字,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她也大大方方的一笑道:“父親雖是官居丞相之位,然而一心都在公事上,並沒有閒暇時間慢慢的取名。
我這名字,只是父親照着字輩規規矩矩的給了一個,並無他意。
自是不能與萱兒姑娘相較。”
秦萱兒聽得顧寶笙主動認輸,一張柔弱的面龐似乎都熠熠生輝了起來。
楚洵這下應該知道,顧寶笙與她的差距多大了吧?
她是蕭山王府的掌上明珠,顧寶笙不過是丞相府的一根雜草罷了,又不會認識花草樹木,連一句詩也不會念,一筆字都不會寫……
怎麼比得上她呢?她和楚洵纔是最合適的呀!
那笑盈盈的一張臉,轉頭正準備問楚洵的名字取自何處,卻見楚洵毫不避諱的將顧寶笙抱在懷裡,不鹹不淡道:“王府風大。寶笙需靜養,我便帶她先告退了。”
小姑娘懂裝不懂,被秦萱兒一路奚落炫耀,已經夠久了。
便是小姑娘讓他稍安勿躁,他也是忍不下去的!
楚洵雙腿修長挺拔,幾乎是一陣風一樣,便把他懷裡的小姑娘揣着走了。
這讓唸了一上午詩詞,卻沒有得到楚洵半個眼神,半句讚賞的秦萱兒簡直不能忍受。
她走到哪裡不是前呼後擁,衆星拱月,爲什麼偏偏?
元戎太后狀似可憐的安慰她道:“好孩子,寶笙體弱,子珩那孩子素來心軟,自然是怕她受罪的。”
秦萱兒委屈的咬着牙,她也體弱啊……她……
是啊……秦萱兒的委屈一下便散開了,姑姑說男子喜歡柔弱的女子。
那麼,一定是顧寶笙方纔與楚洵裝柔弱,楚洵這才帶她走的了。
她自小無母,也體弱多病,楚洵若是知道,她比顧寶笙還可憐,幾乎是要死掉的。
那……楚洵一定會比憐惜顧寶笙更憐惜自己吧?
想到此,秦萱兒匆匆忙忙與元戎太后說了幾句,便說身體不適,暫且告辭了。
元戎太后見她腳步匆忙,走的是楚洵離開的方向,乾枯如樹皮的臉又笑起褶子來。
清風徐來,簌簌花落,沁人心脾。
翠如碧玉,白若飛雪的槐樹下。
神仙眷侶一般的兩人肩頭身上早已鋪了一層雪白柔軟又馥郁芬芳的花瓣。
黑衣男子高大俊美,風光霽月,白衣女子嬌小纖柔,眉目如畫。
是一幅極其賞心悅目的畫卷。
然而,柱子後的女子卻將嬌脣咬出了血跡。
顧寶笙向來敏銳,自然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們。
且感受到的目光如此不善,定是秦萱兒了。
她便推他的胸膛,“快放開!”
“她氣你氣很久,也氣我氣很久了。”楚洵音色十分好聽,低低沉沉,又緩緩有度。
他是真的生氣的,恨不能將那在寶笙面前耀武揚威的秦萱兒宰了。
顧寶笙愣了一愣,剛想說自己不在意。
楚洵便循循善誘:“她氣了我們,我們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給她一點教訓呢?”
這話說的有理,她也一向睚眥必報的,便微微點了一下頭。
楚洵一笑,若千樹萬樹梨花開,輕輕低頭。
顧寶笙還未反應過來。
一個極輕極軟極淺的,帶着珍重又鄭重,氣息清冽又幹淨的吻便落在她的眉心。
像是翩翩蝴蝶在她眉心輕輕一觸,又像是軟軟花瓣在她眉心輕輕一點。
“你?”等她回神,那滿是驚訝的翦水秋瞳便對上楚洵蠱惑人心的面龐。
他有些無賴,盯着她粉潤飽滿的嬌脣道:“你方纔點頭了。”
所以,楚洵說的禮尚往來是這個?
這……這……可她說的不是這個啊!
楚洵見小姑娘被自己堵的啞口無言,乾脆把她抱在懷裡,輕聲哄了她許久,又一本正經道:“寶笙,此處是龍潭虎穴。
給你下毒之人還未找到,方纔那一招既能爲你報仇,又能引蛇出洞……早一日找到兇手,你也好早一日安心睡覺……”
顧寶笙被他抱在懷裡無法掙脫,一雙水汪汪的眼兒瞪着他,嘴上雖然不說,但是意思很明顯。
編!繼續給她編!
她倒是要看看還能編多少謊話出來!
楚洵眼底帶笑,湊在顧寶笙耳邊。
熱氣吹得顧寶笙耳邊發癢,她躲了一躲,楚洵卻小心掐着她纖細的腰肢眼帶笑意而語氣鄭重道:“寶笙,對不起,我騙了你……
禮尚往來是假,但想一親香澤,恨不能立刻娶你爲妻——是真!”
“無賴!”顧寶笙的耳根一下子就紅了個徹底,白皙如雪的面容也泛出淺淺淡淡的粉來,像是新綠枝頭上,最嫩最軟的那一朵花骨朵兒,讓人想採下摘回去。
“啊!啊!啊!”秦萱兒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她甚少發脾氣,大夫說她的身體也不適合動氣。
可是……她真的忍不住啊!
顧寶笙那個鄉下女子,竟然用那樣下三濫的手段勾引楚洵!
楚洵竟然真的吻了顧寶笙!
那明明是個爛臉的醜八怪啊!
楚洵爲什麼不多看一眼才貌雙絕的她,要去看那個醜八怪,吻那個醜八怪呢!
就算要親吻,那也是該親吻她啊!
那是她的未婚夫啊,顧寶笙怎麼能碰?怎麼配碰?!
梅夫人站在門口,問了飛花絲雨詳情,嬌柔溫婉的臉上,也是眉頭緊皺,臉色不大好看。
看來,那藥效還是淺薄了些啊。
那賤種竟然還有心思勾引男人!
她提着裙子慢慢的走進去,慢悠悠道:“才這點兒打擊便受不住了?
將來你當上世子妃,又該如何啊?”
秦萱兒一見梅夫人,眼淚便奪眶而出,委屈極了,“姑姑……姑姑啊!
那個賤人,她竟然敢……”
秦萱兒說不下去了,抽抽噎噎的哭個不停。
梅夫人不着痕跡嫌惡的看了她一眼。
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
就算在蕭山王府請名師教導了這麼久,還是個低賤樣兒!
她走過去拍了拍秦萱兒的肩頭,安慰道:“皇室裡的男子都是早早放了通房的。
便是沒有那個姓顧的,也有姓李的,姓王的。
你何至於跟她置氣?
總歸世子妃的位置是你的,她奪不走便是了。”
秦萱兒不服氣,不甘心。
“可是她……”
“萱兒!”梅夫人打斷她的話,語重心長道:“你將來是要做當家主母的人,有的事兒,可必須要學會做啊!譬如剷除異己……”
秦萱兒雖有幾分心計,然而殺人是從未做過的……
“姑姑,我怕……我……我下不了手!”
梅夫人一笑,“誰讓你下手殺人了。”
“那姑姑的意思是?”
“那顧三姑娘一來雲州便水土不服,可見是與雲州相沖的。
你想,若是……咱們王府因她有個病,有個災的。
再讓道士過來算一算,算出她是個與雲州相沖,與蕭山王府也相沖的人,你待如何?”
秦萱兒低頭琢磨了一陣。
杏眼一下子就亮了。
若是顧寶笙與雲州相沖,與蕭山王府相沖,那便也可說,顧寶笙與皇陵相沖。
是不祥身子!
只要顧寶笙在,先皇即便是長埋地下也是魂魄不寧。
如此一來,元戎太后若是要在此祈福,可不得先把顧寶笙攆回去麼?
這樣的不吉之人,又如何配做楚洵的妻子?
秦萱兒想通了這一回,一張臉又滿是笑意了。
“姑姑,你待我真好!比親孃還親!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姑姑是蕭山王府的人,自然是幫着你的了。不疼你還能疼誰啊!”
梅夫人滿是愛憐的摸着她的腦袋,然而垂眸——掩下了嘲諷嫌棄的笑意。
要不是秦萱兒還有用,她會這樣對一個低賤丫頭的女兒好麼?
真是做夢!
不過,眼下,自然是要“討好”她的。
秦萱兒命大總管王川分了院子。
然而,不過短短几天時間,顧寶笙的院子,便出了一件震驚雲州百姓的大事。
220章 奸計敗落
夜晚,蕭山王府花廳
正中設着一張香案,三把椅子,案中香爐高豎三支,案旁火盆各放兩個,桃木劍,八卦鏡分放香爐兩側,儼然是等着得道高人前來捉鬼驅邪。
元戎太后坐在上首細細的捻着佛珠,兩眼底俱是烏青,臉色蠟黃,氣息也不大順暢。
開口說話的語氣更是不善,“寶笙,雖然哀家念你是德音的女兒,一向愛重你。
不過這次,你晦氣附體,着實……着實讓哀家再愛重你不得了呀!咳咳咳……咳咳咳……”
秦萱兒見元戎太后咳嗽得厲害,連忙過去提她順氣。
轉頭見楚洵有些心疼的看着跪在地上,淡定自如的顧寶笙。
忍不住的,秦萱兒擡腳走過去,憂心道:“三姑娘,你來蕭山王府不過幾日。
院中的花草樹木全部枯萎,便是雜草也無一根存活。
太后娘娘也因爲你晦氣附體不吉利,胸悶氣喘,夜夜失眠。
此番請青城山毛道士來捉鬼驅邪,實屬無奈。
也希望你切莫護着你身子裡頭的晦氣,再讓太后娘娘身體不舒服了!
太后娘娘上了年紀,可禁不起你的晦氣這樣折騰啊!”
秦萱兒一臉憂心忡忡,杏眼也是委屈巴巴的。
好似顧寶笙若是不答應便是欺負了她一般。
然而,顧寶笙卻十分清楚。
秦萱兒此番,不過是在用激將法,希望她不停爲自己辯解,說自己無辜。
畢竟,對於一個未及笄,未出嫁的閨閣女子來說,送去家廟已經是一件影響出嫁的事情了。
若是再有什麼邪祟作怪,晦氣附體的名頭在,恐怕更是不能出嫁了。
可顧寶笙更清楚,若是她現在一味辯解,只會讓愈發讓元戎太后不滿,愈發讓自己處境艱難。
因而,她低頭溫順道:“萱兒姑娘放心,寶笙從來敬重太后,來雲州自然也是事事以太后娘娘爲先。
如今太后娘娘身體有恙,寶笙自當全力配合毛道士捉鬼驅邪。
以盼太后娘娘早日康復!”
沒等到顧寶笙像個潑婦似的大呼小叫爲自己辯解,反倒讓她說了這樣一番得體的話。
說實在的,秦萱兒打心底不高興。
然而看着元戎太后舒緩的神情,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退了下去。
“既然這是寶笙你答應下來的……”元戎太后嘆了口氣,似是可惜道:“那屆時,道士若是要焚晦氣之身……你……”
“寶笙自然絕無怨言!”
顧寶笙擡頭,望向元戎太后道:“寶笙只盼着毛道士能讓太后鳳體痊癒!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楚洵握了握手,對上顧寶笙安撫的眼神,又鬆開。
小姑娘讓她切莫輕舉妄動,全憑她的安排。
可是……他仍舊忍不住的揪心。
青城山毛道士……一聽便是招搖撞騙的騙子,若用一些障眼法可怎麼好?
正在楚洵擔憂之時,那灰衣老道便慈眉善目的一笑,撫着花白長鬚仙風道骨的進了花廳。
“貧道元德,拜見太后娘娘,拜見世子殿下!”
楚洵沒搭理他,元戎太后見他眉目清遠,瞧着便是個得道之人,心裡的便有了七分的滿意。
眼下萬事俱備,只欠這毛道士的東風,某些討厭的人就能煙消雲散。
元戎太后自然是高興的。
她便微微頷首道:“毛道士起身吧,哀家這病,可就全靠你了!”
毛道士微微彎下的腰慢慢站直,瞧着地上面戴薄紗的纖細女子,再對上上首那微微點頭的女子。
便笑了一笑,“太后娘娘放心,貧道一出手,那些妖魔鬼怪,晦氣邪祟自然無所遁形,灰飛煙滅……只是……”
元戎太后見他面帶爲難之色,便不由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若這晦氣厲害,輕則需用破相之法來解除,重則……重則需處死或是遠離太后娘娘千里之外才行啊!”
元戎太后朝顧寶笙看一眼。
她方纔是答應了元戎太后任憑處置的。
此刻自然也不能反悔,將方纔的話與毛道士又說了一遍,毛道士這才點頭撫須應下差事來。
又道:“姑娘放心,若是晦氣邪祟在你身體內,這桃木劍自然會對着你的!”
說完,那毛道士便將那案上油燈一點,符紙一貼,桃木劍便滴溜溜的轉起來。
毛道士左手執三清鈴一搖,右手一擡,大喝一聲:“起!”
衆人便見那桃木劍霎時從案上立了起來,明明是懸空,卻如有人持一般,竟是騰空舞劍,如斬妖除魔,痛殺四方,好似真是滿屋妖魔鬼怪一般。
秦萱兒見毛道士如此得力,簡直滿心歡喜。
姑姑果然是最疼她的!連找來的道士都如此好!
夜晚寂靜無聲,三清鈴的聲音不絕入耳,一直傳到梅夫人的房屋中。
聲聲都是愉悅,聲聲都是慶賀。
梅夫人捧着茶,遙看月夜,不由彎脣一笑。
過了今日,世上再沒有與姜徳音相似的那張臉,而那賤種,也永遠不可能再來蕭山王府了!
睿哥哥啊!不要怪我心狠!我是在幫你奪回西戎皇位,不願再有那些討人厭的人拖你後腿罷了!
花廳
那桃木劍在空中舞動許久,似乎是那晦氣邪祟太過厲害,毛道士顯然有些體力不支,一直強撐着。
秦萱兒暗暗着急。
原本說好一炷香時間就能解決顧寶笙的。
然而現在呢,已經兩炷香快三炷香的時間了,毛道士竟然還在舞劍。
莫不是姑姑給的銀兩少了,這毛道士不肯盡心盡力不成?
秦萱兒一着急便忍不住皺眉瞪毛道士。
然而毛道士此時卻是苦不堪言,身不由己啊!
那桃木劍全完不聽他的使喚了啊!
正在力氣用盡之際,再看到秦萱兒那不耐煩的眼神,毛道士生怕自己這生意要泡湯,心一慌,桃木劍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怎麼樣了?晦氣邪祟可去除了?”
秦萱兒忙迫不及待的問道,甚至眼底帶了十足的興奮。
然而,地上站着的凜四瞧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對秦萱兒道:“萱兒姑娘,這桃木劍的指向,似乎是蕭山王府西南邊兒的院子啊!”
“你胡說!”秦萱兒脫口而出便開始斥責起凜四來,口內慌亂道:“這根本就不可能啊!”
西南院子是姑姑梅夫人的房間,那毛道士本就是姑姑請來把顧寶笙弄出去的,怎麼可能會害到她自己身上呢?
毛道士一頭熱汗,整個身子都如同如水裡撈出來一般大汗淋漓。
他的桃木劍,方纔一定是有旁人在舞動的,否則不會這樣不聽他使喚。
耳聽着着金主都要栽在他自己手裡了。
毛道士連忙解釋道:“那西南院子並非是邪祟作亂的院子。
不過是那邪祟太過厲害,老道一時處置他不得,這才桃木劍歪了方向罷了。
老道有一符紙,只要將那符紙一貼,自有烏鴉鬼火將那邪祟擁護而出的!”
說着,老道便從袖子裡掏出一份鬼畫符來,扭扭曲曲看不清形狀。
他大喝一聲:“起!”
那符紙便飛也似的起來了。
秦萱兒眼睛緊緊盯着那道符,心裡不斷喊道:“快去那個賤人那兒!快去那個賤人那兒啊!”
毛道士心急那紙張不飛出去,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紙張還是原地打轉兒,不由心裡着急得要死。
可不等他再着急,西南院子裡突然飛進來一大羣烏鴉。
且藍綠幽幽的鬼火登時從那院子裡四下散出來。
秦萱兒的眼睛驚訝的幾乎要掉出來,“這不可能啊!”
元戎太后有些不悅道:“萱兒,那院子裡住的,到底是你什麼人?”
秦萱兒冷汗連連道:“回太后娘娘的話,那……那裡住的是臣女的姑母。
可是,臣女的姑母絕不會是……”
“萱兒姑娘!”顧寶笙開口打斷她:“方纔毛道士已經說過了。
桃木劍所指的方向是邪祟的方向,而烏鴉和鬼火所在之地,也是邪祟所在之地。
爲了太后娘娘,寶笙尚且義不容辭,願意付出性命,只盼着太后娘娘鳳體痊癒。
爲何……萱兒姑娘的姑母卻不能?
還是說寶笙的命不是命,萱兒姑娘姑母的命竟然比太后娘娘還要重要了?”
秦萱兒頓時啞口無言。
比起元戎太后來說,其餘人的性命都不值一提。
她若是爲了姑母和元戎太后作對,那根本就是在斷了自己和楚洵的未來啊!
她,畢竟如此弱小,姑母爲她着想也不會怪罪自己把她推出去的吧?
橫豎……橫豎姑母聰明,自然知道該如何化險爲夷的。
秦萱兒在心中飛快權衡好了利弊後,立馬跪了下來。
221章 毀容慘敗,甜蜜月夜1更
疏影閣
梅夫人本是靠窗在品梅花清茶,賞薄雲淺月的,可剛低頭才呷了一口梅花清茶,“哇哇哇”的嘶啞淒涼聲震耳欲聾,幾乎震暈了梅夫人的腦袋。
“來……”
那“人”字還未喊出口,撲哧撲哧接踵而來的密集振翅聲連同一片黑壓壓的潮水登時從窗戶中灌了進來。
烏鴉體型碩大,梅夫人又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都被淹沒在黑黢黢臭烘烘當中。
一張花容月貌的臉登時被那烏鴉的尖嘴利爪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等凜四讓人把梅夫人帶上來時,梅夫人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跟團爛肉泥一般了。
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秦萱兒眼見着如同親生母親的姑母,好端端一張溫婉嬌俏的臉蛋兒竟變成了這樣,立馬紅了眼睛,吧嗒吧嗒的開始掉眼淚。
可是……可是,若是她求情,元戎太后會怎麼看她啊?
楚洵也一定不喜歡自己有這樣一個邪祟晦氣附體的姑姑吧?
因而,即便秦萱兒此刻恨毒了顧寶笙,也是敢怒不敢言。
只敢委屈巴巴的哭道:“太后娘娘,臣女的姑母是被邪祟晦氣附體,這才驚了太后娘娘。
臣女不敢徇私,只求太后娘娘秉公處理!”
只要元戎太后出了氣,也便不會計較自己的姑姑害她身體不適的事情,又會待她像之前一樣好了。
顧寶笙倒是有些詫異,這梅夫人落得如此下場,都是因着幫秦萱兒的緣故。
不過,這秦萱兒好似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麼有情有義,聰慧靈敏。
元戎太后雖然心有不忿,一定會狠狠處置梅夫人。
但秦萱兒如此迫不及待的便要與梅夫人劃清界限……
說得好聽,是大義滅親,說得難聽便是六親不認,生怕牽連自身了。
秦萱兒躲閃害怕的眼神顯然表明,她是後者。
元戎太后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日這場戲,自然知道是秦萱兒和她姑母弄出來的名堂。
不過是因爲厭惡自己,順水推舟幫着秦萱兒和她姑母演戲罷了。
然而,秦萱兒不知道的是,對於元戎太后來說,皇家的人,狠毒不可厭。
可厭的是狠毒還愚蠢,遇事匆忙露馬腳,連撇清事情都還畏畏縮縮,閃閃躲躲,半點兒沒有聰明的樣子。
這樣的人,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牆,成不了大器不說,說不定遇着事情還會牽連到自己身上,實在不可用!
譬如……眼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夫人,聽到秦萱兒那一番正氣凜然的話,險些最後一口氣提不上來,活活被秦萱兒氣死了!
毛道士是她梅疏影請來的人,若是秦萱兒聰明反應快,便該立馬讓毛道士出來圓謊。
只說是那邪祟晦氣被顧寶笙分散了部分到她院子裡去了,烏鴉和鬼火都是顧寶笙招來的便是了。
毛道士行走江湖,招搖撞騙多年,總有法子把謊話圓過去的。
可惜,毛道士雖然反應快,架不住秦萱兒腦袋愚蠢,急着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頭一個便把她推了出來!
枉她以爲秦萱兒在蕭山王府被教導多年,骨子裡的愚蠢該消散些許!
結果跟她娘一樣又蠢又笨,還想踩着自己攀高枝兒!
只恨她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着秦萱兒抽抽噎噎的在元戎太后說蠢話,給自己叫喪!
楚洵淡淡瞥了地上的梅夫人一眼,不鹹不淡道:“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邪祟晦氣真身也現。
便依毛道士所言,送她到雲州千里之外,遠遠的離了太后吧。”
守在元戎太后身邊兒正哭哭啼啼的秦萱兒一下子就愣了,梨花帶雨,可憐巴巴的望着楚洵。
“子珩哥哥……”秦萱兒柔柔弱弱,好不委屈的說道:“父王很少在府裡陪萱兒,都是姑姑陪着萱兒長大的。
姑姑現在破相,已經去了邪祟晦氣了。就不必送到千里之外了吧?
子珩哥哥,如果姑姑不陪在萱兒身邊,萱兒會傷心的!”
子珩哥哥,你就忍心看着萱兒傷心嗎?
秦萱兒後一句話沒有說,然而在場的人沒有誰不明白她的意思的。
顧寶笙倒是心裡嘆了一句,秦萱兒若是方纔一開始不是把她姑姑推出來,而是曉之以情的說,恐怕元戎太后或是她姑姑都不會這樣看不上她。
眼下,秦萱兒求楚洵將她姑姑留下來,多半都是因爲那姑姑對她十分有用,她不想失去一個得力之人罷了。
可惜,腦子笨,嘴又快,這一說。
元戎太后知道她笨了,自然不會重用她,而秦萱兒那姑姑,瞧着便不是個善茬,會輕易揭過此事,不跟秦萱兒計較?
顧寶笙擡頭看了眼上首的元戎太后。
果然……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看秦萱兒的眼神也帶了十分的不滿意。
而地上呢,秦萱兒那姑姑氣得渾身都抽搐起來,像頭被剝了皮的野獸,面目猙獰至極。
她是氣的呀!
她沒用,會牽連秦萱兒,那秦萱兒便一腳把她踢開了,她有用,秦萱兒便施捨兩句話給她,讓她留下來?
那她算什麼?
明明她才該是這個蕭山王府做主的女主人,憑什麼生死還要秦萱兒來幫忙定奪?
最主要的是,自己在地上痛得死去活來,秦萱兒那一雙看自己的眼睛只有嫌惡,好像是看一眼都嫌髒。
她也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別開眼盯着楚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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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不轉睛,恨不能一雙眼珠子都黏上去一般。
這讓梅夫人憤怒到了極點,暗暗想着,過了此劫,定要將顧寶笙和秦萱兒兩個人都宰了,才能消她的心頭之恨!
這邊,秦萱兒還淚眼汪汪,可憐兮兮的望着楚洵,“子珩哥哥,你便饒了姑姑這一次吧!”
楚洵沒說話,只是徑直走向顧寶笙,把身上寬大的墨青袍子披在了她身上,又將小姑娘有些微涼的身子抱在自己懷裡。
疏離淡漠對上首的元戎太后道:“烏鴉盤旋,鬼火不散,可見邪祟晦氣之厲。
若單單破相,楚洵實在擔心,太后娘娘的鳳體不能痊癒。”
“所以,微臣認爲,該焚身或送千里之外庵堂爲好。”
秦萱兒大大睜着眼睛,她都那樣求情了,爲什麼子珩哥哥不幫她?
那是她的姑姑啊!
“嗚嗚……子珩哥哥……”
秦萱兒上前一步往楚洵身上靠過去,搖搖欲墜,若是楚洵不伸手扶她一把,似乎下一秒她便要倒在地上。
她就是想讓楚洵知道,身體虛弱,可憐無助的又不止顧寶笙一個人。
難不成子珩哥哥會只抱柔弱的顧寶笙,而不憐香惜玉,憐惜被他氣暈的自己嗎?
這樣想着,秦萱兒不着痕跡的故意歪了一下腳,“啊!”的一聲,便要倒在楚洵身上。
元戎太后緊緊盯着,暗想,若是秦萱兒真的倒在了楚洵懷裡,或者是楚洵下意識的那麼拉上一把。
顧寶笙也只能讓位委曲求全了。
然而……
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楚洵抱着顧寶笙腳步一點便輕飄飄的移到了門外。
秦萱兒腳已經歪了過去,根本來不及支撐身體再站起來,噗通一聲,小臉着地,“嗚……”的一哭。
鼻子裡登時流出兩汪血來。
“啊!血?”秦萱兒慘叫了一聲。
登時腦袋一歪,被自己的血嚇暈了過去。
“都還愣着幹什麼!”金絲嬤嬤氣急敗壞道:“還不趕緊的把萱兒姑娘扶起來!
萱兒姑娘要是有半點兒差池,小心你們的皮!”
元戎太后陰沉着一張臉,看着楚洵將顧寶笙牢牢實實的護在懷裡,對秦萱兒身體如何,對自己身體如何,竟是半點兒不關心,不由徹底的將顧寶笙恨上了。
然而楚洵倒是雲淡風輕的道了一句:“太后娘娘鳳體有恙,這等晦氣之事,微臣自會幫娘娘好好處理。
凜四,將這地上邪祟晦氣的真身送出去,一生一世,不許她來雲州,進京城!”
說完,抱着懷裡軟綿綿的小姑娘便走了。
凜四隨即也像拖死狗一樣把梅夫人拖了下去,又把戰戰兢兢的毛道士拖了下去,“論功行賞”。
一時間,這花廳裡單單隻留下元戎太后臉色陰沉,沖天怒氣又發泄不出。
“啪啦”一聲,元戎太后手邊的杯子便被砸在門口,她氣喘吁吁的罵道:“果然是個賤人!不識擡舉!”
若是顧寶笙乖巧,這回便該乖乖的受了刺字的刑罰,再乖乖的到千里之外受刑去。
可她竟然敢反抗!
她元戎纔到蕭山王府幾日啊,就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把蕭山王府的人送了出去。
那蕭山王父子又會如何揣度自己的用心,她還如何和蕭山王府維持好表面的關係?
還怎麼在蕭山王府住下去啊!
正在元戎太后胸悶氣短,怒不可遏之時。
才把梅夫人拖下去的凜四又轉身回來了。
“太后娘娘,微臣有事稟報!”
元戎太后沉着臉,“子珩他還想如何?”
難不成想讓蕭山王的寶貝女兒秦萱兒和自己這個堂堂的太后親自給顧寶笙賠禮道歉不成?
凜四規規矩矩的回:“回太后娘娘的話,是主子讓微臣過來給太后娘娘帶一句蕭世子殿下的話。”
元戎太后眼底立馬警惕起來,臉上也閃過一絲慌亂。
難不成是這蕭山王世子因着秦萱兒的緣故,要興師問罪不成?
“蕭世子讓帶的,是什麼話啊?”
“蕭世子說,梅夫人衝撞太后,是蕭山王府的責任,讓太后娘娘不要擔心,他會親自處理此事。
至於,萱兒姑娘……她年紀太小,身子太弱,不適宜與太后娘娘相伴,恐過了病氣給太后娘娘。
蕭世子已經專門派人回來照顧萱兒姑娘了。
蕭世子說,這些日子,還請太后娘娘在府裡自便!
他離雲州不過百里,過兩日,便會親自過來陪伴太后娘娘的!
讓太后娘娘莫要心急!”
等凜四一走,花廳裡登時響起小太監小宮女嗚嗚咽咽的聲音。
元戎太后已經砸了一個杯子了,眼下蕭琛那混世魔王要來“親自陪伴”她,還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來!
她不能在蕭山王府大發雷霆,又無法找顧寶笙出氣,只得擰小太監和小宮女的身子泄憤。
百里之遙的事情,蕭琛都在掌握之中,何況京城動向?
這蕭琛還把唯一一個可以攻破蕭山王府的入口給堵了,直接讓秦萱兒禁足。
如此一來,這事情可不好辦了。
元戎太后眯了眯眼睛,突然道:“哀家來雲州這麼久,蕭山王府也從未辦一桌宴席來接待哀家。
如今蕭世子回來了,蕭山王府也自該接風洗塵的。
你們都吩咐下去,等蕭世子回來,便上一桌宴席吧。
這接風洗塵的宴會,一併辦了便是。
記得……
備上雲州上好的桃花釀和桂花露……”
玉竹嬤嬤眼神閃了一閃,規規矩矩的下去了。
月明星稀,花影搖曳,竹影斑駁。
月華如水傾瀉而下,庭若積水空明一般,澄澈透亮。
更襯月下少女膚色雪白近乎透明,櫻脣粉潤如桃花,微微上翹的一雙貓眼兒若兩汪秋水一般,晶瑩明澈又動人嫵媚。
不是人間絕色,是天上瑤池仙子,美得驚心動魄。
然而,抱着少女的高大男子卻帶着她一路不停的走,半點兒沒有將眼神落在她身上。
直到,走到那葡萄架下的寬大的紅木鞦韆處,才如抱小孩兒一般將少女身子一掐,放在了高高的紅木鞦韆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不等少女說話,高大男子便將她抱在懷裡,看了她許久,嫣紅薄脣方靠在少女眉心輕輕一吻,似是無奈似是嘆息,更多是心疼道:“寶笙,你又讓我擔心了……”
可這小姑娘他既捨不得打,又捨不得罵,只能當個小祖宗供着寵着,除了親她,他還能怎麼樣?
顧寶笙自知自己有錯,這次倒是沒有推他,任由小腦袋靠在楚洵寬闊硬朗的肩頭,楚洵的薄脣靠在自己的眉心上。
頭頂是隨風颯颯起舞的嫩綠葡萄葉子,四月孟夏,葉子已經層層疊疊鋪陳一片,恍若一塊翠玉,看過去便是令人心曠神怡。
再遠處,是空曠遼遠的碧海青天,圓如銀盤的明月高懸在天,薄紗似的一層雲似是怕皎月寒冷,輕輕覆在上面。
楚洵抱了她許久,才把脣移開,將那纖細白皙的小手放在自己懷裡,開口道:“這幾日你不要我插手,可還順利?”
顧寶笙莞爾一笑,“結果已經證明了啊。”
少女便靠在他肩頭,聲音軟軟的說起來。
“其實,那日梅夫人一動手,我便知曉了。”
楚洵微訝。
便見他的小丫頭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塊碎木屑來,帶了十分輕微的辛辣之味。
“這是……”
“這便是梅夫人讓院中花草盡數枯萎的東西了,是桂枝碎屑。”
顧寶笙把玩着手裡的木屑,輕笑道:“《楊文公談苑》中,曾記李後主用這桂枝碎屑灑在磚縫中,除去了清暑閣中的雜草。
《雷公炮炙論》中,也曾記‘以桂爲丁,以釘木中,其木即死’。
這幾日我待在閣中閒暇無事,便喜四處轉悠。
可不巧,便聞到了這桂枝的味道,又在花圃花臺還有樹木中找到了這桂枝的痕跡。”
“所以你早幾日前便得知她們會用此法害你?”
顧寶笙點頭。
“不錯,我原本身子不適,又查無病因,有晦氣附體的嫌疑。
若蕭山王府花木盡萎,她們請道士來捉鬼驅邪,必定頭一個便是說我有問題。”
“那太后失眠氣短一事?”
他懷裡的小姑娘往一處假山後的亮綠雪白一指,又示意他聞了聞味道。
“月季?”
顧寶笙又是一點頭,軟軟的窩在他懷裡。
“我第一次來王府時,這一叢月季原本該是有三人合抱那麼大一叢的。
結果,第二日,那中間便少了一小叢。
而太后娘娘牀頭窗外的月季卻繁茂了起來。屋前屋內也是滿滿各色月季。
太后娘娘久居宮中,不會不知道,這屋內放月季,香味過於濃郁會令她胸悶氣短,夜夜失眠……”
楚洵聽到此處,眸中起了一層薄冰。
然而攬着小姑娘的手卻是慢慢的輕撫着。
“她既然那麼有閒情雅緻,便多賞賞那月季便是。”
言外之意,便是說讓元戎太后屋周圍的花兒不必撤下去了。
顧寶笙訝異,“她不是你祖母麼?”
月季都不撤下去,元戎太后還能睡得上安穩覺?
元戎太后和景仁帝對楚洵似乎都是極好的樣子。
她還以爲,楚洵只會與梅夫人算賬,會輕饒了元戎太后去。
楚洵無所謂道:“那又如何?”
凡是傷了小姑娘的人,都該得到應有的懲處不是麼?
老太太以爲自己年輕力壯,閒得慌,總算計他家小姑娘,總事事插手他和小姑娘的事。
他便多給元戎太后找些事情做好了。
見小姑娘眼眸清澈,汪汪的望着他,楚洵忍不住的,擡起修長白皙的手落在她白嫩如雪的小臉蛋兒上輕撫着。
“皇家人沒有親情,下次你若想動手,直接動便是。
我會護着你。無需考慮她的安危性命。”
顧寶笙從楚洵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殺意,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點了下頭。
鞦韆悠悠盪着,月色極好,夜晚風涼,楚洵怕鞦韆凳子冷到了他的小姑娘,便將小姑娘提了一提,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然而,剛把顧寶笙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姑娘胸前軟軟的雪膩貼在自己胸膛處,楚洵只覺小腹處升起一股灼熱來,他便不着痕跡的將顧寶笙挪了一挪。
該死的,小姑娘怎麼還不及笄啊……他至少還得再等一年啊……楚洵心罵了一句。
便找話岔開道:“太后這些日子需靜養,也無需你照料。
蕭琛也要過兩日纔回來,明日我便帶你去瞧瞧雲州四下風光可好?”
雲州山清水秀,鳥語花香,花團錦簇,綠柳成蔭,隨處便自成一景。
這些日子被元戎太后和秦萱兒攪得一團糟,也該出去散散心了。
“好啊。”顧寶笙窩在他懷裡,輕輕點頭答應下來。
楚洵見小姑娘翹着脣角,眼眸帶了笑意,撫着她纖細瘦弱的脊背道:“你要給我烹茶,不過……我也會爲你做飯。”
小姑娘驚訝的擡頭。
不過想到,楚洵是錦衣衛指揮使,出門在外的時候多,會做飯也不稀奇。
只是……她還是有些懷疑,楚洵做的飯味道真的好麼?不會讓她食不下咽吧?
小姑娘水汪汪,溼漉漉的眼睛軟軟疑惑的望着他。
他喉頭又是一滾,輕輕低頭,吻在她耳垂邊上,小聲道:“寶笙,你不用懷疑,我手藝很好的……
你快些長大嫁給我,我日日爲你做飯,將你喂的飽飽的可好?”
顧寶笙很輕很輕的點了一下頭。
那纖細雪白的脖頸立馬染上了薄薄透透一層柔嫩的粉色,楚洵眸色一深,輕聲提醒了一句:“你答應了,那我便親你了。”
抑制不住的,便低頭埋了下去。
春風輕拂,花草搖曳,蟲鳴窸窣,淺雲遮月。
鞦韆悠悠的隨風盪漾,抓在墨色衣袍上的雪白纖細小手卻不住顫抖着。
顧寶笙回來的晚,便沒有讓半夏伺候她沐浴,而是自己蒙着面紗去了淨房。
等第二日顧寶笙一起牀,半夏便驚呼道:“姑娘,您的脖子?”
顧寶笙膚白勝雪,點點紅痕落在修長白皙的脖頸上,便如紅梅映雪一般,十分鮮豔。
顧寶笙臉有些微微發紅,都怪那人……實在太過放肆了!
她捂着脖頸,淡然道:“快入初夏了,晚上有蚊子。”
半夏深以爲然,點頭道:“也是啊。”
雲州比京城可要暖和多了,春末夏初蚊子多些也很正常。
半夏便連忙拿紫草膏來給顧寶笙擦。
只是,出人意料的,顧寶笙沒有讓半夏動手,而是自己點了些許紫草膏擦拭起來。
半夏皺眉,“昨晚那蚊子真是可惡,嘴巴太毒了!竟將姑娘咬成這樣。”
顧寶笙耳根微微發紅,點頭“嗯”了一聲。
可不是嘴巴毒麼?就差……就差沒把自己吃拆入腹了,她又不是花蜜糖……真是!
沒等顧寶笙羞赧完,半夏打量着顧寶笙脖子,又一陣心疼的肯定道:“這雲州蚊子一見就比京城的蚊子大,比京城的蚊子狠呀……
再多咬上幾口,恐怕姑娘您都得被吃乾淨了……”
顧寶笙把頭埋進被窩,粉紅從耳根一路蔓延而下。
若非她還有一年才及笄,可不是……可不是昨晚要被吃幹抹淨了麼?
她現在都記得楚洵昨晚埋在她脖頸處,低沉的喘氣聲,他可不就是這樣說的嗎?
如果不是念在她還未及笄,又沒有與她成親的份兒上,昨晚斷然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她。
“姑娘,您不舒服麼?”半夏見她縮回被窩,不禁着急的問道。
“不是……我……我有點兒困,想再睡會兒,你先下去準備些驅蟲防蚊的藥膏吧。”
半夏絲毫不懷疑,畢竟今日是姑娘和楚世子要泛舟遊玩的日子,水邊蚊蟲最是繁多了,自然要準備齊全的。
因而,半夏連忙放下顧寶笙的衣裳道:“奴婢這就下去爲姑娘準備艾草藿香,隨時爲姑娘薰上一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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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大蚊子肯定不敢再來咬姑娘了!”
半夏腳步匆匆的下去準備艾草藿香了。
顧寶笙從被窩裡把小腦袋探出來,閉眼無奈。
那隻大蚊子……那麼大一隻呢!哪裡薰得走?
這不,她還在閉眼的時候,那大蚊子就堂而皇之的飛進來了。
“不舒服?嗯?”楚洵音色如清泉入潭,清澈動人,尾音長長的一拖,讓顧寶笙想到昨晚……臉蛋又微微紅了起來。
她不能說不舒服,可也總不能說舒服吧?
楚洵把她連被子一起抱在懷裡,頭輕輕擱在顧寶笙肩頭,意味深長道:“今日難得清閒,無人打擾我們,切莫浪費時光啊……”
顧寶笙聽他話裡有話,還難得的帶了點兒幸災樂禍的笑意,便不由問道:“是秦萱兒出了什麼事麼?”
元戎太后自己還病着,自然是沒法子打擾他們泛舟遊玩的。
秦萱兒一直對楚洵虎視眈眈,得知他們出去,哪有不跟着守着楚洵的道理?
楚洵胸腔裡有低低的笑意傳出來,“蕭琛讓她在睿哲堂門口跪搓衣板,你要去看麼?”
“在睿哲堂門口跪搓衣板?”顧寶笙吃驚。
南齊最喜怒無常,六親不認的,一個是把她抱在懷裡的楚洵。
另一個,便是蕭琛了。
只是,顧寶笙也沒想到,蕭琛如此放蕩不羈。
竟然一生氣,就讓自己的親妹妹在睿哲堂門口跪搓衣板。
看楚洵的臉色也不是騙她的。
“蕭山王不管的麼?”
楚洵惜字如金,“鞭長莫及。”
顧寶笙一想便清楚了,看來蕭山王父子感情極好。
否則,蕭山王也不會坦坦蕩蕩的盡數將權力交給蕭琛,讓蕭琛能在雲州一手遮天了。
且,聽楚洵的意思,蕭山王像是知道了也無可奈何一般。
楚洵還一本正經道:“聽說蕭琛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也不是第一回讓她跪了。”
顧寶笙抽了抽嘴角,“他是親哥哥吧?”
秦萱兒都病得要死不活了,蕭琛還讓她跪搓衣板?
楚洵湊過去,“要不要去看看?她一會兒還要扎馬步,凜四說還是裙子下放香爐那種。”
顧寶笙嘴角又是一抽,“還是不要了。”
她怕秦萱兒看到她會撲上來咬人。
“我也覺得不能讓她髒了你的眼睛,毀了你的心情。”
楚洵難得有能如此肆無忌憚的抱着顧寶笙的時候,因此他心情極好。
見半夏回來,便讓她服侍顧寶笙洗漱穿戴,帶她出門了。
睿哲堂前,秦萱兒還在那兒一邊哭,一邊跪,“嗚嗚嗚……嗚嗚嗚哥哥……萱兒……萱兒知錯了!萱兒再也不敢了!”
222章 蕭琛來了
睿哲堂前,秦萱兒還在那兒一邊哭,一邊跪,“嗚嗚嗚……嗚嗚嗚哥哥……萱兒……萱兒知錯了!萱兒再也不敢了!”
睿哲堂內,二九板着一張臉,拿着一根雞毛撣子守在秦萱兒面前,寸步不離。
若是秦萱兒的背彎上那麼一點兒,或是跪得扭扭歪歪,那雞毛撣子便會毫不客氣的招呼在她身上。
睿哲堂前來來往往的人衆多,秦萱兒跪着本來就夠丟人了,若是被打,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被逼無奈之下,秦萱兒只好強撐着端端正正的跪着。
原以爲二九會像之前那樣,見到她身體虛弱,梨花帶淚會寬容些許,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二九板着臉道:“萱兒姑娘這次犯的錯實在太大,世子說需得好生管教一番。
還請姑娘一直跪到世子爺回來再說。”
“什麼?”
秦萱兒杏眼眸子裡滿是驚愕,“一直跪到哥哥回來?”
蕭琛要過兩日纔回來,那她豈不是要跪上整整兩天兩夜?
秦萱兒一聽,“哇”的哭得更傷心了,“哥哥……哥哥他怎麼能這樣狠心?”
就算是她犯錯,蕭琛也不至於讓她把腿跪斷吧?
“萱兒姑娘放心……”二九擡了擡眼皮子,“爲了能今早約束好姑娘,教導好姑娘。
世子特地加快了行程,今兒個下午就能回府。”
秦萱兒哭聲一頓,只覺悲從中來。
哥哥這麼早回來,定然是十分生氣,要狠狠處罰她的。
若是將她禁足,讓她抄經書,那她這些日子豈不是再沒有見到子珩哥哥的機會了?
她聽府上的丫鬟都說過了,這幾日,正是子珩哥哥要帶顧寶笙那個賤人出門遊玩的日子。
若是她不去,那顧寶笙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又將子珩哥哥勾引走怎麼辦?
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事情!
二九見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算計着,也不戳穿,反倒依照自家主子的意思問了一問:“姑娘若是想叫屈喊冤,眼下二九便讓衆人散了。
聽姑娘進睿哲堂坐着,好生說說自己的委屈,再稟報給世子爺。
如此,若是世子爺寬仁,姑娘的責罰也可免了。”
二九的話正中秦萱兒下懷。
因而,她忙不迭的應下來,說自己冤枉,冤枉極了。
那些事都是她的姑姑梅夫人看不慣顧寶笙做出來的,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當然,姑姑梅夫人這樣做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麼,便是顧寶笙生怕楚洵傾心於她,三番兩次的在楚洵面前說自己的壞話,讓楚洵遠離自己。
她便好不委屈的哭道:“二九,我秦萱兒可是蕭山王府的大小姐。
父王都說了,天底下沒有我秦萱兒配不上的人。
那顧寶笙一介山野村婦,拿什麼和我比?
可她竟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還想和我搶子珩哥哥,三番五次的在子珩哥哥面前說我壞話。
這實在太欺人太甚了!
萱兒難得喜歡一個人,哥哥若是不想萱兒終身不嫁,便可憐可憐萱兒,幫幫萱兒吧!
若是……”
秦萱兒低頭咬脣,似是威脅,又似是孤注一擲道:“若是哥哥不幫萱兒解決這個麻煩……便趁早讓萱兒去姑子去,一輩子孤獨終老算了!”
到時候,等父王回來,若是知道哥哥爲了外人不肯幫她,一定也會很生氣的。
因此,秦萱兒在賭,賭哥哥聽到這話,不管是出於哥哥的關心也好,還是出於考慮父王的感受也罷,他都不得不置之不理的。
二九聽了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問道:“那依照姑娘所見,當如何處置那欺負姑娘的顧三姑娘呢?”
秦萱兒一聽二九的問話,便知道有戲,她佯裝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道:“雖然她破壞我和子珩哥哥的姻緣是很不對,對我也十分惡毒。
不過……你知道的,我一向心地善良,自然不會與她計較那麼多。
便讓哥哥將她遠遠的攆出雲州,趕回京城便是……”
“不過……”秦萱兒又立馬補充了十分重要的一句話,“我和子珩哥哥的親事爲免夜長夢多須得儘快定下來纔好……”
二九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秦萱兒剛鬆一口氣,就聽二九道:“姑娘的話,屬下一定會給世子爺帶到,眼下……還請姑娘繼續跪着……由三九、四九來看着您。”
秦萱兒瞪大眼,爲什麼還要她跪?
不等她說話,幾個丫頭便把她提在門口處跪了下去,三九四九也跟兩尊大佛似的鎮在那兒。
跪了睿哲堂又蹲馬步,簡直比她之前受罰還要辛苦,她渾身上下疼的幾乎都要廢掉了!
這頭秦萱兒在睿哲堂門口累得死去活來,哭得死去活來,那頭的楚洵和顧寶笙心情卻十分暢快。
雲州春和街
遠處是青山綠水,藍天白雲,近處是酒肆茶樓,美食飄香。
街道兩旁房屋鱗次櫛比,底下小攤密集如雲。
有賣甜絲絲麪人兒的,有賣紅豔豔鮮花兒的,有烤香噴噴叫花雞的,也有賣涼津津酸梅湯,辣乎乎豆腐腦,軟糯糯烤土豆兒的。
街上的人,臉上都帶着笑意,幾乎人手一碗吃食,酸甜辛辣甜蜜可口的味道,大街小巷都是。
即便未嘗味道,也架不住孩童咬着手指站在小攤兒面前,涎水直流。
配着衆人那顏色豔麗的衣着,只覺整個春日都燦爛起來。
街上人流如織,楚洵便把顧寶笙抱在懷裡走。
他原本就生的高大俊美,顧寶笙又身姿纖如嫩柳,這一抱着,便像是顧寶笙鑲嵌在他懷裡一般,無比的契合。
雲州百姓難得見到相貌如此出衆的男子,不由都多看了一眼。
而顧寶笙雖然蒙着面紗,但露出的一雙剪水秋瞳已經足夠令人驚豔不已了。
因而紛紛感嘆起兩人是神仙眷侶,天生一對起來。
這樣不斷好奇打量的目光,讓楚洵很是不悅,將懷裡的小姑娘又往自己身上按了一按。
他就是不想自家的小姑娘被別人瞧了去!
顧寶笙埋在他懷裡笑,這人……真是太小氣了!她還蒙着面紗呢!
有的孩童扎着紅頭繩的羊角辮,對顧寶笙到底長得有多好看十分好奇,便提着一籃子花兒,一顫一顫的顛着羊角辮兒過來。
“漂亮哥哥!送一束花兒給漂亮姐姐吧!鮮花贈美人,您不送實在太對不起漂亮姐姐了!”
一羣孩童圍過來,眸子都黑漆漆,亮晶晶的,跟水洗過的黑葡萄一般,亮亮的眼神兒盯在他們身上。
籃子裡有白如飛雪的杏花、梔子,也有紅若晚霞的月季、牡丹,花朵飽滿鮮豔,葉子枝幹翠青,帶着晶瑩剔透的露珠,金燦燦的晨曦下,只覺雲州整個春日的顏色與芬芳都盛放在了這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柳編花籃裡。
楚洵難得帶顧寶笙上一次街,連半夏、凜四等人都是離了一段距離的。
此時被一衆小孩兒圍堵,心情實在很不美妙。
那俊美無儔,冷若冰霜的臉略微一沉,身上上位者殺伐果決的氣息登時散了出來。
一衆孩童哪裡見過這陣仗,圍着的圈兒都慢慢散了一散。
“楚洵……”顧寶笙握住他的手,淡笑道:“不過是些看熱鬧的小孩子,不必生氣的。你我何曾沒有這般稚子無知的時候?”
她小時候在街上看到稀奇古怪或是難得一見的人或東西事,何曾不是這樣興奮?
那時有父親顧懷曾和哥哥顧延琛護着,她沒少騎着他們的脖子看熱鬧。
眼下,不過是她長大了,從圍觀的人,變成了被圍觀的那一個人罷了。
雲州百姓淳樸,衣食無憂,這些小孩子說是賣花兒,其實她看了一路,多半都是把花送出去,不收錢,也並沒有什麼惡意的。
若是楚洵兇巴巴的驅趕他們,她心裡反倒會過意不去。
因而,顧寶笙便笑道:“小傢伙兒們,這位哥哥也是美人,姐姐現在買一朵花送給他,你們便回家去好不好?”
美人:“……”
凜四站在遠處捂臉,主子真是被小夫人吃得死死的,沒法兒見人了!
小夫人叫他美人,主子竟只是呆愣了一瞬,旋即嘴角綻開一抹魅惑世間的笑意,迷得幾個走路的小姑娘頭也不轉的,都撞到人家小攤兒上了。
楚洵聽顧寶笙喚他美人,自然是高興的。
他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風光霽月,世無其二。
從前倒從未在意過容貌如何,畢竟他自己生的足夠好,身份也足夠高,便是誇讚之人,也大多是阿諛奉承之輩。
然而,此刻他卻無比慶幸他的母親讓他生了這一副好相貌。
至少……有那麼一刻,能對他家小姑娘用美人計的,譬如昨晚,還有日後的許多夜晚……這副好皮囊都能蠱惑住他家小姑娘就是了。
再者……他雖不怎麼關注女子的容貌,卻從周圍人的言語中也大致知道了顧寶笙容顏絕色,傾城絕豔這一點。
若是他生的再醜上了那麼一點兒,恐怕旁人看他們走在一處,未免也不是這樣神仙眷侶的畫面了吧。
等楚洵回神過來,便見顧寶笙手執着一朵硃紅飽滿的月季花,笑臉盈盈的望着他,四周的小孩兒都散了開去。
小姑娘水汪汪的一雙貓眼兒狡黠的看着他,纖纖玉手拿着月季花遞過去,語氣輕快道:“鮮花贈美人!楚美人,你好啊!”
楚美人一笑,勾魂奪魄。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月季花,立馬將顧寶笙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查看,“可有刺傷?”
那月季可是帶了刺的。
顧寶笙搖頭,“我拿的小心,並無事。”又問道:“你喜歡這花嗎?”
楚洵抱住她,低頭靠在她耳邊輕聲道:“寶笙……我很喜歡……不過……”
他頓了片刻,方纔吹着熱氣在顧寶笙耳邊輕輕說道:“我最喜歡的……還是你這一朵……也只要你這一朵。
我只做你一個人的楚美人……”
顧寶笙埋在他懷裡,臉有些微微發燙。
鮮花贈美人,楚洵最喜歡她這一朵,難不成下次她得把自己送到楚洵手裡?
哎……她可不想羊入虎口啊!
楚美人知道她害羞,也不鬧她了,只是把鮮花交給了凜四,讓他好生拿着。
若是花朵掉一片花瓣兒,便要打凜四的屁股瓣兒一百下作爲賠償。
至於楚美人爲什麼不自己拿着花兒呢?
理由是,他得抱着他家小姑娘,不能讓人擠着她了。
這不,楚美人一路都把小姑娘揣在懷裡走,半點兒磕磕碰碰也沒有讓小姑娘傷到。
至於身後的凜四、半夏等人,便純粹是負責做苦力,接糖人兒的。
原因麼,便是楚洵太愛買東西了。
但凡顧寶笙看了半眼的東西,楚洵大手一揮,毫不猶豫的讓凜四去買了下來。
不過小半條街,凜四已經負重難行了。
楚洵自己倒是不心疼那些屬下,畢竟錦衣衛出身,皮糙肉厚習慣了,這點兒東西實在也算不得什麼,權當給他們訓練了
然而顧寶笙卻很是過意不去。
畢竟……畢竟那些假山、盆栽、金玉佛像之類的東西,背起來着實重啊!
眼見是個熱氣騰騰,香氣飄飄的餛飩攤子,顧寶笙便摸着纖腰道:“楚洵,我有些餓了,我們去吃碗餛飩可好?”
小姑娘食量一向不大,也不大愛吃東西的。
楚洵哪裡不知道她是在找藉口,想讓凜四等人休息?
不過,畢竟是自家的小祖宗,就是騎在他頭上,他都是願意的,何況這點兒不算要求的小要求呢?
“沒聽見小夫人的話?嗯?”
凜四等人立馬過來,將買的東西放在一旁,淚眼汪汪感激的看着顧寶笙。
還是小夫人有人性啊!不然他們非得讓沒人性,有狼性的主子給逼死啊!
楚洵一眼瞪過去,一衆望着顧寶笙的錦衣衛齊齊低頭戳筷子。
好吧,小夫人是您家的,咱們不看不看……不看還不成了嗎?
楚洵的怒氣這才偃旗息鼓。
賣餛飩兒的是一對極爲和藹的老夫妻。
粗布短衣短衫,漿洗得發白,衣裳上的補丁卻是整整齊齊的,頭髮也梳得一絲不漏。
眼見這麼多人來照顧生意,又有這麼一對兒神仙似的人兒過來,心裡自然是高興的。
“小郎君,小姑娘,快請這邊兒坐吧!”
賣餛飩兒老太太拿乾淨帕子將木凳子擦了又擦,邀楚洵和顧寶笙坐下。
楚洵雖然在家錦衣玉食,但出門並不嬌貴,只是,他怕顧寶笙介意:“坐嗎?寶笙?”
若是顧寶笙不喜這裡,他可帶她到別處坐着,單讓凜四在這兒自己吃便是了。
顧寶笙搖頭,笑道:“不必的,我哪裡又有那麼金貴了?
這裡便很好,不用再另外找地方的。”
說着,小手便拉着他的大手,和楚洵面對面坐在了老太太剛纔擦乾淨的椅子上。
小姑娘主動拉他的手,楚洵自是高興,脣角微揚便道:“來兩碗餛飩……要蔥!”
他的小姑娘吃蔥,他知道的。
顧寶笙朝他笑了笑,突然覺得脖子有些微微發癢,忍不住便伸手想要抓上一抓。
“寶笙別動!”楚洵捉住她的手,正色道:“紫草膏加了活血化瘀的藥,眼下正是消腫化瘀的時候,切莫動手抓撓。”
顧寶笙想起半夏早上拿過來那瓶她從未見過的紫草膏,擡頭問楚洵:“你準備的?”
楚洵頷首默認,又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兒裡,認真道:“往後不必讓半夏去找,那一盒子藥膏,我都替你備好了。”
顧寶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心道這楚洵做事還算周到。
否則,若是那紅痕久久不消,面紗又無意中掉落下來,便十分尷尬了。
當然,這是顧寶笙此刻的看法。
等很久後的某一天,楚洵從那盒子裡拿出情事後消腫的藥膏親自給她上藥後,顧寶笙才知道,什麼叫“衣冠禽獸”,“狼子野心”,“羊入虎口”,竟是那樣早便準備好了那種東西!
羞得她當時一腳便把給她上藥的楚美人踹了下去。
楚美人從地上爬起來,青了一隻眼睛仍舊俊美絕倫的臉還不要臉的湊在她身旁咬耳朵道:“那叫未卜先知,夫君我厲害麼?”
然而現在,她還是覺得楚美人很體貼美好的,至少她一央,楚美人便答應了,不會像很久後的某一天,她怎麼央求,楚美人都不放過她。
顧寶笙的位子恰好是在那餛飩案板和大鍋對面,這使得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賣餛飩兒的小老兒手藝的嫺熟。
將那白白的麪皮兒用擀麪杖擀了一擀,厚麪皮兒登時薄如紙,能透光。
木勺子一勺下去,便將拌了清香芹菜、爽口木耳,清脆豆芽的細碎肉沫團在麪皮兒中,手飛快一擰,便是個飽滿元寶狀的餛飩。
等一盤子的餛飩包好了,方放在滾滾綢白的湯汁中烹煮。
元寶餛飩在滾滾的白湯中起起伏伏,待打着旋兒的浮了上來,那小老兒便一碗一碗的盛在青花瓷的大碗兒中,白湯一澆,青翠的蔥花兒往那白白透着肉餡兒的餛飩上一撒,登時香飄四溢。
“小郎君,小姑娘……請慢用!”老太太笑眯眯的將餛飩送上來。
楚洵卻讓那老太太多拿了一個碗放在顧寶笙的右手邊——他怕小丫頭燙到了。
顧寶笙戴着一塊麪紗,不便食用餛飩,楚洵便乾脆一面幫她從側邊提着面紗,一面看着她吃。
顧寶笙不願意,楚洵還道:“你先吃,剩下吃不完的,我再解決。”
“哐啷”一下,不知哪個錦衣衛端着的碗穩穩落在了桌上。
天啊,他們英明神武,最喜潔淨的主子啊!
竟然吃……吃小夫人的剩飯……哦……不……是剩餛飩……
簡直是“駭人聽聞”!
然而一道凌厲的目光掃過去,錦衣衛集體埋頭狂吃。
遠處茶樓,修長白皙的手搖晃着一把刻歲寒三友金扇子,聲音噙着淡薄的笑意,“多年不見,這臭小子長得倒是人模狗樣了。”
四九嘴角一抽,他家世子爺,果然是夸人都不同凡響……
正陪着顧寶笙吃餛飩的楚洵感受到一抹不善的目光,順着茶樓看去,卻只看到敞開的窗戶。
“楚洵,怎麼了?”顧寶笙吃了三個便擱下筷子,吃不下了。
楚洵淡定的接過筷子,面不改色道:“剛纔有個討厭的傢伙看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顧寶笙疑惑,討厭的傢伙?
“阿嚏!”
“世子爺,您病了?”
暗暗沉沉的房裡,幕簾後,那白皙如玉的手輕輕搖着扇子,不甚在意道:“無非是某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在背後說本世子的壞話罷了,不值一提……”
四九無奈,人家楚世子好歹也生的人神共憤不比您差啊,一口一個人模狗樣,真的好麼?
蕭琛顯然沒覺得自己的說法有什麼不對,修長白皙的手敲着桌面,沉思片刻便道:“四九,把他們從進入雲州來蕭山王府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的說一遍。
尤其……楚洵身邊兒那個姑娘……別漏下了。”
四九見蕭琛難得臉色正經起來,忙把所有的信件全數呈上去,又把蕭山王府的事情又一絲不漏的詳細一說。
得,自家世子爺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世子爺,您這是要爲萱兒姑娘出氣?”
幕簾後的人沉吟一瞬,還未開口,六九便匆匆來報:“少主,阿離來了。”
“讓她進來。”
北堂離一身寬大白衣,將妖嬈女兒身掩蓋的嚴嚴實實,面容也用了易容術,變成了一張眉清目秀卻不惹眼的俊俏小公子模樣。
“阿離雲州來遲有罪,請少主降罪!”
蕭琛坐在幕簾後,扇子一合一開,一開一合,過了許久,慵懶淡漠的聲音才響起:“聽說……你在南齊京城同顧寶笙很是交好?
還曾共處一室過?
她知道你是女兒身,你還不殺她?
是留着過年我給你殺嗎?”
北堂離額上冒出冷汗來,也不知是傷口疼的,還是被蕭琛說的。
她神色凝重道:“少主,寶笙雖知此事,但她心性純良,與阿離是生死之交,絕不會將此事說出去的!”
蕭琛似是不以爲意道:“你與她相知相識不過兩月,便如此信任她。
可見她掌握人心之快,若此時不除,豈非後患無窮?”
北堂離停頓片刻,突然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鄭重道:“寶笙天資聰穎,的確是善權謀,懂人心的好手。
然,她所作所爲,都是爲了替心上人顧延琛報仇。
同阿離一樣的願望,寶笙也不過是殺了景仁帝,爲最重要的人報仇罷了。
少主,多一敵不如多一友,若有楚世子和寶笙相幫,我們的計劃進行,也只會愈加順利無阻!”
蕭琛頓了片刻,似是在考慮。
“她果真天資聰穎?”
“這是自然。”北堂離忙道:“阿離曾試過,寶笙精通琴棋書畫,且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他日,阿離遇險,亦是多虧寶笙遠見籌謀才能順利脫險。”
“殿下……”北堂離祈求道:“不能饒她一命麼?阿離可用性命擔保她不會與我們爲敵!”
顧寶笙已經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知己好友了,如果可以,她寧願用自己的命去換顧寶笙的命。
幕簾後,金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合着。
“你回去吧。”
“那殿下……”
四九拉着北堂離出來,小聲道:“小姑奶奶,這會兒主子爲着蕭山王府的事正愁着呢,您別擱在這檔口兒撞上去啊!”
北堂離擰眉,“少主發愁?爲何事?”
四九匆匆說了一遍,北堂離便拉開他的手,飛快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蕭琛喜怒無常,這世上就沒有人真正看懂過他的。
若是他一個不高興,殺了顧寶笙也十分可能。
畢竟她的身份特殊,蕭琛爲免泄露,說不定一會兒就會派人刺殺寶笙了。
她必須趕緊去找楚洵,讓他提高防備。
四九見北堂離匆匆忙忙的離開了,也並不在門口多待,忙進裡屋問道:“世子爺,您不會真的要殺顧三姑娘吧?”
好歹是少主嘴裡人模狗樣那人的未婚妻,若是殺了,那人模狗樣的人,可能就得變成人模狗樣的狼狗過來跟他家主子咬成一團了啊!
狼狗咬狼狗,兩敗俱傷可不好,四九準備動之以理,曉之以情的勸說。
還未張口,“啪”的一聲,一大部書砸在自己的腦袋上。
若非他戴了瓜皮帽子,這會兒已經頭破血流了啊!
“爺!”四九苦兮兮一張臉,忙說道:“您別生氣,您若是真要殺那顧三姑娘,屬下這就帶人殺過去就是。
清蒸紅燒水煮蔥爆,都隨您喜好!
您吩咐屬下怎麼宰,屬下怎麼宰就是了!彆氣着您自個兒的身子!”
先把他給宰了就是。
蕭琛冷笑,“誰告訴您,本世子要殺笙笙了?”
“笙……”四九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捋不直,“笙……笙笙?”
什麼時候,少主跟那顧三姑娘如此相熟了?
難不成……
爺是看上顧三姑娘啦?
很有可能啊!不然會用這樣親密的稱呼?
“爺……”四九鬥志昂揚的勸說道:“爺,您玉樹臨風,風流倜儻,風度翩翩……若是想挖楚世子的牆腳,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不戰而……”勝……
“哐”的又是一聲,砸在四九頭上。
暈……四九搖了搖暈乎乎的腦袋,還在繼續:“爺,若是您不好出手,屬下……”
“誰告訴你……本世子要挖自己的親妹妹了?”
輕飄飄一句話,將腦袋還有些暈,沒有回神的四九又是砸得一頓暈頭轉向。
等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像是被雷擊中一般。
“親妹妹?那爺您方纔是……”
“自然是在跟阿離確認此事了。”
四九目瞪口呆,“不會吧?!”
王爺一向潔身自好,自打長公主殿下過世,身邊兒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世子爺哪裡來這麼大個妹妹?
還是說?
四九突然想到了什麼,這下更是吃驚不已了。
那顧三姑娘和萱兒姑娘同歲,若是……
若是世子爺的意思是那個……
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世子爺,”四九有些懵,“這哪兒跟哪兒的事兒啊?世子爺您咋看出來的呀?”
這不是要替萱兒姑娘出氣的麼?怎麼轉頭萱兒姑娘的頭號敵人,反倒成了親妹妹了?
問題是,他家世子爺還沒見過顧三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就這樣認親妹妹,不是太草率了嗎?
四九沒轉過彎兒來,蕭琛已經手撫着顧寶笙的畫像,低沉着嗓音,殺氣騰騰了。
“呵呵,還真是多虧梅疏影那個風騷老婦和秦萱兒那個蠢貨啊……”
若不是梅疏影以爲他不會這麼快回雲州,在蕭山王府玩出這麼大動靜,把自己玩兒進去了。
他也不會爲了保住蕭山王府,對付楚洵而這麼快回來。
畢竟,梅疏影和秦萱兒若是安安分分在府裡待着,楚洵又不惹事,他還真的未必會這麼快回雲州,更不會關注楚洵那麼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娶了誰。
然而,梅疏影在蕭山王府本分多年,卻突然出手對付人,還是對付一個跟她素不相識的人。
若說沒有貓膩,誰會相信?
加上,顧寶笙的容貌計謀都比秦萱兒高出太多,是個人都會懷疑了。
四九仍有些不確定,畢竟秦萱兒雖然不能和自家殿下的妖孽相比,但是讀書也算刻苦用功了,若不是王府的嫡女,也實在有些可惜。
“世子爺,您還沒見過顧三姑娘呢,如此便確定下來,不會太草率了嗎?”
幕簾後,蕭琛一雙修長的腿掃開書,搭在上面,似笑非笑道:“你在質疑本世子的眼光?”
“不是……”
主要是太過匪夷所思了啊!
蕭琛側頭冷哼一聲,頗有些驕傲欣慰道:“笙笙年紀尚小,卻知曉桂枝死木除草,月季令人胸悶氣短。
豬血粉可引蝙蝠,腐棺木可出磷火,以欺世人爲鬼火……換秦萱兒那個蠢貨……”
“呵呵……”蕭琛冷笑道:“她知道麼?”總和梅疏影那個總是惦記着他父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又老又醜的女人混在一起,人家一說什麼她還信了。
他爹孃這麼聰明,會生出這麼一個蠢笨如豬的女兒來?
四九抽了抽嘴角,光是看聰明這一點,也算麼?
像是知道四九在想什麼。
蕭琛嘆道:“本世子從前過目能誦,秦萱兒卻久背不能記。
本世子原以爲是她早產體弱,腦袋不好使的緣故……
原來……”
蕭琛長嘆,“她腦子的是真的不好使。”
不是因爲早產體弱,而是天生缺一根筋的不好使。
但因在顧府留下兩個孩子混淆視聽,是一早便定下的事。
先前顧寶笙在京城中籍籍無名,後有了名聲也是繡花草包,不守規矩的惡名,更被送到了清平庵。
而秦萱兒,因着她有與姜德音相似的面容,還有她勉強不錯的琴棋書畫……
兩人陰差陽錯形成了鮮明對比,秦萱兒反倒矇混過關了。
蕭琛沉默着將顧寶笙這些年的經歷一一仔細翻看,修長白皙的手本來溫柔,卻不由將那紙張攥出褶皺來。
四九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聽蕭琛突然冷笑道:“呵,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一窩的白眼兒狼啊!
本世子竟不知道,母親當年假孕留下的那個蠢貨,跟她是一樣一樣兒的蠢!”
“啪”的一聲,冊子被蕭琛關上。
四九隻聽到一聲一聲清脆的手指關節輕敲桌面的聲音響起,寂靜沉重的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渾身發冷。
好似下一刻,裡面的人便要衝出來殺了他一般。
“好……很好……”蕭琛冷冷一笑,“鳩佔鵲巢,還要趕盡殺絕,可真是厲害啊你!”
“那爺……現在……”
“現在自然是找楚洵那個人模狗樣的東西把我的寶貝笙笙還回來了啊!
西戎要什麼王爺世子沒有,我家笙笙的夫婿自然要萬里挑一。
那小子……呵呵,我不滿意!”
蕭琛理直氣壯又井井有條的安排着。
四九無奈,哎呀,世子爺啊,您只比人家大一個月,小子小子的叫着,這合適嗎?
而且……
四九硬着頭皮開口道:“可是……寶笙姑娘已經是楚世子的未婚妻了啊!”
“就算成親了,我家笙笙都能休了楚洵,何況他還不是我家笙笙的夫君!”
所以,他給他家笙笙挑一個好夫君有什麼毛病?
四九挪了挪步子,把昨晚的消息遞過去。
幕簾內的人,只看了一眼,那信紙登時化爲灰燼。
“什麼時候的事?”蕭琛的語氣有些咬牙切齒。
“就……”四九快哭了,“就昨晚花園兒,鞦韆上的事兒。”
蕭琛深吸一口氣,“他都親哪兒了?”
他家笙笙還未及笄,楚洵那個王八蛋居然敢……居然敢這樣對他家笙笙,真是該萬箭穿心戳死他!
四九這下真哭了,“離……離得遠,瞧着是……是隻親了臉蛋兒脖子……還有哪兒……”他們就不清楚了。
嘩啦一聲,整個書桌突然在蕭琛掌下碎開。
親了臉蛋兒脖子還不夠,楚洵他還想親哪兒?
笙笙未及笄他都下得去手,下得去嘴,要是成親了,不是欺負死笙笙了嗎?
“立刻,馬上,備馬!本世子要出去!”
“捉姦?”還是棒打鴛鴦?
“嗯?”
四九立馬站直,“屬下這便下去準備。”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解啊,單憑梅夫人動手和寶笙姑娘聰明長得好看,這……真能認得出來?
“世子,您真的確定要幫寶笙姑娘,不幫萱兒姑娘了?萬一……寶笙姑娘只是長得好看,不是長公主殿下的女兒,那可怎麼辦?”
那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嗎?
蕭琛正撫在顧寶笙畫像上的手一頓,一陣疾風打了四九一個趔趄。
“你以爲本世子是眼瞎還是腦子不好使?”蕭琛低頭冷哼一聲,“本世子多智近妖,她卻蠢笨如豬。
本世子丰神俊朗,她卻姿色平庸。
你覺着……這像是一個孃胎出來的?”
四九猶豫着搖了搖頭,這也不盡然吧?
蕭琛懶得理他,手撫着掛在牆上的顧寶笙的畫像,十分驕傲的笑道:“我家笙笙‘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生得比母親還好看。
與我一樣的傾城絕色,與我一樣的聰明絕頂,與我一樣的謀略過過人……你說……”
陰惻惻的目光落在四九身上,“我能認錯嗎?”
單看秦萱兒和母親留在顧府的顧琤,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便知道了。
那倆兄妹,如出一轍的認賊作母,如出一轍的蠢笨無知。
最關鍵的是,他家笙笙長得和母親神似,生的實在太好。
而秦萱兒那個贗品麼……果然是生的粗糙不堪,顏色寡淡的!
四九啞口無言,可是爺能不能誇寶笙姑娘的時候好好誇,不要把自己誇進去啊?
“那秦姑娘?”
蕭琛手一頓,轉頭便是“呵呵”冷笑一聲,“鳩佔鵲巢那麼久,她也算得意夠了……”
他沒找她和梅夫人算賬就不錯了,秦萱兒竟然還告狀,慫恿四九除掉他家笙笙!
還想欺負他家笙笙,簡直罪該萬死,罪不可恕!
不過,眼下殺了秦萱兒實在太過便宜她了。
金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在他虎口處,他噙着溫和的笑意開口道:“元戎太后那兒還有個好去處,便給她就是了……”
至於秦萱兒身邊那些護衛,蕭琛更是一陣冷笑,他怎麼會由着秦萱兒用自家的護衛去對付自家的寶貝呢?
“吩咐下去……秦萱兒沒腦袋是她蠢,誰要跟她一起犯蠢……那爺別要腦袋!”
“那現在?”
“本世子讓你準備的千里馬呢?”
四九出去問了兩句,苦着臉道:“楚世子是帶寶笙姑娘去郊外泛舟烤魚,小樹林採野葡萄了……”
那千里馬咋去啊?那去不了啊!
扇子啪嗒扔在地上,好在是玄鐵貼金的扇子,殺人不見血,掉地上也完好無損。
蕭琛氣得手直哆嗦,呵呵呵冷笑了好幾下。
“郊外泛舟烤魚?嗯?小樹林摘野葡萄?嗯?”
那可真是幽會幹壞事兒的好地方啊!
楚洵當他是死人嗎?
“四九!吩咐下去,七十二煞同去!”
“爺?”那是錦衣衛,您未來妹夫,這樣合適麼?
“本世子要打到他滿地找牙,再也不敢隨意親笙笙!”
四九試探問道:“那要不隨意的親呢?”
“滾!”
223章 竟敢拱我家的白菜 1更
澤雲湖畔,綠槐高柳,薰風初入。
雲州氣候一向溫暖非常,雖是五月初,漫漫湖面,早已翠蓋亭亭。
田田青翠欲滴的荷葉,亭亭潔白如玉的荷花相映成趣,一葉烏篷船慢慢悠悠的在綠水中游行。
船頭坐着個小姑娘,嫩綠如小傘的荷葉蓋在小腦袋上,白皙勝雪的小手上握着的,是高大俊美男子剛剛贈的一枝小巧玲瓏,潔白無染的新荷。
然而,小姑娘的膚色過於清透雪白,盈盈陽光下的纖纖玉手反倒比那手上的玉荷更雪白細嫩,似是一把就能掐出水來。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然而湖面一片翠蓋卻如碧浪起伏,荷花獨有的清香裹挾着藻荇水汽迎面撲來,不由讓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楚洵站在船尾撐船,見小姑娘沐浴晨光清風下,舒服的眯起了貓眼兒,眼底帶了笑意。
到底是小孩子家家的,成日跟着他打打殺殺,在陰謀裡來,詭計裡去可不好。
看來,日後一定要多帶小姑娘出來遊玩纔是。
楚洵這主意剛定下,忽見小姑娘隨船輕移緩游下,小手輕撫身旁鮮嫩純白的荷花,嫣然一笑,輕輕開口,那空靈柔軟的歌聲便緩緩流淌過他的心上。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開門郎不至,出門採紅蓮。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湖面遼闊,寂靜如雪,小姑娘的聲音便隨那幽幽香氣和輕輕微風傳得老遠。
她才唱完,不知何時,船尾的楚洵已經放下了竹竿,攬着她一同坐在了船頭。
他眼眸漆黑,又宛若高山皎月一般靈澈明亮的看着她,嗓音低低的咬在她耳旁認真道:“笙笙,我不會讓你做《西洲曲》裡的女子,獨守空閨,憶郎不回的。”
他的小姑娘,自然是該是被他捧在手心兒裡疼愛的,別說像《西洲曲》中的女子一樣日日哀傷,就算是唱,他都覺得心疼。
所以,“你以後莫要唱這哀婉之音了。”
他心疼。
顧寶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她不過是見這滿湖荷花開得清雅芬芳,想起那《西洲曲》,一時興起便唱了出來罷了,哪裡會想這麼多?
再說,她還沒嫁給楚洵呢!
見楚洵一本正經,皮膚白皙如玉的樣子,她不由起了壞心,從容着一張臉,眼底帶了狡黠的問道:“那我要是非要唱呢?
你還能堵了我的嘴不成?”
她可是會咬人的!
楚洵微微蹙眉,小姑娘年紀小,雖然一向穩重聰穎,可小孩子家家哪有不鬧脾氣的呢?
若是……若是真要跟他鬧脾氣,使小性子,他總不能跟個長輩一樣打她屁股吧?
楚洵的目光從小姑娘頭頂的發旋兒慢慢移下來。
掠過遠山黛眉,掠過秋水剪瞳,掠過秀氣瓊鼻,最後落在她嬌嫩小巧,紅潤飽滿如花瓣兒的脣上。
咕嚕……
不由自主的,他滾了一下喉嚨。
顧寶笙到底是前世活了十六年的及笄女子了,不是真的還未及笄那樣年少無知,見楚洵眸光幽深,像要把她吃進去一樣,那突出的性感喉結還滾了一滾,霎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哎,楚洵的堵嘴巴和她說的堵嘴巴,那可不是一個意思啊!
她別開眼,小手拿起荷花擋住她微微發紅的臉,不去看那身旁丰神如玉的撩人春色。
這人像是知道自己好看,足夠魅惑世間,也足夠魅惑她一般,動不動就拿那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對着她,誠了心,也成了精似的勾她。
烏篷船上,只有她和楚洵兩個人,雖然知道,楚洵還算正人君子,每次親她都會問她,經過她允許,方纔動嘴。
然而眼下孤男寡女,若是太親密了,楚洵萬一……萬一過分了可不好。
於是,顧寶笙低着頭別過去,聲如蚊訥的心虛道:“我……我方纔就隨口一說的……日後……日後我不唱了便是了。”
楚洵見她腦袋遠離自己,將胸膛靠過去,埋首在她脖頸處,聞着顧寶笙獨一無二如蘭似麝的幽香,又微微擡頭咬着她的耳垂道:“日後不唱了,可你方纔唱了……你說,我要不要給你點教訓,讓你長個記性呢?”
小姑娘有時候是很不聽話的,楚洵覺得,還是該從小便教導她的好。
畢竟,若是小姑娘知道就是她騎在自己頭上他也願意,日後全然不聽他的,去做一些危險的事可怎麼好?
再者……楚洵看着小姑娘粉粉嫩嫩如粉潤珍珠一般的耳垂,還有嫣紅潤澤的櫻脣,也實在太可口了些。
他是小姑娘的未婚夫,已經打定主意用性命和整個廣平王府護着她一生了,總該讓小丫頭知道她是自己的人,不能以後再見色起意,看上別人才行。
——更莫要看到那誰便跟着走了,拋棄他,讓他做個棄夫纔是。
若是小姑娘已經及笄,他定然是馬不停蹄就要把她娶回去辦正事兒的,然而此刻……
大概只能多收一些利息,小姑娘覺得自己在他這兒委屈了,沒撈回本錢來,這纔不會離開他吧?
好吧,爲了小姑娘,就算美色侍人,勾引他家這個小姑娘,伺候他家這個小祖宗,他也認了。
想到此,楚洵的眸光便如漆黑月夜一般深深沉沉的看着顧寶笙,紅潤薄脣慢慢咬了一下小姑娘耳邊的面紗絲帶。
涼悠悠微風將面紗吹拂開來,露出小姑娘比新雪還乾淨雪白的面容,臉上沒有點紅色的“疹子”,脖頸處的紅痕也還有淡淡的痕跡。
“楚洵!萬一有人看到怎麼辦?”顧寶笙有些生氣的瞪了他一眼,然而眼中波光盈盈,並無什麼威力,反倒愈發春色瀲灩,讓他着迷起來。
楚洵湊在顧寶笙白嫩芬芳如花一般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口,有些甜甜的,他捨不得鬆嘴,便用脣瓣兒貼在她的臉頰,慢慢的親吻着,含糊不清道:沒事……這周邊都是我的人……沒人看的。”
反正他一早下了命令,誰看便挖誰的眼珠子,看誰敢看他家的小姑娘!
乾淨凜冽又灼熱逼人的氣息縈繞着她,顧寶笙沒有喝酒,然而被楚洵親着親着,卻面色發紅,雙腿發軟,秋水盈盈的眸子上也蒙了一層朦朧婉約的霧氣。
楚洵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大手掐着她不盈一握如春柳纖細柔軟的腰肢,將俊臉貼在她的臉上,脖頸處緩緩親吻着。
漆黑如夜的眸子也漸漸染上一層猩紅的情慾。
大手在小姑娘的腰間不斷揉捏着……然而小姑娘到底還有一年才及笄,他不能太過孟浪放肆,只得強行按捺下來,轉而撫上小姑娘其他柔軟之處。
船兒微微搖晃,連帶周圍的荷花荷葉也搖動起來,白荷更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在一片翠綠中飛舞。
而後,突然咕咚一下,男子的悶哼聲傳來,船一下向左險些側翻過去,不過伸出的一隻帶紅痕的手帶過一陣勁風,又讓小船平復了。
凜四等人蹲在湖畔草叢裡,個個目瞪口呆。
連被蚊蟲叮咬出一身一頭的紅疙瘩都來不及抓撓,看着那晃動的船,嘴裡的狗尾草掉在了草叢中,仍舊不知。
凜四空嚼着不存在的狗尾草,喃喃道:“主子實在……太厲害了!”
他原本還想,小夫人那麼個冷清性子,之前主子還跟她有點兒不愉快。
小夫人又是那樣聰明有謀之人。
若是日後主子想要跟小夫人有魚水之歡,說不定小夫人一生氣,就會把主子從船上,哦不,是牀上,給踹下來的。
眼前這樣看來……
哎呀!他家主子英明神武,勇猛直接得很吶!
不過帶小夫人出來泛舟遊湖,就搞定了,不帶跪一次搓衣板兒的。
厲害……厲害……真是厲害!
跟來的錦衣衛都是知道自家主子和小夫人之間的淵源的,更知道,這小夫人她不簡單。
不僅幫了他們通州水患,還有賬本兒的事,就是某些皇子……金山銀山的不義之財,也被充到了錦衣衛的私庫裡。
主子能搞定這樣厲害的小夫人,簡直是錦衣衛之福啊!
一則,日後若是他們家裡的老子娘給說親啥的,主子有了小夫人,也能理解他們去相看了,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二則,小夫人這樣會抓貪官,他們的俸祿啊,差事啊,都要順利很多了。
千年鐵樹終於開花,還是這南齊最耀眼奪目,胸有丘壑,傾國傾城的花兒。
他們能不高興嗎?
因而,衆人臉上,俱是欣慰含淚如老母見兒子娶親一般的笑容。
若非此刻怕打擾那兩人的魚水之歡,恐怕衆人都要載歌載舞了。
唯有半夏,想到自家姑娘起牀時脖頸處的紅痕,登時淚眼汪汪紅了眼睛。
她家姑娘,竟然,竟然是這麼早就被楚世子欺負了麼?
然而烏篷船內,顧寶笙跪在楚洵身後,訕訕的用小手給楚洵揉着後腦勺,時不時又揉一下他帶了五指紅印的俊臉。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道:“方纔見一隻大蚊子落在你臉上,我不是怕它咬你麼?
這才……”
這才一巴掌打了過去。
誰知楚洵那會兒正埋在小姑娘脖頸處迷離的親吻,猛然被這樣的一個狠拍,原本怕壓到了小姑娘,斜斜的輕靠在小姑娘身上的身子登時便往後倒了過去。
這才導致他後腦勺受傷,臉蛋兒也受了傷。
當然,最重要的,便是……便是那會兒他已經摸到了小姑娘的肚兜帶子,險些就能揉到那兩團雪膩,若是順利,還能略略的親吻些許了。
眼下,見小姑娘一脖子的紅痕,滿臉愧疚,他心疼還來不及,又怎麼還會抓着小姑娘的錯處不放手呢?
只是,就這樣放過小姑娘,嗯,他還是不放心。
他將小姑娘的身子往前一拉。
“啊!”的一聲驚呼,小姑娘便穩穩坐在了他的懷裡。
“楚洵?”
“寶笙……”楚洵拿她微微發涼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眼底有些委屈,口中也是小心翼翼道:“你既傷了我,難道只口頭道歉,不行動賠償的麼?”
顧寶笙紅臉,他剛纔都險些那樣兒了,她可不敢再給楚洵嘗甜頭,不然,這人得跟哈巴狗似的黏在她身上。
他們沒成親,她胳膊細,身子小的,又打不過他,萬一出什麼事兒了怎麼辦?
於是,小姑娘癟了癟嘴,要哭不哭道:“那……那回頭我讓半夏把那盒子紫草膏給你擦,我親自給你擦可好?”
楚洵低頭一笑,“你拿我的東西給我道歉?嗯?”
“那……那你要怎樣?”小姑娘話一落,明亮亮,水汪汪的靈動眸子又警惕的看着他,“你不許再親了!”
再親,楚洵自己都不能約束他自己了!
她知道的!
“好……”楚洵很好脾氣的,跟大狗似的蹭了蹭顧寶笙的臉蛋兒,低低的笑道:“我不親你……你親我可好?”
“這……”
楚洵不說話,只把拿一張帶了小小的五指紅印的臉湊過去,修長如玉的手指了指痕跡,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見小姑娘低頭不語,似是爲難,他便緩緩開口威脅道:“你不親我,那我可就要親你了!”
顧寶笙爲難了又爲難,最後如英勇就義一般,咬了咬脣,又閉上櫻脣輕輕湊了過去。
然而,她從未親過楚洵,又實在太過害羞,少不得的,羞紅了臉也羞的閉上了眼。
花瓣一般芬芳柔軟的脣貼在楚洵臉上,讓他身子立馬便起了反應。
楚洵捏了捏拳頭,努力按下情慾,若非時候不對,他真的想……轉頭吻上那雙嬌豔欲滴的脣,再將小姑娘壓在身下好好兒收拾一頓!
眼下……不能親過去!不能親過去!不能親過去啊!
楚洵不住的在心裡默唸着。
然而無風水面,寂靜無聲下,突然一聲哀痛怒罵從水面傳來:“楚洵!你這個豬!竟敢拱我家的白菜!”
顧寶笙本是閉着眼的,聽聞船那頭有人怒罵楚洵,不由轉頭。
而正在此時,楚洵也同時轉過頭去。
毫無縫隙的,密不透風的——兩雙嬌豔如花,飽滿精緻的脣貼在了一起。
女子明眸善睞,仙姿佚貌,男子風光霽月,俊若神祗,烏篷船輕輕搖晃,青葉白荷相依相偎。
容顏如畫,神仙眷侶,輕輕又緊緊的那一碰觸,似乎四周的風都爲此而停歇下來,駐足欣賞着這賞心悅目的一幅畫卷。
船那頭的人目瞪口呆半晌,徹底崩潰,聲音憤怒得都在發抖,氣急敗壞道:“楚洵!老子要宰了你!”
224章 初見,扎心蕭世子(昨二更)
船那頭的人目瞪口呆半晌,徹底崩潰,聲音憤怒得都在發抖,氣急敗壞道:“楚洵!老子要宰了你!”
媽丨的!當他是死人還是當北堂家沒人啊?!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親他家笙笙的小嘴巴!還有那脖子!他都瞧見了!
真是氣死他了!氣死他了!
天氣不算熱,但蕭琛愣是氣出了一頭的汗,拿着扇子不住的扇。
等着!他不把楚洵打得滿地找牙,他就不姓北堂!
隔着田田碧綠的荷葉,顧寶笙還未看清那人是誰,只是隱約看到是個輪廓極爲英挺俊美的紅衣男子。
然而還未看清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子,楚洵便將她的小腦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前。
顧寶笙整個臉紅透了了,第一次和楚洵親吻便罷了,還被旁人看到了。
真是……
但楚洵卻極爲淡定的撫着她的後腦勺,將小姑娘牢牢圈在自己懷裡,不鹹不淡道:“蕭世子,好久不見。”
蕭琛氣得手直哆嗦,手中團起的一團黑氣恨不能現在便將那烏篷船打的稀巴爛,讓楚洵掉在湖裡做落湯雞。
可他家寶貝笙笙還在船上,他要是動手,楚洵不肯放手,說不定那些船板碎片便會落在笙笙頭上了。
他不能讓笙笙受到一點兒傷害,忍了又忍,將團起的黑氣收了回去。
而後腳尖一點,一路如風輕點荷花翠葉一般飛快便落在了船上。
帶着十足的怒氣道:“放開笙笙,給本世子滾出來!”
腦袋埋在楚洵懷裡的顧寶笙擡了擡小腦袋,將頭擱在楚洵肩頭看過去。
微光之下,男子一身紅衣高大挺拔站在船頭,膚色白皙,眉如墨染,斜飛入鬢,鼻樑高挺,紅脣潤澤,俊美如畫。
如楚洵的清俊矜貴不同,眼前的男子帶了幾分放蕩不羈,風流嫵媚的味道。
倒是和北堂離的氣質有幾分相似,只是北堂離身爲女子,其容貌更爲秀麗小巧一些。
眼前的男子,貴氣凜然不輸楚洵,一身火紅鮮豔如鳳凰花的廣袖長袍,讓顧寶笙不禁想起“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的鳳凰花來。
張揚放肆卻有天生上位者的雍容華貴,典雅高貴之態。
也難怪,南齊人都說,南齊的三位世子各有千秋,楚洵清俊矜貴,杜少擎硬朗俊美,蕭琛則是風流不羈。
蕭琛原本是怒氣沖天衝過來算賬的,可一見寶貝笙笙從楚洵懷裡擡起頭看他來,小心肝兒都在微微顫抖了。
瞧瞧那雪白細膩的臉蛋兒,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如玉的小鼻子,秀氣粉嫩的小嘴巴,簡直是老天爺的厚愛,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出挑的!
哎呀!這纔是他們北堂家的人嘛!這纔是他親親愛愛的小妹妹嘛!
他握着金扇子的手微微一緊,拿出了平生從未有過的溫柔態度,向來嘴角譏諷淡漠的笑意收了起來,笑得十分溫和。
跟哄小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的哄着:“笙笙,你乖乖的,讓楚洵先跟我出去好好兒說一說好不好?”
楚洵這個豬,一定是仗着笙笙現在跟自己不熟,還沒有認自己,便故意的想讓笙笙與自己疏離起來。
方纔是氣憤難當之下他纔在外面大叫起來。
眼下看到寶貝笙笙,心肝兒都要高興得化了,雖然是要處置楚洵這隻豬的。
但首先不能給他家寶貝笙笙留下個不好的印象不是麼?
這樣想着,蕭琛的笑容愈發和藹可親,看顧寶笙的目光簡直如老母親一般慈愛溫和了。
顧寶笙抓着楚洵衣裳的手緊了一緊。
這人……笑得風流醉人,煞是好看。
雖然他的笑容並沒有惡意,也的確溫柔如水。
但楚洵方纔稱呼他爲蕭世子,那麼作爲秦萱兒的哥哥,對自己笑得這麼好看做什麼?
難道不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想到這兒,顧寶笙便又重新把小腦袋往楚洵懷裡縮了一縮。
蕭琛捂心:“……”
心好痛!笙笙竟然躲着他,還往楚洵懷裡躲!
然而楚洵卻無比自然的把懷裡的小姑娘揣了一揣,還將下巴輕輕擱在小姑娘頭頂上,淡漠徐徐道:“蕭世子若是爲了秦姑娘的世子要來與我算賬,也請先出去。
我家笙笙膽子小,你這樣兇巴巴的跟個潑婦似的……會嚇到我家笙笙的。”
埋在楚洵懷裡的顧寶笙有些驚訝。
楚洵一向叫她寶笙的,怎的剛纔那蕭世子一喚她笙笙,楚洵也跟着叫她笙笙了?
再者,“兇巴巴的跟個潑婦似的”這種話,也不是楚洵的性子能罵出來的話啊……
倒像是在有意激怒那蕭世子,想讓那蕭世子與他動手或是吵架一般。
再看那“潑婦”蕭世子的反應,更是奇怪。
明明很想發怒的樣子,但愣是跟個小媳婦兒似的,委屈巴巴的望着自己,一聲不吭。
顧寶笙有點風中凌亂。
楚世子不像楚世子,蕭世子怎麼也不像蕭世子了?
楚洵淡淡瞥了一眼蕭琛,又把顧寶笙的小腦袋往自己懷裡塞了一塞。
而後——在蕭琛圓睜怒目,怒不可遏之下……
低頭將脣印在顧寶笙的額頭上,親了三下,安慰道:“放心,他打不過我,我會平安回來的。”
蕭琛:“……”簡直胡說八道!
當着他的面兒竟還敢親笙笙!
見寶貝笙笙擡眼看過來,蕭琛立馬收起凶神惡煞的目光,溫和的笑看着她,保證道:“笙笙你放心,我只打壞人,不打好人的。”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楚洵是壞人,他纔會動手打的了。
顧寶笙跟他不熟,出於禮貌,還是點了下頭道:“蕭世子好。”
蕭琛:“……”心又碎了。
倒是楚洵見小姑娘分得清誰親誰疏,十分高興,朝蕭琛遞了一個略微嘚瑟的眼神。
“哼!”蕭琛別開眼,美色侍人,就會用那張臉蠱惑他家笙笙!
回頭他給笙笙再挑一個頂好看,頂出色的夫君,這豬才知道什麼叫厲害!
他怕再看楚洵親他家笙笙親一口,他會氣得忍不住殺了楚洵,因而激將法似的,腳尖一點船頭,便道:“楚洵,讓本世子瞧瞧你這些年的輕功到底如何!”
楚洵安撫的拍了一下顧寶笙的手,隨即迅如狂風一般席捲跟了上去。
湖畔周圍都是柳樹槐樹,並不空曠,然而兩人卻如履平地一般,腳步輕點,身輕如疾燕飛過,掠過澤雲湖,掠過垂柳岸,穿林而過,越溪而行。
直至落入臨近遠月溪的一片草地,一黑一紅兩人竟同時相向而行,風呼呼從耳旁刮過,黑衣男子手凝一團白氣,紅衣男子手凝一團黑氣。
氣如雲蓋,不斷積聚,兩掌相對。
“砰!”
嘩啦啦水花四下飛濺,若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然而一黑一紅的兩人,周身圓圈光暈一籠,竟是渾身乾爽,一點水滴也無。
蕭琛眼眸冷漠:“楚洵!你明知那是我家笙笙!爲了不還!”
225章 你認回笙笙,是在害她 今1更
蕭琛眼眸冷漠:“楚洵!你明知那是我家笙笙!爲何不還!”
他從不小瞧這隻人模狗樣的豬,方纔在寶貝笙笙面前,楚洵是百般的貶低他,激怒他,不就是想讓笙笙對自己印象不好麼?
果然是隻壞心肝,黑心腸的豬!
他絕不允許楚洵這樣詭計多端的豬把他家笙笙拐走!
兩人腳尖點在湖中的蓮葉上,平平穩穩的站立着,不見一絲勉強。
即便方纔一場惡戰,四下飛濺的水花,颳起的狂風已然讓湖畔的幾株柳樹攔腰斬斷,地上也凹陷下去一塊。
兩人仍舊氣息均勻,神色未變。
楚洵站在蕭琛對面,俊美絕倫的面容對上去,從容而淡定,眼底帶了冰冷道:“蕭世子放着自己在雲州的妹妹不疼,來找我家的笙笙做什麼?
既然十多年都沒有來找過她,害她險些喪命,現在何須還要認她呢?”
若非廣平王那老頭子知道笙笙的身份,暗中派人保護,笙笙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老頭子從小給他養的小媳婦兒,他可不會讓北堂家的人這麼輕易的就把人從他身邊奪走了去。
再說,他都已經和笙笙親熱過了,笙笙早已是他這輩子認定的人,蕭琛若是將笙笙帶走,豈非讓他孤獨終老,死而有憾。
蕭琛被楚洵這一問,臉色也不大好看。
他家笙笙流落在外多年,吃了數不清的苦頭,眼下才認回來,的確是他們罪不可恕的錯誤。
然而,這的確是因前十多年西戎內亂,他們實在無暇分身,一直在西戎,未查明南齊情況的緣故啊!
眼下既然知道了笙笙纔是他家的寶貝,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該讓笙笙認祖歸宗,百倍千倍的補償前十多年對她的虧欠纔是。
因而,蕭琛抿了抿嘴,嘴角便噙着一抹挑釁譏諷的笑容道:“楚洵,我承認,弄丟笙笙,的確是我們的不是。
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是麼?
那贗品鳩佔鵲巢,在王府日日山珍海味,綾羅綢緞,搶了屬於笙笙的所有東西,我蕭琛可是一筆一筆的記在心裡,遲早的找她算賬。
可是楚洵,笙笙天資聰穎,你確定,你要瞞着她,不許她認祖歸宗?
若是有朝一日,笙笙知道,你將她的親生父兄拒之門外……
呵呵……你以爲笙笙不會生氣?不會記恨你讓她無親無故?
還是說你想看着那贗品繼續在王府耀武揚威?”
想到這隻豬方纔還將他家寶貝笙笙抱在懷裡親,寶貝笙笙那一脖子都還是紅痕,蕭琛便一陣氣惱不已。
擡頭便諷刺道:“再者,若非我們弄丟笙笙,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和笙笙定親?還能……”
還能抱着笙笙親熱?那根本不可能的!
楚洵這個黑心腸的,他絕對會把妹妹藏在府裡,根本就不會讓兩人有見面的機會。
本來對蕭琛來搶笙笙行爲十分不爽的楚洵,心情一下雲開月明,心情大好。
若非蕭琛方纔那聲怒喝,他又如何能吻上笙笙的嬌軟櫻脣呢?
於是,楚洵氣死人不償命的回以淡笑道:“也是。
楚洵還要多謝蕭世子……若非方纔蕭世子……楚洵未必能一親芳澤。”
蕭琛愣了一下,見楚洵一笑,眉眼都是回味的寵溺溫柔。
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楚洵!你這個王八蛋!”
敢情方纔是因着自己的緣故,楚洵才第一次親到笙笙的小嘴巴!
一想到這兒,蕭琛心痛得簡直要被氣死了。
他方纔叫什麼叫,叫什麼叫啊!
他擡掌便狠狠的將手中一團蓮葉大小的黑氣向楚洵襲擊而去。
楚洵也不惱,見招拆招,手中凝起一股細細的水流一聚,便如冰刀利刃在手一般,將不斷襲面而來的黑氣一一斬去。
那黑氣剛散,蕭琛手中的黑氣登時化爲長劍,楚洵棄水不用,手中白氣也立馬化爲長劍。
眼眸一凝,兩劍尖竟猛然相對,直指命門,霎時便是石破、樹斷、花毀、地亡。
……
兩人打了整整兩個時辰,幾乎要將這遠月湖摧毀得一乾二淨了。
直到楚洵說:“笙笙早晨只用了三隻餛飩,眼下該餓了。”
就這一句,蕭琛所有的怒氣登時偃旗息鼓,手中的黑氣劍脈也立刻消散無蹤。
也不嫌棄,轉身便飛到一片尚算唯一完好的碧青柔軟草地上躺下調整氣息了。
頭一次見笙笙,若是氣喘吁吁,狼狽不堪的出現在寶貝笙笙面前,實在不雅。
楚洵略微皺眉,此處被他們打得只剩下這一塊地還能歇息。
無可奈何的,他也只好飛到那片草地上調整氣息起來。
蕭琛皺眉,嫌棄的看了一眼楚洵,此刻調息不便,不能開口。
他只好憤憤瞪了楚洵一眼,仍舊閉目養神起來。
直到初夏略微燥熱的日光照在兩人的頭頂處。
蕭琛和楚洵才睜眼,如下棋一般對坐着談判。
“說吧,你要什麼條件,纔可讓我帶走笙笙?你才肯離開笙笙?”蕭琛拿着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草地,不緊不慢,慵懶的問道。
楚洵淡淡瞥他一眼,“若我要南齊的皇位你也肯給麼?”
蕭琛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容,十分大方道:“南齊的皇位你儘可以拿去,我若是想拿回來,在西戎陪你好好打仗便是。”
他果然沒看錯,笙笙若是跟着這樣的人……
嗯,楚洵這隻豬,一定是一早便知曉了笙笙的身份,這纔有意靠近的!
楚洵和蕭琛也算自幼相識,都說最瞭解你的人是敵人,此話不假。
譬如楚洵,眼下瞧着這蕭琛玩味譏諷的笑容,便大概知道了這人在想什麼。
他確定蕭琛的建議不是說着玩兒的,可……
“我不過開一個玩笑……蕭世子竟當真了?
我若是真要皇位,自然會自己去爭搶,笙笙只需好好等着做皇后便是。何至於讓笙笙來換?”
楚洵淡淡道:“莫說南齊的皇位,便是你將西戎和南齊的皇位都給我,我也不會把笙笙交到你手中。”
蕭琛垂眸,眼底劃過一絲震驚。
的確,以楚洵的能力和籌謀,若是想要皇位,雖不說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可終歸不會太過艱難。
然而,不用自己的兵力錢財和糧食便能得皇位,這樣豐厚的條件,楚洵竟不答應……這便讓蕭琛立馬不滿意起來了。
簡直是隻蠢豬麼!
笙笙嫁給這樣的人怎麼會幸福?
“蕭琛……”楚洵擡頭淡淡道:“你只想着讓笙笙認祖歸宗,可曾想過,笙笙隨你們回西戎之後的千難萬險?”
蕭琛眸子一冷,旋即道:“這便不勞你操心。
西戎睿王府銅牆鐵壁,笙笙自會安全的。”
“那麼……西戎夏侯家呢?”
楚洵不避不閃的看着他。
“夏侯家的族長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捨得利用,何況笙笙一個外孫女?
西戎死了一個神女,還想死第二個麼?
你帶走笙笙,是在害她。”
蕭琛沉下臉。
看來不光是他來之前,對楚洵和廣平王府瞭解得很透徹,同樣的,楚洵對笙笙的身份還有西戎的局面,也瞭解得很透徹。
一字一頓道:“我不會讓笙笙再重蹈覆轍。”
再像他母親那樣被人利用而死。
“蕭琛……事無絕對。”楚洵惜字如金道:“睿王爺當年也是隻手遮天。”
然而,防不勝防,誰能想到夏侯家的族長平西王爲了西戎的皇位連隱藏在南齊多年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呢?
即便蕭琛和睿王在西戎如今早已呼風喚雨,可對上西戎勢力最大的百年大族夏侯家,還是世代襲爵的平西王府,仍舊是有些吃力的。
雖然能夠彈壓下去,讓那些人不敢造次,可若一有機會,那些勢力便會如死灰復燃一般了。
誠然,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護着笙笙,可是如果這份保護本身就帶了危險,那麼,他寧願笙笙不要這份保護。
更不會由着笙笙那所謂的外公夏侯老族長讓她嫁給夏侯家選出的人,做什麼神女,以便生亂,好扶持夏侯家的人做皇帝。
西戎神女,血脈特殊,天生冰肌玉骨,容顏絕色,滴血可開西戎傳世寶藏之門,得之便如同得天下了。
更遑論德才兼備,聰穎非常,可爲女相,輔佐帝王,可爲皇后,管理六宮。
秦萱兒之所以被蕭山王和蕭琛放在南齊雲州看管,一則是因她體弱,不便遠行,二則,也的確是因那些年和夏侯家鬥得翻天覆地,西戎實在不太平。
眼下,雖然分出了勝負,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焉知夏侯家不會有捲土重來,東山再起的一天?
若有那一天,他鞭長莫及,不能保護笙笙,讓笙笙落入夏侯家的手裡,那該如何?
“再者,”楚洵提醒道:“黑鐵騎的兵符至今無影無蹤,若是顧家軍交戰時,遺落在你們西戎境內。”
又被夏侯老族長派人找到,那麼,事情便會十分艱難,不受控制了。
黑鐵騎只聽令於兵符,若真的落在夏侯家手裡。
別說保住笙笙,就是保住他們自己都艱難。
蕭琛沉默許久,一向漫不經心敲打扇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忽而擡頭冷笑一聲,“楚洵……這麼多年,你當年那樣兒……黑心肝啊!”
知道他最看重的是笙笙的安危,偏生用這話來堵他,真是……
他明白楚洵的意思,無非是說,若非西戎塵埃落定,此刻認回笙笙,把她帶回西戎,只是害了她,並非是對她好罷了。
爲了笙笙的性命,爲了讓夏侯家不再次下狠手,他還得讓那個假貨暫時佔着位子,替笙笙抵擋刺殺暗殺的危險。
而笙笙這一頭呢,他眼下不僅不能認回來,還得在外人面前裝作和寶貝笙笙一點兒都不爽的樣子……
就算看着楚洵和笙笙親密,他還只能幹瞪着眼!
不爽,實在太不爽了!
可又不得不承認,眼下笙笙相府嫡女的身份,比原本的身份低微是低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然而,總比她西戎的身份安全不是?
加上楚洵這個黑心肝的豬吧,討厭是讓人討厭了些,但能力勢力麼,勉勉強強能趕上他一點兒,還護得住笙笙。
他便勉爲其難的,暫且將笙笙交給她保護了吧。
“但是,”蕭琛一陣陰惻惻的冷笑道:“你這隻黑心肝的豬若是敢欺負我家笙笙一點點兒,就別怪我親手閹了你做太監!”
楚洵扔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過去,緩緩道:“笙笙會不高興的。”
他若是做了太監,日後怎麼日日夜夜的伺候他家笙笙?
楚洵不由想到了許多臉紅心跳的畫面,笑容愈發柔和起來。
蕭琛雖然潔身自好,但是官場逢迎見多了,一見楚洵那不懷好意的笑,哪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立馬怒道:“你這隻豬!不許亂想!”
敢肖想他家寶貝笙笙,真是該死!
楚洵難得一見,莞爾一笑,很好脾氣道:“我不亂想便是。”
他正兒八經的想,到時候怎麼伺候笙笙纔是最合適的。
蕭琛一把扇子對着楚洵的腦袋就打了過去。
顧寶笙在湖畔等了許久不見人來,有些暗暗着急。
雖知楚洵武功高強,但到底蕭琛也不容小覷,可以說和他勢均力敵。
若是……若是蕭琛動用什麼其他手段,那可不太妙啊……
她想了一回,剛要吩咐凜四過去查看查看,轉頭就見兩張掛彩的俊臉迎面而來。
顧寶笙一臉焦急的走過去。
蕭琛瞪了眼楚洵,楚洵有意挑釁,故意在他面前想着跟笙笙這樣那樣,他如何能忍?
他方纔是真的忍不住才揍了楚洵啊!
呦呵,這會兒栽贓他身上,好對笙笙用苦肉計呢!
楚洵得逞,倒是對他揚眉一笑,意思便是說:“蕭琛,打人可是你先打臉的。”
所以,笙笙心疼他也是應該的呀!
這不,小姑娘一見他傷了臉蛋兒,立馬走過來,墊着小腳,捧着他的小臉兒心疼極了,“怎麼傷成這樣了?”
蕭琛一見,心都如琉璃瓦從高處砸下來,登時碎成了渣。
“笙笙……”蕭琛簡直要委屈得吸鼻子了,他也受傷了啊!爲什麼不抱抱他?!
他家的寶貝笙笙,憑什麼寶貝楚洵去啊!
不行,他得找回場子!
226章 笙笙乖,再叫一聲哥哥可好?2更
“笙笙!”蕭琛擦了擦帶血的嘴角,寵溺一笑道:“你在這兒等了這麼久,一定餓了吧?我給你抓魚吃好不好啊?”
顧寶笙正心疼的捧着楚洵的臉,在替他上藥膏,猛然聽到蕭琛叫自己,還用這樣親暱的稱呼,不由手微微一顫。
“嘶!”楚洵青了的腮幫子被那一按,猛然倒抽一口冷氣。
蕭琛瞪他,矯情,真是矯情,當年某隻豬的豬蹄子都要斷掉的時候,都不見那隻豬流一滴眼淚,眼下就這麼點兒傷能叫的這麼厲害?
顧寶笙雖然知道楚洵是裝的,仍舊心疼,將手上的動作放緩許多。
並不回頭的回答蕭琛道:“多謝蕭世子關懷……我還不餓,您留着自己吃吧。”
畢竟是秦萱兒的妹妹,生的絕色風流又放蕩不羈的。
她實在不想和這人有什麼牽扯。
若是尋常有人敢給蕭琛這樣甩臉子,那一定是會被大卸八塊兒的。
可自己的寶貝笙笙麼……蕭琛摸了摸嘴巴。
跟在一旁的四九會意,立馬將底下人送來的冰塊兒用手帕包了,遞了兩塊兒過去。
蕭琛接了,走過去見他家笙笙眼底滿是心疼的給楚洵擦藥,那叫一個嫉妒啊!
他磨了磨牙,笑眯眯的把包了冰塊兒的帕子遞過去,這次改了稱呼,“顧三姑娘……我和楚洵從小便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莫逆之交。
比起秦萱兒,我和楚洵的兄弟之情,那是更爲深厚啊!我一直把他當親弟弟照顧的。
你不必懷疑我的用心……你是他的小媳婦兒麼,自然便是我的小妹妹,我應當照顧你們的……哈!
那個不懂事的秦萱兒一直跟我不親,我回頭就回去打了她給你出氣好不好?”
顧寶笙詢問的目光看向楚洵,楚洵又看了眼蕭琛。
在蕭琛警告的目光下,他才微微點頭道:“的確如此。”
小姑娘雖然依賴他,他也希望小姑娘心裡只有自己。
可是,誠如蕭琛所說,有朝一日,小姑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把她的父兄拒之門外,恐怕有罪的人就不止蕭山王父子,他自己也有罪過了。
小姑娘從來愛憎分明,弄丟她也並非是蕭山王父子有意爲之,他自然該站在小姑娘的角度替她考慮周全。
就算事出有因,小姑娘還不能認回自己的親哥哥,不過看在這親哥哥勉強能護着她的份兒上。
他也要蕭琛做一些苦力不是?
於是,楚洵立馬便擡頭看向蕭琛。
蕭琛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就聽楚洵徐徐道:“蕭世子既然認下這個弟妹了,又是誠心想道歉……
正好寶笙餓了,你替我們烤幾條魚來遲吧。”
蕭琛笑意盈盈的俊臉立馬就是一僵。
烤魚?呵呵,他……他不是不會啊!
可是他穿得這樣衣冠楚楚的過來,待會兒跟個小媳婦兒似的蹲在地上薰一身魚肉味兒……
他留給寶貝笙笙的第一印象,便只是和楚洵打架,外加會烤魚,會烤很香的魚……這兩件事……
那日後,他威嚴何在?他還要不要當哥哥去教導妹妹了?
顧寶笙見蕭琛眼底有些氣憤的看向楚洵,生怕這兩人立馬來一場惡戰。
便連忙道:“蕭世子不必烤魚的,我其實……”
“我烤!”蕭琛把扇子一收,笑眯眯道:“笙笙,我一向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別說烤魚,就是烤兔,烤豬,烤羊……我都會的!”
顧寶笙愣了一愣,見楚洵默許了,而後才點頭道:“那便有勞蕭世子了!”
蕭琛的想法很簡單,想抓住寶貝妹妹,便先抓住她的胃口。
等養刁了嘴巴,楚洵便勾不走了。
當然,很久之後,等某人跟着某對兒出遊,總是被迫被支開做烤魚的時候……他便知道了……楚洵這是一開始就在給他挖坑呢。
澤雲湖水草豐美,魚兒繁多,幾乎不用如何去抓,那魚便傻傻的在湖裡被捉了上來。
四九等人將魚處理乾淨後,才交到了蕭琛手上。
顧寶笙靠着楚洵坐在一株大柳樹下休息,身旁有幾片碧綠新鮮的荷葉,荷葉上託着的是採來的各色瓜果。
雲州瓜果豐富,紅豔欲滴的櫻桃,深紫晶瑩的山葡萄,盛在翠綠清香的荷葉上,別有一番風味。
楚洵將小姑娘摟在懷裡,心情極好,一面一顆一顆的將櫻桃喂在她軟軟的小嘴巴里,一面麼,便是看着在岸邊做苦力的蕭琛了。
顧寶笙不知爲何,看着蕭琛辛苦烤魚的樣子,胸口總有些悶悶的,像大石頭壓在胸口喘不過氣一般。
但平心而論,蕭琛相貌驚豔絕倫,便是烤魚的姿勢也說不出的矜貴優雅……可她爲什麼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呢?
顧寶笙想不出來,索性也跟着楚洵看蕭琛烤魚起來。
楚洵低頭看了眼小姑娘,突然覺得很慶幸。
若不是蕭琛比顧琤的年紀大了四歲,酷似睿王,半點兒不像姜德音,恐怕小姑娘就該起疑心了。
不過現在沒有認蕭琛這個哥哥也好,多讓他吃些苦頭,也好多補償些小姑娘。
岸邊粼粼波光與蕭琛秀美絕倫的俊臉相映成輝,修長白皙的手即便一手捏着枯樹枝,一手用小刷子在上面刷蜂蜜,刷甜醬,辣醬,也彷彿是在烹茶一般優雅。
蕭琛的手藝很好,不多時,採摘的碧綠荷葉上便擺了這香噴噴,甜辣辣的烤魚。
烤魚面上是一層酥皮醬料,從裡露出鮮嫩肥美的白魚肉,上面撒了一層很細很細的水蔥,是蕭琛凌空舞劍,用劍切細的。
顧寶笙見到烤的如此好的魚,不禁想起自己前世的親哥哥顧延琛來。
小時候她頑皮,老愛扮成小小子去河邊兒,溪邊兒遊玩兒,哥哥便帶她在河邊撿鴨蛋鵝蛋、在水裡釣魚釣蝦,捉螃蟹泥鰍來烤。
即便那時只有幾塊兒石頭搭起一臺小竈,那魚蝦上也只有幾點鹽,可哥哥的手藝,仍舊是記憶裡最好的……
蕭琛見顧寶笙眼底有些微微發紅,以爲是寶貝笙笙餓了太久,委屈到了。
也沒管那魚肉多燙,徑直端着荷葉便託到顧寶笙面前,慌亂飛快道:“笙笙,我下次烤快一些……啊!”
荷葉一歪,正條滾燙的魚登時落在蕭琛受傷的手背上,一身乾淨的紅衣也滿是碎魚肉和蔥花兒,蕭琛的手背立馬被燙得紅腫起來。
“蕭世子!可燙得厲害?”顧寶笙心有不安,立馬道:“半夏,快去拿藥膏來!”
這雙修長白皙的手,一見便是養尊處優的,本就有傷痕,哪裡禁得起那魚那麼燙?
這點兒痛本來對蕭琛來說是沒什麼的,可想到方纔楚洵都用了苦肉計了,那麼他爲什麼不能對寶貝笙笙用苦肉計。
因而,立馬臉色蒼白,額冒冷汗起來,“哎,好痛啊!”
顧寶笙見他像是大病一場一樣,整個人都虛弱起來,登時自責不已,“對不起……蕭世子……我……”
“笙笙……”蕭琛眼底帶了淚花兒道:“我是因爲你和楚洵受傷的對不對?”
“嗯。”的確是楚洵慫恿他烤魚的不假。
“那你們是不是該補償我,照顧我?”
“嗯。”傷的是右手,吃飯的確不方便。
“那你當我妹妹吧。”
“啊?”
蕭琛搖頭嘆氣:“我有秦萱兒那個妹妹,簡直是八輩子倒黴。
她就只會惹我生氣,若是懂事的你當我義妹,我還沒那麼快氣死!
你心細又懂事,也好吩咐丫鬟照顧我不是麼?”
見顧寶笙垂眸不語。
蕭琛便嘆道:“我沒旁的意思,只是……沒有一個像你這樣機靈可愛又懂事乖巧的妹妹,十分遺憾……恐自己被氣死,抱憾終身罷了,若是你不願意,我……也……”
很想勉強的。
顧寶笙不知蕭琛抽什麼風,便詢問楚洵。
楚洵低頭跟小姑娘咬耳朵,“他說的是真的,從小秦萱兒便氣他,他的確是……想要一個聽話的妹妹叫他哥哥。”
又道:“如今你還未嫁給我,他與我關係甚好,若他要送你這個弟妹見面禮,總是不方便,換個稱呼,好送禮罷了。”
楚洵這話,便是說的一等一的大實話了。
蕭琛方纔烤魚的時候,的確隔空傳密音,與他說過這句話的。
顧寶笙聽了,這才勉強道:“那好吧……”
蕭琛那叫一個激動啊,恨不能立馬從草地上打兩個滾兒,把寶貝笙笙往天上拋兩下的抱。
他激動的聲音都在顫動,好不容易纔穩住,十分希冀,眼底閃光的問:“那現在能叫我一聲哥哥嗎?笙笙?”
楚洵拉了拉小姑娘的手,小姑娘頓了許久,這才張嘴,十分不自在的低聲道:“哥……哥哥!”
蕭琛立馬熱淚盈眶了,“笙笙乖,再叫一聲哥哥可好?”
叫了第一聲哥哥,第二聲也不那麼難開口了。
“哥哥……”這聲便自然多了。
蕭琛這下樂瘋了,高興過頭,甩手就是一陣風,登時將湖面的船打成了碎片。
四九等人風中凌亂,爺,打碎了咱們的船,咋回去啊?
……
直到傍晚時分,蕭琛一行人才匆匆回府。
不過才一回府,秦萱兒便哭的稀里嘩啦的過去想抱住他:“哥哥,你怎麼不告訴我。
你爲了我做了這麼多事,竟和楚世子打架,還受傷了啊!”
她的哥哥,果然刀子嘴,豆腐心,對她太好了!
227 給哥哥一個教訓(昨3更)
正當秦萱兒過來想要抱住蕭琛那一刻,蕭琛早一蹦三尺遠,毫不掩飾的嫌棄道:“別過來!”
秦萱兒愣了半晌,瞧見蕭琛的手受傷了,上面還塗着一層藥膏,哭得更傷心了。
“哥哥,嗚嗚嗚……萱兒……萱兒沒想到,哥哥你竟然爲了萱兒……嗚嗚嗚……”
秦萱兒哭得淚流滿面,然而,閱人無數的蕭琛還是從那眼底看出不真心來。
她哭,不是因爲感動自己受了傷,只是因爲想讓自己知道她爲此而感動,又或許是爲了探聽別的信息罷了。
譬如此時,秦萱兒哭了一會兒,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哥哥傷
得這樣重,那楚世子一定也傷得很重吧?
到底楚世子是來我們雲州做客的客人,我們也不能太過分了。
萱兒……”
蕭琛眉一挑,凌厲的目光刺過去,“怎麼?你想過去探病送藥?”
秦萱兒的目的一下子便被戳穿,有些訕訕的羞赧之色。
蕭琛瞧了一眼,便嫌惡的皺了下眉頭,難怪從前他怎麼都對秦萱兒親近不起來。
不是親生的到底不是親生的,瞧他家笙笙多會體貼人。
瞧他這個哥哥受傷了,被魚燙了,便知爲他仔細清理傷口,又上藥膏的。
可是秦萱兒呢,就只會做表面功夫,除了爲他假心假意的哭一場,根本屁事兒不管。
噢,也不是屁事兒不管,她還惦記着楚洵那隻豬不是?
自己的“親哥哥”受傷了,不過問一句,反倒心心念唸的想去探望外男。
連他家笙笙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雖然他是第一天正式當笙笙的哥哥,可笙笙已經主動答應這些日子給他熬湯喝了!
想到比老頭子還要先嚐到笙笙的廚藝,蕭琛那叫一個嘚瑟啊!
什麼煩心事兒都能煙消雲散!
不過蕭琛可不會承認,他是沾了楚洵那隻豬的光。
總而言之,有了笙笙的對比,他便愈發看不上秦萱兒了,說話也愈發不客氣起來。
但他一向對秦萱兒不客氣慣了,因此,秦萱兒並未察覺到蕭琛對待自己的態度有什麼變化。
“既然哥哥同意了……”秦萱兒嬌羞的低頭道:“那萱兒待會兒便過去探望楚世子吧。”
都說燈下看美人,美人顏如玉。
這會兒去見楚洵,正好能在楚洵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傾國傾城來不是麼?
蕭琛見她一身嶄新精緻的萱草色齊胸襦裙,又聞領口和袖口處還飄來幾縷濃郁的香味,登時便皺眉的別開臉去。
他家笙笙不用香料,身上都香噴噴的,秦萱兒抹了香膏,反倒氣味濃郁讓人覺得噁心沉悶……真是……
讓他看都不想再看這個假貨一眼了!
他冷笑一聲道:“秦萱兒,楚洵是有未婚妻的人,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大晚上的不睡覺,去看什麼看?
誰又說,我準你去看了?”
他雖然看不慣楚洵那隻豬和笙笙親密無間,卻也知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
他身爲長輩插手,不光會破壞人家的感情,就是自己和笙笙纔開始建立的兄妹之情,也會被一點一滴的消磨殆盡。
再說了,楚洵那人還勉勉強強,將就過得去吧,暫且放在笙笙身邊做兩年的免費護花使者,南齊也不會有太多人敢動笙笙。
他一向霸道強勢慣了,屬於自己的東西絕對不會允許旁人沾染,何況這些屬於笙笙的東西,秦萱兒憑什麼碰啊?
沒錯,楚洵在他眼裡,還真就是個不是東西的東西!
秦萱兒見蕭琛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個提議,立馬着急起來,“哥哥,萱兒這都是爲了咱們王府好啊!
若是旁人知道我們打傷了客人卻對他不管不顧,不聞不問的,到時候我們王府顏面何存啊?
別人都會以爲我們王府無情無義的!”
然而,秦萱兒心裡想的卻是,此刻探望是趁熱打鐵,一則讓楚洵感動自己的良苦用心,二則,也好讓哥哥心疼她,等知道她和楚洵郎才女貌,便該極力促成此事了。
因而,一雙杏眼眼淚汪汪的望過去,委屈又可憐,“哥哥,萱兒是真心想爲王府盡一份力,也是真心想爲楚世子做點兒事兒的!
你就成全萱兒吧!萱兒求你了!”
蕭琛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目光犀利寒涼如冰,像是一把冰刀子剖開她的胸膛,能直看到她的心一般,看得秦萱兒頭皮發麻。
“哥哥……萱兒……”
“是想夜半私會外男,還是想爲王府的名聲錦上添花,你自己心裡清楚的很。”
蕭琛毫不客氣的戳穿了秦萱兒的想法。
秦萱兒委屈的直掉眼淚,“哥哥……哥哥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呢!”
私會外男?這和指着她鼻子罵她不守規矩,不要臉有什麼區別?
這還是親哥哥說的話嗎?
蕭琛坐在上首,左手撐着小桌,右手完好無損的手指在小桌慢慢悠悠的輕點着。
語氣不耐而帶了幾分警告道:“秦萱兒,你那點兒心思也別當本世子是傻子。
楚洵今日與我已經說清楚了,他已經發誓,終生只娶顧寶笙一個人,此生再無妾室,再無通房。
你若再在他耳旁嘰嘰歪歪的被他打了或是被他殺了,可別怪本世子沒提醒你……紅顏薄命,謹言慎行!”
“只娶顧寶笙一個人?這怎麼可能!”秦萱兒因爲激動,突然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蕭琛可懶得再安慰她,楚洵發的那誓言,他就聽聽罷了。
反正楚洵守着他家笙笙這兩年若是敢不把他家小祖宗好好生生的供着,敢去找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他頭一個先閹了他再說!
除了笙笙,其他高不高興已經不在他考慮之中了。
因而,蕭琛並不安慰秦萱兒,擡腳便從花廳美滋滋的回屋去了。
哎呀,今天抓了許多新鮮的魚還喂在木桶裡呢!
寶貝笙笙明兒就要親自給他熬魚湯,做魚膾……
總之,他是有口福了!回頭也有資本讓還在西戎的老頭子嫉妒得紅眼睛!哈哈哈!
蕭琛心情極好的回了屋。
留在花廳中的秦萱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泣不成聲。
“哥哥怎麼能這樣呢!竟然……”竟然明知道或是明明看到楚洵發誓都不阻止的!
這是想讓她以後守活寡嗎?
雲州這一帶的誓言一向靈驗得很,但凡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發了毒誓,沒有遵守規矩,違背誓言的,通通暴斃。
當然,秦萱兒素來只在閨房之中,並不知道,這些人是被蕭琛暗中讓人刺殺的。
她只知道,在雲州,違背誓言的下場會很慘很慘就是了。
也因此,聽到蕭琛說楚洵發誓時,她纔會這樣激動。
身旁的丫頭飛花很是憤憤不平,見左右無人,方纔氣憤道:“世子爺真是偏心,咱家姑娘纔是他嫡親嫡親的妹妹呢!
他咋老是不幫姑娘啊!那個顧三姑娘算什麼東西,連姑娘的一句詩都接不上來,連姑娘的一首詩字都認不全!
一個草包,憑什麼跟姑娘爭啊!”
四下無人,因此,秦萱兒和絲雨也並沒有阻止飛花罵人。
畢竟,秦萱兒雖然嘴上不說顧寶笙這裡不是,那裡不是,可心裡清楚得很。
她與顧寶笙是雲泥之別,顧寶笙根本就上不得檯面兒,沒法兒跟她比。
可哥哥卻幫着顧寶笙說話,讓自己不要插手……
草包嫁給金玉一般的人兒,這讓她如何甘心?
倒是絲雨低頭輕笑了一下道:“姑娘,世子爺一向如此,您且先莫忘心裡去。”
秦萱兒見她似有主意的樣子,便忙問道:“快說來!”
“奴婢瞧着啊,這話倒像是世子爺不想姑娘晚上去看楚世子,騙姑娘的呢!”
絲雨條條有道的開始說起來,下巴微擡,有些得意道:“咱們姑娘是雲州一等一的貴女,身份樣貌才華,都是當屬第一的。
楚世子眼睛好使,自然分得清什麼是珍珠,什麼事魚眼珠,怎麼會爲那一顆寒磣的魚眼珠發這樣的誓言呢?”
“可是哥哥他……”
“姑娘其實不必擔心的。”絲雨便勸啊,“世子爺一向心疼您,哪裡捨得您這麼快就心悅楚世子,出嫁的?
這都是世子爺心疼您,這纔不想您這麼早跟楚世子有牽扯的緣故。”
秦萱兒低頭想了一回,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畢竟劉副將的女兒出嫁前,她哥哥捨不得她出嫁,還跟她夫君打了一回呢。
她是蕭山王唯一的嫡女,又是哥哥的親妹妹,哥哥怎麼會不疼她呢?
只是,她真的等不及了啊!
太后在雲州祈福沒有說具體有多久,若是楚洵走了,她遠在雲州又如何能嫁過去?
絲雨到底從小便伺候她,自然知道秦萱兒這是着急了。
想起自己方纔去廚房看到的那一幕,便笑道:“姑娘,奴婢有個招兒,您先聽聽看。”
秦萱兒聽完,臉色頓時有些不大好看。
“這不好……”秦萱兒躍躍欲試,又有些猶豫道:“若是傷了哥哥可怎麼好?”
絲雨一見她便是想動手的,便把她心裡想勸說自己的話說了出來。
“姑娘,世子爺畢竟身體好,那東西對身子損傷也小,並沒什麼關係的。
眼下要緊的是,趕緊趕走那個狐狸精啊。
您想,她若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比不上您了,知道自己沒法兒跟您爭楚世子了,轉頭搭上咱們世子爺可怎麼好?
還是……儘早將她趕出去的好哇!”
秦萱兒眼底滿是得意,面上卻似是十分不忍道:“那……那便只好委屈哥哥受罪幾日了,東西且下少些。”
很快,很快她便能讓顧寶笙被掃地出門了!
也當是給哥哥一個教訓,讓他徹徹底底的看清顧寶笙,知道顧寶笙是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人!
228章 自作自受,引來瘟疫又被擄
第二日一大早,秦萱兒便帶飛花、絲雨上街。
晨光熹微,景明街人流如織。
然而秦萱兒帶的人多,個個衣着不凡又威嚴凜然,於是這街道上的人便自動的給她讓了一條路出來。
秦萱兒優雅的走在衆人當中,如衆星拱月一般耀眼奪目。
雲州的百姓大多知道她是蕭山王府的寶貝祖宗,出於對蕭山王父子的敬重愛戴,倒是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覺得,這姑娘嬌慣了些罷了。
然而,落在新入雲州的某些人眼裡卻不是這樣了,那是一種,盯上獵物的興奮。
“遠遠跟着,瞧她究竟要做些什麼!”
“是!”
秦萱兒此時尚且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更不知道身邊的侍衛早被蕭琛明令禁止不許效忠於她。
此時此刻,她一心想着的是顧寶笙被趕出王府的狼狽模樣,滿心滿眼都是忍不住的歡喜,一雙杏眼都在發亮。
“絲雨,回春堂的那位大夫果真有這樣厲害?”
絲雨昨日告訴她,回春堂有一位大夫十分厲害,能把要奄奄一息的人救得生龍活虎的回來。
若非這位大夫是絲雨的老鄉,絲雨論起輩分要喚他一聲爺爺。
那大夫斷然是不肯幫這個忙的。
她給哥哥下東西只是想要教訓他,並非是真的要他死,所以,總得先以病之名,先瞧瞧那大夫靠譜不靠譜才成。
“姑娘放心。”絲雨得意一笑,胸有成竹道:“那位爺爺醫術高明,能枯骨生肉,姑娘下那點兒東西,哪裡有要緊的地方?
姑娘先過去瞧瞧那狗兒吃魚便知道的了。”
回春堂
李大夫一頭花白的,眯着眼睛坐在門口處坐診,手還一顫一顫的翻着醫書,瞧着倒的確有幾分博學多才的模樣。
然而,若是細觀之下,便會發現那醫書表皮和前幾頁兒倒是醫書的本來東西,至於中間麼,則是一干風月情事了。
他原本是在通州一帶賣治花柳病的草藥先生的,不過那藥不頂用,加上通州大水那麼一衝,乾脆的他就捲包袱逃到安穩寧靜的雲州來謀生了。
當然,李大夫也是運氣好,因緣巧合之下,用野路子救了人恰好被絲雨瞧見了。
畢竟是老鄉,還是個醫術高明的老鄉,絲雨當時便留了個心眼,與他攀起親戚來了。
靠着絲雨狗仗人勢在雲州的幾分面子,一家醫館倒是就這麼起來了。
雲州百姓安康,倒並沒有誰生什麼大病,誰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他還能憑着那野路子,隨便弄點兒麻黃草什麼的去熱。
至於厲害的麼,他還沒碰上,想着他運氣如此好,也不會碰上的。
李大夫雖然一把年紀了,不過還是熱衷看風月之事的,這不,剛剛看到興頭處,正激動得滿面通紅。
踏踏幾聲踏進門檻兒,輕輕柔柔一聲“李大夫”立馬把他人都嚇倒了。
“誰?”李大夫立馬將醫書翻到前面兒,瞧見是絲雨,便乾咳了幾聲,“是絲雨啊,快進來坐吧!”
世人大多愛以貌取人,秦萱兒更是如此,見這李大夫鬍鬚花白,正經方臉,下意識便信任了六七分。
李大夫一見是絲雨的正主來了,登時正襟危坐,顯得愈發德高望重起來。
他拱了拱手,恭敬道:“老朽拜見秦姑娘!”
正主來了,他可得好好兒表現表現,狠狠撈上一把啊!
“李大夫無須多禮。”秦萱兒捂着心口咳嗽了兩聲,似乎十分痛苦道:“我聽絲雨說,你醫術高明,是才從通州過來的高人。
我是孃胎裡帶來的病,找了多少名醫來治也不見效果。
如今碰上李大夫,倒是想讓李大夫幫忙看上一看了。”
“這?”
李大夫冷汗涔涔,欲言又止。
他答應吧,那病他肯定是治不好,要受罪的,要是不答應吧,那金子銀子又拿不到,他又不甘心。
對上絲雨讓他放心的眼神,李大夫方撫了撫鬍鬚道:“那老夫便勉強一試吧!”
秦萱兒抿嘴一笑,立馬讓底下人出去了。
李大夫見秦萱兒貌美如花,倒是有些心猿意馬,不過畢竟身份有別,他自然不敢放肆的,規規矩矩的拿出了帕子便想診脈。
誰知,秦萱兒卻壓低了聲音道:“聽說李大夫有讓人起死回生之效,可是真的?”
“這?”
絲雨忙從袖子裡拿了個大荷包遞過去,在李大夫旁耳語道:“爺爺,有這麼個事兒,您可一定得心疼孫女兒,好好幫幫我們姑娘啊!……”
李大夫聽完,嘴脣都有些發白了。
雲州蕭山王府的世子爺啊!他咋敢害人呢?
他還想着安度晚年呢,怎麼偏遇上這事兒?
秦萱兒見狀,以爲他是對銀子不滿意,便又讓絲雨加了一大包。
“李大夫。”秦萱兒蹙眉道:“只要那藥量下的少,您妙手回春救得快,並不是什麼難事的。
若是還對銀子不滿意……絲雨。”
絲雨一連加了三包,李大夫深吸一口氣。
幾輩子的銀子啊!
倒不如,收了銀子便捲包袱逃跑,橫豎毒性不大,也死不了人的。
他便接了銀子,應下此事。
爲了不讓人抓到把柄,他便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張方子出來。
“魚膾、蔥蒜、豆花、桃花釀……”
秦萱兒蹙眉,“李大夫,您說這幾樣同食,少食則腹瀉,多食則腹瀉而死……可……”
她怎麼知道顧寶笙手藝怎麼樣?
又如何知道哥哥能吃多少呢?
若是吃多了,一下子死了,根本救不回來,那該如何?
李大夫訕訕一笑,“所以,這便需要姑娘掌握劑量了啊!”
不把責任都推在秦萱兒身上,到時候他怎麼好跑路啊!
秦萱兒皺眉,單說腹瀉還好,吃多了腹瀉會死人,便不是她想達到的效果了。
“沒有其他法子嗎?”
李大夫想了一想,艱難道:“老夫倒是聽說,城東有一魚販子賣的有種魚,是從西海過來的,與山裡紅同食,會讓人腹瀉不止,卻不會喪命的。
姑娘若是能買到那種運過來的魚將原本的魚換一換,倒是十分恰當啊!”
絲雨生怕這事兒不能成,秦萱兒會對她發脾氣,連忙道:“姑娘,奴婢倒是覺得,李大夫說的這個法子更爲可行啊。
到時候魚都已經在肚子裡了,誰還查驗得出來是什麼?”
蕭山王府都是她們姑娘的,換個魚什麼的,並不難的。
秦萱兒想了半晌,深覺有理,便點頭道:“如此也好,打攪李大夫了,還請李大夫一定要對此事保密……否則……”
“這個姑娘放心,”李大夫立馬指天發誓道:“小老兒就是看在孫女兒絲雨的面兒上,那也一定不會說出此事的。”
秦萱兒滿意的點點頭,方讓絲雨着人去城東門買魚去了。
李大夫等人一走,立馬關了門兒,樂呵呵的從裡拿出銀子來親,挨個的親。
“哎呀!這雲州可真是我的福氣之地!哈哈哈!”李大夫剛仰天大笑了兩下,脖子上突然一面冰涼貼了上來。
“大……大俠……大俠饒命……有話好好兒說……”
刀橫在脖子上,李大夫腿都嚇軟了也不敢掉下去,生怕腦袋被切沒了。
頭頂上方傳來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方纔,那姑娘進來,你都跟她說什麼了?”
李大夫暗道不好,腦子拼命的想找出一番話來搪塞過去,脖子上的刀又逼近幾分,似乎下一秒,便要切斷他的脖頸。
“別說謊,嗯?再說謊,便死在這裡聽到沒?”
“是是是!”
等李大夫將話說完,正要大鬆一口氣,以爲那人不會殺他時,剛要安心的閉眼,脖上立馬一道紅線,眼睛瞪了一瞪,登時栽倒在地。
而站在他身旁的人,手中立馬多了一張人皮面具,花白鬍須皺褶臉,若非身量不對,儼然是方纔的李大夫無疑。
那人換好李大夫的衣裳,又裝扮了些許,方纔壓低聲音道:“回去稟告將軍,秦萱兒是來……”
說完,又道:“城東門那些從瘟疫之地衝過來的魚也準備着,一定要讓秦萱兒帶進蕭山王府!此次,務必要助將軍成事!”
與此同時,蕭山王府的書房內,蕭琛看完手中的信紙,修長勻淨的白皙手指輕輕一搓,手中的信紙立馬化爲灰燼。
修長筆直的腿搭在書桌上,看着倒像是無比愜意的樣子,只是語氣冷得驚人,“笙笙好不容易答應給本世子做魚湯,結果來了這麼多老鼠屎!
當本世子是吃屎的麼?”
四九擦臉,爺,說話不要這麼粗魯啊!配不上您那張俊臉啊!
蕭琛冷哼,“以爲本世子這麼喜歡吃,那便讓他們自己吃個夠就是了!”
待會兒去找笙笙,可得讓她把魚湯都記着,別下次忘了!
四九問:“那秦萱兒呢?”
他已經不敢叫萱兒姑娘了,因爲世子爺吩咐,誰再敢說一句萱兒姑娘,不長記性的,要自己喝自己的洗腳水的。
他洗腳水還有許多大老爺們兒的實在一言難盡的臭,因而大家紛紛改了口。
蕭琛左手一拋一扔的玩兒了兩把扇子,漫不經心道:“冤有頭,債有主。
誰負責弄來的,自然是誰負責吃,這還要本世子來教你?”
“那盯上咱們的人?”
“呵呵……”蕭琛冷笑:“他那麼想坐收漁翁之利,他就收啊!”
也不知收了秦萱兒那個禍害,那人會不會哭死?!
蕭山王府廚房
房門緊閉,顧寶笙正戴着一雙金羽絲的手套在做魚。
若是旁人看到,價值萬金,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金羽絲手套竟然只是被一個小姑娘戴在手上切魚,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
然而,蕭琛和楚洵卻一點兒也不心疼。
“小子,”蕭琛傳音入密給楚洵道:“我家笙笙這次戴了你的手套便罷了,下次,你休想搶在本世子前頭!”
楚洵不鹹不淡的回過去,“笙笙現在還是我家的,戴你家的東西,等以後吧。”
不過小姑娘若是嫁給他,蕭琛也沒什麼機會搶在他之前獻上東西了吧?
蕭琛氣憤難當,心裡把楚洵罵了個千八百遍,然而見他家笙笙已經做好了魚湯和魚膾,又輕巧的退下手套,擡頭便立馬笑臉迎了上去。
“笙笙,累不累,餓不餓,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飯,要不要尿尿,要不要坐坐啊?”
四九等人低頭裝死,世子爺,您可長點兒心吧,寶貝妹妹已經十歲多,不是幾歲啊!
然而,在蕭琛心裡,他家寶貝笙笙無論多大都是手心裡的小寶貝,自然該好好兒照顧的,站了這麼久,想尿尿也很正常啊!
楚洵瞥他一眼,走到顧寶笙身旁,讓小姑娘靠在自己懷裡休息,無比自然的替她按摩着手,看得蕭琛一陣怒氣叢生。
“楚……”
“哥哥,”顧寶笙打斷他的話,提醒道:“時辰差不多了,該是上菜的時候了,還是早些去請萱兒姑娘過來吧。
切勿耽擱了您的計劃。”
蕭琛一聽那聲軟軟的哥哥,一顆心立馬都甜蜜得化了。
“笙笙就是乖啊!”蕭琛一臉欣慰,“哥哥這就讓人去找秦萱兒,你別急啊!”
顧寶笙遲疑的點了點頭,這個哥哥……看來跟秦萱兒這個親妹妹的關係確實不大好。
甚至,有時候,她感覺,秦萱兒倒是有些像顧琤的性子,太過輕信人,又太過自以爲是了。
雲州是何等關鍵之地,秦萱兒爲了能趕走自己,竟願意把湖魚換成西海魚和山裡紅來傷害蕭琛……
誰又知道那魚事先有沒有被人下藥,誰又知道那大夫說的不會腹瀉而死是真是假?
也難怪,楚洵要勸自己當蕭琛的妹妹安慰他了,她有顧琤那樣的哥哥,蕭琛有秦萱兒那樣的妹妹,的確如蕭琛所言,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許是想到蕭琛和從前在顧府的自己同病相憐,顧寶笙對待蕭琛的態度也軟和親切不少。
她溫聲提醒道:“我做的魚膾,上面那些是照她切的厚薄切的,下面一層也特意照她的那樣,做的厚了一些。
不過,待會兒掉包的秦萱兒那一盤,面兒上撒的白芝麻,紋路是牡丹花紋兒的,不注意看不出來的,哥哥你注意那芝麻白芝麻便是。”
蕭琛一臉感動的點頭,哎呀,還是他家的寶貝笙笙好!
萱草閣小廚房
秦萱兒看底下人送上來的,前兩天顧寶笙切廢的魚片,不由嘴角得意的勾了一勾。
絲雨適時的過去給她添茶水,不住的誇讚道:“還是姑娘做的這盤魚膾好,這薄如蟬翼,醬汁兒又做的清爽可口的。
世子爺看了,一定喜歡。”
秦萱兒將手放在滿是花瓣的玉盆清水中清洗,臉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做魚送過去,一則是好當場讓顧寶笙那個山野村姑下不來臺,讓她知道,笨手笨腳就是笨手笨腳,怎麼也學不會她的精細金貴來。
二則嘛,便是讓哥哥和子珩哥哥清楚她不光精通琴棋書畫,便是做這細緻飲食,同樣也不在話下。
她要讓哥哥看看,她已經長大,已經足夠優秀做子珩哥哥的賢惠妻子了。
三則,便是好等哥哥腹瀉不止,無藥可醫的時候,她讓那李大夫診治一番。
如此,哥哥便知道誰是對他真心,誰是對他假意了。
當然,秦萱兒並不認爲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畢竟,若是哥哥早些看清顧寶笙那個山野村姑的本性,將那顧寶笙遠遠的打發了,成全自己和子珩哥哥,她哪裡還需要做這些複雜的事?
都是哥哥不幫她,這才必須要吃些苦頭才能明白過來的。
怎麼能怪在她身上呢?
秦萱兒一面這樣想,一面將手擦乾淨。
玉盆中加了去腥味兒的海棠紅露,加上她本來只是懶懶的切了兩片便放下交給廚娘了,魚腥氣並不算重。
洗乾淨的一雙手,聞着香噴噴的,秦萱兒心情十分舒暢,擡手放在絲雨的手上,便笑道:“走吧,這會兒,哥哥他們也去花廳了。”
蕭山王府花廳
四角瓷缸裡的碗蓮初初開放,粉紅、紫黃、雪白、淺綠,一角一個色,由淺及深,輕輕悠悠在隨吹進屋子中的涼風搖晃着飽滿甜美的花朵,散發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秦萱兒帶着魚膾到花廳中時,蕭琛和顧寶笙楚洵早已就坐完畢,只等上菜了。
蕭琛坐在上首,顧寶笙和楚洵緊緊挨着,彷彿花葉相依相偎一般親密。
看得秦萱兒不由低頭咬脣,委屈極了,手指甲也是狠狠的往手心兒裡掐,恨不得那是顧寶笙,能夠將她掐死一般。
“你怎麼來了?”
蕭琛看見秦萱兒,心情便如碧空如洗轉傾盆大雨一般,糟糕極了。
秦萱兒癟嘴委屈,讓後面的飛花絲雨等人跟進來。
她柔弱道:“我知道我前些日子做錯事,很是不對,聽說哥哥最近想吃魚膾,便做了一些過來,想給哥哥和寶笙姑娘道個歉。
哥哥,萱兒可是你的親妹妹,你從小就疼萱兒,就算萱兒做錯事,你也不會怪萱兒不懂事的對不對?”
說完,秦萱兒便一臉期許,眼底含淚的看着蕭琛。
蕭琛低頭呵呵一笑,他真是不知道秦萱兒哪裡來的厚臉皮。
他啥時候對她好了?若不是因爲她佔着蕭山王府嫡女的名頭,這樣的蠢豬早該過年前就宰了好麼?
還好意思求自己的原諒,以爲不知道她在魚裡動的那些手腳嗎?
不過他一貫很會“逢場作戲”,當下也不惱,只是淡淡一笑道:“也是。畢竟你是蕭山王府唯一的女兒,是父王的掌上明珠。
若是因爲這點兒小事,本世子便不與你親厚,那本世子也實在太過小氣了不是?
既做了魚膾過來賠禮道歉,便過來坐下便是。”
蕭琛拍了拍手,底下人便同時將四盤子魚膾呈了上來。
秦萱兒一笑,她早知道自己身份金貴,又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哥哥不會怪她的!
秦萱兒提着裙襬,蓮步生花的走到桌邊,見楚洵和顧寶笙十分親近,心裡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甘來,給絲雨使了個眼色。
主僕二人一走過來,秦萱兒竟是直接坐在了楚洵和蕭琛中間的位置。
她一面溫柔的笑,一面輕聲的說:“雖然男女有別,可是哥哥和子珩哥哥都不是外人,想來也不會介意的吧?是吧,子珩哥哥?”
她今日是用海棠紅露沐浴的,渾身都散發着芬芳馥郁的花香,似乎春色滿園一般,身上的齊胸襦裙,袖子也略微寬大,微微擡手便是白皙的散發香氣的皮膚。
精心打扮的精緻妝容,添了一絲嫵媚清麗,看楚洵的眼睛都帶着柔柔秋波一般。
不過,楚洵卻在她話落下那一刻,抱着顧寶笙便如風移影動一般,坐在了蕭琛的下首,讓秦萱兒的袖子沒有碰到半分。
楚洵語氣冷漠道:“秦姑娘身上的味道太刺鼻,楚洵還是坐遠一些的好。”
秦萱兒臉上的笑意霎時僵在了臉上。
一定,一定是顧寶笙方纔靠着子珩哥哥,故意挑撥離間讓子珩哥哥走的!
真是……太過分了!
秦萱兒努力壓下怒氣,勉強笑道:“子珩哥哥莫要生氣,下次,萱兒換一種你喜歡的香料用就是了。
今日是萱兒第一次做魚膾,子珩哥哥和哥哥,一定要好好兒嚐嚐萱兒的手藝啊!”
蕭琛不耐煩的將扇子往桌上一敲,“吃飯就吃飯,哪兒那麼多廢話?”
秦萱兒訕訕一笑,閉上了嘴巴。
素白的手剛捏起烏木鑲銀的筷子,正準備給楚洵夾一塊自己做的魚,擡頭往桌上一看,整個人都傻了眼。
“這……”
魚膾的確是讓她去顧寶笙那邊查探後再做的。可顧寶笙怎麼能切得這樣好?
她的那份兒,只是開頭切了幾片,不大好看,後來的便是讓廚房的一等好廚子做的。
顧寶笙怎麼可能和那一等好廚子切得一樣好呢?
秦萱兒下意識的便陰陽怪氣的開口道:“寶笙姑娘從小在庵堂里長大,恐怕魚都不曾吃過,何況這魚膾了?
第一次做魚膾便能切得如此薄如蟬翼?
可別是讓王府的廚娘們幫忙的吧?若是這樣,寶笙姑娘的心意,可不誠啊!”
顧寶笙自然知道秦萱兒會說這一番話。
不過,若是真的交給旁的廚娘來做那魚,沒有金羽絲的手套,萬一受傷,這有問題的魚,血水沾惹到普通人身上,那人也會生病的。
她不能讓無辜人枉送性命,自然要自己動手來了。
但秦萱兒這番話,她還是要順着說下去的。
顧寶笙莞爾一笑道:“這都瞞不過萱兒姑娘,可見萱兒姑娘果真是聰明伶俐的。”
秦萱兒抓到了顧寶笙的小辮子,立馬氣勢十足道:“你怎麼能這樣呢?
寶笙姑娘,你是要給我哥哥道歉的人,爲何不親手製作,反倒交給旁人呢?
你這樣不誠心的道歉,還不如不道歉的好!
若非我哥哥寬宏大量,你這道歉他是一定不會接受的!”
蕭琛皺眉怒道:“放肆!”
秦萱兒被蕭琛的內力一震,登時心慌意亂,腦袋眩暈的坐回了椅子。
“哥哥……”
“本世子是本世子,你是你……什麼時候,你要來做本世子的主,讓本世子原諒誰,不原諒誰了?”蕭琛眼底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氣,復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哥哥……可是她……”
“萱兒姑娘恐怕誤會寶笙的意思了。”
顧寶笙不疾不徐的走過去,一面給秦萱兒順氣,一面道:“寶笙自知手藝不佳,若是親自做菜,讓蕭世子沒了食慾。
這纔是賠罪不成,反得罪人了。
也因此,寶笙會請廚娘來做這道菜,而寶笙在一旁幫忙配的醬料的。
還請萱兒姑娘理解寶笙的用心。”
秦萱兒躲開她的手,眼底滿是怨恨。
狐狸精,就是一隻只會裝模作樣的狐狸精!
哥哥既然要爲了這隻狐狸精罵她,那一會兒便等着對這隻狐狸精失望透頂吧!
這樣想着,秦萱兒方道:“既然哥哥都理解了,我自然也不會怪罪了。
那……哥哥和子珩哥哥便快些…用魚膾吧。”
秦萱兒試圖分辨哪一盤是她做的,哪一盤是顧寶笙做的。
然而,這桌是雲州木匠特地製成的,有上下兩層,可供旋轉選菜一用。
蕭琛和楚洵爭論先吃哪一盤,鬥氣之下,蕭琛一轉過來,楚洵再轉過去,轉來轉去,那盤子轉得她眼花繚亂,根本沒辦法認清哪一盤是自己做的。
直到那菜停在秦萱兒面前,她看到底下有些厚的,心裡這才放心。
只是,秦萱兒的眼睛都被那幾盤菜轉暈了,並不知道,魚肉上的白芝麻早被他們做好了標記,而她的那盤菜也早被人掉包。
她輕輕擡起手來,徑直便夾了面前的厚魚膾放在嘴裡,細嚼慢嚥的吃了,而後微笑道:“哥哥,萱兒的手藝大有長進,萱兒便不便自賣自誇了。
哥哥還是先吃寶笙姑娘做的魚膾好,否則……萱兒這盤味道回味些,沖淡了寶笙姑娘那一盤,可不好啊!”
說着,秦萱兒便要吩咐底下的小廝過來夾菜。
“不必了,”蕭琛扔下扇子,修長的手拿起烏木鑲銀筷子,冷冷道:“本世子自己會吃。”
說着,便自己夾菜吃起來。
慢慢悠悠,不慌不亂,一盤菜幾乎都下了肚。
哎呀,雖然沒有喝上笙笙做的魚湯,但是有魚膾吃,已經很好了啊!
秦萱兒心情十分激動,忙道:“遠雲山送來的山裡紅汁子甚是甜美,配這魚膾剛剛好,咱們都飲……”
秦萱兒還未說完,腹中突然一陣亂叫,她疼痛不已的捂着肚子,臉色白得嚇人,額上,身上全是冷汗。
“姑娘!姑娘您這是怎麼了?”絲雨慌慌張張的過去扶着秦萱兒,竟摸到她身上還在發熱。
再擡頭看一臉嚴肅的世子爺,咯噔一下,心都沉到了谷底。
糟了!那山裡紅汁子配西海魚的毒藥,恐怕是被自家姑娘吃了!
秦萱兒腹內疼痛難忍,自然也是知道這個的。
可是,可是她不能再府裡丟這個人,拉肚子拉到臭氣熏天,昏天黑地啊!
那子珩哥哥到時候怎麼看她!
眼見腹內的污穢要忍不住出來髒褲子了。
秦萱兒立馬吼道:“快,快將我送到李大夫那兒去,旁人都不許跟着!”
不許看她不堪的那一幕,省的有人日後放到茶樓裡說書。
橫豎,雲州是蕭山王府的地盤,旁人,不敢拿她怎樣的?
“李大夫可靠麼?”蕭琛皺眉,“不然還是留在府裡。”
“世子爺,”絲雨一面扶着秦萱兒往門外走,一面回頭飛快道:“李大夫有起死回生之術,姑娘去那兒才能好得快啊!
世子爺切莫耽擱姑娘的病情啊!”
“那便去就是了!”
蕭琛皺眉又道:“用本世子的馬車,跑得快些!”
“多謝世子殿下!”
秦萱兒怕出醜,只帶了飛花絲雨兩人一同前去李大夫那兒。
……
蕭山王府
蕭琛和楚洵正在下棋,一爲白,一爲黑,勢均力敵,殺氣騰騰。
顧寶笙便坐在一旁,一面看書,一面看他們下棋。
忽然四九來報,有人射了一支箭在門口的大桃樹上,兩人這才暫且停了下來。
紙卷兒沒有毒藥暗器,四九是一早檢驗過的。
因而,蕭琛便直接打開了,這一看,笑得那叫滿樹繁花,搖曳生姿啊。
“爺,事情順利吧?”四九也笑眯眯的問。
蕭琛將那紙卷兒一焚,嘴角笑意諷刺至極,“總算是……落在他手裡,我這心裡也就安心了。”
淡月山山洞
“李大夫”週四捂着鼻子,不斷作嘔,見接應的雲三兒來了,立馬轉頭抱着大樹吐了一番。
“雲三兒!”週四擦擦嘴巴,吐得一臉發白道:“這哪是蕭世子,明明是蕭世子的妹妹啊!將軍那兵符……”
“把蕭世子換成秦萱兒不是更好麼?”雲三兒面上用薰香的三角方巾把鼻子捂得嚴嚴實實,只有一絲風進來。
有理有據的分析道:“若是蕭世子,扛得住刑法,未必會說黑鐵騎的兵符在何處。”
再說了,若是蕭山王趕回來救人,他們還未必打得過。
但秦萱兒就不同了。
雲三兒十分自信道:“她生了病又跑得慢,一受不住刑法,二不能逃走。三來,更是蕭山王府一等一的掌上明珠,珍貴稀奇。
無論蕭山王還是蕭世子,爲了她的性命,都一定會拿兵符救人的!我們餘家軍,也算有出頭之日了!”
“噗噗噗”又是一陣惡臭傳來,正交談正歡的雲三兒和週四這回沒有再說話,同時抱着樹嘔吐起來。
229章 若水出現,寶笙被抓1更
蕭山王府
天朗氣清,綠樹成蔭。
秦萱兒已經失蹤了半天,蕭山王府依舊平靜如水。
只是城內突然開始戒備森嚴起來,米糧、食材、大夫、藥材都限制得十分嚴格了。
這讓等在淡月山的餘家軍十分難受。
秦萱兒並不是他們想象中那樣只是普通拉肚子,而是上吐下瀉,又渾身發熱,虛弱得奄奄一息。
大夫進不來淡月山,藥材也拿不到。
人質能不能活尚且都是一個問題,遑論到時候把人帶過去做交易了?
要是秦萱兒中途一死,蕭山王父子大舉進攻這座無人看管的淡月山,他們豈非得不償失?
雲三兒蹲在石頭上想了一回,皺眉對週四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那女人要是閉過氣去,咱們全得玩完!總得再抓一個人質纔能有保證啊!”
“這個咱們都知道……”週四嘆氣,“可是,楚世子、蕭世子、太后娘娘身邊兒那麼多護衛,咱們抓了人,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呢?”
雲三兒細細琢磨了一回,眼前一亮,“這也不難,楚世子那未婚妻身邊兒的護衛不就少麼?
再說有廣平王的緣故,咱們若是抓了她去,就算這女人死了,還有那未婚妻在。
楚世子也不會坐視不理,那蕭山王府的兵符也一定會交到我們手裡的。”
週四深覺有道理,兩人忙到山洞內同衆人一起商議起來。
蕭山王府
清風徐來,花草搖曳,水面清圓,風荷生香。
沒有秦萱兒在的蕭山王府,像沉睡香甜的嬰孩兒一般,比往日還要安靜祥和。
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元戎太后的屋子。
“什麼?秦萱兒失蹤了?”元戎太后臉上驚訝只閃過一瞬,而後露出十分欣喜的笑容來:“這果然是天助皇兒啊!”
能在雲州鬧出這麼大動靜的,除了帶了餘家軍的餘敬然還能有誰?
只要餘家軍和蕭山王府對上了,都不用她的皇兒出手,這兩家便能兩敗俱傷。
雖然,蕭山王府一定會傷亡少一些,可她的皇兒只需在蕭山王府還未恢復元氣的時候,再予以重重的一擊。
如此,蕭山王府和餘家,還有那黑鐵騎的兵符,不都在皇兒手裡了嗎?
雲州就這麼大,就算黑鐵騎的兵符不在蕭山王府,也總是在雲州,跑不出天去的。
到時候,南齊便是真真正正的掌握在他們母子二人手中,再無人敢威脅,再無人敢覬覦了。
只是,若要成此事,非得楚洵帶的錦衣衛衝鋒陷陣不可。
若是從前,元戎太后還敢拍着胸脯說,這個孫兒一定聽命於她,任隨她的差遣。
可自打顧寶笙出現,一切都變了。
這個變數出現在皇權之路上,有可能便是他們的黃泉之路了。
萬一,顧寶笙攛掇着楚洵造反,這個孫兒衝冠一發爲紅顏該如何是好?
元戎太后自己是女人,更是從後宮摸爬滾打上來的,自然知道,女人若是聰明起來,狠心起來,那是真能要命的。
她,不能讓這個變數繼續存在。
既然秦萱兒出門會被擄走,那麼,顧寶笙若是出門,定然也是一樣的了。
她只需由着顧寶笙被人擄走,到時候楚洵和餘家軍對峙的時候,再讓人射殺顧寶笙便是了。
如此一來,楚洵便會徹底與餘家結仇,一定會效忠他們秦家了。
元戎太后細想了片刻,便笑道:“哀家本是來此爲先帝祈福的。
路上耽擱許久,連清明都未曾上一炷香,哀家實在有愧。
再過幾日,是先帝的忌日,哀家是必須得去了。
吩咐下去,讓她同去吧。”
玉竹嬤嬤垂頭應是,忙下去吩咐了。
元戎太后撫着紅寶石指甲,眼底帶了陰毒的笑意。
楚洵護着又能如何?
到時候把人支開,顧寶笙還不是任由她說了算?
玉簪閣
窗前空闊開朗,一片白玉蘭花圃,層層疊疊的鋪陳着,像是一層新雪,朗潤清透的日光下,雪白得耀眼。
顧寶笙正站在窗前練字。
剛寫到“爲一人謀則愚,爲天下謀則智”一句,便收到了凜四遞過來的消息。
與此同時,楚洵也大步踏進來。
開口便道:“你不必去。”
“楚洵,”顧寶笙仍站在窗前,不緊不慢的一面寫字,一面道:“南齊有這樣只爲自己,不爲天下籌謀的太后和皇上,是南齊的禍事。
既如此,我便不能眼睜睜的再看着他們再禍害蒼生。”
這對母子,只會把所有的忠臣良將當成殺人工具,讓他們最後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即便楚洵是元戎太后的孫子,忠心耿耿,兢兢業業,沒有一點造反之心,不也同樣被利用嗎?
“你想如何?”
楚洵皺眉,雖是打心底不贊同顧寶笙以身試險,可他更知道,顧寶笙對元戎太后和景仁帝的仇恨並非是一朝一夕的。
若是阻止顧寶笙,不知她又會揹着她生出多少大事來。
顧寶笙寫完“智”字最後一筆,擡頭笑看着他,“自然,是要讓天下人知道她的真面目了。”
餘家是兇手不假,可元戎太后和景仁帝卻是真正的幕後指使,即便她現在不能讓這對母子傷筋動骨,也要讓他們脫下一層皮來。
幾日一晃而過。
因着元戎太后是爲先帝忌日前去曲花山的,蕭山王府沒有理由拒絕,便只好順了她的意思。
而此次,元戎太后對雲州百姓似乎也格外開恩,十分爲他們着想。
只說是低調出行,切莫耽擱了百姓安居樂業,否則,先帝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忌日驚擾百姓,也會泉下不安的。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蕭山王府自然也不能拒絕。
因而,只是一頂硃紅轎子,御林軍也着了簡單衣裳,顧寶笙更是如哪家姑娘小姐一般,只乘了一輛暗紅色小轎子跟在後面。
陣仗雖然不大,但元戎太后原本就是讓人暗暗放出消息,好讓她的名聲錦上添花的。
這周圍的百姓自然感慨起元戎太后的大恩大德來。
養家餬口的生意沒被耽擱,多了一日的營生,可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嗎?
初夏微風輕拂,吹開暗紅色轎簾,一張白得亮眼,容顏傾城的臉蛋兒,登時又讓衆人驚歎不已。
直嘆,元戎太后是那觀世音菩薩,後面硃脣皓齒,出水芙蓉的天仙兒,是那陪伴在旁的玉女了!
而這看向元戎太后感激不已的目光,看向顧寶笙驚豔癡迷的目光中,卻有一道怨毒狠厲想殺人的目光,死死地定在了那頂暗紅色小轎子上。
“夫人,您怎麼上這兒來了?這兒人多,您懷着身孕可千萬別摔着碰着了!”那聲音壓得低低的,小心翼翼的說着。
那夫人將臉上的面紗往上提了一提,只露出一雙因怨毒生出些許紅血絲的眼來。
若是細看過去,那雙極爲秀美柔弱的眼眸和那一身寬大的粗布衣裳,十分不合。
如果顧寶笙在此處,只需瞧上一眼,便能猜到她的身份——曾經的東宮太子妃,餘若水。
可惜人來人往,一頂小轎將她目光遮掩過去,讓她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是隱約覺得,有人恨意十足的盯着她罷了。
轎子慢慢的漸行漸遠,餘若水這才收回目光,愧疚道:“聽風公子,我只是見這兒熱鬧,想過來瞧瞧是爲什麼熱鬧罷了。”
聽風嘆氣,原本自家公子顧琤是想幫這位夫人找到夫君的,可誰知後來,自家公子竟會自身難保呢?
要說,這位夫人也是倒黴,陛下查出造反文章後,一連又發作了好幾個寫的不對的。
他前去告訴她公子的事兒,誰知,死的人裡頭就有她的夫君呢?
這夫人的夫君無權無勢,雖只寫了半句不是,也被殺頭了。
自家公子是個重情重義的,少不得把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承諾要照顧這夫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生一世。
雖然公子自個兒是被流放到洛河了,但所有的私房錢都交給了掃雪和自己,還讓他們帶着這位如畫夫人到雲州養胎避難。
畢竟雲州民風淳樸,百姓熱心,如畫夫人到這裡養胎,生孩子,總歸是有街坊鄰居幫着一塊兒照料出主意的。
當然,聽風掃雪如此想,但餘若水可一點兒不想呆在這兒。
她想去衢州,想去看看秦沐之,想去告訴他,即便他已經不是男人了,她肚子裡也有他唯一的子嗣。
若是起兵造反,她便是最大的功臣。
可惜,聽風掃雪死活不願意,說衢州窮山惡水,連剛上任的縣令都沒能活過幾日,何況她一個孕婦?
因而,將她牢牢的看在雲州,絲毫不許她離開。
這讓餘若水很是挫敗,直到,方纔好不容易跟隨聽風出來買包子,看到了顧寶笙。
是啊,她都已經落魄至此,成了一個村婦,憑什麼顧寶笙還能高高在上,接受衆人的驚歎與敬仰,還能嫁給楚洵那般驚豔絕倫的男子?
她和沐之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拜顧寶笙所賜,顧寶笙憑什麼還能享受榮華富貴?
她不甘心,就算死,也是死不瞑目的。
只是,身旁的聽風,卻十分羨慕,又自豪又慚愧道:“姑娘又長漂亮了呢,若是公子當時好好的對姑娘,如今也不會……”
餘若水覺得這話刺耳至極,便左顧右盼,佯裝是好奇的在打量這街道。
目光剛落在一家茶樓上,她的眼底立馬是止不住的欣喜。
那人……那人是她父親的暗探,良叔叔啊!
從前她可不依靠餘家,然而此時,餘家和沐之都不好過,那何不如合作呢?
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當皇帝,那麼讓父親放過沐之一命,父親又怎麼會不答應呢?
餘若水想到此處,便笑對聽風道:“這兒人頭攢動的,咱們哪裡看得清你姑娘的樣子,正好我也渴了,倒不如咱們到那家茶樓上去看看吧。”
聽風並不懷疑餘若水的話,畢竟天地地大,這懷着孩子的如畫夫人最大不是?
因而,他連忙在前開道,同餘若水一道上了茶樓。
而等兩人上了茶樓時,餘若水喝了幾口甜湯便犯困,讓聽風一個人在那兒觀看,而後,自己慢慢的走到一間雅間,敲了五下房門。
兩輕,三重,裡面的人頓了片刻,方纔出來開門。
餘若水一笑,“良叔叔,好久不見!”
去皇陵的路上,一路綠柳成蔭,倒是並不炎熱。
只是因着元戎太后本事低調出行,做生意的人衆多,免不了的會撞到幾個小販兒。
顧寶笙離元戎太后的轎子離得遠,身邊兒的護衛也少。
剛拐了一個彎,突然“砰”的一下,轎子前倒了一個人,裙襬下全是血染。
“天哪,撞死人了!”
周圍一聲驚呼,原本就擁擠的街道突然就亂了起來。
轎子搖搖晃晃的,不得不停下來。
然而,周圍的人並非只是普通的百姓,而是一早埋伏在此的餘家軍所扮。
本就護衛甚少的顧寶笙,幾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那餘家軍如探囊取物一般輕巧,便抓住了顧寶笙。
餘若水靠在茶樓上,面紗下的櫻脣得意的勾脣一笑。
顧寶笙啊,再得意又如何,還不是要落到她的手上?
她能把顧眠笙的母親送到軍營,區區一個顧寶笙又算得了什麼?
她餘家軍可是現成的軍隊啊!
等楚洵拿兵符換回了顧寶笙,卻發現是個骯髒不堪,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的顧寶笙,恐怕會親手殺了她吧?
她已經等不及要去看顧寶笙的狼狽模樣了,摸到額角處細細的疤痕,餘若水紅脣又是一勾,“走吧!”
她臉上的仇還沒報呢,得先讓顧寶笙嚐嚐臉被劃得稀巴爛的痛苦滋味兒!
230章 坑爹能手,災星若水被誅殺2更
雲州青玉客棧
一行身着孝服的人擡着棺材,左右兩行人,一面漫天撒紙錢,一面嚎啕大哭的往城外送葬去。
城門口盤查的官差攔在前,“世子有令,這些天送葬的都先葬在陡河一帶,你們爲何要違抗命令啊?
莫不是這棺材裡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
打開看看再說!”
餘若水帶着面紗,身姿依舊纖細,嫋嫋婷婷走過去,捧着臉便大哭起來。
“這位官爺,不是奴家不肯將夫君葬在陡河啊。
奴家夫君,身染惡疾,大夫說,若是不送出城火化,恐怕那病還不知得染多少人!
奴家用肚子的孩子發誓,這棺材裡裝的,一定是死人,絕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啊!”
一旁的良叔趕緊的上前塞了個大荷包,帶了一絲悲哀悽苦,又一臉諂媚的賠笑。
“官爺,可憐可憐我家小女吧,這還懷着兩月的身子,姑爺就這麼去了,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
唉,官爺要是不信,可找大夫過來瞧瞧。便是大夫怕我女婿的病招惹上他了,不肯診治。
我小女的身孕他總能診出來的。這天底下可沒有拿自己的親生孩子發毒誓的道理啊官爺!”
幾個官差對視一眼,當即便從本草堂帶了一個大夫過來診脈。
一診之下,果然是有兩月的身孕。
兩個官差這才罷休,將人放走了。
捧着臉嚶嚶哭泣的餘若水這才止住淚水,不住的感激,“奴家多謝官爺,奴家多謝官爺!”
等一行人終於出了城門,到了淡月山山腳的一個山洞之中。
山洞頂部有一小口,青葉翠枝深綠溼潤,零星從此處漏下幾點微光來。
山泉順着長滿墨青色深厚青苔的石壁縫隙裡細細的流淌而下,落在光亮的水坑裡,滴答滴答滴答…
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配着那口烏黑肅穆的棺材,一地的雪白喪服,整個明淨清幽的山洞霎時變得陰森可怖起來。
餘若水一早便讓人把聽風和掃雪關起來了,此時站在良叔前面,身後一衆餘家軍跟着,儼然氣派十足,又成了當初那個盛寵無限,家世風光的東宮太子妃。
“打開吧!”餘若水盯着那口棺材,慢悠悠的下了命令。
“是!”
刺的一聲,厚重的棺材板被兩個男子推在一邊。
棺材中,少女一身白衣,輕輕閉眼,似是淺睡。
她膚若凝脂,睫如蝶翼,眉如黛山,脣若春櫻。
精雕玉琢,眉目如畫,讓推開棺材板的兩個男子齊齊愣了一愣。
若非知道這是個大活人,恐怕真以爲是洞中仙子,冰肌玉骨,清涼無汗了。
餘若水眼眸中滿是恨意,這顧寶笙……竟比先前出落得更純淨典雅,清豔動人了……
“看什麼看!”餘若水突然輕笑道:“反正等回了山上,她都是你們的了,還不是你們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
身後的人都是餘家軍出身,原本就不如顧家軍那般講究什麼軍規軍矩,不能強搶民女,私占人妻之類的。
跟隨餘敬然來雲州也有一月有餘都沒沾過葷腥了,被餘若水這一說,眼眸裡登時流露出淫邪的目光來。
但餘若水身後的良叔卻滿是不贊同:“大小姐,要緊的是趕緊換回兵符。
若是等將軍成了大事,大小姐憑着肚子裡的皇孫便是太后,何至於要着急眼前呢?”
良叔是暗探,也因此比餘若水這等內宅婦人更清楚,楚洵,比世人想象中還要難對付。
若非突發變故,恐怕這南齊的江山,當年是怎麼都輪不到景仁帝身上的。
但餘若水卻不以爲然,一臉不悅道:“良叔,只要這人還留着一口氣,沒缺胳膊少腿兒的回去,能換兵符就成了!
難不成,楚洵知道她被千人枕萬人騎了,還會爲這樣一個破爛貨,來找本宮報仇不成?”
良叔張口剛想勸一兩句,就見餘若水高傲的仰起頭。
十分不屑道:“再說了,到時候兵符都到手了,本宮的兒子是皇帝,本宮是太后。
楚洵不過一個臣子,敢跟本宮橫什麼橫!”
良書知道她的脾氣,搖頭嘆氣,徹底閉上了嘴。
餘若水滿意一笑,邁着步子走到棺材旁,用尖銳的指甲輕輕的撫着顧寶笙的臉蛋。
嗯,用了迷香,她還未醒,瞧着便是順心日子過得多,不知世間疾苦的天真模樣。
可她,卻在這幾月擔驚受怕,夜夜噩夢,日日簡餐,險些孩子都保不住了。
就算還未上山,也要先給點教訓不是?
餘若水的指甲慢慢從顧寶笙的額頭滑在她細嫩的臉頰處,忍不住的,尖銳的指甲猛然握成鷹爪狀,似乎下一刻,這嬌花兒似的臉就要被她抓破揉碎。
可剛要用勁兒,顧寶笙卻突然醒來,像是被餘若水驚嚇到一般,“啊!”的一聲,便將餘若水的手推開。
餘若水一時不察,被顧寶笙推了個趔趄,腳一歪,整個人都險些跌坐在地上。
良叔眼疾手快的扶了餘若水一把,但仍舊把餘若水的臉都嚇白了,小腹也一陣兒一陣兒墜墜的疼。
“賤人!”餘若水咬牙切齒的扶着良叔的手走過去,一手捂着疼痛的腹部,另一隻手,擡手便想劈頭蓋臉的給顧寶笙狠狠的一巴掌。
不料,顧寶笙的動作更快,如一隻渾身雪白,靈巧的貓兒一般,直接從棺材這頭滾在那頭,直接躲在了棺材板兒下。
餘若水高擡的手猛然大力劈下來,“砰”的一聲砸在橫開的棺材板兒上。
“啊!”
“大小姐!您千萬別再動了!”良叔苦口婆心的勸,“這指頭折了,回頭得好生養着纔是啊!”
餘若水一向身嬌肉貴,腹部疼,手也痛,忍不住的便嚶嚶嚶哭了起來。
在場的餘家軍的男人們,都不由皺緊了眉頭。
良叔見狀不對,忙勸餘若水道:“大小姐,快些別哭了,小心肚子裡的小殿下啊!”
“你放開本宮!”餘若水憤怒不已,痛得幾乎要暈過去了,甩手一不注意,“啪”的一聲,便打在了良叔的臉上。
她本無意,可落在旁人眼裡便是有心了。
“大小姐?”
軍營中靠拳頭說話,身爲餘將軍左膀右臂的良叔,武功高強的良叔就這麼被一個女人打了,衆人着實十分的不忿。
當然更多的是覺得自己不值得,有兔死狐悲之感啊!
一個大小姐還沒當上太后,就不把他們當人看了,等當上太后,說不定,他們連畜生都不如了!
質問的眼光和驚呼同時刺向餘若水,似乎在等餘若水如何解釋。
良叔黝黑的面上被扇紅了一塊,仍舊厲聲道:“都給老子閉嘴!大小姐說話,有你們插嘴的份兒嗎?”
衆人敢怒不敢言,可餘若水仗着自己的身份,何曾把這些連名號都排不上的小兵放在眼裡的?
她身份高貴,就算做錯了,自然不能當着衆多人的面前給良叔一個奴才低頭道歉的。
就像歷朝歷代,跟忠言進諫臣子道歉的皇帝那樣,大約,也只有那麼幾個是真心實意的吧。
她是太后,是南齊將來帝王的生母,身份更爲貴重,當然更不能低頭,還得讓這些小兵認清楚誰是主誰是僕纔是。
她要是不拿出魄力,日後如何幫兒子穩固江山?
因而,餘若水站在原地,輕蔑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小兵。
不屑的冷笑道:“若非我父親的功勞,你們這些人不過是下九流種地的,挖墳的,倒恭桶的賤人罷了。
連飯都未必能吃上一口,莫說如今這樣披上軍袍做威風凜凜的小兵將軍了。
怎麼?如今還不是將軍便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裡了?
那要不要這天下你們來做啊?
本宮倒也想看看,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能做出個什麼皇帝來!”
“你!”
“啪”的一下,良叔眼疾手快的砸了那衝上來的小兵一拳頭,砸得他眼睛都流血了。
良叔立馬拉着那小兵,畢恭畢敬的給餘若水跪下來磕頭道歉:“大小姐,這小兵是今年才入營的,着實不懂規矩,也不長眼睛。
老奴已經廢了他一隻眼了,還請大小姐千萬別生氣,保重自己和小殿下啊!”
那小兵見良叔爲自己委屈至此,少不得忍氣吞聲的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咬牙道:“是奴才不長眼睛,奴才這就給大小姐賠罪!啊!”
餘若水見那小兵猛然用手將那打腫的眼睛刺瞎,登時不住的作嘔,臉色發白起來。
當然,她也沒瞧見,良叔眼底飛快閃過的一絲笑意,還有良叔身後一衆恨得雙眼通紅,咬牙切齒的小兵。
她吐了一會兒,用山泉水洗乾淨了嘴巴,這才慢慢緩過心情來。
只是依舊語氣高傲:“行了,本宮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此事到此爲止便是了。”
見顧寶笙躲在棺材下,還完好無損,她十分不悅道:“良叔,此事還是快快解決的好。
此處歇了這麼久,也該上山了。”
“這……”
有小兵欲言又止,對上良叔的眼神,還有那隻剩下一隻眼睛的小兵,登時把嘴巴緊緊的閉上了。
他知道的,若是他再犯,恐怕,他不止會沒眼睛,恐怕連命都會沒有。
餘若水見衆人都服服帖帖,恭恭敬敬的,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轉頭便瞧了眼顧寶笙,笑道:“你也彆着急,這夜長得很,我們餘家軍的兵也多。
等上了山,自然會有你伺候他們的時候。”
顧寶笙淡淡一笑,“楚洵會來救我的。”
“呵……”餘若水輕蔑的掃她一眼,鄙夷道:“那就看看,到時候他會不會要你這個做過軍妓的人吧!
來人,把棺材擡上山去。”
餘若水懷了身孕,走得極慢,良叔急着回去交差,便又派了一隊人,護送着餘若水在後面慢慢的走。
淡月山山清水秀,草木芬芳,讓餘若水的心情都不由舒暢幾分。
跟着她的小兵是新來的,知道方纔有一位小兵因着這位大小姐的緣故,那是眼珠子都沒了,因而伺候的格外盡心盡力。
餘若水也很是受用他的恭敬,想到先前自己的提議被良叔否認,餘若水便是滿心滿眼的不高興。
顧寶笙要留着一張完好白皙的臉去見楚洵也就罷了,怎的連她讓人侮辱顧寶笙都不允許?
良叔口口聲聲說,楚洵到時候一定會查看顧寶笙是否真的完好無損後纔會交出兵符。
可照餘若水來看,只要楚洵來了,便不能飛出這座“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淡月山,他們只需甕中捉鱉就好,哪有那麼多事?
反正,她是不信的。
再說,她身爲太后,要提前處置一個賤人也沒什麼不對的!
因而,她便笑對身後的三十餘人的小兵道:“本宮呢,肚子裡懷的是南齊的皇長孫。
你們今日護送本宮和皇兒有功,本宮甚爲感激。
眼下出門在外,這淡月山也沒什麼好東西獎賞你們。
倒是本宮手裡有個嬌軟丫頭,十分乖巧。
今晚啊……本宮便讓她伺候你們可好?”
新來的小兵都是餘家軍人手不夠用,一路偷偷招攬進來的,並不知道餘若水口中的嬌軟丫頭是顧寶笙。
只當是她身邊兒的哪個丫頭犯錯得罪她罷了,因此各個欣喜若狂的答應下來。
餘若水理了理衣裳,這才滿意的上山去了。
只是,她不知道,上山後,一衆小兵對她不滿極了。
“良叔,軍隊裡面有女人,還見血,那是大大的不吉利,要出事兒的呀。
您老怎麼這樣糊塗起來?
這不是拿咱們大家夥兒的性命不當一回事兒嗎?”
“雲三兒,別怪良叔了。”
“杜五,你怎麼?”
杜五蒙了一隻眼。
諷刺的笑道:“若不是良叔,恐怕杜五這命都得交代在那大小姐手裡了。
哪裡還有回來見各位兄弟的命啊!”
良叔皺眉。
“杜五,不許這樣說大小姐!”
許是看淡了生死,又或許是見餘若水不在,杜五的話便肆無忌憚起來。
“咱們辛辛苦苦的跟大將軍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是大將軍呢?
咱們在前面打仗斷胳膊,斷腿兒,送性命的。
他就躲在後頭帳篷里弄女人!把咱們餓着,當乞丐瞎子,聽不見他動靜似的!
如今來了個懷皇長孫的,喲呵,更了不得了。
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便罷了,就是良叔你,在她面前都還不夠看的。
兄弟們,咱們打江山那是要喝酒吃肉的!如今他們還沒夠上皇位就這樣把咱們當畜生看了,日後還給不給咱們兄弟活路了?
兄弟們哎,要我杜五說……咱們良叔,比餘敬然那個老賊講義氣多了!那是真正把咱們兄弟當兄弟看得呀!
與其給餘敬然那個只會玩女人的老賊賣命,咱們倒不如讓良叔來做皇帝啊!”
良叔連忙擺手,十分嚴肅。
“杜五,你切莫胡說,餘大將軍亦有餘大將軍的好處,只不過你們沒瞧見罷了。”
然而,底下人一見杜五那被包着布條還在流血的一隻眼睛,再一想杜五說的那些話,心裡的一把火登時便被點燃了。
回想每一次和餘敬然出去打仗,可不就是杜五所說的那樣嗎?
餘敬然除了會在自己的牀底下藏花樓小姐,整夜整夜的玩兒,還會做什麼?
衝鋒陷陣可不見他有一次打在前頭的,有好吃好喝的都是緊着餘敬然來,就是沒吃沒喝的,也得上山下河的給他弄來。
哪兒比得上跟他們一同同甘共苦,有義氣,有謀略的良叔?因而個個紛紛道:“良叔,您就答應吧!”
杜五更是直接跪下來道:“良叔,您要是真的爲兄弟們着想,不想兄弟們都跟杜五這樣,要用眼睛來換性命,您就答應下來吧。
您若是不答應,杜五就是跪死也不起來!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
一衆小兵齊齊跪下來,“請良叔成全,否則,我們便長跪不起!”
“唉唉唉,你們……這是何苦呢!”
良叔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忙一臉無奈發愁的將這些小兵一一的扶了一扶。
發現的確扶不動,這才十分勉強道:“諸位,良叔我這……只是……只是暫時答應了各位罷了。
若是大將軍有變好那一日,還請諸位一定要效忠餘大將軍啊!”
杜五僅剩的一隻眼睛,滿是堅定:“我等誓死效忠良叔!”
身後紛紛吶喊。“我等誓死效忠良叔!”
……
等餘若水慢慢悠悠從山腳爬到山頂時,已近黃昏時分。
一輪薄得透明,如梨花瓣兒的弦月從淡月山墨青幽靜的山頭慢慢升起。
餘若水嬌貴慣了,之前跟着聽風掃雪,已經過了不少苦日子。
眼下既然已經到了爹爹的地盤兒,她以後也是要當太后的人了,怎麼能還吃那些上不得檯面兒的窩窩頭,雜糧餅呢?
底下的人換了三波兒菜,餘若水仍舊不滿意。
小兵無奈的去找良叔。
良叔正坐在木屋大堂與一衆小兵同桌吃飯。
吃的,還俱是不如餘若水的東西。
都是不見葷腥的野菜加了鹹菜、饅頭吃,比起餘若水能吃窩窩頭和烤兔肉,已經不知差了多少了。
可惜,餘若水換了三次菜仍舊不滿意。
這讓底下吃野菜的小兵,不由個個捏緊了筷子,拳頭咯咯作響起來。
良叔眼底閃過滿意的笑意,忙安撫衆人道,“大家莫要怪罪大小姐。
畢竟她懷有身孕,身份高貴,吃東西挑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哪裡能跟我們這些粗人相比較呢?
雲三兒,大小姐既然不喜歡吃……那你便去捉幾隻山雞給大小姐烤肉吃吧!”
淡月山雖然物產還算豐富,可他們呆了這麼久,用的食材也很多了。
大晚上要去找山雞來烤着吃,着實不大容易。
雲三兒剛要答應下來,杜五便拉着他的手,狠狠一笑道:“良叔,杜五覺着啊,咱們不必那麼討好那個不知好歹的賤人的!”
良叔皺眉,“杜五,你這是何意?”
“她肚子裡那一塊肉,說得好聽是什麼皇長孫!
可是良叔,到時候您當了皇帝,那她肚子裡那塊肉就是前朝餘孽啊!
咱們何必要給一個懷了孽種的賤人吃好東西呢!
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她再說!”
衆人都覺得十分有道理。
雲三兒剛要點頭,突然腦袋一暈,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怎麼了?”
“呀!雲三兒這是發熱了!”
“受風寒了,趕緊的去找點兒麻黃草來啊!出出汗纔是啊!”
底下有一個小兵躲躲閃閃道:“俺們……俺們咋瞧着……像是去年村兒裡的……那瘟疫啊!”
“瘟疫!”
衆人驚呼。
“俺們,俺們和八子一村兒的,這瞧着,瞧着真是啊!”
“都怪那個賤人!”
衆人見杜五立馬用獨眼怒罵了一句,不由忙問道那是何人。
杜五狠聲道:“還能有誰?軍隊裡帶厄運的都是女人,除了那個懷了孽種的賤人,還能有誰!
良叔……”
杜五眼裡滿是陰毒道:“這次,一定要當衆燒死這女人,才能讓兄弟們都活下來啊!”
南齊風俗,沒有及笄,沒有出嫁還是處子之身的都是女子,而非女人。
那麼帶來厄運的,自然是餘若水,而非他們擄上山的顧寶笙和親萱兒了。
良叔的臉色似乎也不大好看,不過,這次,他倒是並沒有猶豫,“先帶過來吧!”
小木屋
餘若水吃飽喝足,懶洋洋的坐在小凳上,見顧寶笙四肢都被牢牢的綁在牀上,心裡實在高興極了。
這讓她想到當初她和沐之初初成親時,郎情妾意,惹人豔羨的場景。
那時,她初次與沐之歡好,容光煥發,身份高貴。
而那個與顧寶笙只有一字之差的顧眠笙卻像只狗一樣躲在冷宮裡,性命不保。
只會跪在地上祈求上天絕對不會給予她的憐憫。
眼下,這個顧寶笙呢?
呵,還不是她的手下敗將。
而且啊,這次她還要做太后了,之後只會更加榮光無限的!
“顧寶笙啊顧寶笙,”餘若水走到她身邊兒,伸手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臉,得意的揚着紅脣道:“本宮從來都是上天眷顧之人,是上天命定要榮華富貴一輩子的人!
你們這些姓顧的,都是賤人的命,偏生以爲自己還能攀高枝兒了。
呵呵呵,當真是可笑至極啊!
你難道真的以爲自己有命嫁給楚洵啊?
你別癡心妄想了!下輩子!下下輩子!那都是不可能的!
你就是千人枕萬人騎的賤人命!”
顧寶笙的嘴巴用手帕堵着,並不能回答,然而餘若水也並不在意。
她原本呢,是想將顧寶笙的臉毀了的。
可是,見到門外那一羣小兵,餘若水便改了主意。
畢竟留着顧寶笙這張臉,便是等於點了催情香啊,底下那些小兵還不會激動得瘋了嗎?
她就是要把顧寶笙折磨得只剩最後一口氣,再毀掉她的臉,讓她徹底絕望,徹底崩潰!讓她後悔,這輩子與自己爲敵!
“都進來吧!”餘若水慢慢悠悠的走到門口,嘴角得意的笑道:“本宮就在門外等着。
今晚若是誰罪賣力氣,本宮便重重的獎賞他黃金一百兩!”
反正都是爹爹的地盤兒,一百兩黃金——不難的!
三十餘個小兵頓時滿心滿眼都是興奮,連忙道:“奴才謝過大小姐!謝過大小姐!”
餘若水得意的揚了揚脣,命人端了椅子在外面坐着。
裡面窸窸窣窣的脫衣服的聲音還有男人低俗的污言穢語從裡面傳出來。
只是,沒有聽見女子的哭聲,這讓餘若水十分不滿。
她都說了,要把顧寶笙嘴裡的帕子取下來,爲什麼這些人不聽呢?
她剛要發怒,突然山上一陣火光吵她走來,將她團團圍住。
“你們這是做什麼?本宮在此,竟敢拿刀子指着本宮,本宮看你們是活膩歪了,來人!”
一隻獨眼的杜五帶頭走在前面,冷冷一笑道:“來人?這兒都是咱們的人,又不是你這個賤人的人,你說個屁!”
餘若水氣極,“本宮看你是剩下的一隻眼睛也不想要了!”
“呵呵!”杜五一揮手,身後的小兵齊齊將她抓住。
“你們這是做什麼?”餘若水有些驚恐,“本宮肚子裡懷着皇上,你們這是在對聖上不敬!”
“我呸!”杜五一口唾沫啐在餘若水臉上,“兄弟們擁護的是良叔。
可不是你這個賤人肚子那塊肉!
我是剩了一隻眼睛不假,可你呢?
呵呵,不過是個帶了瘟疫的災星,一會兒就要被燒死,連眼睛都不剩了,你他媽有啥資格笑老子?”
“這不可能!”餘若水不住的想擺脫這些抓住她的小兵。
可被拉到一處空地,上邊豎着十字木頭,而良叔在一旁冷漠看她時。
餘若水的腿,一下子,就軟了。
231章 若水好慘,楚顧甜甜1更
餘若水怕得渾身都在發抖,緊張得脣角都被咬出血來。
她自認自己身份高貴,上天垂愛,即便太子妃的位子沒能坐穩,那也是上天爲她選了當太后的位子啊!
眼下,見良叔用從未如此冷漠無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的眼神看她。
而周圍這些她看不上的小兵個個對她恨得眼底通紅,像是被人攻擊的野獸要撲過來撕掉她一般。
餘若水是真的慌了。
“良……良叔!”餘若水嘴脣發抖,強自鎮定道:“良叔,本宮的父親是如何器重你的?餘家又是如何看重你的?
你……你要是殺了本宮,就是殺了南齊的皇長孫,未來的天子!
你便是弒君!是謀反!
若是……若是你現在保住本宮,等皇兒登基……本宮……本宮自會封你爲鎮國大將軍!
這……這不比你帶着他們做亂臣賊子強多了?”
沒有她肚子裡這個孩子,他們若是想拿下南齊的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然而,杜五卻是狠狠一笑,“大小姐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你肚子裡那塊肉是公是母都不知道……生都生不出來,就敢說是皇上了?我呸!
南齊有資格當皇帝的,還能由着咱們做主的,又不止你肚子裡這一塊肉,你也太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餘若水驚得瞠目結舌,舌頭都像打結似的,磕磕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良……良叔……你背叛了我父親?”
涼薄月光,幽幽山風中,良叔一臉凜然的面容絲毫沒有愧疚之色。
他客客氣氣道:“大小姐,不是良叔要和諸位兄弟們背叛你父親。
而是,大將軍的能力實在……難以服衆。
良叔此舉,也是爲了衆位兄弟的名聲着想啊!”
餘若水瞪大的眼睛裡突然滿是驚恐害怕還有仇恨憤怒。
這個良叔,她父親多信任他啊!簡直是當自己的親兄弟看,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要背叛他們餘家!
忘了當年是誰給了他一個活命機會的嗎?
看着衆人對良叔恭敬有加的眼神,餘若水更是怒火沖天,忍不住的,她便憤憤的開口,要當衆戳穿他的真面目。
“你們都瞎了眼睛了!要認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做珠子?
餘若水恨得一臉鼻涕眼淚,雙眼通紅的對上那些小兵道:“當年溫平良不過是要賣到南風館的一個小倌兒!
要不是我父親在雪地裡撿到被折磨得要死不活的他,給他吃了飽飯。
他能活到現在?他現在非但不念本宮和父親的救命之恩,還要恩將仇報的殺人!
他要是做了皇帝,還能對你們好?”
四下突然寂靜。
餘若水便得意的看向良叔,只是說話仍有些咬牙切齒。
“良叔,你不要管本宮心狠,把你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抖出來。
這都是你逼本宮的!
這些兄弟們眼下已經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還會跟着你?
你們這些小兵,都是被他欺騙的,本宮可既往不咎,只是從今往後,你們必唯本宮馬首是瞻才行!”
至於良叔你……你若是聰明識趣,便趕緊給本宮低頭道歉,本宮尚可給你一條活路!”
說起來,良叔做過小倌兒的事還是她父親又有一次醉酒之後,無意中吐露出來的。
她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派上用場。
雖然這話的確有些陰損,可是,那又怎樣?
只要,讓這些小兵知道,他們跟着的人是做過小倌兒的,沒出息,還恩將仇報,不值得他們跟隨的人,便足夠了。
餘下的,良叔能不能有顏面存活在這世上,可不是她考慮的事情了!
餘若水原以爲,說了這話,這些人便會給她鬆綁了。
誰知道,竟然許久都沒有等來動靜。
她不由有些發怒:“你們都傻了麼?
還不趕緊給本宮鬆綁,把良叔那個恩將仇報的人給本宮綁起來!”
“餘大小姐啊……”杜五嘴角帶着譏諷看向她:“你以爲你在我們面前貶低良叔,我們就會相信,就會跟着你爹那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了嗎?”
餘若水愕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五還未開口,底下便有幾個小兵憤憤的走出來,對着餘若水就是一大口唾沫啐過去。
“真是個臭不要臉的臭婊子!”
“嘴巴比茅房還臭!”
……
“你們!竟敢!”
杜五冷笑的開口道:“良叔是曾受過你們餘家的恩惠不假,良叔也的確是從南風館裡跑出來的也不假。
可良叔可從未在那兒賣身,只是個打雜的,不過被污衊偷了客人銀子,這才被打了出去。
咱們兄弟入營的兄弟,都是知道這事兒的!
倒是餘大小姐你……滿嘴噴糞的污衊良叔,還想着我們爲那老賊賣命,別他媽癡心妄想了!”
餘若水一臉不可置信。
“良叔,你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了?你在騙他們?”
她原以爲這是秘密,卻不知道,這是良叔早改編過,自己說出去,衆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比起第一次見面,語氣態度都輕蔑高傲的餘若水來說,自然是處處替他們考慮,替他們衝鋒陷陣的良叔更值得信任了。
“大小姐!”良叔眼底滿是失望道:“良叔原本以爲你只是小性子了些,沒想到,爲了皇位,爲了你爹,你竟然會……會這樣污衊良叔!”
“良叔,咱們別跟她廢話了!山腳的兄弟已經送了點兒藥材上來,咱們先燒了這個賤人,雲三兒和週四他們自然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說着,這些人便飛快把餘若水架在十字木頭架子上,底下也放了一捆捆早就拾起來的乾柴。
杜五手裡拿着一隻很亮很亮的火把,良叔,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而這些,都是她父親親手組建的餘家軍,都是聽命於她的人,卻……卻全都背叛了她!
平生第一次,餘若水嚐到了被人揹叛,狠狠背叛的滋味兒。
她還沒當上太后,就是死也死不瞑目啊!
然而,想到那小木屋中被折磨到死的顧寶笙,餘若水心裡稍稍安慰,畢竟她是清白身子死去的,而顧寶笙,早已骯髒不堪!
良叔不是要清白完整的顧寶笙送過去做交換嗎?
可現在她也算勝利了一局不是嗎?
“良叔……”餘若水剛要得意的開口把這話說出來,突然見張六兒將一個五花大綁的男人提了上來。
十分開心道:“良叔,這王八羔子剛纔偷偷上山,瞧見兄弟們要燒他閨女,想跑來着。
俺們眼睛尖,一眼就瞧見,把他抓過來了。
一鍋廢柴,二鍋廢米,咱們乾脆一塊兒燒死他們得了!”
“對對對!餘老賊只玩女人,不打仗,咱們弄死他是爲民除害!
到時候,老百姓們都會感激咱們的!”
“燒死餘老賊!燒死餘老賊!”
餘若水被綁在架子上,滿面淚痕。
她以爲她的父親飽受愛戴,御下有方,雖然不是個好丈夫,或許,還是個還算不錯的好父親。
可是……這父親竟然是……看到她被燒死,自己還偷偷溜走!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餘敬然被揍得鼻青臉腫,哪裡還有當初取代顧懷曾一家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都頹敗的跪在地上,眼底還帶了淚花兒,祈求的看向良叔。
良叔瞧了眼興奮的一衆小兵,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諸位,良叔有一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五立馬鄭重道:“良叔開口,我等誓死效忠,自然要聽的!”
良叔沉默許久。
這才緩緩道:“我溫平良當年窮困潦倒之時,是大將軍救了我一命。
即便只給了半個饅頭,我依舊將這救命之恩銘記於心,不敢忘懷。
眼下,雖然他們父女對不起我們一衆兄弟,給我們帶來了災害。
但平良向來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這餘家父女的恩情,平良必須要還啊!”
衆人紛紛感慨起良叔果然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若是到時候登上高位,也一定不會忘記和兄弟們一起奮勇殺敵的日子,會好生獎賞自己的。
可是,有人擔心道:“餘大小姐可是帶來災禍的人啊……”
杜五瞪他一眼,“良叔如此重義氣,會不管兄弟們?
你莫不成忘了,這破災之法,除了要人死,還有留人性命,毀容斬掉雙手一說?”
那人眼前立馬一亮,“這個好!”
“毀容斬雙手?”餘若水木訥的重複了一句,整個人都渾身冰涼了。
南齊,怎麼能有一個毀容沒有雙手的太后呢?
她還怎麼去見秦沐之啊!
“那餘老賊?”
良叔不便開口處置恩人,杜五便十分順口道:“他上次害死咱們兄弟,就是忙着玩女人的緣故。
既然是良叔的恩人,我們不殺他,要他這輩子再不能玩女人就是了!”
良叔十分悲痛,不忍看過去,負手背對他們父女二人站着,痛心道:“餘大將軍,餘大小姐,平良……這恩情算是還完了。
日後,咱們形同陌路!平良再也不欠你們的了!”
一番大仁大義的報恩之話,說的一衆小兵都是對良叔添了一層敬意。
杜五朝着餘若水狠狠一笑,將手裡的火把遞給身旁的小兵,立馬拿了兩把大刀出來。
一把扔在火堆裡烤着,一把直接提在手上,到了餘若水身邊兒。
“你要幹什麼?”餘若水拼命的掙扎,可是麻繩綁得牢固,她半點兒動彈不得。
杜五拿刀子比在她手臂上,陰森森的笑了又笑。
突然大刀一下劈下去,嚓的一聲,血濺在餘若水臉上,她眼珠裡滿是不可思議,眼睜睜看着被切得齊整的一隻手臂落在地上。
而後,過了片刻,她才後知後覺的痛苦失聲尖叫:“啊!!”
杜五摸了摸那隻僅剩的眼睛,毫不留情的又是揮刀一斬。
這一斬,餘若水徹底昏了過去,裙子也被嚇得一灘屎臭味兒。
杜五嫌棄的看了一眼,見那火堆裡的大刀時辰差不多了,這纔將大刀拿溼帕子包了,火紅的刀片貼在了餘若水的臉上。
滋滋作響的烤肉聲還有皮肉燒焦的味道在人羣中蔓延開來。
餘敬然看到女兒受罪的場面,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整個人纔看一眼,便嚇得尿了一灘。
可偏生,那些人卻故意的要用水將他潑醒,看他瞪大眼睛看這些場景。
餘若水感受着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醒了又暈,暈了又醒。
於是衆人便聽得那哭聲斷斷續續,忽大忽小的。
等餘若水的臉被烙完,臉上如一塊烙焦的肉餅一般,整個人都面目全非了。
所不同的是,肉餅倒讓人會有幾分食慾,而這面目全非的餘若水渾然是個血肉模糊的怪物,讓人噁心作嘔了。
餘敬然被嚇得渾身戰戰兢兢的,但不等他再次暈過去。
褲子被人一脫,下身一涼,杜五的大刀子便斬了下來。
“啊!”的一聲殺豬般的尖叫。
一塊肉便滾在了火堆裡。
良叔閉着的眼睛這才緩緩睜開,看着地上疼得直打滾兒的餘敬然,眼底閃過一絲快意。
淡月山不遠處的小山上,濃密綠葉下正掩蓋了一高大,一嬌小的親密無間。
月光微涼,清澈如水,涼風淺淡,清香幽幽
楚洵從身後抱着她的小姑娘,溫暖着她纖細嬌軟的身軀。
小姑娘毫髮無損,然而楚洵仍舊是後怕的將她牢牢抱在自己的懷裡,生怕她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餘家完了。”楚洵俊臉貼着小姑娘的小臉,緩緩的定下了餘家的結局。
顧寶笙眼底帶了一絲嘲諷,餘敬然和餘若水,恐怕做夢也沒想到,到最後是敗在自己人手裡吧?
他們是怎麼背叛顧家的,她便要一五一十,讓他們全部還回來。
但眼下,這還是遠遠不夠的。
餘家在世人口中,還是爲國殺敵的大將軍府,顧家卻依舊是世人口中,不敢提及的通敵叛國之家。
景仁帝和元戎太后,絕不會承認,他們爲了自己的利益,故意斬殺忠臣良將。
也因此,即便餘家父女落魄至此,景仁帝和元戎太后也只會趁亂殺了他們父女,給餘家一個功臣之名,顧家——仍無法澄清惡名。
楚洵見小姑娘雖雙眼晶瑩透澈如一汪水,可眼底終究是涼薄譏諷的,便知她仍舊是不滿意的。
俊臉挨着她的小臉,他緩緩道:“若是還想做什麼,儘管放手做,背後有我。”
背後的胸膛寬闊堅實而溫暖舒適,乾淨清冽的氣息將她包裹得安安全全,嚴嚴實實。
顧寶笙覺得,好像在楚洵懷裡,便是現在突然烏雲遮月,下起雨來,她也願意同他站在樹下淋雨。
然而,以楚洵的身份,其實,他從來都不必接受這些風吹雨打。
只是因爲她要動手,才摻和進來的。
顧寶笙感到愧疚,她或許該用知道的,更多的秦沐之的那些贓物來報答楚洵。
然而,男子似乎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腰上的大手忽然慢慢移上來,帶了薄繭的,乾燥溫暖的指腹貼在了她的脣上,堵住她要說的話。
“笙笙……你若是覺得愧疚,對我有所虧欠……那……便用一生來報答。
伴我一生,替我生兒育女,可好?”
楚洵的語氣帶着討好,帶着小心翼翼,又帶着一絲希冀。
像是這初夏淡月山的浩瀚星辰都盛在眼中一般,溫柔明亮,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他是真的,想與她廝守一生,兒孫繞膝的。
他的小姑娘向來孑然一身,乾脆利落,若是有孩子在,他便能用孩子“威脅”她,不許她扔下他,讓他做棄夫了。
小姑娘眼眸水潤漆黑,清澈明亮的眼底映出他俊如天人的面容來。
楚洵突然有些慌,這小姑娘不會突然記起從前他的冷漠無情來,要跟他一拍兩散,拿錢抵債吧?
顧寶笙看他眼神有些羞窘慌亂,故意道:“可你從前還打我呢,我要是跟你成親,我打不過你可怎麼辦?”
楚洵將她的腰肢抱得緊緊的,俊臉貼着,也不敢說他從前那不是打她,不過是拎着她的領子把她扔下去的話。
畢竟,現在的他是真恨不得把那時候的自己狠狠打一頓的。
小姑娘細胳膊細腿兒的,他心疼還來不及,打什麼?
“我發誓,以後再不打你,只有你打我,你罵我,你罰我的份兒,可好?”
說着,那張俊臉便露在顧寶笙面前,將右臉露出來,讓顧寶笙打。
然而,並沒有等到一個小巴掌拍在臉上。
很輕很輕,很淺很淺,帶着幽香的柔軟花瓣兒便落在了自己右臉上。
他嘴角的笑意輕輕浮現,將她抱在懷裡,俊臉貼着,無賴道:“笙笙,你蓋了章,我便是你的人了。
你既與我海誓山盟,便不能始亂終棄。”
顧寶笙瞪他,什麼始亂終棄?她是那樣的人嗎?
楚洵從未如此患得患失,對自己如此不自信過,他的小姑娘太好,他是真的怕小姑娘中途瞧上別人不要他了。
見小姑娘只是瞪他,不知說什麼反駁,他便無賴的跟大狗小貓兒親熱主人似的,蹭了蹭她的小臉:“你不說話,便是默認了,從此以後,不許對我始亂終棄的。”
頓了頓,想起自己從前扔了小姑娘幾回,還險些害小姑娘落到秦沐之手上。
楚洵自責不已,想了一想,便道:“笙笙,回去你立一個家法吧。”
“嗯?”小姑娘不解,“立家法做什麼?”
“罰我啊。”他從前做的錯事,難道不該罰。
“那要是我錯了呢?”
“你說的話是聖旨,只對不錯。”
“所以,家法都是罰你的?”小姑娘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高大俊美的男子重重點頭:“嗯,只罰我,不罰你的。”
便是罰小姑娘,也該用其他溫和一些的方式。
顧寶笙有些狐疑,許是月色太好,楚洵那張驚豔絕倫的臉太美,她不由點了點小腦袋。
而後,等楚洵用他的方式來處罰她的時候,顧寶笙便後悔不迭了……
……
月華疏影,繁星漫天,相依相偎,攜手月下,緩緩而歸。
第二日,又是一個明朗舒爽的天。
蕭山王府
元戎太后睡得極好,一覺醒來,只覺渾身都神清氣爽。
聽聞顧寶笙還沒有回來,她的心情更好了,粥都多用了一碗。
“玉竹。”用完造反,元戎太后便靠在美人榻上,懶懶的開口了,“那丫頭既然被抓走了,路上總是有瞧見她的人的。
你命人將畫像貼出去,誰若是找到她的,便重重有賞便是了。”
玉竹嬤嬤不知該不該做此事。
顧寶笙被人擄走,着實不是一件體面事。
若是元戎太后有心瞞着,自然是能瞞住的。
可是這畫像一貼出去,顧寶笙的名聲可就徹底毀了啊!
畢竟,顧寶笙生的貌若天仙,又被人擄走,這清白,多半是保不住的。
元戎太后這樣做,便是徹底斷絕了顧寶笙嫁入皇家的可能。
玉竹嬤嬤有些顧慮,“若是世子殿下得知此事,恐怕……不大好交代啊。”
這些日子,楚世子如何待顧寶笙好的,他們這些下人可都是看在眼裡的。
元戎太后不以爲意,雖然顧寶笙容顏絕色,可是全天下總能找到一個容貌與顧寶笙平起平坐的女子的。
再說男子,誰會希望自己有許多綠帽,娶一個被很多賊人玷污的女子呢?
因而,她便毫不猶豫的開口道:“子珩眼界一向極高,又喜潔淨,怎還會對她那樣的人用心?
哀家身爲子珩的長輩,自然要替他考慮周全,替他再選一個家世高貴,身子清白的貴女。
你放心大膽的去做,便是子珩回來,也一定會感激哀家的良苦用心的。”
元戎太后一向我行我素,根本沒有讓玉竹再勸說的機會,便定了下來。
這讓玉竹很是無奈焦急,然而,元戎太后的心情卻十分暢快,像是夏日飲了一大碗冰鎮酸梅湯那樣,說不出的身心舒暢。
她端着茶杯,慢慢的品着上好的六安瓜片,眼底帶了得意,細細的眯了起來,“顧寶笙啊……顧寶笙……哀家倒是想看看……你還能翻出什麼天兒來!”
232章 楚蕭顧聯手,渣渣齊倒黴
蕭山王府
蕭琛一雙大長腿搭在書桌上,修長如玉的手指漫不經心的翻着四九呈上來的書信。
然而底下的人卻個個恭整肅靜,一聲大氣都不敢喘。
要知道,這位世子爺看似漫不經心,但天生過目不忘,文韜武略俱是出類拔萃。
當今世上恐怕也只有南齊的楚世子能和他們家主子一較高下了。
就是不用眼睛看,光用耳朵聽,都知道底下人報的信息真真假假到底有幾何。
他們麼,能通過主子表情判斷事情嚴重不嚴重的時候,那是沒有。
但是有一點,他們牢記於心——主子一笑,閻王駕到。
但凡主子笑得愈傾國傾城,那犯事兒的人,下場便會愈發悽慘。
眼下,主子又笑了,高挺如玉的鼻樑下,豐澤性感的脣微微一翹,天地繁花都失了顏色。
看得衆人心肝兒一陣亂顫。
二九三九等人紛紛給四九使眼色,盯得四九欲哭無淚。
他只好硬着頭皮開口道:“爺……有……有什麼事兒需要奴才辦,還請爺儘管吩咐。”
蕭琛擡起一張風流俊俏,精緻流暢的臉,呵呵一笑,“不用,我家寶貝笙笙要動手欺負的人,你們都閃一邊兒去,不許欺負!
只能我家寶貝笙笙一個人欺負死她!”
四九傻眼,爺霸道是霸道了點兒,但還有這樣霸道的?
“怎麼?你是對本世子有意見?”蕭琛斜睨一眼,“還是……對我家笙笙有意見?小瞧她?覺着她搞不定事兒?”
蕭琛語氣陰惻惻的,四九感受到了殺豬的危險氣息。
他嚥了嚥唾沫,努力的誇讚道:“不不不,屬下覺得寶笙姑娘聰明伶俐,機靈可愛,心思縝密,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世……世上……那是絕對沒有寶笙姑娘搞定不了的事兒的。
就算有,不還有爺您這個好哥哥幫忙的嗎?那是一定能馬到功成,旗開得……”勝。
“行了。”蕭琛“啪”的一甩金扇子,慢悠悠的扇了一扇,又慢悠悠道:“元戎那個老不死的找死來了。
我家笙笙心地善良,要本世子不要一氣之下殺了她,得留她一命。
不過麼,這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眼下,她要在雲州城門貼笙笙失蹤失身的事情出來。
你們……”
“四九立馬便派人把東西攔下來!”
“啪”
一大部書砸在四九頭上。
四九淚目:“爺,屬下錯了!”
雖然他不知道他哪裡錯了,可是爺打他了,就是他錯了,先說錯了,總是沒錯的。
“蠢貨。”蕭琛冷哼的扔了兩個字給他。
“我家笙笙的七巧玲瓏心,怎會是你們這些豬心能比的?會這麼容易讓你們猜到她的想法?”
四九含淚,“那是如何,請爺示下。”
蕭琛用金扇子戳了戳桌子,戳了幾個洞出來,有些哀怨,有些欣慰道:“笙笙讓你們把事情搞大一點兒,大街小巷都貼上,最好全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懂了麼?”
四九腦子轉了一轉,大約知道這個寶笙姑娘恐怕跟爺也是一樣腹黑不吃虧的主兒,怕是要收拾元戎那個老不死的了。
他便忙應下來:“屬下立刻就去辦。”
可是,“爺,”四九關心他,摸摸被砸痛的腦袋道:“寶笙姑娘這麼聰明,您愁啥啊?
哎,對了,這會兒寶笙姑娘回來了麼?”
上好的黃梨花木書桌被蕭琛用金扇子戳成了馬蜂窩,轉頭過來,如黑曜石一般深邃哀怨又惆悵,還帶了殺氣的眼睛盯過來。
四九暗道不好,寶笙姑娘……那……那肯定是和楚世子在一起,爺纔會這麼不高興啊!
可惜四九還沒得來及跑出去,“啪”的一聲。
“滾!”
一大部書正中腦袋,四九如不倒翁一般搖了搖有些微胖的身子,繼續逃命似的跑了。
蕭琛一把扇子不住的扇,想到寶貝笙笙又跟楚洵那隻豬呆在一起,他真是一顆心都七上八下的。
關鍵是,楚洵那隻豬給笙笙吃了迷魂藥啊,真的是由着他抱,由着他親。
啊,不,這會兒笙笙被那妖豔賤貨的美色所惑,昨晚都主動親那隻豬了。
真是氣死他了,他家寶貝笙笙都沒有親過他呢!
要是他昨晚在場,一定要把楚洵打得滿地找牙。
想到兩人還未從淡月山回來,蕭琛便有些不大放心,畢竟那帶了瘟疫的魚雖然換成了另一種下了藥的魚,只是看着有瘟疫罷了。
只是,那淡月山溫泉倒是有,可吃食實在不豐富,也不知道笙笙昨晚吃得如何。
想到這兒,蕭琛便立馬吩咐道:“二九,你去淡月山接應笙笙,多帶些笙笙愛吃的菜。”
沒有力氣,怎麼對付元戎那個老不死的?
吃飽了纔有力氣欺負人不是?
雖然那份食譜是從楚洵那兒抄錄過來的,不過麼,有用就成了。
淡月山
二九遵循命令的提着一個大大的紫檀木食盒繞小道上山來了。
顧寶笙和楚洵選了一處帶了溫泉的山洞住。
溫泉溫熱,夜晚又有楚洵屬下送來的衣物小棉被,顧寶笙在裡面安睡,楚洵在外面守夜,倒是十分溫馨平和。
然而,雲州天氣尚算涼爽,但顧寶笙素來有早起沐浴的習慣。
楚洵也慣着她,直道,反正收拾人都是遲早的事,事情鬧得越久,鬧得越大,到時候,他們想要的結果纔會越好。
因而,他便守在門外,讓顧寶笙在裡面洗。
很不巧,二九過來的時候,恰是顧寶笙沐浴完,從池子裡爬出來踩到青苔摔了一跤,身上剛上了藥,被楚洵裹着小被子抱在懷裡的時候。
他沒有進去,可是他耳朵好使,內力深厚啊!
裡頭少女有些委屈的聲音,還有男子低聲笑着哄少女的聲音,還有掀被子,穿衣裳的聲音——事無鉅細,一清二楚。
聽了片刻,二九的第一件事便是哭了一場,然後將食盒扔給凜四,而後喪着一張臉回去了。
他家世子爺的白菜,不是險些保不住了,而是已經保不住了!
那隻豬都已經吃幹抹淨,得意的笑着擦嘴巴了!
山洞內
顧寶笙剛換了一身同昨日一模一樣的衣裳。
只是紅豔細膩如海棠花兒一樣羞憤的臉蛋兒卻不肯看楚洵。
楚洵把小姑娘抱在懷裡,無奈道:“笙笙,我小時候也有洗澡摔倒的時候,都是這青苔太滑,並非你粗心的緣故。
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再說……”
楚洵把小姑娘放在腿上,額頭抵了抵她的額頭,輕笑道:“笙笙,我們日後會是這世上最親密無間,坦誠以待的夫妻。
你不能總是躲着我,總得學會習慣啊……”
不然,圓房的時候怎麼辦?
想到小姑娘的雪膚冰肌,纖細玲瓏,楚洵眼眸閃過了笑意。
“你不許再說了!”顧寶笙拿手堵他的嘴,白嫩嫩的小臉兒羞成了春色海棠。
這人……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楚洵知她害羞,可看她注意都被轉移,似乎也不大疼了,便不逗她了。
抱着她往外大步走。
“楚洵!”顧寶笙被這猛地一抱,下意識便摟住他的脖子,這讓楚洵心情極好。
“楚洵!你快放下我!他們都看着呢!”
楚洵眼眸略深,“笙笙,今日,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你是我楚洵這輩子唯一的,不可欺的妻!”
楚洵體力很好,不避不閃的抱着顧寶笙從山頂一路下到山腳,再同乘一輛簡單樸素的馬車回了雲州城內。
而與此同時,顧寶笙失蹤,被賊人擄走,清白盡失的消息已經傳遍了。
然而,出乎元戎太后意料之外的是,雲州的百姓,並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唾棄顧寶笙,反倒還有幫顧寶笙說話的意思。
這讓元戎太后的憤怒到了極點,一杯茶連同茶壺都砸在地上。
“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玉竹!”元戎太后氣得胸口起伏不停道:“你都給哀家說清楚!”
玉竹嬤嬤頓了許久,才把雲州百姓的話說出來。
“他們說,相由心生,顧三姑娘生的美,自然人美心善,便是失蹤,上天眷顧,也一定不會被賊人玷污的。
又說……”
玉竹嬤嬤遲疑許久才道:“又說,就算是顧三姑娘身有不測,那也是賊人的過錯。
這貼告示出來找人,自然也該是找賊人,不該貼顧三姑娘一個無辜之人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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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便是有意在壞顧三姑娘的名聲,在幫歹人,是……是太后娘娘……心思歹毒!”
哐啷,嘩啦……
一屋子的東西登時被元戎太后砸了個稀巴爛。
她一張乾枯的臉上滿是扭曲的憤怒,“一羣無知的東西,哀家的意思都能會錯?!
果真貧民就是貧民,賤人就是賤人,連話都聽不懂!”
她讓人貼顧寶笙畫像出去,那是要讓雲州百姓和全天下的百姓都恥笑顧寶笙是個骯髒之人,不配嫁入皇家的!
可不是同情顧寶笙,反倒給自己的名聲抹黑的!
可偏偏,雲州的人,聽不懂人話!
“玉竹!”元戎太后猙獰着一張臉道:“你立馬着人編順口溜兒去市井之地傳唱,務必要讓顧寶笙失身。
還有哀家痛心不已暈倒過去的事都傳出去!
哀家倒是想看看,這回,誰還敢說哀家的不是!”
她都爲此事暈倒了,雲州百姓難道還會懷疑她的用心?
玉竹點頭應是,剛要下去辦理此事,卻聽玉蝶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道:“太后娘娘,世子殿下和三姑娘回來了!”
“什麼?”元戎太后滿是細紋皺成枯花兒的眼睛霎時瞪大了,“她怎麼可能現在就回來?”
蕭琛都還在府上,那秦萱兒肯定是還被關着的。
只是顧寶笙回來……那便是,顧寶笙根本就沒被餘家的人抓走!
這個想法讓元戎太后不悅至極,“她失蹤一夜未歸,定然是失身了!哀家絕不允許她嫁給子珩!”
便是顧寶笙有再多的理由,便是顧寶笙被楚洵親自送回顧府,那又怎樣?
她是南齊太后,自然該呼風喚雨,定下別人的生死。
尤其,顧寶笙還是那個賤人的女兒,便更是該死了!
因而,她便起身站在書桌前,命令玉竹給她研墨,理直氣壯道:“哀家今日便要親自斥責這顧家女無恥之極!
非清白之身,竟意圖用美色蠱惑皇家子嗣,想以骯髒之身嫁入皇家!
如此女子,是紅顏禍水!南齊的禍害!應當處以絞刑!”
玉竹根本來不及勸說,元戎太后便筆走龍蛇的寫了一封懿旨。
她的威嚴,尊嚴今日都被顧寶笙那個賤人挑釁了,疼愛的孫子還幫着顧寶笙那個賤人對付她。
這讓一向受人愛戴,受人敬重的元戎太后勃然大怒,氣得幾乎目眥欲裂,根本不聽玉竹的勸說,命她帶上寫好的懿旨出去宣旨了。
她說話,楚洵會求情,可是懿旨一下,楚洵再求情,那便是抗旨!不孝!
爲了一個骯髒不堪的賤女人,不孝抗旨——那可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見玉竹帶着懿旨走出房門,元戎太后方悠悠的坐回椅子,拿起那串翡翠佛珠,細細的捻着。
“敢跟哀家鬥法……”元戎太后脣角抿起一絲得意陰沉的笑容來:“呵,你一個賤人,也配?”
玉竹拿着聖旨,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的飛快,這讓她心裡隱隱十分不安起來,總覺得這份懿旨帶出去會有什麼事。
然而,元戎太后的懿旨,不可不宣。
她只好一路小跑的到了門口。
剛到蕭山王府門口,便見臺階下被雲州一衆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蕭琛俊俏的臉上染了一絲哀怨,滿是同情的看着緊緊相抱的一對璧人,不住的嘆息。
玉竹行了禮,眼睛對過去仔細一看。
那高大男子不正是楚洵,嬌小女子,不正是顧寶笙嗎?
只見嬌小女子穿着梨花白的衣衫埋在着黑衣的高大男子胸前嚶嚶哭泣。
底下裙襬也像是被草木勾破了一般,有些參差不齊,帶了幾根青草和幾顆蒼耳子。
纖細瘦弱的肩膀在寬闊硬朗的胸膛中哭得微微顫抖,顯得那少女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無助害怕極了。
玉竹嬤嬤怕自己辦錯了事兒,便過去套蕭琛的話,“蕭世子殿下,也不知這……顧三姑娘……她……”
“可惜……真是可惜!”蕭琛惋惜悲痛的搖頭,“一顆玉白菜被豬拱了,一朵嬌鮮花也插在牛糞上了!”
他家的白菜啊!鮮花兒啊!咋就被楚洵那個豬崽子給吃了呢!
就算沒吃完,那……那寶貝笙笙也吃大虧了啊!
二九回來說的那番話,真是恨不得讓他立馬提刀把楚洵那個豬崽子的眼睛給戳瞎!
可是戳瞎了,他家寶貝笙笙哭瞎了怎麼辦?
爲了寶貝笙笙,少不得的,他現在得忍氣吞聲,沉心靜氣,按兵不動。
然而,宮中的人說話向來隱晦,話裡有話。
這番話落在玉竹嬤嬤的耳朵裡,那便是變相的,蕭世子在同情顧寶笙被玷污了啊!
畢竟,楚世子那般丰神俊朗,天人之姿,與豬和牛糞,那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而蕭世子和楚世子向來不和,他沒必要對自己說假話,只會在旁說楚世子的風涼話,就像現在諷刺楚世子戴綠帽那樣。
所以,玉竹嬤嬤下了結論——顧寶笙被玷污了——還是被那羣賊人玷污的!
有了這個結論,拿着懿旨的玉竹嬤嬤便再也沒有什麼顧慮了。
徑直便走到顧寶笙面前,嚴肅非常道:“罪女顧寶笙接旨!”
顧寶笙剛要跪下,楚洵便抱着她,冷漠對玉竹嬤嬤道:“她受傷了,有話,你直說便是!”
玉竹嬤嬤動了動嘴,到底不敢在楚洵生氣的時候再欺負顧寶笙。
便打開懿旨,飛快念起來:“罪女顧寶笙,爲賊人所擄,清白盡毀,哀家雖痛心憐憫。
然,非完璧之身不可入皇家!
顧寶笙明知故犯,不但不思己過,主動削髮爲尼,反勾引世子,意圖矇混,罪無可恕!
今賜絞刑,望天下女子以此爲戒,切勿自恃美貌,殘花敗柳仍放蕩不堪,勾引他人!”
“啪”的一下,玉竹嬤嬤合上懿旨,語氣十分不善道:“顧三姑娘,您,接、旨、吧!”
楚洵涼薄如冰的眼神看過去,冷冰冰命令道:“收回去。”
“世子殿下……”玉竹嬤嬤苦口婆心的勸道:“她這樣的女子如何配得上您?
太后娘娘已經爲您在挑選家世高貴,身子清白的貴女了,您怎麼不理解娘娘的用心良苦啊!
您一向孝順,難不成要爲了這樣一個女子抗旨麼?”
“我讓收回去。”楚洵的眸光更冷了一瞬,像冰湖底下的黑曜石,冰涼得讓人心都在顫抖。
然而,顧寶笙沒有接下懿旨,玉竹又怎麼可能離開?
她便端端正正的仰頭站着,擲地有聲道:“顧三姑娘有罪在先,今日便是世子殿下冒着不孝的罪名要趕走老奴,殺了老奴。
老奴也必得將懿旨交到顧三姑娘手裡,才能走,才能死得瞑目!”
衆人俱是雅雀無聲,這讓玉竹嬤嬤心裡大鬆一口氣。
有了這一出,顧寶笙再不接懿旨,便是挑撥子孫的紅顏禍水了啊!
就是門口的百姓再同情她,南齊以“孝”爲先,還不是要唾棄死她?
玉竹嬤嬤剛要把懿旨塞到顧寶笙手裡,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輕飄飄的,帶了疑惑的聲音。
“誰告訴你……寶笙不是清白之身了?”
玉竹嬤嬤驚愕的回頭望向蕭琛,這不是衆人皆知,方纔蕭世子您說的嗎?
蕭琛皺眉,“本世子雖然和楚世子一向水火不容,可是……‘禍不及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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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衊他未婚妻的做法,本世子還是做不出來的。
太后娘娘……唉……這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
玉竹嬤嬤徹底目瞪口呆。
這蕭世子,果然是任意妄爲,毫無顧忌!
竟敢當衆罵太后!
玉竹嬤嬤不敢罵回去,心裡憋了好大一口氣,臉都氣白了。
她嘴脣發抖道:“蕭世子殿下,楚世子殿下,顧三姑娘一夜未歸。
清白不清白,又豈是這樣容易判定的?
總之,徹夜未歸,清白不明的人,也是不能嫁入皇家的。
娘娘有令,這懿旨,顧三姑娘必須得接下!”
笑話,太后娘娘在雲州的第一道懿旨,便是要殺雞儆猴的。
頭一道懿旨,那是無論如何都要下到顧寶笙手裡,要殺了她的,怎麼可能會收回來呢?
可玉竹嬤嬤這話一說,再一瞧周圍百姓的眼神,連帶楚洵、蕭琛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麼不可思議的蠢物一般,驚訝,鄙夷,又嫌棄。
底下的百姓嘀嘀咕咕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玉竹嬤嬤到底是聽到了兩句。
“這太后娘娘心可真狠!
一把年紀跟餘大將軍偷情便罷了,顧三姑娘啥都沒看到呢,只是路過轎子就要殺了顧三姑娘。
若不是中途楚世子帶她出去了,那當時死在路上的可不是那丫鬟,而是顧三姑娘了啊!”
“就是就是!我聽說啊……那個……那個跟太后偷情的餘大將軍也是一夜都沒回客棧呢!
隨從也沒回去結賬,像是已經……”
那人手做刀狀劃了一下脖子,嘖嘖嘖的嘆氣搖頭,“跟什麼人偷情不好,非得跟……”
跟一個老太婆,還是心狠手辣的老太婆。
這下好了,把自己的命玩兒掉了吧?
衆人齊齊搖頭——唉!最毒婦人心啊!
玉竹嬤嬤見那些人竟然異口同聲,還說的有鼻子有臉的,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渾身都氣得直哆嗦了。
“放肆!放肆!”玉竹嬤嬤指着那羣人怒罵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連太后娘娘都敢編排起來!今日我……”
“你要把我雲州的百姓如何啊?”
蕭琛陰惻惻的語氣在玉竹嬤嬤身後響起。
玉竹嬤嬤是知道這位蕭世子的手段的,抽筋扒皮點天燈,無惡不作,她得罪不起。
咬了咬牙,她道:“蕭世子,這羣百姓在蕭山王府門口污衊太后娘娘的清白,實在罪無可恕。
蕭世子可不能因爲他們是雲州百姓,便偏幫他們啊。
太后端莊賢淑,大度沉穩,怎會做出這種事?還請蕭世子切勿從輕發落!”
爲了元戎太后大肆殺戮雲州百姓,於蕭琛的名聲來說,一定不算好,可玉竹嬤嬤太過憤怒。
她也忘了,這對原本名聲就不好的元戎太后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
蕭琛從來是個護短的,在顧寶笙一事上尤甚。
見玉竹嬤嬤信誓旦旦的說元戎那個老不死的清白,他便不由低低的笑了一下。
“蕭世子笑什麼?”玉竹嬤嬤臉色不大好看。
“呵呵,”蕭琛冷冷一笑,“本世子笑——這天下,還真是有賊喊捉賊的人呢!”
“蕭世子你……”
“玉竹嬤嬤!”顧寶笙從楚洵懷裡擡起頭來,白嫩細膩的小臉哭得梨花帶雨,染上一層淺淺如櫻花的粉色。
看過去,當真是微風細雨潤芙蓉一般,淚滴晶瑩,惹人憐愛。
只是,接下來顧寶笙的話,卻像是用刀架在玉竹嬤嬤脖子上問話一般,咄咄逼人,讓她啞口無言。
“玉竹嬤嬤……我顧寶笙雖然生而無母教導,長而無父疼愛。
可寶笙知道女子自當自重,不可讓人輕易看低了去!
您說太后娘娘是被人污衊的,尚且氣憤不已,要斬殺百姓。
那麼寶笙呢?難道,因爲寶笙身份低微,就活該被迫認下這個罪名,處以絞刑嗎?
寶笙自問待太后如同親生祖母,爲何太后娘娘要這樣污衊寶笙的清白?
那日寶笙中途身體不適,怕太后娘娘斥責,這才讓楚世子找了丫鬟替在轎中,寶笙纔好跟着楚世子出來尋醫問藥。
可沒曾想,寶笙回去看到的,竟是……竟是那可憐人的屍首。
寶笙怕途遇惡人,這纔不敢回府,只敢同楚世子在客棧住了一夜。
寶笙原以爲不過是叛賊作亂,可回來……太后娘娘卻……卻仍要處死寶笙……
寶笙不知到底怎麼得罪了太后娘娘,讓太后娘娘,竟一定要置寶笙於死地!”
“你胡說!”
玉竹嬤嬤簡直氣得跳腳了。
可顧寶笙卻搖頭。
“寶笙並非胡說!那日楚世子帶寶笙尋醫問藥的,正是雲州最大的藥堂——本草堂。
那日又正值本草堂施恩佈德,與老人小童兒贈布扎,贈雄黃艾葉。
衆目睽睽,少說也有三四百人看到,難道說,三四百人的眼睛還會看錯?認不出我與楚世子兩人?”
“不過是……”
玉竹嬤嬤剛要反駁不過是區區百姓,並不熟識,一定是會認錯的。
就聽蕭琛慢條斯理的打斷她的話,“那日本世子也在場,可以爲顧三姑娘和楚世子作證。”
玉竹嬤嬤徹底瞠目結舌,“您……您也在場?”
他不是和楚世子是死敵嗎?
蕭琛斜睨一眼,“本草堂施恩佈德,那是本世子的主意,本世子自然要親自在場看着了。
怎麼,你那眼神兒,是對本世子的做法有意見呢?
還是懷疑本世子說謊呢?”
玉竹嬤嬤連說不敢,只是眼底滿是懷疑探究,她的話還未說出口。
蕭琛便先一句話砸了過去,“本世子和雲州的百姓倒是能爲寶笙姑娘作證,她是清白之身。
那麼……太后娘娘呢?
就算是本世子要處置我雲州的百姓,太后娘娘是不是也得把餘大將軍找出來,審問審問他一番啊?
證明他真的和太后娘娘無染呢?”
玉竹嬤嬤額上滿是冷汗,三人成虎,若是太后娘娘和餘敬然傳出這樣的名聲,而不給出一個交代,連陛下在天下人面前都會擡不起頭來的。
可是,餘家軍已經造反,上哪兒去找反賊呢?
就算找到了,那反賊餘敬然又怎麼會給太后娘娘作證呢?
恐怕巴不得太后娘娘有這樣一個爲老不尊,水性楊花的名聲,好動搖陛下的地位吧!
她不敢找,也不能找!最重要的是,她也找不到啊!
玉竹嬤嬤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說餘敬然死了,日後他又冒出來,便是她在對天下人撒謊,說沒死,總得找出人來,做個證明。
這該怎麼說?
蕭琛替她開了口:“玉竹嬤嬤是吧?
顧三姑娘的清白,我們三四百人都能證明
可是太后娘娘的清白,只需要找餘大將軍一個人來證明便是了。
連一個證明人都找不出來,卻要污衊顧三姑娘,要殺了她……
本世子……”
蕭琛眯了眯狹長瀲灩的眼眸道:“是不是可以理解爲,是太后娘娘在——殺,人,滅,口,啊?”
玉竹嬤嬤還未來得及反駁,腦子突然一陣眩暈,直直的便栽倒下去。
底下的百姓哄的一下就鬧開了。
“一定是蕭世子說的這樣的,要不是的話,那能大將軍找不出來麼?”
“就是,哎,我聽說啊,之前京城裡頭原本是要重審那兩家的案子的,誰知道怎麼審都審不下來。
眼下啊……嘖嘖嘖,總算是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咋回事兒?咋回事兒?”
衆人紛紛圍攏過去,聽了一句,便登時恍然大悟。
齊聲道:“原來如此。”
還能怎麼着?
元戎太后徇私枉法,爲了情夫餘敬然,特地的不準顧崔兩家翻案唄!
要是翻案,那功臣餘敬然不就是罪臣了嗎?
那爲什麼又要殺了餘敬然呢?
因爲一則,被顧三姑娘瞧見了,怕傳揚出去。
二則麼,沒聽說元戎太后和景仁帝前些時候特別重用一個姓葉的玉面小將軍麼?
這不是元戎太后的新歡,能啥背景都沒有就委以重任了?
明顯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的嘛!
衆人條條是道的分析着。
就在玉竹嬤嬤暈倒過去這一日,而元戎太后被禁錮在蕭山王府內院兒,沒有得到消息的這一日時間內。
元戎太后與餘敬然通姦,且因私包庇餘家,故而故意不審顧崔兩家冤案的事情,就像插上了翅膀,從雲州市集傳到城外,傳到通州、衢州、永州、定河,一直傳到南齊京城——景仁帝的耳中。
朝堂之上,所有臣子齊齊跪下,“微臣懇請陛下重審顧、崔通敵叛國一案!”
龍椅上的景仁帝氣得鬍子都在顫抖,他彷彿都看到底下的臣子是如何嘲笑他有一個水性楊花,沉迷聲色犬馬的母親!
可偏生,滿朝文武都在進言求情,他可以殺了一個爲顧、崔兩家求情的人,卻不能殺了在場所有的文武百官。
他不得不,忍氣吞聲的答應下來這個他完全不想接受的要求。
而且——他還必須得找到餘敬然,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證明他沒有一個目光短淺,徇私枉法的母親!
“退朝!”
景仁帝大步走向御書房,而後在裡面把自己關了整整一天,砸了所有能砸之物。
最後,這些所有的憤怒不甘,化爲了一紙書信,經蕭琛等人嘲笑後,送到了元戎太后的手裡。
元戎太后滿心歡喜的打開兒子景仁帝的書信,原以爲兒子是個有主意的,要替她出氣的。
可是一打開書信,她整張佈滿皺紋的臉登時像是被抽走最後一絲生氣那樣,呆呆的張嘴,雙眼空洞如死井一般了。
玉竹嬤嬤不敢吭聲,低頭屏氣凝神瞧了一眼。
這一瞧,忍不住帶了哭腔:“陛下……陛下怎能對娘娘如此狠心?”
竟是說,如果找不到餘敬然來證明清白,那便要太后娘娘自裁以證清白!
太后娘娘,可是陛下的親生母親啊!
元戎太后閉上眼睛,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下去。
嘴角滿是苦澀道:“不怪皇兒……是哀家的錯……”
當皇上的,若是太剛,事事計較,是暴君,若是太柔,事事寬容,是亡國之君。
唯有眼裡只有皇位,剛柔相用得當,方能穩坐帝王之位。
只是,她從未想過,自己兒子最剛硬無情的一面,最六親不認的一面,會用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要她說皇兒錯了麼?
他沒錯。
信中落款前的最後一句,皇兒不是說了麼,“朕爲南齊殫精竭慮之心,天地可鑑,願慈母成全。”
爲了爭奪皇位,保住皇位,從一開始,便已經註定要犧牲不計其數的人了。
眼下,不過是輪到她自己身上罷了。
元戎太后閉上眼一瞬,而後眼睛刷的一下突然睜開,像是飢餓垂死的母豹突然看到獵物一般,眼底滿是鬥志昂揚。
“玉竹,派人下去給哀家查,就算翻天覆地,也要把餘敬然給哀家找出來!”
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認輸!
“還有蕭琛和顧寶笙、楚洵的關係……”元戎太后眯了眯眼睛,狠厲道:“哀家要知道……爲什麼……蕭琛要幫那個賤人!”
“是!”
玉竹嬤嬤領命下去。
然而,元戎太后不知道的是,她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在雲州四處尋找的餘敬然,早在顧寶笙和楚洵離開淡月山那一日之前,便被送走了。
或許更準確的說,送走的是餘敬然父女。
至於地方,也是顧寶笙親自選的。
是讓餘敬然父女十分滿意,她自己也十分的地方。
碧綠高大的洋槐樹下,雪白的花瓣兒隨風輕舞紛紛落下,灑在樹下的縱橫交錯的棋盤中。
然而,繁花滿盤,依舊擋不住兩人的如炬目光,他們看得清楚,從一開始便掌握了全局。
梨花白清新雅緻的少女坐在風光霽月的高大黑衣男子對面,笑意清淺的吃了他一顆黑子。
“眼下,餘敬然和餘若水如願以償到了衢州,也不知,六皇子殿下高不高興看到自己的岳丈和妻子兒子啊。”
楚洵見小姑娘吃了他黑子,嬌嬌的臉上帶着稚嫩的笑意,嘴角也一勾——又不着痕跡的讓了一步,讓小姑娘繼續高興。
“自然是高興的。”他緩緩道:“岳丈幫他造反,妻子還將他此生唯一的兒子懷着過去了。
全家難得見面團圓,自是十分歡喜的。”
小姑娘右手執棋,食指在下巴上擱了片刻,隨後脣角微微一翹,“‘他鄉遇故知’,定是歡喜瘋了。”
衢州
收到消息的秦沐之一臉鐵青,頭髮也被自己揪下來好幾縷。
他要瘋了,真的是要被氣瘋了!
原以爲撇開顧家,餘家能讓他順風順水,可是結果呢?
餘家不但沒有幫助他奪得帝位,甚至連太子之位都沒有了!
銀子不見了,兵符找不到,還被流放到衢州這鳥不生蛋,寸草不生的貧瘠之地。
景仁帝怕他在衢州待着不老實,吃飽喝足沒事幹會造反,便特地的,給他撥了最少的銀子,定了最高的賦稅,還讓他自力更生去種地修身養性。
現在別說打仗了,就是他自己一月吃幾次肉都得算計着錢財。
他一個皇子,過這樣青黃不接的日子原本就已經夠憋屈的了,眼下,竟然還要再來兩個吃白食兒的!
若是餘家還是從前的餘家,能給大筆的銀子扶持他一番,秦沐之必定是滿心歡喜的迎接。
可問題便是在於——僅是不同往日啊!
元戎太后和餘敬然的風流韻事傳得滿大街都是,餘若水和餘敬然都是戴罪之身,抄斬之罪啊!
竟然跑到衢州來找他救命?
他又不是冤大頭,大傻帽,怎會去主動送死?
當下便怒道:“本殿不見,你立馬派人將他們綁了,本殿要親自送回京城,讓餘敬然給皇祖母賠罪。”
然而,底下人卻不敢馬上下去,弱弱道了一句:“可是殿下,餘大小姐,肚子裡還懷着殿下的孩子啊。”
吧嗒一聲,秦沐之手裡的冊子掉在地上,滿臉震驚,“你說什麼?”
233章 若水遭報應絕望,寶笙喝酒
吧嗒一聲,秦沐之手裡的冊子掉在地上,滿臉震驚,“你說什麼?”
“屬下說,餘大小姐懷了您的孩子。”
底下的人是御林軍副統領宋瑞的弟弟宋環,哥哥宋瑞在京城替六皇子看着京中,他便在此處暫且接應了哥哥保護六皇子的位置。
對於秦沐之讓高迎秋與別的男子歡好,懷孕生子的事情,宋環也是知道一二的。
但別人的種到底是別人的,若是有機會選擇,誰不會推自己或是自己的孩子上位呢?
即便那孩子的生父早在高迎秋懷孕那一刻,就從世上徹底消失。
不還是自己親生的孩子靠譜些嗎?
因而,宋環會特地對秦沐之強調餘若水懷孕的事情。
可在秦沐之心裡便不是這樣想了。
他原以爲過了這幾月的時間,餘若水一路從京城顛簸到雲州已經流產了。
可這會兒,竟然還好端端的懷着孩子過來找他……
還是父女倆一起過來找他,是生怕他的皇祖母和父皇對他掉以輕心了嗎?
只要餘家這孩子存在一天,餘家父女在衢州城裡遊蕩一天。
免不了的,皇祖母和父皇就會把他也歸類到餘家軍一類中,好來一個趁亂斬殺。
他從前以爲,自己對他和餘若水的孩子,必定是期待萬分的。
眼下麼……他期待萬分的,卻是想那孩子趕緊死去,或者說,從未有過……
秦沐之只閉了一下眼睛,而後“豁”的一下又睜開,語氣平淡無波道:“讓那對父女住進六皇子府。”
宋環一驚,難道這是要保了他們不成。
就聽秦沐之沉沉道:“送信到京城,就說,本殿下已經親自生擒了餘敬然父女。
那……孽種,本殿下大義滅親,絕不會給餘家軍造反的機會,也已處理乾淨了。”
衢州到京城的路途甚是遙遠,等送信過去的時候,他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
宋環吃了一驚,並不表現在臉上,忙低頭應是下去了。
他從未想過,殿下的決定,竟然下的如此之快。
迎秋閣
高迎秋撫着只有一月的肚子,由丫鬟扶着,慢悠悠的在後花園裡散步。
後花園的翠湖裡種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粉嫩荷花,亭亭玉立,不蔓不枝。
晨光熹微,翠綠圓圓荷葉上,露珠滾來滾去,粉嫩荷花瓣兒上,蜻蜓棲息。
荷花荷葉的清香混着水汽撲面而來,高迎秋懶懶的一面走一面看,心情十分舒適。
除了懷孕之前痛苦了些,自打懷了身孕,她的身份地位,簡直可以說是扶搖直上,僅次於秦沐之了。
即便,這只是表面,那也足夠她狐假虎威了。
這不,府裡的丫頭婆子廚娘小廝,哪一個不對自己畢恭畢敬,好吃好喝的都緊着來?
眼下她不過是在翠湖中央的小亭子裡用早飯,便是滿滿一桌的菜。
高迎秋慢慢品着清香翠綠,甜美可口的荷花酥,時不時呷一口銀耳蓮子羹,愜意極了。
然而剛用了半隻荷花酥,遠遠的,她便看到一羣丫鬟婆子簇擁着一個女子到清塘院中。
高迎秋的眼眸驚訝一瞬,臉立刻沉了下來,手裡的筷子也捏得死緊。
那個人……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認識!
不正是把青菊安插在自己身邊,一面哄騙自己能促成和楚洵的親事,又在恢復容貌的桃花露裡給自己下絕育藥物的——餘若水嗎?
即便背影纖瘦了些,可是走路柔柔弱弱的樣子,她可記得清楚極了!
若非她當時桃花露用的少,恐怕連孩子都懷不上了!
餘敬然和元戎太后的事情傳得全天下人盡皆知,高迎秋即便不曾出門,單聽丫頭們嘴碎說幾句,也清楚了七八分。
當時,她還很是震驚了一番,從未想過,餘若水竟然會懷着孩子逃走,而餘敬然能建功立業還都是靠着元戎太后寵幸的緣故。
眼下見餘若水住進這六皇子府,高迎秋心裡的彎彎繞繞登時轉了起來。
她擱下筷子,擦了擦嘴道:“青梅,去問問,住進去那位,肚子裡殿下的孩子可還安在?”
青梅會意,很快便下去打聽了一番。
等高迎秋聽了消息,嘴角立馬勾起一抹冷笑,“原來是這樣,走吧,帶上湯藥,與本宮一同去看看餘大小姐吧!”
餘若水肚子裡的孩子在一天,餘家就有造反並把秦沐子拖下水的機會。
秦沐之擺明是請君入甕,想要除掉那孩子的。
既如此,就算她動手了,秦沐之也只會誇她,不會怪她的啊!
清塘院
餘若水一進門便只留了一個丫頭在屋裡,而後進了淨室,才命那丫鬟慢慢替她脫下外面的長袍。
小丫鬟剛替她除去長袍,這一看,忍不住的便捂着嘴,腹內一陣翻滾,“嘔!嘔!……”
只見那被切斷的兩條手臂上已經生了白胖的蛆蟲不斷的從紅腫潰爛的傷口裡鑽來鑽去。
餘若水白皙脖頸上的那面容更是慘不忍睹,整張臉都被燒焦了,坑坑窪窪的黑紅皮肉肆意翻飛着。
簡直比女鬼還恐怖。
“你再吐一聲,本宮便把你的雙手也斬了,把你的臉也燙得稀巴爛,你信不信?”
餘若水狠狠的威脅了她一番,又眯着眼不屑道:“本宮身份尊貴,又是六殿下心尖子上的人,還怕沒有上好的藥膏恢復麼?
這臉上的傷和身上的傷恢復,都是遲早的事!”
就算她的雙手盡斷,那又怎樣?
民間多得是高人,不愁找不到會移花接木的人幫她找合適的手臂接上去的!
她撫了撫肚子,眼底滿是慈愛,還是這個她和沐之孩子好啊。
有了孩子,沐之便記起來他們從前的情意,最重要的是,這是沐之此生唯一的孩子。
她和孩子在沐之心中的地位,那便是獨一無二的!
瞧,這便是她與顧眠笙的不同,顧眠笙身上有疤,會被沐之嫌棄到看都不願再看一眼,而她麼……
餘若水得意的笑了笑,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她和孩子都會被沐之奉若珍寶的。
“服侍本宮沐浴!”
餘若水高傲的將雙臂打開,滿眼都是欣喜希冀,只要沐之點頭答應起兵,這孩子便是皇上,而她,就是太后了。
餘若水和餘敬然是從雲州隨一個商販坐牛車趕過來的,一路風餐露宿,灰塵滿身,混着血腥氣,身上都發臭了。
因而,她洗了好久,才從淨室裡出來。
寬大的袖子遮住斷臂,幕籬遮住毀容的臉,乍一看身形還是十分纖細優雅的。
屋內是梔子花濃郁香甜氣息,這讓餘若水似乎回到了曾經的東宮,心情暢快極了。
然而一看桌上只擺了一碗白米粥,一碟醃漬的蘿蔔絲,餘若水登時便怒道:“本宮是六殿下的妃子,六殿下親自請回府上的。
你們便給本宮做這些狗吃的東西嗎?
去,先給本宮端碗冰糖燕窩來漱漱口。”
餘若水渾然不知六皇子府的艱難,只當是下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因而,特意強調了“妃子”二字。
可她發話後,底下的丫鬟都裝聾作啞,如泥塑的人一般,面無表情的垂着頭。
甚至連剛纔在淨室被她威脅恐嚇過的那個小丫鬟都閉着嘴不看她了。
餘若水惱怒至極,她是逃出來的,身份並沒有過明路,威逼或許已經沒有效果了,可是利誘……
她現在連手腕子都沒有,何況什麼翡翠鐲子,金鐲子,珍珠手鍊呢?
正想用親自去請秦沐之的話來威脅,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甜美如銀鈴的笑聲。
餘若水覺得聲音很是熟悉,正打算問個究竟,那門口的女子已經進門來了。
微暖日光下,女子身形高挑,容顏豔若春桃,紅脣飽滿,眉眼嫵媚又帶了一絲高傲,站在門口看她目光,說不出的輕蔑不屑。
“高迎秋?是你!”
餘若水豁的起身,見她頭戴金簪,身着綾羅,而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見便比她次了兩等。
心裡登時惱怒到了極點,坐回原位,便扭頭冷哼道:“本宮是六殿下的側妃,又懷有身孕,你一個低賤的侍妾見到本宮竟不行禮,這便是你們顧家的規矩?”
她恨顧寶笙,連帶和她所有有關聯的人和事,她都恨。
因而,看到高迎秋,便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然而等她說了這話後,底下人卻是個個沉着臉看她。
更有一個年長的嬤嬤直接上前,擡頭倨傲道:“餘大小姐。
六皇子府如今只有一個側妃娘娘,便是我們國色天香的這一位。
可再沒旁人了!六殿下對您客氣,那是可憐您,您可別高估了您自個兒的身份!”
餘若水在秦沐之的地盤上何曾被人這樣羞辱過?
當下便大怒道:“你算什麼東西,竟敢質疑本宮的身份?
高迎秋不過就是陛下賜的一個賤妾罷了,有什麼資格跟本宮平起平坐?冬梅!”
餘若水瞪着方纔服侍她沐浴的小丫鬟道:“你……去請殿下過來,本宮要教教這些人……什麼叫身份高低貴賤!什麼叫對主子恭敬有加!”
高迎秋喜歡楚洵,秦沐之一向討厭楚洵,怎麼會給高迎秋封側妃的位置呢?根本不可能的!
冬梅害怕的抖了一下身子,躲到了高迎秋和那嬤嬤後面。
“你們!”餘若水怒目圓睜道:“你們以爲把本宮關在這裡,殿下就不知道你們奴大欺主了?
都給本宮讓開!本宮要親自去找殿下做主!”
然而走出門口,沒有一個人攔住她,一衆僕人彷彿都當她不存在一般,反倒衆星拱月一般的湊在高迎秋身旁伺候着她,捏肩錘頭,端茶送水。
與方纔伺候餘若水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餘若水氣憤難當,可她發現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根本找不到秦沐之的書房。
而她和父親一路走來都沒幾頓飽飯,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咕嘰咕嘰的聲音想起,高迎秋一笑,底下人的人也捂嘴笑起來。
“姐姐,殿下公務繁忙,你就不要這麼不懂事的在殿下忙的時候再去找他了。殿下會不高興的。”
高迎秋溫婉又體貼的說道,好像一個再善良不過的妹妹。
餘若水瞪她一眼,低頭見那些人呈給高迎秋的俱是精緻的糕點,香甜的湯羹,而其中一碗,氣味十分熟悉,是——安胎藥。
餘若水立馬站不住了,想到這些人對高迎秋的稱呼,再想到這些人對高迎秋的阿諛奉承,她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湯藥。
突然意識到對她極爲不利的一點——高迎秋懷孕了。
沐之此生的孩子,不止她肚子裡這一個!
她無法接受別的女人爲秦沐之生孩子,整個人都如墜冰窖無人解救一般的恐慌起來。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懷孕的!”
沐之根本就不喜歡高迎秋,怎麼會讓高迎秋懷孕呢?
高迎秋也不惱,溫柔的撫摸着肚子笑道:“瞧姐姐這話說的。
妹妹有幸懷上殿下的子嗣,是殿下和妹妹共同的福氣……殿下一向愛重妹妹這個孩子。
姐姐……還是莫要說有損這孩子福氣的話了。倒是姐姐……”
高迎秋蹙眉想了想,一臉擔憂的望向她。
語重心長道:“世人都知,餘大將軍嫡女餘側妃已在火中一屍兩命。如今姐姐到殿下這裡來,讓殿下如何與世人解釋啊?
不過還好……姐姐一路顛簸,恐怕孩子早沒了吧。
如此,再進府中,妹妹也可爲姐姐安排一個侍妾的身份,讓姐姐能夠在府上平安待着啊!”
餘若水雙眼恨得通紅,高迎秋不就是在諷刺她嗎?
高迎秋好歹有個顧府在身後幫襯一點兒,可她餘若水眼下,已經是名義上死了的人,父親餘敬然成了太監不說,如今又被景仁帝下令通緝。
這孩子生下來,自然不能記在她餘若水的名下了。
可恨的是,高迎秋竟然詛咒自己的兒子!
真是該死!
餘若水現在真恨不能抓着高迎秋的頭髮將她狠狠打一頓,最好讓她肚子裡的孩子流掉!
可是,這周圍的丫鬟婆子都警惕的看着她,把高迎秋保護在中間,讓她沒有一點兒機會靠近。
她只好吞下這怒氣,扯了扯嘴角笑道:“迎秋妹妹這話就說錯了。
姐姐我福大命大,承蒙上天垂愛,不光自己有幸活得一命,肚子裡的孩子,也十分康健。
這倒是讓妹妹失望了。
不過論長幼順序來,本宮是長,妹妹是幼,這孩子,也是本宮的兒子爲長,妹妹的女兒爲幼。
本宮素來寬宏大量,即便妹妹你說錯了話,本宮和兒子都不會怪妹妹你和你女兒的。”
說完,餘若水便優雅的坐回了座位,繼續吃飯了。
不管什麼時候找沐之,總得先吃飽飯先對付了這個高迎秋再說,餘若水如此想到。
身旁的高迎秋翹着的嘴角立馬拉了下來。
看來餘若水倒是膽子不小,還敢詛咒起她生女兒來了?
莫不成還等着秦沐之給她做主嗎?
然而,餘若水心裡的確是這樣想的。
她和沐之多少年的情意?顧眠笙都比不上她,怎麼可能一個高迎秋就比得過的?
只是,高迎秋懷的那個孩子終究是個隱患,她在這府里人生地不熟,怎麼動手才能不着痕跡呢?
餘若水一面低頭慢慢的吃着粥,一面細細的想着。
高迎秋見狀,夾了一塊翠玉豆糕放進自己的碗裡。
底下的白嬤嬤會意,立馬招手讓底下的小丫頭把東西端上來了。
咕嘰咕嘰……
餘若水的肚子幾乎是在鼻子一聞到那雞湯的香味兒,便急不可耐的叫了起來。
聽得周圍的一小圈兒丫鬟哄的一聲笑了。
“笑什麼笑!”高迎秋低聲怒斥了一聲,“本宮的姐姐不過是好些日子沒用飯罷了,再笑,就別怪本宮不客氣!”
說完,又揚着溫婉大方的笑容道:“姐姐,別爲底下那些人傷了身子。
你既然還懷着孩子,那便是你的福氣,便是……便是以後做一個侍妾,這孩子身份低微,本宮也會好好照顧他的。”
餘若水眼底滿是恨意,高迎秋卻似是因爲有那層面紗隔着,並沒有看到,反而轉頭讓白嬤嬤和那丫鬟把那紫砂鍋端了過來。
紫砂鍋蓋子一揭開,登時油香四溢。
黃澄澄的油星兒飄在上面,底下是帶些略微紅色的雞湯,一整隻鮮嫩肥美的雞放在鍋中央,雞身周圍飄着烏紅的大棗,透灰的桂圓,還有人蔘枸杞等物。
高迎秋還在笑說着:“殿下說這人蔘太過補人,怕本宮身子受不住,特地的讓人勸本宮少喝些。
姐姐你說,殿下這還不如讓底下人少做一些,弄個半隻雞什麼的呢。
偏生殿下心疼本宮,非說一整隻燉着味道好些。
可是,這樣好喝的雞湯,這讓本宮怎麼能不多喝呢?你說是吧姐姐?”
餘若水如果此時雙手都在,一定會立刻衝上去撕破高迎秋的臉!
她到了府上,便是白粥鹹菜,可高迎秋,竟然喝人蔘雞湯!
所以,六皇子府,根本不是沒有好東西,是高迎秋和底下那羣人仗着高迎秋肚子裡的孩子便不把自己這個正宮娘娘放在眼裡了!
高迎秋眼下不過是懷着孩子,還沒有生都這樣欺負她,若是等高迎秋生下來那孽種,恐怕更沒有自己和孩子的地位了。
沐之忙着前院兒事,未必會知道高迎秋和這些賤人磋磨自己。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就除掉她和孩子。
只要自己和孩子在六皇子府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地位。
就再也沒有人敢小瞧她了。
看到那一整鍋纔出鍋的,還有些滾的冒泡的雞湯,餘若水忍不住的動了心。
那雙陰毒的眼裡,突然想起,當年她小時候害顧眠笙的場景。
她當年可用一碗滾牛乳便毀了顧眠笙的身子。
如今,這可是滿滿的一砂鍋沸雞湯啊!
抵得上四、五碗牛乳了!
那高迎秋這身子,這孩子——還能有好活頭?
忍不住的,面紗下的一雙脣便得意的勾了起來。
她佯裝有些羨慕的道:“妹妹,殿下待你可真是一片真心啊!
這樣上等的人蔘,一用便是一整隻,實在用心良苦……不像本宮肚子裡這孩子……就沒有這樣好的口福了……唉……”
高迎秋莞爾一笑,“姐姐這是說什麼話呢!
都是殿下的子嗣,便是身份高低貴賤不同,但是也沒有厚此薄彼一說啊。
妹妹既讓人端了這雞湯,便是要與姐姐同用的。
哪有妹妹一個人喝的道理呢?”
餘若水感激道:“那便多謝妹妹了。
只是,終究是殿下讓人燉給你的,本宮不方便多喝,便讓冬梅過來盛一碗湯就成了!冬梅,還不快拿碗過去!”
高迎秋眼底閃過一絲嘲弄,招手讓冬梅過來了。
餘若水眼底滿是興奮,那雞湯雖燙,可是自己因着身有傷痕,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因而,並不需要擔心那雞湯會燙到自己。
只需要算好,如何讓高迎秋受傷,自己少沾惹一些雞湯便是了。
一步,兩步,三步……
她仔細算着冬梅走過去的距離,只等着冬梅一走到合適的位置,便用腳絆一下,自己再裝作十分驚訝的站到一邊即可。
四步、五步、六步……
等冬梅終於走到那位置,餘若水得意一笑,腳便伸了過去。
可出乎意料的,白嬤嬤一笑,直接命人拿紫砂鍋換了冬梅的碗,“餘大小姐身子嬌弱,你這小碗的湯哪裡夠滋補人的,拿一整鍋過去……慢慢兒喝吧!”
白嬤嬤飛快說完這話,把冬梅身子轉過去對準餘若水那邊,直接的便往她背上重重推了一把。
冬梅人雖高,但十分瘦,力氣也小,那紫砂鍋並裡面的肥母雞實在太重,端不住的,她身子往前一傾,雞湯盪漾出來落在手邊兒。
手本是抓不住把子想往上提溜一下的,誰知這一甩,紫砂鍋登時從上往下圓弧狀的拋到了餘若水那邊。
距離短,鍋又沉又大,餘若水被眼下這一嚇,一下子腿都軟得站不起來了,伸出的腳還不知被誰趁亂踩了一腳,根本沒法兒站了。
眼睜睜的,只能看着那口鍋從天而降砸到自己的臉上。
哐啷一聲響。
紫砂鍋準準砸在了餘若水頭上,而後,滾在地上,稀里嘩啦又成了碎片。
餘若水戴了一頂厚實的幕籬。
這是好事,讓她只是被砸得頭暈,暫且倒在地上,卻沒有頭破血流。
可也是壞事。
紫砂鍋鍋底這一砸,幕籬便隨鍋倒在地,她再倒下去時,那滾滾的雞湯便勢不可擋的全數倒在了她的胸前。
那白皙脖頸和胸前立馬起了一層通紅駭人的水泡。
然而,更觸目驚心的,是餘若水的臉。
黑黢黢又翻出紅肉來,血肉模糊得認不出這是人的五官,簡直囫圇一個怪物。
餘若水方纔閉着眼,此刻眼周圍也腫了成一片,只能從眼中的一絲縫隙裡看到這些人用看噁心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啊!啊!啊!”餘若水一面被燙疼的忍不住哇哇大叫,一面尖聲怒罵周圍不救她的人。
“高迎秋,你個賤人!啊!啊!……殿下!殿下不會饒過你的!”
餘若水痛苦得幾乎是要滿地打滾兒了,然而周圍都是砂鍋碎片,這一滾,讓她渾身都被刺破了,她下意識的便用兩隻沒有手的手臂想撐着自己站起來。
然而手臂一伸,撐着地上還未站起,高迎秋便嬌嬌害怕的叫了一聲“殿下,您終於來了!”
餘若水眼底滿是錯愕,她幾乎顧不得自己是在一片碎片之中,下意識的便想抓起幕籬蓋住自己的臉。
可是她沒有手啊!想坐起來埋在自己的膝蓋裡藏着。
可是沒有手也坐不起來。
來不及的。
秦沐之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眼底滿是嫌惡厭棄,跟看一隻茅房裡的蒼蠅一般的眼神。
除了想毫不留情的拍死,眼底沒有一點憐惜。
餘若水那期盼他來看望她的心,登時沉在了冰湖底,冰氣從心底蔓延,四肢百骸全都冰涼了。
高迎秋在一旁側站着,臉色發白,一臉害怕柔弱。
她嬌滴滴的自責不已道:“殿下,都是妾身的錯。
妾身原想着,姐姐身子弱,既是許久沒有吃補身子的東西了,想端這一整鍋雞湯回屋享用,也是應該的。
這纔沒有阻止,只是妾身忘了……冬梅那丫頭竟端不住。
都是妾身的錯……殿下要罰便罰妾身吧!”
“娘娘怎麼不跟殿下說實話啊!”青梅站出來,一臉憤憤不平道:“明明是她想趁冬梅過來端紫砂鍋的時候,故意絆一腳,想害娘娘和娘娘肚子裡的小殿下的。
不過冬梅砂鍋端的快,轉頭撞她自個兒身上罷了!”
“不許胡說!”
高迎秋立馬怒斥了青梅一下,又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都是妾身的錯……”
餘若水一張紅腫不堪,黑紅焦肉,不辨五官的臉見秦沐之似乎想到了什麼,以爲是他想到了從前與自己的恩愛,登時有了幾分生氣。
嘶啞的嗓音帶着哭腔道:“殿下……真的是這樣……妾身無辜啊!”
沐之有情有義,一定會好好聽她解釋的。
於是,餘若水便強撐着最後的力氣,把所有的話都說了一遍。
又是說六皇子府人人待她不好,又是說高迎秋如何針對她詛咒她等等。
然而,秦沐之只聽了幾句,便不耐煩的打斷她,“夠了,給本殿下閉嘴!”
態度像是在訓斥辦錯事的醜丫頭。
餘若水眼底的淚水委屈得都在眼眶裡打轉兒,儘量用嬌柔可憐的聲音道:“殿下不相信妾身嗎?那雞湯真是……”
“餘若水……”秦沐之只覺看她一眼都嫌髒眼睛,眼底滿是厭惡,“你當本殿是傻子嗎?”
餘若水淚水嘩嘩流下來,“殿下這是何意?殿下這是不相信妾身嗎?”
秦沐之冷笑着,“你又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談何要本殿下相信?”
想到這兒,秦沐之對餘若水不禁滿是怨恨起來。
他也是後來調查顧家隱藏兵符一事時,才知,是餘若水這個賤人害了顧眠笙。
若是餘若水當年沒有用那碗滾牛乳害顧眠笙,憑藉顧眠笙的聰穎絕色和顧家父子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不僅他的太子之位能保住,就是眼下起兵奪皇位,都是小事一樁。
不像現在這對父女,一個太監,一個醜八怪,除了給自己拖後腿,什麼都不會!
他今日的不幸,全是因餘若水這個賤人害顧眠笙所致!
竟還以爲自己會上當受騙嗎?
餘若水聽他話裡有話,眼底閃過一絲驚慌,仍舊不承認,“殿下說什麼,妾身不明白!”
“顧眠笙的事情,你當本殿下是傻子嗎?”秦沐之陰狠的盯着她。
盯得餘若水頭皮發麻,“殿下是在怪妾身,那不是妾身,是她自己!”
“別裝了!本殿下已將此事調查得一清二楚!”
秦沐之看着她就想起自己錯過的美人美事,江山皇位,恨不得一刀宰了她,哪裡還有心情聽她說這些欺騙的事情。
不過,他雖然氣憤餘若水毒害高迎秋,眼下,也給了某件事很好的理由。
他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看着餘若水道:“餘氏,謀害本殿下唯一的子嗣,罪無可恕。
今念皇祖母和父皇要親自處置,本殿便留其性命,只——除孽子。
以作懲戒,爲高側妃致歉!”
“什……什麼?”餘若水滿臉不可置信的盯着她,淚水嘩嘩的不住流下。
只是她的臉黑黢黢的血肉模糊,讓人根本不能產生一絲同情。
尤其,秦沐之想到餘若水帶來的一連串災禍,更是沒有耐心了,直接便讓白嬤嬤將早已準備好的墮胎藥端了過來。
等餘若水看到那碗湯藥時,整個人都登時目瞪口呆。
“灌下去!”秦沐之毫不留情的聲音響起。
躺在地上的餘若水便一左一右被兩個丫鬟架了起來,白嬤嬤肥胖的腳飛快往這邊走着。
“殿下!您不能這樣!”餘若水驚恐的瞪大了眼睛,“若水是您的妻子,若水肚子裡懷的是您的孩子!他還沒睜開眼看這世上一眼,您不能殺了他啊!”
“姐姐這是什麼話啊?”高迎秋秀氣的咳嗽了兩聲道:“世上已經沒有餘側妃了,殿下哪裡來的妻子?
再說了,妹妹肚子裡還有殿下的孩子呢,姐姐這一個……那是……逆賊的外孫啊!難保到時候他人不會拿此做文章呢!”
“我爹不是逆賊!我爹不是逆賊啊!”餘若水不住的搖頭解釋,“殿下,您知道的啊,餘家做的事都是爲了您啊!”
“灌下去!”
餘若水還想解釋,可是白嬤嬤已經將墮胎藥掐着她的下頜灌了進去。
她眼底滿是驚恐和不可置信,她愛重的丈夫,從顧眠笙手裡好不容易搶來的丈夫,竟然會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
然而,她面前突然像是有顧眠笙嘲笑的笑臉一閃而過……
透過那張笑臉,前方妝奩上的銅鏡裡映出自己猙獰恐怖的面容來。
那雙驚恐害怕,可憐無助,不可思議的眼神……她記起來了,不止是她的眼神。
也正是,當時顧家抄家時,顧眠笙看她的眼神。
而秦沐之看她那嫌惡不已的眼神呢?
那也曾是,秦沐之知道顧眠笙身上有傷後,看顧眠笙的眼神啊!
——滿心滿眼的求助,徹頭徹尾的背叛。
餘若水閉上了眼睛。
原來——秦沐之,根本就是一個不值得付出的人啊!
餘若水無助痛心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下去,一大碗藥灌下去,錐心刺骨的痛慢慢從腹部開始蔓延。
丫鬟們將她扔在地上,秦沐之看不得那張醜八怪的臉,擡腳便走了。
餘若水像一灘發臭的死水一般,了無生氣的倒在地上。
眼裡空洞無神,像是腐朽發黴的木頭。
高迎秋的芙蓉緞子鞋慢慢走到她的眼前,而後,嬌美如花的臉慢慢映入她的眼簾。
她輕笑一聲道:“你知道殿下爲什麼會這麼恨你嗎?”
餘若水不說話。
高迎秋便慢慢悠悠道:“因爲你害死了他這輩子最重要,最愛重的人……”
餘若水的眼珠子轉了一轉,就聽到她這輩子最不願承認輸給對方的人。
“那就是顧眠笙啊!”高迎秋笑眯眯的眼睛看着她。
“不……不可能!”
餘若水幾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吼出來,極力的想反駁此事。
然而,高迎秋卻是漫不經心的搖搖頭。
“餘大小姐啊餘大小姐,枉你聰明一世,怎麼就糊塗一時了呢?
男人麼,自然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了。
顧眠笙的容貌本宮也曾是見過的,說實話,的確生的沉魚落雁,天香國色。
至於你呢,你從小與顧眠笙走在一處,應該很清楚,同她出去,人家的眼神兒都是落在她身上。
而你的容貌,只配做個陪襯的丫鬟的吧?
你說,殿下會因爲你的柔弱動心一陣子,還不會因爲顧眠笙的驚人美貌動心一輩子嗎?”
“你這個賤人!你胡說!”
餘若水倒在地上,眼底滿是吃人的猩紅。
知道她不能拿自己怎樣,高迎秋便更享受這樣的痛快了。
當然,她還是很會保護自己的,坐的地方離她遠遠的。
餘若水周圍也蹲了兩個粗使婆子按住她。
“你不相信便算了。”高迎秋渾不在意的笑了一笑道:“反正,殿下枕頭底下放着的蟾宮折桂的香囊,本宮不經意間,曾遠遠瞧過一眼。
寫的是——無瑕兩個字,可不是餘大小姐,你的小字啊!”
顧眠笙,小字無瑕,意爲“白璧無瑕”。
這是崔元夕從小給顧眠笙定的小字,讓她及笄後用的。
可是這樣完美的字,不是更配她餘若水嗎?
後來,她終於讓白璧有了瑕疵,終於自己奪走了顧眠笙的家世地位和未婚夫君。
可是……可是爲什麼!
餘若水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爲什麼沐之還是忘不了顧眠笙那個賤人,留着顧眠笙第一次繡給他的荷包啊!爲什麼!
“不會的!不會的!”餘若水喃喃念着,“我沒有輸給她,沒有輸給她!都是你在說謊騙人!”
那荷包,沐之一早說過,他明明就扔了啊!
高迎秋翹着脣角,“這不還多虧你麼?”
她撫着肚子,溫溫溫柔柔的笑道:“若非你害了顧眠笙,殿下娶的便是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貌有才貌的顧眠笙了!
人家樣樣都好,父兄在軍中德高望重,有勇有謀。
可你的父親麼……”
高迎秋不說話,只是皺眉搖頭嘆息。
頓了許久才道:“那可真是一言難盡啊!”
餘若水呆愣了一瞬,而後閉着眼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啊哈哈哈!……”
空蕩的房間滿是餘若水尖銳刺耳的笑聲,她笑得淚流滿面。
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進女童書院,是顧眠笙第一次拉了她的手,第一次給了她冰糖葫蘆吃……第一次帶她到河裡抓螃蟹吃……第一次帶她騎馬
許多第一次新奇新鮮的嘗試,其實都是那個女孩兒帶給她的……
可是……她卻爲了一個眼底只有利益的男人……
忍不住的,餘若水笑着笑着,仰頭痛哭起來。
可是她是真的妒忌啊,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摧毀這樣完美無缺,白璧無瑕的人!
只是,她沒想到,秦沐之會是那樣的人。
一朝失勢,卻把所有的過錯推到自己身上!
這不公平啊!
“殿下!你爲何要這樣狠心啊!”餘若水嚎啕大哭起來,“明明是你要若水害顧家,爲何如今全都怪若水啊!”
她應當留着顧眠笙那個賤人的命的,如果顧眠笙或者,沐之便知道,顧眠笙過的遠遠不如她。
不是他的選擇錯了,也不是自己比顧眠笙差,只是她運氣太不好了些!
沒有顧眠笙那樣的父兄罷了!
可是!顧眠笙死在她前面,不還是輸給她了麼?
顧家生生世世都是亂臣賊子,永遠都是!
終究這輩子,她還是贏了顧眠笙的!
“我還是贏了你的!我還是贏了你的!”餘若水瘋瘋癲癲的癡笑起來。
“堵住她的嘴!”高迎秋嫌惡的皺了下眉,邁着蓮步生花的步子走了。
夜晚,蕭山王府
楚洵正抱着顧寶笙在盪鞦韆。
本是良辰美景的好心情,在收到信的那一刻,顧寶笙便有些沉默了。
楚洵看出她心有事,這月色景色,還有他的美色,像是都無法打動顧寶笙一樣。
他便將顧寶笙抱在懷裡,一點腳尖,便飛檐走壁,到了蕭山王府後山,一處高高的乾淨山丘上。
而後,像是變法戲一般,從手裡拿出一罈酒來。
正是蕭山王府最有名的桃花釀,每年取開得最鮮豔,最甜美,最芬芳的桃花洗淨釀酒。
又純淨,又醇厚,晶瑩細膩,回味無窮,後勁兒尤其大。
先時不覺得醉,後時卻極有可能醉上三天三夜醒不過來。
顧寶笙微微蹙眉,“我不喝。”
喝醉了,說些不能說的話,便是無可挽回的事了。
楚洵好脾氣的哄她,“笙笙不喝,那看着我喝可好?”
顧寶笙狐疑又警惕的看過去,萬一這人喝醉了變成衣冠禽獸欺負她怎麼辦?
楚洵低低一笑,親了她白嫩的臉蛋,湊在耳旁道:“我千杯不醉,所以,你可以放心喝。”
235親吻起疑心VS萱兒要楚洵負責1更
小山丘
月朗星稀,蟲鳴窸窣。
如水月華從深綠的松枝松葉縫隙輕輕漏下來,透出斑駁皎潔的光點兒。
楚洵抱着顧寶笙靠在松樹下坐着,地上鋪了一層綿軟乾燥的松葉,樹幹高大而結實,靠着十分舒適。
兩人浸在一片松脂清香與香醇酒香當中,說不出的愜意閒適。
顧寶笙喝醉了,只嚐了一口桃花釀,便醉了。
小臉兒酡紅如嬌嫩鮮豔的牡丹,迷離着瀲灩如水的眸子,就那麼靜靜看着楚洵。
不哭不鬧,乖巧溫順如初生的小貓崽。
楚洵心念一動,輕輕把俊臉貼着顧寶笙微微發燙的小臉蛋,輕聲安慰道:“若是有什麼煩心事,想哭便抱着我,想說便說出來可好。”
明明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卻總是冷靜自持得像個小大人兒,藏住了自己所有的靈動活潑。
她心裡壓着一件極重極重的事,他知道的。
她不斷爲顧崔兩家的冤情奔走謀劃,他更是清楚。
然而,她同餘若水和秦沐之究竟又是什麼關係呢?
如果恨,得知餘若水的下場,她便該是暢快淋漓,仰天大笑的。
可眼下,她無喜無悲,卻心情沉重,這看得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也因此,會想帶她出來借酒澆愁,若能坦誠以待,敞開心扉,爲她紓解紓解心情,那便更好了。
不過他沒想到,小姑娘的酒量竟然如此淺薄,一口便醉了。
只得抱着她輕聲的哄着她開口。
顧寶笙聽到楚洵的話,清泉般澄澈的眼睛眨了一眨,又有些呆呆的望着楚洵。
皎潔月色下,男子膚如冷玉,俊美無儔,清俊矜貴如神祗,忍不住的,顧寶笙便把兩隻小手拍在了楚洵臉上,嘻嘻的如同小孩童一般笑起來了。
“你怎麼能長得這麼好看呢?”小姑娘一邊用力的在俊臉上拍巴掌,一邊笑眯眯道:“好看的讓人想把你藏起來,只留給我一個人看了。”
楚洵剛想低聲一笑,又聽小姑娘感慨起來,“難怪人家說南風館的吳知己雖好看,終究不如楚世子容顏絕色。
若是南風館有楚世子做頭牌……恐怕貪官污吏不用他查,都會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牡丹花下死了。”
遠處耳力極好的凜四捂着嘴巴,使勁兒憋着壞笑。
這京城的傳言,主子雖然知道,可是從沒人敢在他面前取笑過。
小夫人,當真是女中豪傑,敢做也敢說啊!
關鍵是主子也不生氣,由着她玩鬧。
楚洵也是實在無奈一笑,小姑娘沒喝醉,他都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如今喝醉了,哪敢真的上手做什麼?
楚洵雖在外奔波的時候也多,不過皮膚極好,白皙溫潤,淺淺青青的胡茬略微有些扎人也並不讓人討厭。
顧寶笙用指頭戳了一戳,在楚洵揚脣時,竟發現楚洵右邊臉上,還有一個小酒窩兒,左邊亦然。
然而,他平時笑得實在太少,太淺,讓人根本看不出來。
顧寶笙霎時便像個貪玩耍樂的孩童找到了新奇的玩具一邊,戳了左邊戳右邊,笑眯眯的搖晃着小腦袋,玩得不亦樂乎。
玩兒了一會兒,小姑娘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皺着小眉頭有些不高興道:“我和顧延琛沒有小酒窩,爲什麼你有啊?”
顧延琛,楚洵危險的眸子眯了起來。
他知道小姑娘心裡有顧延琛在,然而,平生第一次,楚洵心裡生出一種可恥的妒忌來。
顧延琛和小姑娘認識的時間比他長,又或許感情也比和他深,更或許,顧延琛還親過他的小姑娘……
這讓楚洵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他揚起的脣角慢慢淡下了笑意。
然而小姑娘見他一臉嚴肅冷冽,忍不住把身子往後縮了一縮,這一縮,突然碰到楚洵腰間一塊他許久未戴,然而顧寶笙記憶中卻熟悉無比的玉佩。
“原來那蒙面人是你?!”顧寶笙口齒不清的嘟囔了一句,腦子突然想起小時候的那一幕場景,眼底又是憤怒警惕,又是怯怯的:“你別……別再打我啊!我……我也……”很兇的!
怕他?打她?楚洵更不悅了,大手如烙鐵一般抱着她的纖細便放在了自己的懷裡。
“你放開我!別打我!”
楚洵按住懷裡撲騰的軟綿綿的小姑娘,額頭抵着她,沉聲道:“我什麼時候打過你?”
他就扔過她兩回,在那之前,哪個女人還能從他手下這樣活着?
這小姑娘,真是……喝了酒便找不着北了。
還是說她從心裡邊就害怕自己?
楚洵正細想着,一時不察,懷裡的小姑娘便用額頭撞了他一下,嘴巴對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咬。
楚洵眼疾手快把她領子拎起來,只是喉頭還是被輕咬了一口。
小姑娘被他拎在一邊,還委屈巴巴的帶了哭腔,“楚洵你個壞人,就會跟顧延琛告我的狀,打我的屁股,你是個壞人!”
楚洵皺眉,他跟顧延琛不算熟,之前和顧寶笙素不相識,哪裡打過顧寶笙的屁股?
更準確的說,他從來就沒打過女子的屁股。
小姑娘果然是醉了。
也欠收拾。
楚洵空出的一隻手摸了摸喉頭,有些疼,然而始作俑者反倒比他還委屈了,淚眼汪汪的看着他,好像被拋棄的小狗兒一般楚楚可憐。
楚洵無奈輕笑,“小東西,放你下來可不許再咬我了。”
再咬一次,他也不知道他會對小姑娘做出什麼事來。
小東西可憐兮兮的點了點頭。
然而,等楚洵剛放下她的後領子,小姑娘直接朝他打過來。
“壞人!我讓你打我屁股,讓你打我屁股!”
然而腳下一個小石塊兒一絆,小姑娘直直的便要往地上栽倒下去。
楚洵伸手一抱,小姑娘卻壞心的橫踢了一下他的腳。
楚洵寵溺一笑,乾脆抱着顧寶笙從綿軟光滑的小山丘上滾了下去,直到,躺在河邊的青草地上。
他壓着顧寶笙的手,笑她:“還打不打我?”
“打!當然打!”小姑娘酡紅着臉,重重點頭,“你當着那麼多人打了我屁股,我當然要打回來的!”
“那現在手動彈不得,打不到呢?”
“咬也要咬回來!”
風清月明,波光粼粼,藻荇水汽,清荷芬芬。
柔軟青草地上,小姑娘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崽,又讓人好氣,又讓人好笑。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雪白貝齒咬着嫣紅脣瓣兒的樣子,更是美得魅惑衆生,勾魂奪魄。
楚洵低低笑了一下,慢慢的把俊臉低下去,豐澤帶了一絲笑意的脣靠過去,有些任隨處置的送上薄脣道:“那你咬啊!”
小貓崽氣結,一瞪眼,小嘴巴一張便咬了過去。
楚洵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冷氣,暗道這小貓崽真是伶牙俐齒。
他嘴破皮了。
當然,比起略微鹹的血,楚洵心裡簡直如喝了一罐子蜜糖一般甜。
他小心的俯身,一手把小姑娘的兩隻纖細胳膊捉住,一手輕捏着小貓崽的下頜,讓她貝齒鬆開,而後輕輕含住小貓崽芬芳甜美的柔軟脣瓣兒。
脣瓣染了他脣角的血,妖冶嫣紅如血色紅梅,而小貓崽肌膚白皙勝雪。
相互映襯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親吻這嬌美的花瓣兒,帶了雪的清新,帶了花的甜美,還有桃花釀的醉人醇香。
楚洵突然覺得,素來千杯不醉的他,有些醉了,腦子裡混沌而迷茫,除了想更多的親吻這隻貓崽,再不想其他的事。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輕咬了口小貓崽的下脣,等小貓崽吃痛一張嘴,他便重重的吻了下去。
比他想象中更柔軟清甜,讓他食髓知味,忍不住的小腹升起灼熱來。
然而,那張牙舞爪的小貓崽鬧騰了一陣,口齒不清的嘟囔了句“壞人”,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楚洵深吸一口氣,俯身在她耳旁喘氣平息。
微涼清幽的晚風慢慢拂過山丘,吹起底下湖面陣陣漣漪。
也讓楚洵混沌的腦袋慢慢神思清明起來。
想到方纔親小貓崽時,她嘴裡不斷嘟囔着不許再打她,還直呼其名的說,“楚洵,你不許再打我屁股,別以爲沒蒙面我就不知道是你打的了!”
楚洵便不禁細細思量起來。
他的記性一向很好,也因此,纔會如此確定,自己的確沒有打過女子。
至於男子,打屁股的……
楚洵想了又想,他沒有打男子屁股的癖好,倒是十多年前花燈節有個十分頑皮的小小子招惹過他,惹怒他,讓他當着衆人打了他三下屁股。
可那人……
楚洵看着顧寶笙香甜沉睡,膚如凝脂的側顏,再想到那黑不溜秋的小小子,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那小小子是顧延琛的遠房親戚,當時也是這麼罵他的……
方纔沉迷小貓崽的甜美,倒是並未細想,如今細想之下,猛然驚覺,這兩人罵他的話——一模一樣。
不說別的,就那句南風館的吳知己,就是那小小子當時氣自己的話,當然他下手也重,並不因是顧延琛的遠房親戚就客氣幾分。
如今……小貓崽也這樣罵他。
楚洵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
同樣的話語,同樣的語氣,連抑揚頓挫的腔調,罵人的手勢都一模一樣……
卻是出自兩個完全無關的,不同的人口中。
唯一有聯繫的,便是他們都認識顧延琛。
楚洵下意識的想法,便是那小小子莫不是當時這小貓崽子喬裝打扮的。
畢竟一個太黑,一個太白……
然而,歲數也不對啊。
究竟是什麼關聯呢?
楚洵朝凜四打了個手勢,讓他下去查探了。
他寵溺的眼神裡帶了一絲複雜,伸手摸着小貓崽有些發涼的臉蛋兒,輕輕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而後將外衣搭在小貓崽身上,打橫將她抱在懷裡朝蕭山王府走去。
他的腳步沉穩而堅定,不管凜四查出顧寶笙背後有什麼秘密,都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小貓崽,他都會用一輩子來護着。
萱草閣
秦萱兒躺在牀上,臉色蠟黃,臉頰消瘦,病懨懨的像一株要枯萎的萱草。
見飛花端着湯碗過來,她的眼睛才閃過一絲期待,咳嗽了兩聲,努力的探頭,“子珩哥哥和哥哥來看我了嗎?”
淡月山的一羣人早在聽說瘟疫爆發的時候,一早便作鳥獸散,往其他山頭遷移了,生怕那裡的水也染上了瘟疫。
只有蕭琛和楚洵等人才清楚內情,那便是,那瘟疫是假的,想要將那些人攆走纔是真的。
解救秦萱兒於蕭山王府並不是什麼難事,因而,秦萱兒自打回到蕭山王府到現在,已經有好幾日了。
可是,素來衆星捧月的她,這次遭了這麼大的罪,子珩哥哥和哥哥竟沒有過來看過她一眼。
一問飛花絲雨,俱是說他們公務繁忙,又說這瘟疫容易傳染,現在不能來看她等語。
這讓秦萱兒的心裡着實失望到了極點。
她都已經大好,哪裡還會傳染呢?
即便不進門來看她,在門口問候一兩句也好啊。
顧寶笙到如今都蒙着面紗,不敢在王府露出真面目,那就說明那臉都快爛了,哪裡比得上花容月貌的她?
她不信子珩哥哥是那種分不清魚目珍珠的人!一定是底下的人沒有姑母梅夫人的管教,又趁着哥哥公務繁忙,這才奴大欺主,欺負自己!
當然,秦萱兒完全不知道,即便底下人不欺負,蕭琛和楚洵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她氣憤之下,穿着寢衣,便要出去找楚洵和蕭琛。
“我倒是想看看,你們到底誰在說謊騙本姑娘!”
“姑娘!姑娘等等啊!”飛花絲雨攔不住她,只好連忙給她罩上一件寬大的外袍,將身子掩蓋住。
秦萱兒本是想去找哥哥的,但轉念一想,把她生病的事情推到顧寶笙身上也無不可啊。
只說是她吃的魚是顧寶笙動過的手腳,不同樣也能把顧寶笙趕出去嗎?
想到這兒,她便往楚洵的院子走去。
她要讓子珩哥哥看清顧寶笙的真面目,一定要讓顧寶笙夜半三更的被掃地出門。
“子珩哥哥!子珩哥哥!”
秦萱兒還未進門便哭哭啼啼的喊着楚洵的字,然而還未進門,整張臉都憤怒得驚呆了。
“子珩哥哥!你怎麼能抱這個惡毒的女人呢!”秦萱兒憤怒之下,便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楚洵將懷裡的人輕輕柔柔的抱着,懷中的人蓋着他的墨青外衣,面容被面紗覆蓋着,只露出精緻流暢的輪廓。
窩在他懷中的女子嬌小纖細,而男子高大挺拔。
然而這十分契合美好的樣子,看在秦萱兒眼裡刺眼極了。
她忍不住眼眶一紅,聲音都哽咽了,“萱兒有今日,都是她害的,子珩哥哥,你爲何不替萱兒做主啊?”
楚洵懶得理她,腳步未停留一刻的便朝前走去。
秦萱兒咬脣,手指甲都刺破了自己的手心。
她突然想到,子珩哥哥這樣愛重顧寶笙,或許是因爲顧寶笙勾引過他,讓他抱過顧寶笙,這才必須爲她負責的。
他不是不想理自己,是顧寶笙逼着他不許理自己的。
那如果他抱過自己了呢?
自己是堂堂的蕭山王府嫡女,抱了還能就這麼抱了?
到時候,以子珩哥哥的品行,一定會爲自己負責的!
而她身份不知比顧寶笙高出多少,作世子妃的一定是她!
至於顧寶笙…
秦萱兒咬着的脣角流露出一絲得意來,她是正妻,還不是讓子珩哥哥娶誰就娶誰,不娶誰退掉便是了!
這樣想着,秦萱兒便飛快跑到楚洵面前,伸開雙手攔住他,柔弱道:“子珩哥哥,你聽我說…”
秦萱兒剛說完這句話,眼底閃過一絲得逞,像是太過羸弱,體力不濟,直直的便朝楚洵身上撲過去。
哪怕子珩哥哥碰上她一丁點兒,都是必須爲她負責的!
235章 沐之前來,狼狽爲奸生事-補更
正當秦萱兒要碰到楚洵那一刻,抱着顧寶笙的楚洵卻如清風竹影一般徑直從她身旁繞過。
秦萱兒都還未看清他的影子,眼睜睜的便看着自己的臉離地面越來越近。
撲通一聲,毫無防備的,秦萱兒栽倒在地。
嬌嫩的臉蛋蹭破了一層皮。
“啊!”秦萱兒痛苦的尖叫了一聲。
凜四在一旁誇張的“哎喲”叫了一聲,“十分抱歉”道:“真是對不起啊,秦姑娘。
今兒院子裡的花匠才修剪了花枝,還沒來得及把那些枝葉灑掃乾淨呢。真是委屈你了!”
“你!”秦萱兒擡起一張被刮破帶血的臉,眼底滿是憤怒。
然而楚洵還在院子中,她不能大呼小叫,失了貴女的禮儀,只好憋着氣,隱忍不發。
“走!”
飛花絲雨扶着秦萱兒起身,一瘸一拐的便出了門。
走到門口時,秦萱兒又回頭深深忘了一眼楚洵的院子,眼底滿是志在必得。
她是蕭山王府嫡女,比南齊的公主還要身份尊貴,從來就沒有什麼得不到的。
這次,她同樣也不會認輸!
等回了房,秦萱兒便問絲雨道:“絲雨,我記得皇上恩師齊子忠今年八十大壽是吧?”
“正是……不過姑娘……”絲雨提醒道:“那齊大公子雖生的儀表堂堂,可是一直對您有旁的心思啊,您不是也一向不喜歡他的嗎?”
只是,那齊子忠仗着是景仁帝的恩師,驕傲得尾巴都翹上天了,連蕭山王府也不大放在眼裡。
這些年來,齊子忠還不斷的撮合秦萱兒和齊大公子齊沛然,妄圖回京讓齊家再風光無限。
秦萱兒即便不知內情,也大約猜到那齊子忠是皇上有意放在雲州監視他們,最好嫁給女兒,娶個媳婦好當人質的。
既如此,她便更該趁着顧寶笙在此處時擺脫這門親事了!
秦萱兒素來柔弱的臉龐上閃過一絲嫌棄鄙夷,冷笑道:“他們齊家也配?”
“那姑娘……”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皇上的恩師大壽,皇上不能來。子珩哥哥和哥哥他們怎能不去?”
“姑娘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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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沛然不就是看中我傾國傾城嗎?”秦萱兒十分輕蔑道:“眼下給他一個贗品便是了!”
就算顧寶笙現在的臉慢慢潰爛了,輪廓還算像便行了。
齊家想娶她,簡直是做夢!
絲雨聽懂了秦萱兒的意思,只等齊家一送來請帖,便分到蕭琛和楚洵還有顧寶笙的院子裡。
屋內
楚洵親自用帕子浸了溫熱的清水,再一擰乾,慢慢的替顧寶笙擦拭臉蛋、脖頸和雙手。
小姑娘一張臉蛋兒睡得紅撲撲的,柔軟有致,睫毛纖長濃密,像京城多寶閣裡擺的瓷娃娃,每一處都像是精心描畫,精緻美好極了。
她臉蛋兒嬌嫩,有些稚氣的嬰兒肥,讓人看了便不由想捏一把。
楚洵想起小姑娘今日捏自己臉蛋兒的調皮樣子不由寵溺一笑。
小姑娘睡顏恬靜,他不能打擾,便輕輕印了一個吻在她臉頰上。
而後才慢慢替她褪去腳下的小鞋子,替她細細的洗起腳來。
小腳白嫩嬌嬌的,像兩尾白白嫩嫩的小魚被他捧在手心兒裡輕輕洗着。
楚洵一面洗,一面不由輕笑,他的小姑娘果然哪兒都生得好,連這一雙小腳都如此精緻如玉,白皙無雙,香噴噴的惹人憐愛。
他擦拭完畢後,鬼使神差的,低頭吻了一吻那白皙得能看清青色脈絡的嬌嫩腳背。
蕭琛本在書房忙公事,待聽到楚洵灌醉了顧寶笙,還帶回自己院兒裡住的時候,摺子一扔,扇子一摔,便如同要殺人一般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
他本來是想一掌把楚洵院子震碎的,然而,到底是自己的屋子,修繕太過麻煩,笙笙在裡面也恐受傷害。
因而,他這才忍住怒氣不發,直接進來了。
只是不曾想,進來便看到楚洵爲他家寶貝笙笙清洗玉足的一幕。
如同伺候最嬌嫩寶貝的嬰孩,又如同對待最珍貴稀奇的寶貝,眼底的溫柔珍視和動作的輕柔緩慢,是怎麼都藏不住他的心意的。
這讓怒火沖天的蕭琛,怒氣散去了大半。
他跟楚洵也算是老熟人了,楚洵對女人什麼態度,他很清楚。
再說,以楚洵不低於他的地位和能力,就算要算計他和蕭山王府也是光明正大,犯不着像秦沐之那樣得靠着女人才能扶搖直上。
他這樣對顧寶笙視若珍寶,倒是讓蕭琛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
等蕭琛回神過來的時候,楚洵已經拉下簾子,替顧寶笙寬衣解帶後,服侍她在牀上安睡了。
蕭琛捏住扇子,剛想發怒,楚洵便從帳子裡鑽了出來,對他“噓”了一聲。
帶着蕭琛往門外走去了。
到了園中,毫無意外的,蕭琛回手就是一巴掌打過去。
楚洵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由着他打。
蕭琛見楚洵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來,反倒皺眉道:“楚洵,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還想用苦肉計,讓他家寶貝笙笙傷心不成嗎?
楚洵毫不在意的把嘴角的鮮血擦拭乾淨,低聲道:“拐走笙笙是我的不對,自然該受你和她父親的一番教訓。”
若是蕭琛此時不出氣,日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矛盾。
蕭琛撇嘴,扇子一晃道:“別以爲你吃了本世子幾巴掌,本世子就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笙笙以後嫁不嫁給你,這還不一定呢!”
他也就看在楚洵對寶貝笙笙的保護還算盡心盡力的份兒上,暫且勉強放過他罷了。
不過很快蕭琛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楚洵……秦沐之親自押送餘家父女回京的事,你應該也收到消息了吧?”
蕭琛可從不會小看錦衣衛的實力。
楚洵頷首,眼底有些發涼,他收到了,而且還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途經雲州,秦沐之會把那對父女押送到雲州來,還會順便在蕭山王府住幾日。
蕭琛冷笑了幾聲道:“這個死太監,從前打我家寶貝笙笙的主意不少,眼下還敢自投羅網來了!”
看他怎麼收拾他!
楚洵亦有此意,兩人不約而同一拍即合,倒是難得坐在一處商量起來。
而與此同時,衢州的秦沐之和雲州元戎太后也達成了協議。
他收起信件,朝張公公微微一笑道:“公公放心,皇祖母的事也是孫兒的事,孫兒哪有不盡心盡力的道理?
此次本殿一定會讓餘家父女在天下人面前好好兒給皇祖母的名聲賠禮道歉,絕不會姑息那造謠生事之人!”
造謠生事的人是誰呢?自然是楚洵和顧寶笙還有云州的蕭琛等人了。
張公公笑眯眯的點頭道:“難怪太后娘娘時常誇讚殿下,殿下果然是最孝順,最懂事的一個孫兒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秦沐之便讓人護送張公公回了雲州。
等人一走,秦沐之的臉色立刻陰沉起來。
楚洵……顧寶笙竟然已經親密到如此地步了嗎?
元戎太后信件上說,兩人相依相偎都不再避忌旁人,甚至還未成婚便有親密過頭的舉動。
這讓只抓了一下顧寶笙手腕兒,轉眼便成了太監的秦沐之心裡不滿到了極點。
顧寶笙可以給楚洵抱,給楚洵親,可他就算碰上那麼一丁點兒都不可以!
這對他來說何其的不公平啊!
當然元戎太后信中也滿是埋怨顧寶笙,說她挑撥自己和楚洵的祖孫關係云云。
“顧寶笙……”秦沐之閉了閉眼,突然睜眼一笑。
他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手裡有餘敬然父女,雲州羣龍無首的餘家軍自然該是聽命於他的。
等他此次去雲州蕭山王府再找到黑鐵騎的兵符,不愁不能做成大事。
蕭琛和楚洵雖厲害,可黑鐵騎的威力勢不可擋,到時候雲州軍和錦衣衛不全軍覆沒就不錯了,談何得勝?
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他的,顧寶笙還不是他的囊中之物,想如何抱便如何抱,想如何親便如何親了?
只是要等帝位,子嗣不可少,因而,秦沐之便讓人把高迎秋一同帶了過去,也算是到時候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只說是景仁帝傳位給高迎秋肚子裡這個孫子便是了。
迎秋閣
高迎秋得知事情的時候,只是驚訝了一瞬,旋即眼底滿是止不住的欣喜笑意。
雲州不光有兵符皇權,有她腹中孩子的皇位,還有……還有她許久未見,想念到骨子裡的楚洵啊!
高迎秋想了許多,秦沐之比不上楚洵足智多謀,再怎麼算計也比不上楚洵的。
她對肚子裡這個別人的種也一點兒喜歡不起來,若是……若是她偷偷幫着楚洵做事,打聽秦沐之的情報,從而扳倒秦沐之。
她不比顧寶笙那個病秧子強上百倍?楚洵也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的。
得她這樣聰穎絕色的妻子,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楚洵夫復何求?
這樣想着,高迎秋立馬便打定了主意,命人快快的收拾起來。
衢州離雲州不算太遠,只有小半月的路程。
然而秦沐之這一路走來,心情卻着實不算好。
衢州無花無果,鳥不生蛋,雲州卻果蔬豐盛,花繁葉茂。
百姓安居樂業,安寧祥和,且對蕭山王父子簡直是如天神一般敬仰,崇拜,愛戴。
俱說父子二人公正不阿,愛民如子之類的。
這讓想在雲州起兵造反的秦沐之心裡着實不痛快起來。
百姓如此愛戴,若百姓自發成軍,那餘家軍和黑鐵騎真的能在這裡勝出?
秦沐之心裡不確定起來。
若要摧毀雲州百姓的團結,勢必要摧毀蕭山王父子的名聲。
最好還能給他一個正當起兵的理由。
看着身旁容顏嬌媚的高迎秋,秦沐之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蕭山王府位於雲州城正中,古樸幽深的亭臺樓閣俱是掩映在濃密綠葉和高大枝幹下,清幽雅緻,素淨宜人。
秦沐之和高迎秋還未進入蕭山王府,四周的清雅氣息便迎面而來。
王府迎接的人扶着他們下了馬車。
想到要見到自己的心上人,秦沐之和高迎秋俱是優雅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了馬車,只有這迎接他們的僕人,並沒有一個主子。
而蕭山王府給出的理由也很是合情合理。
“實在對不住六殿下啊!我們姑娘前些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這王府裡頭的人怕傳染給了百姓們,那是門兒都得少出的啊。
主子們知道殿下要過來,本是想親自迎接的。
可側妃娘娘懷有身孕,身子弱,若是傳染到了什麼……蕭山王府可實在不敢負這個責!因而,便只好讓待在外院兒的奴才們前來迎接了。”
對此,即便秦沐之和高迎秋覺得臉上無光,也不好說什麼。
畢竟人家是爲他們在着想。
然而,秦沐之心底卻是十分氣憤的。
蕭山王府這樣爲他們“考慮”,連一點兒傳染病都不讓他們受,到時候,怎麼讓人相信蕭琛意圖強佔高迎秋的事兒呢?
秦沐之沉下了臉來。
底下的下人倒是不卑不亢的任隨他打量,自己只管帶自己的路,目不斜視,大大方方。
蕭山王府佔地遼闊,幾近半個皇宮了。
清香水榭,馥郁花臺,翠綠草地,紅豔嬌花,碧柳成蔭,風荷玉立。
隨處自成一景,便是花的紅,草的綠都比別處鮮豔可愛幾分。
然而,兩人心裡各懷鬼胎,對於眼前的美景,並不怎麼看得上。
走了一會兒,秦沐之便說此處佳景非常,讓底下人下去端茶過來,他要和高迎秋在此處賞花了。
秦沐之是皇子又是客人,底下人自然不能拒絕,忙下去又是端茶又是拿坐墊引枕的過來了。
然而,秦沐之此舉,其實高迎秋心裡再明白不過了。
顧寶笙有在花園喝早茶吃早點的習慣。
京城顧府風辭小築便是清荷雅韻的一處佳景,這蕭山王府只有這一處荷塘,按顧寶笙的習慣,也一定會來此處用早點。
秦沐之,是在守株待兔。
但高迎秋卻並不反感此事,反倒心裡十分雀躍。
顧寶笙要來,那麼楚洵說不定就會一起過來了。
她已經許久未見楚洵了,心裡的思念簡直如藤蔓一般瘋長。
好不容易纔到了雲州,無論如何她都是要好生與楚洵說上一說,消除之前楚洵對她的誤會的!
兩人正各懷心思的想着,卻不料,正在他們期待之時,一行端着菜的丫頭屈身行了禮便朝另一處院子走去。
高迎秋叫住一個丫鬟,笑問道:“這可是送到顧三姑娘那兒去的?本宮同她是親姐妹,正好許久未見她了,你帶本宮和殿下一同過去探望她吧。”
說着,直接便讓丫頭扶她起身,準備和秦沐之一起過去看她了。
那丫頭卻恭敬的攔在前面道:“正是,不過楚世子和寶笙姑娘一向喜歡清靜。
便是我們世子殿下都不許去打擾呢,還請殿下和娘娘恕罪——奴婢們,不能帶殿下和娘娘過去了!”
高迎秋站起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她都準備前去了,可卻丫頭明晃晃的打臉拒絕,還是拿蕭山王世子的名頭……
高迎秋登時便不滿起來,不悅道:“蕭世子是外人,本宮是寶笙的姐姐,是一家人,這能一樣嗎?
本宮與她感情深厚,她許久未見本宮,一定也甚是想念的!
你們這些丫頭哪裡清楚這事兒的?
若是不快快帶了我和殿下過去看望她,到時候,楚世子和她怪你們有眼不識泰山,要責罰你們……
可別怪本宮沒提醒你們!還不快帶路!”
秦沐之理了理衣裳,也準備起身。
誰知那丫頭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恭恭敬敬道:“還請側妃娘娘不要爲難奴婢了。
楚世子殿下特地吩咐過的……說……說寶笙姑娘從前被側妃娘娘嚇過,兩人相沖,實在不宜見面。
所以,讓奴婢見到側妃娘娘,也一定要阻止側妃娘娘前來探望寶笙姑娘!”
高迎秋深吸一口氣,想強撐着扯個笑臉兒都扯不出來了。
直接嫌棄的揮手,讓那些人滾了下去。
秦沐之見她眼底滿是悲痛失望,哪裡不知道這女人還想着楚洵。
他雖氣惱,可是卻想到了另外一層。
高迎秋是有手段的,然而讓她去勾引素昧平生的蕭琛,她心裡早有楚洵,一定是會拒絕的。
可若是讓她勾引楚洵,同楚洵能春風一度,他還幫忙掩蓋呢?
那麼高迎秋就一定會竭盡全力了。
“是不是對楚洵的話和做法很失望啊?”秦沐之笑着開口問她。
高迎秋收起心思,不冷不熱道:“這便不由殿下操心了。”
反正自己現在懷着孩子,就算生氣,秦沐之也不能拿她怎樣的。
秦沐之低笑一聲道:“迎秋,你不必如此疏遠本殿,畢竟,眼下,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就算爲了大業,我也只會幫你,不會害你不是嗎?”
秦沐之這倒是說的實話。
可是,“殿下要怎麼幫迎秋呢?”
他們現在,可是連人影都沒有見到一個啊!
“明日是父皇恩師齊老先生的八十大壽,”秦沐之笑道:“方纔本殿下親自看到有下人拿着請帖分發了。
父皇不在,自然我們這些晚輩要去拜見齊老先生的。
你若是想……本殿下自然能讓你達成所願,和他雙宿雙飛!”
高迎秋警惕的看着他,“殿下想害他?”
她愛楚洵,卻也不想秦沐之利用她這份愛意,去傷害楚洵。
吃裡扒外的賤人!真是狡猾!
秦沐之暗罵了一句,臉上卻依舊帶着如沐春風的笑容道:“迎秋,你是個什麼名聲,你心裡清楚。
你以爲用正經的手段,楚洵會忍住噁心碰你嗎?”
“你……”
“楚洵一向喜潔,這一點你也很清楚的不是嗎?”
秦沐之替高迎秋溫柔的理着鬢邊散落的髮絲,兩人好像情人在低語。
然而說的話卻威脅十足,“高迎秋……本殿下不是在跟你提建議,本殿下是在命令你。
你該很清楚,本殿下若是這一仗失敗了,你和你肚子裡的孩子,都會成爲反賊一派,沒人能保得住!
也別想着去跟楚洵告密,你是本殿下的人,又懷了本殿下名義上的孩子……你覺得他會相信你嗎?恐怕不抓了你做人質便不錯了!
你若是乖乖聽話,日後本殿下自然會讓你們兩人廝守一生!”
高迎秋臉色有些發白,她仔細權衡了一番利弊後,咬牙點了點頭。
楚洵位高權重,如果她自己沒有權力,那麼便無法動搖楚洵的想法。
等她的兒子坐擁江山,她也貴爲太后,楚洵便不敢不聽她的話了!
秦沐之讚許的點了點頭,便咬耳朵跟她低聲說了幾句。
高迎秋聽完,眼底又是興奮又是擔心,“那孩子和世子的名聲……”
“你放心……”秦沐之循循善誘道:“到時候他身上無力,你與他同房,他還不是全憑你說了算!怎會那麼容易就傷到孩子了?
再說,本殿下只是想”師出有名“罷了,不過暫時是讓楚洵壞了名聲被關起來罷了,他一向有心狠手辣的名聲,這點兒又算什麼?
機會只此一次,本殿下不會多給,你自己好好把握便是!”
高迎秋強自按捺下激動不已的心情,羞澀紅臉的低下了頭。
楚洵身邊兒從未有過女人,她知道的。
也因此,對楚洵的相貌身材,高迎秋又多了一份期許。
秦沐之想要師出有名,她想與楚洵春風一度,甚至長相廝守,這不正是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秦沐之看着低頭興奮羞澀又滿面期許春色的女人,禁不住冷笑一聲。
等他大業得成,這孩子生了下來,不光這女人,就是楚洵,他也要讓他五馬分屍而死,還得讓顧寶笙親自看着行刑。
得要她知道,她到底當年錯過了一個多有能力,多有實力的自己,去選了一個多無能,多失敗的楚洵!
對此,蕭琛、楚洵和顧寶笙倒是沒什麼反應。然而元戎太后看着那請柬,心裡卻十分高興。
秦沐之帶着餘敬然和餘若水來了雲州,只需要回京當着宗室長輩的面兒審問一番,即可證明她的清白。
齊子忠在雲州這些年一直監視着蕭山王府,又素來德高望重,她若出面壽宴,齊子忠恭敬有加,他的人品便是對她的人品最好的證明。
再者……元戎太后眯了眯眼睛,齊家在雲州這麼多年,又效忠皇兒,一定知道黑鐵騎兵符所在還有蕭山王府兵力財力幾何!
她既然這次在蕭山王府倒了一倒,總得儘快找到兵符,讓皇兒早日將蕭山王府夷爲平地!
景仁帝恩師齊子忠的八十壽宴在風和日麗這一天氣勢恢宏的擺開了。
236章 蕭琛坑萱兒,楚洵失蹤
雲州齊府坐落在雲州城西北面,府邸雖不算大,但勝在十分雅緻精巧。
入門便是修建得十分整齊的翠綠草木,一左一右分在兩邊,青松翠柏交相掩映,一缸缸粉紅碗蓮被擺成一個“壽”字放在正中央,婀娜多姿的吐露着芬芳。
下人們迎來送往,端茶倒水俱是井井有條,一絲不錯。
顧寶笙瞧了一眼這些下人的腿腳,便知,這齊府恐怕不是個簡單的地方。
楚洵和蕭琛都派了人保護她,臨行前又再三囑咐這囑咐那的,顧寶笙先前還有些一頭霧水,此刻卻是慢慢清明起來。
這齊府,今日該是有大事了。
“寶笙,你怎麼還在這兒沒有進花廳去啊!”
秦萱兒眉眼彎彎的走過來,十分親暱的想拉起顧寶笙的手。
顧寶笙卻一笑,往後略退一步道:“我看這齊府的碗蓮有趣兒,便多瞧了幾眼,一時不察倒是耽擱了。”
秦萱兒笑了笑,似乎並不介意顧寶笙不讓她拉手。
聞言只是點頭笑盈盈道:“齊家大公子素來善侍花弄草,雲州此地許多難養活的花草,諸如綠蓮花,綠菊花,還有那黑色的馬蹄蓮,到了他手裡都能化腐朽爲神奇,一根枯草也種得活。
你瞧這花好,倒是十分有眼光啊!”
齊沛然?善侍花弄草?
秦萱兒在自己面前這麼誇齊沛然做什麼?
顧寶笙飛快左右望了一眼,見兩旁婷婷嫋嫋的貴女俱是對她露出十分鄙夷不屑的神情。
見她望過來便相互拉着手緊走幾步,回頭輕蔑的望她一眼,便開始竊竊私語,她便登時明白了秦萱兒的意圖。
想來,要麼就是這齊子忠的曾孫齊大公子齊沛然是個招桃花的主兒,要麼就是這些人爲了能討好秦萱兒的哥哥蕭琛,這纔給自己臉色看。
否則,何以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好像自己是要同她們爭搶什麼保命的食物一般。
顧寶笙不由有些好笑,怎麼無論到哪兒這些人都覺着自己嫁不出去一般,要如此防備自己?
她瞧了眼今日惡意滿滿的秦萱兒。
似乎從秦萱兒喜歡上楚洵後,不知爲何,看着她那眼神,總覺得同顧琤從前狠毒了她的眼神十分相像。
即便僞裝得很好,也仍舊藏不住。
今日的秦萱兒更是似乎有意和自己比較。
她穿了一件玉蘭色的廣袖長裙,秦萱兒也穿,她蒙着雪白麪紗,秦萱兒也蒙。
若非顧寶笙身姿纖細,氣質出塵,且露出的一雙翦水秋瞳眼尾微翹,眼大有神而精緻無雙,恐怕,不少人會以爲他們是雙生子了。
然而秦萱兒周圍的飛花絲雨卻是最好的辨別方式。
秦萱兒在雲州地位極高,衆人一看便知道該用什麼禮對秦萱兒,該用什麼禮和眼神對她。
凡是秦萱兒不喜歡的人,自然他們也該跟着一併討厭。
眼見蕭琛和楚洵從大門處進來,方纔鄙夷顧寶笙的人,此時更加明目張膽了。
個個笑臉盈盈的與秦萱兒和蕭琛打招呼,又拉着秦萱兒噓寒問暖的,好不親密。
只是那暗送的盈盈秋波太明顯,不住往蕭琛身上送,讓人想不察覺都難。
秦萱兒面紗下的脣得意的翹起,她雖然瞧不上這些想當她嫂子的雲州貴女們,可是利用一番,讓顧寶笙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好啊!
她的哥哥容貌才華無雙,哪裡像顧寶笙的哥哥顧琤那樣無能?
秦萱兒笑了笑,故意的,便主動叫蕭琛道:“哥哥,你快過來瞧瞧這邊的碗蓮,開得極好呢!”
圍在她身旁的貴女羞紅了臉。
暗道這萱兒姑娘果然有左右蕭世子的本事,不然,蕭世子何以會過來呢?
秦萱兒正得意洋洋,還有些挑釁的看着顧寶笙。
突然,頭頂便響起蕭琛帶了涼氣的,冷心薄情的聲音響起。
“秦萱兒,本世子是不是警告過你,不要試圖用本世子的婚事去欺瞞這些貴女……嗯?”
一衆貴女羞紅的臉慢慢顏色暗淡下來。俱是懷疑的盯着秦萱兒。
她們之所以這樣討好秦萱兒,都是因爲,秦萱兒說蕭琛對她極好,有求必應,就算是蕭琛娶媳婦,也得看她合心意不合心意,答應不答應。
然而,現在,蕭琛卻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樣挑明瞭說這件事。
那秦萱兒不是在欺騙她們是在做什麼?
因而她們個個眼神探究的看向秦萱兒,等着她給一個交代。
這讓秦萱兒一時下不來臺,漲紅了臉道:“哥哥,這是說什麼呢……萱兒……”
“你們都散了吧。”蕭琛“啪”的打開金扇子,似笑非笑的盯着秦萱兒,卻是在對一旁的貴女道:“本世子的婚事,本世子的女人……
別說你,就是父王都別想做主,你倒是本事大,拿着本世子婚事的名頭去招搖撞騙啊。”
秦萱兒一下子委屈極了,她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又是蕭山王府的掌上明珠,這嫂子自然是要選符合她心意,必須討好她寵着她,慣着她的才行。
她憑什麼不能做主啊?
哥哥竟還說她在拿着婚事的名頭在招搖撞騙,他怎麼能這樣呢?
秦萱兒眼裡包着一包淚,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哥哥……你怎麼能這樣說……”
“行了。”
蕭琛看着秦萱兒那張和寶貝笙笙相似的臉便氣不打一處來。
方纔見秦萱兒仗着自己的身份去欺負寶貝笙笙,更是恨不能現在就一刀宰了她。
然而,畢竟寶貝笙笙現在處境危險,必須有一個替死鬼擋在前頭,他這才暫且容忍了一兩分。
可有的氣,他還是必須得幫笙笙出。
“本世子念你初犯,言盡於此。也把話說在這兒,蕭山王府的世子妃是誰,和你半點兒關係也沒有。
與你交好之人,本世子十分懷疑她的用心,也斷不會多看一眼……”
“啪”的一聲,蕭琛收了扇子,慢悠悠道:“誰若是不信,大可以試試。”
蕭琛在雲州城裡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也從來不會開玩笑。
因而,他話一落下,一衆貴女便對秦萱兒避之不及,心裡更是恨毒了秦萱兒欺騙她們。
再一想從前給了不少好東西,甚至傳家珍寶去討好秦萱兒,真真兒是後悔不迭!
秦萱兒淚花兒在眼底打轉兒,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她的哥哥竟然當衆這樣掃她的顏面,怎麼能這樣呢?
難道是爲了顧寶笙那個狐狸精?
好啊,她勾引了子珩哥哥不夠,還要勾引自己的親哥哥,真是無恥之極!
她不好過,顧寶笙也不別想好過。
於是,秦萱兒便咬脣委屈道:“哥哥是因爲怕寶笙姑娘受委屈這才訓斥萱兒的嗎?
既如此,萱兒不說嫂嫂的事便是了。”
說完,秦萱兒還似乎十分懂事的癟嘴垂頭,一副心甘情願爲蕭琛保守秘密的樣子。
一衆貴女聽出那意思來,簡直恨不能將顧寶笙撕了。
然而,蕭琛卻只和楚洵淡淡對視一眼。
衆人便見一個風光霽月的男子爲顧寶笙披上了一件披風,而後不疾不徐道:“秦姑娘,你明知笙笙是本世子的未婚妻卻如此出言不遜,看來果真是品行不佳之人。”
“子珩哥哥……你怎麼能這樣呢?”秦萱兒更委屈了。
哥哥幫顧寶笙說話,怎麼子珩哥哥也要幫顧寶笙說話,半點兒顏面都不給自己留啊!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一落淚,她便漏了餡兒。
衆人看她眼底情意綿綿,頓時便猜出秦萱兒的圖謀不軌來。
心裡又是慨嘆,又是鄙夷,想不到這蕭山王府的嫡女,竟也有爲了男人做出這樣事的時候。
蕭琛冷哼了一聲,“子珩說的沒錯,本世子和父王常年忙於公事,的確疏忽了對你的教導。
你明知寶笙是子珩的未婚妻,卻偏往本世子身上扯,拿本世子作筏子。
倒真是讓本世子小瞧了你啊,秦萱兒。”
秦萱兒心慌一瞬,忙想張口解釋。
只是,蕭琛卻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徑直冷聲命令道:“我蕭山王府,從來公正無私,不收不義之財。
從前你打着本世子婚事名頭得的那些東西,限你三日之內,挨家挨戶,物歸原主,賠禮道歉。
不可辱沒蕭山王府的名聲。
本世子會親自派人看着你賠禮道歉的。
你立馬給本世子回府把東西整理出來。
欠人家的東西要是少還一件兒,別怪本世子不客氣,哼!”
蕭琛說完,朝楚洵和顧寶笙略微點了一下頭,便邁着大長腿兒走了。
一衆貴女能拿回傳家之寶,自然高興得歡天喜地,愈發感念起蕭琛的仁慈寬厚來。
至於秦萱兒,整個人都傻眼了。
她沒想到,她都還未開始找顧寶笙算賬,哥哥竟找她算賬了?!
可是那些銀子名義上雖然入了自己的口袋,卻是由梅姑姑幫她保管的啊!
如今,梅姑姑被關押起來,她如何見到她,要回那不下數十萬兩的金銀財寶呢?
而且,就算要回那些金銀珠寶,她這樣高貴的身份,又如何能挨家挨戶的去賠禮道歉呢?
這讓她如何擡得起頭來做人?
東西三日之內就得還,她找東西的時間都沒有,哪兒還能算計顧寶笙啊?
想到這兒,秦萱兒十分不甘,咬脣一哭,委屈的往齊府門外跑了。
她要回府,去找姑姑出主意!
而這頭,一衆貴女知道秦萱兒的把戲後,這會兒自然是無人前去安慰她,由着她去了。
不過見楚洵以保護之姿站在顧寶笙身旁,知道兩人定然感情十分要好,並不會如秦萱兒所說,同她們爭搶蕭琛,心裡的石頭也放了一放。
雖然對楚洵生的如此俊美無儔卻有未婚妻十分惋惜,但依舊朝顧寶笙歉意的笑了一笑,四下散了。
顧寶笙見狀,不由搖頭笑嘆,“哥哥還真是厲害。”
只用秦萱兒得來的不義之財,便能收買雲州城一衆貴族的心,還能得個好名聲。
這些人雖然眼下都是及笄女子,可在家都是嫡女,身份極高。
收回一大堆金銀珠寶,其父兄自然是高興的。
而秦萱兒道歉,便更加說明了蕭山王府處事公正,絕不藏私。
不過三言兩語便讓秦萱兒吃了個大虧,自己還得了許多好處。
瞧秦萱兒那臉色,顧寶笙都知道,那錢絕對不少,還是秦萱兒現在絕沒辦法拿出來的。
這讓顧寶笙不由感慨起來,這親哥哥坑起親妹妹來,可真是毫不手軟啊!
楚洵對顧寶笙誇讚蕭琛一事,不可置否。
蕭琛自然是厲害的,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便接掌整個雲州城。
不過,似乎還不知道,蕭琛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並不是想爲了自己的名聲,只是想幫小姑娘出口氣,收拾收拾秦萱兒罷了。
然而,蕭琛高瞻遠矚,多智近妖的形象,已在雲州城深入人心。
是以,在場所有人都認爲,蕭琛是爲了給自己和蕭山王府正名和樹立威信纔出此舉,一點兒都沒想到,是爲了一個小姑娘的緣故。
當然,這所有人之中,自然也包括了剛下馬車的秦沐之和高迎秋。
兩人本來見到楚洵和顧寶笙站在一處,舉止親密便已經十分不悅了,這會兒聽到一衆貴女的誇讚,更是不悅。
蕭琛在雲州城的名聲越好,對他們起兵造反便越是不利。
即便能拖住一個楚洵,他們又如何能得民意呢?
想到蕭琛的妹妹秦萱兒喜歡楚洵,秦沐之的臉色又稍微好看了點兒。
若是能用楚洵挑撥兄妹二人的關係,那也不失爲一個好主意。
秦沐之可是一早聽說過的,秦萱兒自幼體弱多病,在蕭山王的心裡,恐怕比蕭琛還要高几分。
蕭山王同這兄妹二人的母親感情深厚,多年因亡妻未娶旁人,兄妹二人的感情自然也該是十分親厚的。
方纔……說不定就是這兄妹二人在演戲博好名聲罷了。
秦沐之如此一想,心情霎時由陰轉晴,等楚洵一出事,他有的是法子用秦萱兒攪亂蕭山王府和蕭琛的心!
前方的楚洵似乎感受到了那兩人討厭的目光,連頭也未回,便帶着顧寶笙往後花園走去。
他可不想這兩個人髒了小姑娘的眼睛!
高迎秋努力的揚起笑臉,袖中的指甲都要掐斷了。
然而,畢竟男女有別,楚洵是京中世子,來雲州自然要受人拜見的。
高迎秋趁着楚洵去前院接受拜見的時候,立馬讓人去找到了顧寶笙。
她坐在荷塘邊兒上,露出雪白的額頭,眉心一點紅,明明是疹子,卻如美人點了一點硃砂,明豔動人。
丫頭慌亂的道:“顧三姑娘,大事不好了,楚世子殿下失蹤了,您快去看看那東西是不是楚世子掉下的吧!”
237章迎秋流產,太后名聲掃地
顧寶笙不疾不徐的抿着茶水,不見一絲錯亂。
這讓在一旁催促她的紅衣小丫鬟倒是顯得慌亂得太過刻意了。
“顧三姑娘,這會兒大家都等着您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楚世子殿下的東西呢。
若是真的,保不齊殿下酒後失足就跌到河裡了呢!”
小丫頭見顧寶笙竟還是不動,忍不住怒罵道:“顧三姑娘好歹是楚世子殿下的未婚妻,怎的一點兒不爲世子殿下着想!
聽說顧三姑娘從前就已經被五皇子殿下退過一回親了,如此不體貼溫柔的人,難怪……”
吧嗒一聲,顧寶笙把茶蓋子蓋上去。
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苦肉計用過了,激將法也用過了,若是我再不去,秦沐之是不是還想讓你們打暈我,架着我去看啊?”
小丫鬟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這明明是他們自己的計劃,顧寶笙怎麼知道的?
然而她環顧小亭子四周,除了顧寶笙端坐在這荷風中,四下俱是田田翠綠的荷葉,粉紅輕點的荷花,並沒有一個人前來。
連去給顧寶笙端茶的圓月和半夏都被絆住了腳,那些錦衣衛也都去找楚洵了,哪兒還有多的人來保護顧寶笙呢?
眼前似笑非笑的女子,不過在用空城計,想嚇唬嚇唬她罷了。
那小丫鬟便不屑的冷笑一聲道:“顧三姑娘,奴婢是齊府上的丫鬟,跟六殿下可沒半點兒關係。
是齊老太爺吩咐奴婢來請人辨上一辨的。
您若是耽擱了救人……那可是會害死您自個兒的事兒!您啊,還是趕緊去那流觴曲水小亭子瞧瞧看。
若是東西是楚世子殿下落下的,大家纔好派人找啊!奴婢,這就扶您過去!”
小丫鬟冷哼一聲,伸出一雙粗糙的手來,直接便用力的往顧寶笙纖細的胳膊上抓過去。
然而還未抓到,後脖頸便是一疼,她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清是誰,便被打暈在地。
凜四從那小丫鬟身後鑽出來,將她提給凜五,不多時,亭子裡便出現個與那小丫鬟一模一樣的人,正是凜五所扮。
凜五行了個禮,便匆匆往前院趕去。
“楚洵現在在哪兒?”顧寶笙不信那小丫鬟的話,卻仍舊是擔心楚洵的。
凜四笑回道:“小夫人放心,雖然六皇子是着了不少人給主子敬酒。
可是主子的酒量一向很好,那些藥也奈何不得主子,眼下主子正和蕭世子他們在一起玩兒投壺,並沒什麼大礙。”
顧寶笙點了點頭,不過想到秦沐之爲了能牽制楚洵,好拿下蕭山王府,連自己的妻兒都捨得,再想到高迎秋懷着身孕也想與楚洵歡好。
她便不由覺得一陣噁心,想到高迎秋在楚洵面前柔弱的畫面,她都覺得不舒服。
凜四察覺她臉色不大好看,忙道:“小夫人,您放心,我們主子乾乾淨淨的,就是母的小奶貓都沒敢碰過他的。
您千萬別誤會啊!”
他們主子可不是那種會爲了利益出賣色相的人,除了,對小夫人您……
當然,凜四這話不敢說。
只道:“這湖邊兒不大太平,小夫人還請隨屬下過去吧。”
顧寶笙點了點頭。
齊府廂房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小巧的芙蓉緞子鞋慢慢的踏了進來。
廂房內,四周都遮着雨過天晴色的帳幔,屋內光線十分昏暗,隱隱從牀上傳來陣陣鼾聲。
還有一股濃郁的酒香從牀上慢慢飄散出來。
高迎秋關上房門,緊緊攥着手裡的帕子走向拔步大牀。
雖然牀上那人蒙着被子,可是那身上熟悉的墨青色長袍和那令人着迷的淡淡青竹薄荷氣息,無疑不昭示着牀上人的身份——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楚洵啊!
“子珩……”高迎秋眼底閃着興奮的光芒,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慢慢的靠向那牀上男子的長袍,激動得忍不住聲音都在顫抖,“子珩,你可知道,迎秋這些日子有多想你?”
衢州那個鬼地方,秦沐之那個王八蛋,她是一眼都不想再看。
日子越苦,她便愈發思念楚洵帶給她的美好回憶。
如今好不容易能與楚洵春風一度,高迎秋真是覺得上天沒有辜負她的祈求。
她微笑着慢慢伸手解開那男子的腰帶,臉蛋兒紅紅帶了羞澀的欣喜,輕聲道:“子珩,我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
只是由於她的身份和顧寶笙從中作梗,他們之間錯過了太多太多。
但是眼下,楚洵這輩子都是她的了。
高迎秋退下那男子的衣裳,接着又慢慢退下自己的衣裳,想到以後能與楚洵雙宿雙飛再不分離,而顧寶笙只能崩潰的看着這一切,不得不承認楚洵不愛她的事實。
止不住的,她眼底劃過一絲得意,旋即低頭羞澀的撲在了那男子身上。
齊府書房密室
元戎太后坐在上首,捻着翡翠佛珠,瞧着面前錦盒裡擺着的兵符,滿臉都是笑意。
黑鐵騎的兵符不是老虎模樣,反倒是玄鐵鑲嵌和氏璧的麒麟模樣。
不過與尋常兵符不同的是,黑鐵騎不聽命帝王,只聽命於持有兵符者。
因而,這黑鐵騎的兵符並未一分爲二,反倒是完整的一塊。
和氏璧毫無瑕疵,而玄鐵深黑厚重,隱隱泛着紅光,一見便知不是凡品。
齊子忠雖然年過八十,但依然精神矍鑠,見元戎太后瞧見這兵符滿心歡喜,自然也是喜笑顏開。
立了這樣一等大功,他們齊家可算是有出頭之日了。
自打齊子忠這個太傅告老還鄉,便只能在雲州閒情山水,摸不到半點兒油水,名聲也被蕭山王父子死死壓住,簡直是每況愈下。
若非有元戎太后和景仁帝暗自幫助,恐怕齊家早些年排擠朝臣,收受賄賂的事情也一早被查出來,他們得落得跟顧崔兩家一樣的下場了。
倒不是齊子忠不想帶着這兵符造反,只是一家子人離京前便用了毒藥,每年定了日子都得吃元戎太后賜下來的藥,遲一日便會腹痛不止,下身流血,直到死去。
且子子孫孫都沒能逃得過。
好在,元戎太后並不會推遲給他們解藥,又承諾只要拿到兵符,成功讓蕭山王府毀了,便放他們自由身,還許以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齊子忠與元戎太后打交道多年,直到她說話算話,這才答應下來。
眼見這兵符到手了,齊子忠想要拿解藥的心思也活絡起來。
“太后娘娘……您看……”
元戎太后放下佛珠,滿意的將麒麟模樣的兵符捧在手裡看了又看。
像是沉浸在喜悅中,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頭也不回的笑問道:“齊愛卿,這兵符,你是何時何地所得啊?
蕭山王府不知道這事兒的吧?”
齊子忠不好壞了元戎太后的興致,只得陪笑着。
“回太后娘娘的話,這兵符乃是老臣的孫兒沛然到蕭山王府找秦姑娘。
後偶然聽到秦姑娘埋怨蕭世子和蕭王爺總是在未央山一帶忙碌,一年半載都難得回來看她一次,老臣這才反應過來。
忙讓沛然着人扮成商隊過去偷偷找的。”
“不錯!不錯!”元戎太后乾癟的嘴不住的往上扯着笑。
未央山山腳的鎮子一向十分繁華,商隊來往繁多,並不容易引人注目,的確是個好辦法。
秦萱兒是蕭山王亡故王妃唯一的生下的女兒,從來是寶貝至極的。
有什麼東西能跟陪伴女兒一樣重要呢?
自然是這黑鐵騎的兵符了。
兵符打造得如此巧奪天工,根本不似作假,而齊子忠又的確是派人偷偷找到的。
那便絕對沒有假了。
元戎太后命人收好齊子忠,這才笑問道:“齊愛卿,你爲我們南齊立了這樣大一個功勞。
要什麼賞賜,儘管跟哀家提出來就是。”
齊子忠笑了笑,忙拱手道:“這都是微臣應該孝敬太后娘娘的,不過……
要說賞賜,太后娘娘恩德無量,老臣得了也自是老臣的福氣,於家的福氣。”
元戎太后低頭輕輕吹了吹茶杯裡的茶,眼底露出一抹陰狠。
而後點頭笑道:“齊愛卿儘管開口,哀家自然是重重有賞的。”
齊子忠爲難了一陣兒,旋即跪了下去。
鄭重道:“老臣一生爲南齊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如今別無所求,只盼南齊繁榮昌盛,兒孫康健平安足矣!只是……”
齊子忠咬了咬牙,開口求道:“老臣的孫兒沛然從小心善仁慈,又對蕭山王府的秦姑娘一心一意。
此次,這兵符更是沛然敏銳才順利從未央山拿出來的。
老臣……”
“齊愛卿是想求哀家放過那秦萱兒,若是可以,再給齊愛卿的孫兒賜婚嗎?”
齊子忠重重磕頭,忙道不敢,只說讓秦萱兒留一命就夠了。
齊家人向來對女子無情,也不知道怎麼就出了齊沛然這個癡情種。
偏生齊家一向子嗣單薄,他兒子都是四十歲才得了齊沛然這個兒子,自然一家人對齊沛然是有求必應的。
這回的功勞又大部分是齊沛然立下的,齊子忠又怎敢不提這個請求?
元戎太后眯着眼笑了笑,“罪不及家人,男人們犯罪,家裡的妻兒卻是無辜的。
哀家怎會怪罪齊愛卿?一會子,哀家親自賜婚便是。
至於那解藥,哀家一會子也會讓人全數給你們的。”
“老臣多謝太后了!”齊子忠喜不自禁的不住磕頭。
唯有元戎太后,眼底滿是陰冷的光。
斬草要除根,只有死人才能永遠的閉上嘴巴。
齊家都必須得死,何況一個秦萱兒呢?
蕭山王府和齊傢俬藏黑鐵騎兵符,意圖通敵造反,這個斬草除根的理由,很合適!
元戎太后正靜靜想着什麼時候好離開雲州,書房的大門卻突然被人拍得砰砰作響。
“太爺,太爺!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齊子忠一驚,忙從暗室裡出來,從裡往外高聲叫喊着問道:“出了何事,速速稟報!”
“回太爺的話,顧……顧三姑娘……躺公子牀上了!”
“什麼?”齊子忠大吃一驚。
那顧三姑娘他雖今日未見過,家眷也未招待過。
可他是知道有這麼個人的。
——那可是楚世子的未婚妻啊!
旁人得罪了楚洵的下屬尚且都要被剝一層皮,如今自己的孫兒卻親手給楚洵戴了綠帽子……
齊子忠涔涔冷汗不住直流,讓那人先下去,說他隨後就到後,忙進暗室求問元戎太后。
“太后娘娘……老臣孫兒一向心思乾淨,此事一定另有誤會啊!您……”
“哀家知道。”元戎太后安慰道:“你家那孫兒,哀家是見過的,一向不是那樣的人。
此事,定然是那顧寶笙行爲不檢,不能怪你孫兒的。
只是究竟她是子珩的未婚妻,出了這事,少不得只有哀家親自賜婚,才能幫你們齊家掩蓋壞名聲啊!
再說,子珩那孩子脾氣如此執拗,哀家此次若不趕緊去勸着,他豈有不掀翻你們齊府的道理?”
齊子忠害怕楚洵甚於元戎太后和景仁帝,一聽元戎太后能消除楚洵的怒氣,忙磕頭道謝,陪着元戎太后一路過去找人了。
元戎太后扶着玉竹的手從暗室裡出來,低頭一瞬,眉眼都是藏不住的欣喜得意。
顧寶笙啊,還是栽了!當然,要怪,只能怪顧寶笙得罪的人太多,秦萱兒和高迎秋,哪一個不是手裡有權力能害她的。
今日的下場全是顧寶笙自找的。
元戎太后已經等不及要看顧寶笙的笑話了。
只要顧寶笙與子珩的親事一解除,和齊沛然的親事一定下來。
那齊家通敵造反,株連九族,可不得連顧寶笙一塊兒順理成章的斬了嗎?
想到此,元戎太后乾癟的脣便不住的往上揚。
齊府前院
秦沐之被衆人簇擁在中間,一面淺淺的抿酒,一面笑盈盈的與雲州的官員說着他在衢州的“豐功偉業”。
想到方纔他的屬下添酒時給他遞過來的小紙條,秦沐之淡淡說了一句失陪了,便朝茅房的方向走去。
齊府的茅房在一片梔子花當中,倒是並沒有什麼難聞的味道。
秦沐之走進茅房,裡面正是宋環在等着他。
而兩邊的茅房裡,茅房外,都是他的人站着。
宋環把東西遞上去,秦沐之一打開,昏暗的茅房霎時便有一層淺淺的紅光。
“黑鐵騎兵符?”秦沐之忍不住低聲叫了出來。
這兵符他即便未見過,可也聽說過,是麒麟模樣的東西。
這錦盒裡的東西是玄鐵鑲和氏璧所做的麒麟模樣,珍貴無比,淡然不會有錯!
“從哪裡得來的?”
“回殿下的話,是……”
宋環把齊府書房暗室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又把元戎太后和齊子忠的交易說了一番。
秦沐之溫潤的臉上立馬揚起如沐春風的笑容來。
他溫聲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終究是本殿下贏了。”
他牽制了楚洵,又有了兵符,還怕蕭山王府嗎?
至於這個皇祖母的名聲,他可不想管了。
“宋環!立馬讓人去找高側妃,把事情傳出去……”秦沐之冷笑道:“就說……楚世子酒後亂性,意圖姦污高側妃!
至於本殿的祖母麼……”
他得先留着她把楚洵處置了再說。
有那樣名聲的母后,景仁帝卻不處置,還由着她,怎配爲皇帝?
他若爲皇,必定不會讓顧寶笙封后,要讓她給自己做一輩子端茶倒水洗腳沐浴的丫頭,還要讓顧寶笙親自看着楚洵是怎麼被閹割的纔好消他的心頭之恨!
秦沐之這樣想着,嘴角的笑意都深了幾分。
只是,剛從茅房出來,才繞到花園,便見一窩蜂的人往廂房跑。
嘴裡都是大驚小怪的話。
秦沐之聽不清是什麼,暗自疑惑宋環動作不會那麼快,難不成又發生什麼事了?
他忙抓了一個人問情況。
誰知,那人一見他,便滿頭冷汗,吞吞吐吐連話都說不出來。
秦沐之沉下臉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頭一歪,暈了過去。
倒是宋環打聽了一番,忙一臉慌亂的過來,“殿下,不好了!”
“怎麼回事?”
秦沐之眼皮突突的跳。
宋環咬牙,不知如何開口:“高側妃同齊公子在廂房……後來,後來撞到太后娘娘和齊老太爺的事兒……總之,側妃娘娘流產了!”
238章 自相殘殺,沐之造反1更
宋環的話一落下,秦沐之只覺得整個人身心都涼透了。
他是希望元戎太后出事不假,可是,他並不希望高迎秋流產啊!
即便那孩子不是他的,可名義上卻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他起兵得勝不就是爲了讓那孩子做傀儡,他好做掌握實權的皇帝嗎?
眼下……楚洵卻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宋環見秦沐之怒氣沉沉,一張臉都黑了個徹底,也不知如何勸說。
只道:“高側妃還在廂房,殿下……您看……該如何處置的好?”
秦沐之深吸一口氣,一句話沒說,擡腳便往廂房走去。
此時廂房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堆婦人,俱是來齊府爲齊子忠慶賀八十大壽。
先前聽聞是齊府的齊大公子睡了哪個貴女,沒曾想趕過來看熱鬧,倒是看到了這樣一出家醜。
齊家的孫子和皇家的孫媳婦在一起了,齊家的老太爺和太后在一起了。
關鍵是,這兩對人還撞在一處,元戎太后試圖殺人滅口,害死了自己孫媳婦肚子裡的小曾孫。
這一齣戲,衆人只覺得比溪梨園唱的還精彩。
要問爲什麼衆人不懷疑元戎太后和齊老太爺是被人設計的呢?
院子外年輕一點兒的媳婦子們見周圍沒有皇家的人便撇嘴啊。
“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和餘大將軍的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呢,如今便同老太爺在一處了,怎的一點兒都不避嫌啊!”
衆人倒是沒懷疑元戎太后是被人設計的。
畢竟,元戎太后身份高貴,不是她自己願意,怎麼會和一個告老還鄉的臣子到廂房這裡來?
便有上了年紀的婦人在底下悄咪咪的說起了當年往事。
“我以前聽京裡頭的人說過一回的,齊老太爺原本不是陛下的師父,是太后娘娘說老太爺學富五車,寓教於樂,這纔給陛下換的老師。
後來啊……陛下果然課業精進起來了!不過,齊老太爺那時教旁的皇孫可沒那麼盡心盡力啊!”
那婦人一說,其他人眼底立馬升起一股曖昧之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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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這元戎太后恐怕一早便是那水性楊花之人。
不過隱藏得極深,眼下年老,風流韻事才被翻出來罷了。
當然了,皇家有風流韻事不可怕,可怕是亂了血脈。
衆人這一壓低聲音的討論,討論着,討論着,便連景仁帝是不是先帝親生的孩子都質疑起來了。
又是同情起那六皇子“遇人不淑”,自己成了太監,妻子紅杏出牆把此生唯一的孩子都折騰沒了。
爲什麼不懷疑是齊沛然強迫了高迎秋呢?
因爲衆人心知肚明,那齊大公子眼裡心裡可就只有秦萱兒一個人,屋子裡一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哪裡會去勾搭皇家的孫媳婦?
倒是那高迎秋高側妃,嫁給六皇子前一直惦記着楚世子,未能嫁得如意郎君,年紀輕輕又守活寡,難免心思會活絡幾分。
這齊沛然今日的衣裳可是像極了楚世子,說不定還是那高側妃強迫了齊公子呢,衆人如是想到。
於是,衆人便不禁又爲六皇子殿下和齊大公子鞠了一把同情淚。
秦沐之過來時,正巧聽到衆人對他的連連嘆息,袖中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不知人羣中誰說了一句,“六殿下來了!”
衆人忙齊齊閉上了嘴巴,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秦沐之一路走來,只覺那目光像是齊刷刷刺在他身上一般,讓他不舒服極了!
可偏生他不能退回去,只能硬着頭皮走進了那廂房。
廂房裡
齊沛然已經醒了過來,呆呆跪在地上,渾身衣衫不整,胸口還有女子的抓痕。
而高迎秋,身上蓋着一層被子,下身不斷的流出血來,幾個醫女手忙腳亂也沒能止得住血。
元戎太后和齊子忠臉色都極爲不好看。
他們方纔明明是聽說了顧寶笙和齊沛然躺在同一張牀上才一同過來看個究竟的。
誰知道一過來,看到的竟然是高迎秋和齊沛然在歡好。
而且,他們過來時,高迎秋已經流產了。
再後來,便是這污衊她的消息不脛而走,一窩蜂人過來親眼目睹的事兒了。
平白背了兩口黑鍋,元戎太后氣得臉都青了。
即便第一時間讓玉竹吩咐下去,讓這些人守口如瓶。
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遮遮掩掩不但沒有消除這些閒言碎語,形勢反倒愈演愈烈,衆人越發說得活靈活現起來,好像剛纔一個個的都親眼看到元戎太后推了高側妃似的。
這讓屋內的元戎太后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那樣不舒坦。
“玉竹,”元戎太后擰眉喚她:“子珩和沐之還有蕭世子、顧寶笙呢?
爲何這麼久都不過來?”
她是堂堂的太后,今日被人算計,定然是要千百倍讓人償還的。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敢這樣明目張膽的算計她,可黑鐵騎的兵符在手,查出來報仇是遲早的事。
當務之急,是要把這消息堵住。
可誰知道,隔了整整一炷香,她想叫的人,沒有一個人過來,不想叫的人,全湊在門口看熱鬧。
她身爲太后,要以示公正,眼下就如街上的猴戲一般被人觀賞。
還得生怕這大門一關,高迎秋要是流血身亡,到時候其餘人傳出什麼毀屍滅跡的消息來。
因而,衆人曖昧複雜目光下的元戎太后簡直憋屈到了極點。
好不容易,纔等來了一個秦沐之。
元戎太后並不知道秦沐之已經拿到了兵符的消息,只當是秦沐之眼下沒有實權,不得不討好她。
因此,即便元戎太后高興,也表現出了高傲,不高興的模樣。
“哀家一炷香之前便叫你來,你爲何遲遲不來?”元戎太后乾枯的手指着地上的高迎秋便怒罵秦沐之道:“你身爲他的夫君,竟由着她在背地裡亂來不管嗎?
若不是今日齊愛卿求哀家給他和萱兒賜婚,哀家過來想瞧瞧齊公子,恐怕不知這女人背後還生出多少事來!”
元戎太后唱紅臉,玉竹便唱白臉。
不住的安慰元戎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消消氣吧。
六殿下年輕不知事,哪裡知道這女人的狠毒心思啊!”
“哀家不是氣沐之,是氣這女人,月份竟然整整淺了一月,敢混淆我皇家的血脈!
還在府裡做出勾引齊大公子的事情!”
元戎太后氣紅了臉,就差沒指着秦沐之,說高迎秋給他戴綠帽子,懷了野種了。
她聲音憤怒高揚,卻字字清楚。
一來,洗刷了自己和齊子忠的冤屈,證明自己只是過來賜婚纔看到高迎秋和齊沛然偷情,她自己清白的很。
二來,罪名全推給了高迎秋。高迎秋懷身孕的日子是在秦沐之成太監後,懷的孩子自然不是皇家血脈,是野種了。
水性楊花的女人嘛,勾引齊沛然便更正常了啊。
她元戎太后清白無辜,高迎秋卻紅杏出牆。
那麼,外面那些人所質疑的祖母殺死未出世的小曾孫的事情,便蕩然無存了。
果不其然,元戎太后話一落下,衆人複雜的目光便直直的刺在了秦沐之身上。
有鄙夷,有輕蔑,有同情,也有驚訝。
“六殿下也真是的,幹嘛要爭這個面子呢?不能生就不能生唄,過繼一個不是一樣的麼?
這下好了,留着美妾給自己戴了一屋綠帽子,丟臉都丟到…雲州太后娘娘面前來了!”
“哎呀,你懂什麼啊!過繼的孩子終究是人家的,好歹是自個兒側妃生的,總得孝順幾分啊!
六殿下真是太不容易了!”
“還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咯!反正都沒種,何必自欺欺人呢?還是太后娘娘英明啊!否則皇家的血脈都亂了!”
外面切切查查的聲音傳來,俱是爲元戎太后叫好,而鄙視同情秦沐之的。
這讓聽到這些話的元戎太后心裡十分熨帖。
若秦沐之身份還足夠高,又有足夠的利用價值,元戎太后自然不會這樣下他的臉面。
然而,現在秦沐之無糧草,無兵馬,還是個太監,再也難成大器,威逼比利誘還要有用。
當然,元戎太后也忽略一件事。
那便是,秦沐之自小便是在被人鄙視不屑中長大,他嚮往收人崇拜敬仰的同時,最恨的,便是從小受到的長輩們輕蔑,頤指氣使的態度。
元戎太后當着衆人的面拆穿高迎秋給他戴綠帽的事,簡直像一把尖銳冰冷的刀子,將他幼年心口上已經結痂的疤一點兒一點兒的撬開,重新弄得鮮血淋漓起來。
秦沐之擡頭看着怒氣叢生的元戎太后,還有門外那一雙雙嘲諷譏笑,嗤之以鼻的眼神。
突然就讓他想起,小時候他不受寵的樣子來。
那時母妃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宮女提上來的,位分也只是美人,宮中重大宴會他素來沒有一席之地,只能偷偷的躲在宮殿外看。
看着那些歌舞水袖,美酒佳餚,他卻不能靠近半分,只能遠遠的躲在樹後面。
有一次送飯的小太監一連幾日都沒有給他和母妃送吃的,他餓得受不住,終於被美味可口的糕點所吸引。
趁着元戎太后和景仁帝等大臣沒有來,那些宮女太監也穿梭着上菜時,就着孩童瘦小的身材,便躲在了桌下,偷了一塊棗泥山藥糕。
然而,他的消息實在太不靈通,不知道宴會開宴的時間,看着那些宮女太監們都散去的時候,正站起身來時,景仁帝和元戎太后,還有一衆大臣都來了。
衆人便見他穿着不合身的髒兮兮的衣衫,捏着掉在地上又撿起來,帶了口水和泥土的山藥棗泥糕站在那兒,十分驚訝。
待問出他的身份後,看他的目光更是不屑了。
他是宮女的兒子,宮女的兒子沒有母族扶持,沒有帝王疼愛,那便是廢棋。
不得寵的主子不如得寵的奴才,這是宮裡的常態。
因爲當衆吃了半塊掉在地上的山藥棗泥糕,他終於得到了元戎太后的“重視”,漸漸有機會上了宴會。
然而,那以後的每一次,元戎太后都會提前敲打他,說山藥棗泥糕充足,不要再吃掉在地上的東西了。
他年紀雖小,但依然從元戎太后淡淡的目光中看出來嫌惡不屑,連同那些大臣也是如此。
每個人都在譏諷的笑他吃地上的山藥棗泥糕,甚至頑皮些的小侯爺還專門把桌上的棗泥山藥糕沾了地上的土給他,嗤笑不已的看着他一塊一塊的吃。
而元戎太后並不想因爲他得罪那些宗室,只會笑看着他們,與那些老王妃說,是孫兒在開玩笑,眼底帶了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臺上的歌舞了。
他那時便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不惜一切代價做人上人。
但眼下……秦沐之看着周圍人,還有元戎太后的眼神,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種被人嫌棄看笑話的場景。
他的皇祖母和父皇,永遠都是這樣,爲了自己的名聲和利益,可以不顧一切。
那他,又何必替他們考慮什麼呢?
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孩童了。
他輕笑一聲道:“皇祖母,您何必爲了掩蓋自己的惡行,污衊迎秋呢。”
元戎太后愣了一愣,旋即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太醫親自診斷出月份不對,難不成哀家還會說謊不成?”
這個秦沐之,竟然敢不敬重自己,果然是宮女的孩子,沒出息!
元戎太后嫌惡的目光登時看了過去。
秦沐之握了握拳,毫不躲閃的對上她的目光,不可置信的,苦笑着往後退了一退。
“皇祖母,您是長輩,您和父皇要求孫兒的事,孫兒不敢不做。
先前您和父皇要孫兒將餘大將軍屈打成招,孫兒做了,您和父皇要孫兒將餘大將軍帶去京城,做假證,孫兒也做了。
孫兒不過是想多留一個自己的血脈,留下了餘大將軍嫡女若水的孩子,您和父皇便非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不但要孫兒除掉若水肚子裡的孩子,連迎秋的孩子也要污衊他的身世。
就算餘大將軍真的對不起皇祖母您,不願再和您有牽扯,您也不能惱羞成怒啊!斬草除根啊!父皇也不能爲您在天下人面前顛倒是非黑白啊!”
秦沐之話一落下,衆人便登時像炸開了鍋一般討論起來。
原來,元戎太后和餘敬然的事情是真的啊!
不過是餘敬然不想再跟元戎太后這個老婆子有牽扯,元戎便因愛生恨要除了他全家。
而景仁帝呢,明知道自己的娘水性楊花,可爲了自己和母后的名聲,還秘密的吩咐秦沐之將餘敬然屈打成招,送到京城裡做假證。
如此沉迷聲色犬馬的太后,怎配爲太后?
如此徇私枉法的帝王,怎配爲帝王?
這樣一看,衆人反倒同情起秦沐之來。
孝順了長輩,反倒是得了這麼個結局。
不過,好在高迎秋的孩子沒了,餘敬然嫡女還給他留了個孩子,這樣看來,也不是太壞啊。
元戎太后死死地瞪着他,她倒是沒想到餘若水還有個孩子呢。
她不知道餘若水的孩子被秦沐之親自派人殺死了,只是眼底滿是警告道:“沐之,哀家是你的長輩!
你可不要被誰迷惑了,來血口噴人!”
她和餘敬然的事情一旦被坐實,和齊子忠的事也逃不了,那她這輩子的名聲可就完了!
秦沐之苦笑:“您是祖母,沐之是孫兒。
孫兒又怎敢說不實的話來污衊祖母呢?
眼下迎秋已經流產,月份多一月少一月,怎麼診斷,不都是祖母說了算嗎?”
“你!”元戎太后擡手一個茶盞便砸在秦沐之頭上,怒火中燒道:“來人!六皇子得了失心瘋,立馬給哀家抓起來,好生診治!”
她不能再由着秦沐之胡言亂語了!
茶盞砸在秦沐之額頭上,破了額角,涓涓流出鮮血來。
秦沐之轉頭把這流了一臉血的駭人面孔呈現給衆人看。
嘴角滿是苦澀道:“今日你們都看到了,不是本殿下不孝順祖母和父皇……
是祖母和父皇,不要本殿下的孝順,一定要置本殿下於死地。
本殿下已經失去一個孩子,再不能失去第二個,唯一的孩子了。
南齊,有祖母這樣的太后,有父皇這樣的皇上,南齊還有什麼公正可言?
難不成就讓年紀輕輕的,無經驗的葉小將軍去打敗仗嗎?”
元戎太后怒視着秦沐之的背影,“秦沐之,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來人!把他給哀家抓起來!”
她不能再讓秦沐之在這裡蠱惑人心了!
秦沐之卻猛然拔了宋環的佩刀,一刀斬下自己左手的小指,顫抖着脣高聲道:“南齊江山之主,必得慧眼識珠,知人善用。
天子犯法該與庶民同罪!父皇徇私枉法,包庇祖母不肯懲處,又重用奸佞小人葉濤對陣西戎……
——這是要亡國啊!
沐之不才,願爲南齊天下百姓,保住這南齊江山,爲芸芸衆生免生靈塗炭之災!”
元戎太后愣在原地,爲天下百姓,保南齊江山,那便是——造反啊!
“你好大的膽子!秦沐之!”元戎太后剛想派人教訓秦沐之。
就見秦沐之從懷中取出一個明黃色的錦盒來。
周圍武功高強之人簇擁着他,他打開錦盒,令衆人看了個清楚。
“呀!有紅光!是……是傳說中黑鐵騎的兵符啊!”
其中一個飽讀兵書,善於舞刀弄槍的貴族子弟立馬高聲驚呼道。
元戎太后看到方纔還是屬於自己的兵符竟轉眼就到了秦沐之手中,整個人都驚呆了。
秦沐之卻滿面悲痛道:“這是沐之陪同若水在衢州郊外散步時,若水所撿到之物。
撿到時,天有紅光紅雲乍現,不少百姓都看到了,都說是天下新主降臨於世。
沐之,原本是不願說出此事,要把這東西今日便交給祖母,再呈上去給父皇的。
可是……”
秦沐之搖頭悽苦道:“祖母啊……您和父皇,實在太讓沐之失望了!竟連沐之唯一的子嗣也不肯留下!”
秦沐之滿面血淚,地上還躺着血流不止的高迎秋,反觀元戎太后一臉怒氣,眼睛瞪得目眥欲裂,像是要吃人。
都暗道,莫不成是元戎太后知曉雲州紅光紅雲一事,這才迫不及待要除去高迎秋的,不過是除錯了人罷了。
然而,不顧秦沐之說的是真是假。
總歸是師出有名了,總歸是有黑鐵騎兵符在手了,衆人聽說過黑鐵騎的兵力,都不敢拿他怎樣。
只有元戎太后,憤怒的顫抖着手,指着他:“反了反了,哀家看你今日是要反了!來人,立馬讓楚世子和蕭世子將這反賊拿下!”
她還不相信今日治不了他了!
可話一出口,四周登時鴉雀無聲。
秦沐之走到她身旁,低聲“寬慰”她:“祖母,孫兒來之前,蕭山王府的秦姑娘生了一場重病。
子珩和寶笙,還有蕭世子都回去看秦姑娘了,眼下已經到了蕭山王府,若是再趕過來……時間也來不及了。”
元戎太后瞪大了眼,剛脫口而出一句:“怎麼會……”
便見重重的鎧甲聲整齊的疊聲而來,齊府門外,俱是秦沐之從衢州帶來的兵把守着。
“你……早有準備?”元戎太后滿是不可置信,秦沐之的財力都被景仁帝削減成那樣了,怎麼可能?
秦沐之在她旁邊低聲一笑,“還得多謝父皇啊……抄了顧崔兩家的小部分東西,大部分的……藏在花臺底下的……都留給了孫兒……”
景仁帝查抄顧崔兩家,原因之一,就是想拿走那百年望族的豐厚家產,可沒曾想,他們拿走僅僅是一對兒貓眼,而秦沐之,拿到的卻是整個貓身子!
不過秦沐之把這些東西隱藏得太好,不敢輕易示人罷了。
元戎太后一想到黑鐵騎兵符到了秦沐之手裡,顧崔兩家大半的家產也在秦沐之手裡。
他還藉着污衊自己和景仁帝名頭的理由要造反,還編出什麼天降新主的事兒來。
她手抖得擡不起來的指了一個“你”字,整個人登時栽倒在地。
蕭山王府後山
月華皎潔,水汽清新。
河邊的青草地上支起來一個鐵架子,下面燃着紅紅暖暖的火堆,上面烤着刷了甜醬和辣醬的鮎魚和雞腿,一旁的青花瓷盤裡擺着烤好的菜蔬。
顧寶笙卻用帕子包着,捧了個烤好的小紅薯小口小口的咬着。
紅薯香甜可口,軟軟糯糯,小姑娘吃的整個人都開心得眉眼彎彎,眼睛更是像盛了這映了繁星的湖水,清澈乾淨,盈盈醉人。
楚洵脣角微微勾起,“甜嗎?”
小姑娘小雞啄米似的乖乖點頭,“甜。”
紅薯飽含香甜的水分,雖然軟糯,但並不令人口乾舌燥。
然而,一旁的楚洵看着那白嫩的面龐和紅潤的嘴脣,卻是口乾舌燥了。
他湊到脣角親了一口,淺淺一笑,“果然很甜。”
這個無賴!顧寶笙沒什麼怒意的瞪他一眼,見四周沒人,凜四都躲回去吃白乾飯和梅乾菜了,這才收回目光。
咬了一口,想到他們在吃晚飯了,也不知齊府的動靜如何。
顧寶笙便不由開口問了起來,“秦沐之和太后現下如何了?”
楚洵垂眸,想到那日凜四查到的事情,心裡很不是滋味。
凜四說,顧崔兩家的遠房親戚本就不多,且兩家人皮膚都十分白皙,身材也高挑。
查探之下,發現那些親戚裡並沒有當年在大街上得罪他的那個黑黑瘦瘦的小小子。
更讓凜四驚奇的一點是,他查到,鎮國公府的顧眠笙顧三姑娘喜歡和兄長顧延琛一同出去玩耍,而且,爲方便,時常會扮成小男童的模樣。
如果世上真的沒有那個所謂的遠房親戚,那麼,當年他碰到的那個得罪他的小小子,便是鎮國公嫡女——顧眠笙無疑了。
可顧寶笙卻說顧眠笙的話……
小丫頭恨秦沐之,恨景仁帝,還腹有詩書,氣質高貴典雅,同清屏山先前那個姑娘完全是兩種性子……
楚洵心裡有了個猜測,剛想該如何問她,思路便被小姑娘打斷。
“楚洵……你怎麼了?”
小姑娘伸出纖細雪白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楚洵回神,捉住她的手,提了一提,一手把她抱在懷裡,一手翻烤着魚,下巴抵在她頭頂低低道:“在想,什麼時候,讓秦沐之死。”
239章 寶笙佈局2
顧寶笙窩在楚洵懷裡,聞言沉默片刻,垂眸道:“皇上應該很快便會下旨吧。”
臥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
景仁帝爲了保住皇位,不讓自己的秘密暴露出來,不惜血洗顧崔兩家滿門,哪裡會在乎一個已經變成太監的廢物兒子?
照景仁帝的性子,給秦沐之和餘敬然定的罪名,還多半是顧崔兩家同夥。
楚洵吻了吻小姑娘的額頭,輕聲道:“笙笙,你別擔心這個,剩下的,交給我便是。”
他的小姑娘對付後宅女子的暗箭已經夠辛苦了,戰場是男子的地方,他自然該讓她在後方休息休息。
然而小姑娘卻搖頭,“楚洵,這次我要親自去。”
“笙笙……”楚洵不贊同,溫聲哄她:“秦沐之從衢州帶來的兵不少,你乖乖在蕭山王府好不好?刀劍無情,你若受傷……”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顧寶笙靠在他懷裡,仰頭看着他完美無瑕的下頜輕聲道:“楚洵,我只是……不想秦沐之逃過這一劫。”
三人成虎,秦沐之編造的天降天下新主的謊言若是流傳到天下人耳朵裡,再加上元戎太后和景仁帝如今尚未洗乾淨的名聲……
若是相信秦沐之的人多了,擁護他的人多了,指不定還有許多不明勢力稀裡糊塗的幫秦沐之。
她,不願意看到秦沐之再有一點點的強大。
即便知道秦沐之登皇位的機會渺茫,她也只想親手手刃仇人!
楚洵知道她的性子,一旦第一次不能勸說好小姑娘,後面的勸說都沒有用。
而他心底對於顧眠笙同小姑娘的關係,似乎也漸漸明晰起來,彷彿還有一層薄霧,只等待日出便可將她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頭,親吻她柔軟清香的紅脣,淺嘗輒止一番,方舔舔脣道:“你若動手,我隨你左右。”
他不能讓她再受一點兒傷害!一點兒都不可以!
雲州齊府紫薇山
昔日的書香門第轉眼間便成了重兵把守的軍營,毗鄰的紫薇山也成了駐紮的營地。
景仁帝當時派齊子忠來時,便一早考慮到有一日同蕭山王府打仗的時候。
因而,選中的這坐落在雲州西北面的齊府,可以說地理位置極佳。
毗鄰紫薇山物產豐富,野雞野豬無數,又關卡險要,地勢雄高,下山容易,上山難。
紫薇山下繡球河又通向雲州城外,野鴨肥魚數之不盡。
無論是攻,是守,還是水路逃走,都十分便利。
京中的景仁帝一聽秦沐之拿了黑鐵騎的兵符,還把他留給自己對付齊府和紫薇山佔了,氣得險些沒把整個御書房都給砸了。
當即下令,讓楚洵和蕭琛捉拿秦沐之,拿回黑鐵騎的兵符。
然而,後來仔細一想,又立馬讓人給楚洵偷偷傳信,說這次圍剿紫薇山,錦衣衛主要的作用,在於讓蕭山王府和秦沐之兩敗俱傷即可。
蕭琛接過楚洵手裡的信,嘴角噙着淡淡的諷意:“哎唷,那死禿子還真是看得起本世子和蕭山王府啊……”
三分之二的錦衣衛對付蕭山王府,三分之一的錦衣衛對付秦沐之,只等兩敗俱傷,蕭山王府重創,最好蕭琛在亂箭中重傷而死。
那樣,景仁帝的秘密便再無人知曉,帝王之位也可坐得安穩了。
只是,景仁帝不知道的是,楚洵成了蕭琛的妹夫,還愛慘了他的妹妹,哪裡還能幫着他對付蕭山王府呢?
“笙笙要去山上。”楚洵淡淡開了口。
“不行。”蕭琛扔下書信,嚴詞拒絕道:“就算要以身試險,迷惑秦沐之,也該秦萱兒那個贗品去。”
笙笙是該供奉起來的寶貝,哪裡能去那種地方?
楚洵瞥他一眼,“我勸不了,你還能勸?嗯?”
蕭琛瞪他,明知道他是事事都順着笙笙來的好哥哥,還想坑他怎麼地?
“成成成。”蕭琛無奈的用金扇子戳着桌子,一面慢慢的將書桌戳成馬蜂窩,一面嘟囔道:“我捨命陪笙笙還不行嗎?”
妹妹嘛,當然是用來寵的了,秦沐之那種太監纔是可以隨便教訓的嘛!
第二日,整個雲州城都如同一座空城一般,街道上寥寥幾人都是秦沐之派出來打探形勢的。
秦沐之得知了消息,擰起眉頭來,“街上沒人,屋內呢?”
總不能一個雲州的百姓都沒有看見吧?
宋環皺眉:“主子,的確一個人都沒有。像是……像是整座城的人都躲起來,準備逃走一般。”
“糧食呢?”
“倉庫裡一粒米也沒有。”
秦沐之有些不太淡定了,紫薇山物產再豐富,他們也得吃米糧啊。
一粒米都沒有,這不是存心與他們作對嗎?
“但是殿下……”宋環道:“寶笙姑娘在清風道觀。屬下找到一條密道,可前往那裡!”
240章 寶笙大勝,沐之兵敗崩潰
“清風道觀?”秦沐之低眉沉思了一會兒,仔細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細細說來。”
楚洵如此看重顧寶笙,怎麼會這樣容易讓顧寶笙的消息流傳出來?
此事一定有詐!
宋環便細說起來,“屬下今日在紫薇山山頂查探地形時,瞧見樹林裡頭有光在閃,便用西洋鏡仔細瞧了一瞧。
誰知仔細一瞧之下……”
秦沐之皺眉。
“這樣說來,若非顧寶笙的耳環,你還未必會懷疑她了?”
宋環道了聲是,回道:“顧三姑娘的衣裳乃是青草翠綠色,與周圍草叢顏色無二。
幸而雲州日頭大,照到顧三姑娘的寶石耳環閃了光,這才露餡兒了。”
秦沐之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許久,不曾舒展開來。
雲州城物阜民豐,紫薇山只是最好的兩座山頭其中之一,而另一座山頭,便是與西北紫薇山相隔不遠,清風道觀所在的建蘭山了。
甚至準確說起來,建蘭山纔是雲州最好的膏腴之地,最巍峨雄偉的山峰。
“山南水北謂之陽,山北水南謂之陰”。
建蘭山在南,擋住了西北紫薇山的部分山峰,沐浴到了更多溫暖明媚的陽光。
草木更青蔥翠綠,果蔬自然也更茁壯豐富。更別說其餘的野雞野鴨野豬野兔等物了。
景仁帝當年不是沒有想過讓齊子忠一家人住到建蘭山一帶。
可偏偏,先帝是在清風道觀論道法時病逝的,那牌位也供奉了一尊在清風道觀。
景仁帝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告老還鄉的臣子佔領建蘭山,惹上不孝的罪名。
因而,這些年來,都是派端老王爺的親兵在那裡重兵把守,不許任何人使用山頭。
原因麼,景仁帝自己都沒有用到的打仗好山頭,憑什麼要留給蕭山王父子呢?
但眼下,雲州百姓一夜之間全部消失,而宋環又看到顧寶笙是往清風道觀的山頭逃走的。
不用再如何調查,也知道,是蕭琛和楚洵將人都轉移到了建蘭山。
一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建蘭山豐富的野味和他們偷運走的米糧,能與他對陣好一陣子。
二則建蘭山有先帝的牌位在,他秦沐之若是主動攻打,那便是對先帝爺不孝,必得背上天大的不孝惡名。眼下他只能等在齊府,等人家上門兒來打他。
可楚洵和蕭琛向來是瞧不上他的,建蘭山那邊無論兵力還是糧食都比紫薇山多,人家又何必費力不討好過來打仗呢?
只需等着他在這兒坐吃山空,主動投降便是了。
秦沐之煩躁的揉了揉眉心。
端老王爺是昭貴妃的父親,按理說,他從前養在昭貴妃名下,端老王爺再怎麼也該幫着他的。
可那人一向油鹽不進,連派兵把守清風道觀和建蘭山都還是從前的鎮國公府求的情。
他原以爲,鎮國公府不復存在,世上便再沒有人能勸說端老王爺動那建蘭山了,這才奮力一搏,佔了紫薇山和景仁帝開戰。
可他萬萬沒想打,端老王爺眼下直接把矛頭對準了他,把重兵把守的建蘭山都給了楚洵和蕭琛使用。
是什麼時候昭貴妃和端老王爺開始疏遠他的呢?
秦沐之閉上眼想了片刻,豁然想起,似乎正是鎮國公府覆滅,顧眠笙死了之後。
秦沐之攥緊了拳頭,緊緊咬着牙齒,餘家父女真是天生來克他的!
然而,到底現在餘家父女還有用,他不能殺,只得另想法子了。
他擡起陰沉沉的一張臉問道:“你方纔說發現清風道觀有一條密道?可有仔細打探是否是楚洵和蕭琛的陷阱?”
宋環忙搖頭否認。
解釋道:“殿下,屬下是偷偷瞧見有個三四歲的奶娃娃偷偷從那叢草裡伸出手來抓紅果子,後來又沒瞧見人影兒。
耳朵貼地一聽,竟有婦人低聲訓斥之聲,奶娃娃被捂嘴哭的哭聲這才發現的。”
三四歲的奶娃娃正是頑皮淘氣的時候,又是婦人的訓斥聲和奶娃娃的哭聲……
秦沐之的心放了下來,即便顧寶笙是隻會騙人的小狐狸,然而三四歲的奶娃娃還懵懂無知,哪裡會騙人呢?
定然是娃娃太小,才露餡兒的。
“那殿下……”
秦沐之沉臉道:“留密道,燒建蘭山。”
雲州日頭大,風也大,若是夜晚的風吹過來,建蘭山整座山的人都無法倖免。
可那又如何,所有人都是因爲景仁帝遭天譴死的,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宋環是聽哥哥宋瑞說過六殿下對顧寶笙的心思的,眼下見他決定如此果斷,也不由心驚。
他怕秦沐之是一時心急才下的決定,日後會後悔,忙問道:“殿下……那顧三姑娘?”
“她?”秦沐之眼底滿是無情嘲諷,“楚洵自身難保,插翅難飛,她還能逃得了嗎?
吩咐下去,留下密道讓婦女孩童逃生,將那些女子全部抓起來,若是山上的人投降,便打水救火。
若執迷不悟,非要跟着昏君,就別怪本殿無情,要替上天用天火懲罰這些惡人!”
宋環明白了他的意思。
顧寶笙明眸皓齒,出塵脫俗,身姿又一向比其餘姑娘纖細,但卻窈窕並不平庸,的確很好辨認。
且用妻子兒女來威脅那些男子,也着實是一條好計謀。
他剛要轉身出門,秦沐之卻叫了一聲慢着。
宋環疑惑的回頭,“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秦沐之冷冰冰的眼神帶了涼薄的笑意,“將這個和關着的虎頭一塊兒帶過去。”
宋環接過秦沐之扔過來的廢棄荷包,上面還有淡得幾不可聞的女子清香味道。
再想到關在籠中的虎頭,霎時便明白了秦沐之的意思。
顧寶笙一向狡猾,若是扮成懷孕婦人或是老嫗來矇騙他的眼睛也十分可能。
但虎頭嗅覺靈敏,這東西又是顧寶笙的貼身之物,定然是能將顧寶笙找出來的了。
“別傷了她!”秦沐之警告了一句,便又閉目養神起來。
他啊,要顧寶笙好好兒的活着,活着看楚洵是怎麼被惡狗咬成太監,又是怎麼棄她不顧的。
如此,也不枉他在被狗咬傷後,命人前往清平庵好不容易找出她唯一剩下的荷包,又訓練虎頭這麼久了!
想到今夜的大勝,閉上眼的秦沐之嘴角勾了一勾。
建蘭山
月夜靜謐,清風拂山。
山腰一處平緩坡地的茂密樹叢中,女子正站在一塊被風吹得很乾淨的白石上眺望紫薇山。
夜風微涼,寬大的,帶着暖意的披風不知何時披在了她身上,纖腰也被小心的一掐,整個人都被身後那男子抱在了懷裡。
“小心着涼。”
楚洵站在她面前,高高大大的擋住了晚風,幫她把帽子戴起來,又將領口的帶子給她繫了一系。
顧寶笙垂頭盯着楚洵的手,修長如玉而白皙有致,認真仔細的給她打着蝴蝶結,好似在對待什麼珍重之物。
她輕聲安慰:“楚洵,我不會有事的。”
她瞭解秦沐之的弱點,也知道自己的弱點,不會做出那種雞蛋碰石頭的事情。
“我知道……”楚洵的聲音很好聽,低低的散在風裡,卻仍掩飾不住他的擔心。
“可是笙笙……”楚洵認真看着她道:“若事出有變,切莫逞強……”
顧寶笙鄭重的點頭,而後抱住他精瘦的窄腰,臉貼着他堅韌寬闊的胸膛,這讓楚洵的心慢慢被甜蜜填滿。
小姑娘見他放心許多,很輕很輕的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有事的。”
她爲今日已經準備了太久,絕不會再讓秦沐之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遠處的蕭琛苦大仇深的盯着楚洵,恨不能手裡的扇子立馬把楚洵戳成馬蜂窩。
他家的寶貝笙笙,怎麼就被這人拐走了?
他不高興,不高興極了!
不高興的結果,便是他還未走過來,遠遠的便咳嗽了幾聲,打斷那兩人的濃情蜜意。
楚洵挑了挑眉,隨即恍若未聞一般,飛快親了下顧寶笙的臉蛋兒,這才把人揣在懷裡,一同過來與蕭琛會合了。
這小狼崽子!蕭琛鼻孔重重的哼了一聲,這才風流俊俏的搖着扇子走了過來。
顧寶笙方纔雖然羞赧,但也知道這是楚洵不捨的緣故,並未責怪他。
此刻看到蕭琛對楚洵不懷好意的笑容,這才紅了臉。
蕭琛知道寶貝妹妹害羞,立馬收回了眼神,假裝他方纔瞎了眼睛沒看到,直接便開始說起正事來。
“笙笙……”蕭琛語重心長道:“秦沐之那個人雖然腦子笨,但心狠手辣,沒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若是到時候你被他捉住,弄不死他也沒關係,哥哥我會替你把他碎屍萬段的……屍體到時候讓楚洵給你扛回來……”
顧寶笙有些哭笑不得,秦沐之那種人,她不將他鞭屍便不錯了,哪裡能讓楚洵把屍體揹回來?
“不用了……”她淺淺一笑:“此次寶笙有把握,必定不會讓他逃脫的,哥哥放心便是。”
話剛落,凜四便過來找她。
“小夫人,秦沐之已經派人上山準備放火了。”
顧寶笙點頭,“我這就來。”
她褪下楚洵的披風遞過去,又親自給楚洵繫上,“楚洵……你放心,我必會平安歸來的。”
說完,頭也不回的便跟着凜四走了。
蕭琛目送着顧寶笙下山,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難受滋味兒。
直到看不見顧寶笙的身影,這才收回目光,幽怨妒忌的看着楚洵。
“你叫本世子過來,不是送笙笙的,是看你親笙笙的吧?”
他想打碎他的一口牙,一顆不剩!
楚洵頷首,“一半一半。”
不管怎麼說,讓蕭琛知道小姑娘心裡只有他總是好的。
蕭琛沒好氣瞪他,“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楚洵垂眸,問他:“若蕭世子有一日發現,笙笙不是從前那個笙笙,還會護着她嗎?”
蕭琛蹙眉看過去,輕笑一聲道:“楚洵,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可是本世子的妹妹就是本世子的妹妹,不管她從前是誰,今後是誰。
只要她是顧寶笙,我蕭琛便會護她一輩子。至於你那私藏本世子親妹妹的想法,以後若是再有……”
蕭琛含笑警告他:“本世子不光要打碎你一口牙,還要打斷你一雙腿!”
楚洵淡淡一笑,“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頓了片刻,又帶了些淡淡的驕傲道:“笙笙會護着我。”
“哼!”蕭琛重重冷哼的一聲,搖着扇子轉身就走,傳音入密道:“楚洵,等笙笙認祖歸宗,你給本世子走着瞧!”
楚洵一笑,算是放下心來。
凜四也鬆了一口氣,“主子,看來,蕭世子應該也知道小夫人的事兒了。”
楚洵默認不語。
蕭琛素來敏銳,小姑娘還有一年才及笄,可是已能斷風向,卜天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若非長於詩書兵權之家,怎會懂這些東西?
畢竟清平庵裡可是沒有關於戰場上的書籍的。
他一早便開始調查小姑娘,想來,這親哥哥蕭琛更是如此了。
他剛纔已經想好,若是蕭琛不認顧寶笙,或是要顧寶笙替原來的那個顧寶笙償命,他這便帶顧寶笙走,護她一生。
然而,蕭琛承認了小姑娘的身份,是真正把她當成蕭山王府的一份子的,這着實對顧寶笙來說是一件好事。
她身份特殊,多一個蕭琛護着,也總是安全許多的。
“凜四,”楚洵淡淡的吩咐道:“善後的事情不必處理了。”
凜四點頭,蕭世子這樣心疼妹妹,自然不會讓那些消息傳出去的。
蕭琛回了山洞,龐軍師撫着雪白鬍須,笑眯眯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迎接他。
“恭喜主子,賀喜主子,笙郡主天資聰穎,不日回西戎,定能助主子一臂之力!
絕不會像那個……”
龐軍師覺得自己應該文雅一點,便把“蠢貨”兩個字嚥了回去,繼續道:“絕不會像那個贗品一般給殿下添麻煩的。”
有顧寶笙這樣聰明有謀的妹妹,西戎那些人還能算計個屁啊!
龐軍師如是想到。
卻見蕭琛幽幽的看着他,“本世子什麼時候說過允許你如此誇獎本世子的笙笙了?”
龐軍師皺着兩道花白的眉毛,很是不解,很是替顧寶笙打抱不平。
“殿下……笙郡主能斷風向,卜天氣,聲東擊西,有勇有謀……這是西戎喜事啊,您爲何?”“瞧見笙笙用鹽占卜的都有哪些人?”
“都是殿下的親信還有楚世子的親信,並無外人。”
“吩咐下去,一個字都不許漏出去,若有人問起,便說此事都是本世子佈局的便是。”
龐軍師十分委屈,就像自家漂亮的寶貝孫女兒都還沒帶出去受人誇獎一番,掙個面子,就被勒令不許出門了一般,難受極了。
蕭琛見他撇嘴不高興,冷哼道:“反正都是我們家的人,還有沒你這糟老頭子得意的時候?
再說,你不也學到了一手嗎?”
龐軍師抖了抖長眉,又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先前老頭子我用草占卜,如今跟着笙郡主,也學了用鹽卜天氣了。”
拔草多麻煩啊,還是鹽塊方便,美滋滋啊!
蕭琛懶得看他得意模樣,想到楚洵跟他的對話,不禁撇嘴冷哼,“真當本世子是白癡,錯認一回妹妹,還要錯認第二回嗎?”
寶貝笙笙的一切,他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哪裡會不知道她的變化,還有隱隱與南齊鎮國公府的關係。
只是一直摸不準時什麼關係罷了。
不過,蕭琛挑眉,反正都是他的妹妹了,他也不會讓別人再欺負她的。
建蘭山山腳
地上躺着橫七豎八的許多具屍體,顯然是已經被秦沐之派人解決掉的駐守士兵。
火油已經潑了好幾桶上去了。
宋環一手拿着火把站在旁邊,一手牽着虎頭那隻狗,靜靜等着秦沐之下令。
秦沐之遙望着半山腰,笑嘆了一聲,“真是可惜啊!”
月夜下的建蘭山很美,月光皎潔,山黛水亮,山腰上還住着他心裡的姑娘。
可惜……那姑娘卻識人不清,非要跟着楚洵那個畜生。
既然她不珍惜自己的追求,一會兒,便只能像狗一樣對他搖尾乞憐了。
秦沐之想到那個場景,突然輕笑一聲,從宋環手裡奪過火把,眼底帶着陰冷的將火點了上去。
“蹭”的一聲,火苗一竄一尺高,狂風席捲而來,大火頓時熊熊燒。
安靜祥和的建蘭山陡然被如猛獸的火吞噬着,被燒着的馬尾松松林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松脂的香氣慢慢傳了出來。
秦沐之溫潤的臉上映了火光,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望了一眼已經躥到三丈高的火勢,秦沐之得意的冷笑了一聲。
寶笙啊寶笙,天意就是天意,這是老天都在幫他得到皇位!
“走吧。”
他要去密道口守株待兔,等着顧寶笙哭着跪着求他!
密道口
頭頂的蓋子慢慢被人移動開來,明亮刺眼的火光將裡面照得一覽無餘。
底下的小姑娘不卑不亢的擡起雪白的小臉,就見秦沐之如沐春風的笑容。
他心情極好,“寶笙,我們……好久不見了啊!”
他就知道,如此重要的密道,便是逃,楚洵也會讓她頭一個逃出來。
至於其他幾個膀大腰圓,抱着孩子的婦人,秦沐之並未放在心上。
不過,他嘲諷一笑:“楚洵那個蠢貨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本殿下竟一早察覺了這密道吧?”
顧寶笙面有怒色,像是發怒的小獅子,反駁他:“楚洵不是蠢貨!”
都這個時候了,顧寶笙竟然還想着楚洵。
“呵!”秦沐之怒極反笑,“好啊,好啊,你既然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別怪本殿下無情了,來人,帶走!”
“我自己會走!”說着,顧寶笙便自己從密道中的臺階上走出來。
秦沐之不以爲意,徑直便帶了顧寶笙去建蘭山山腳另一側,臨時駐紮的營帳當中。
外面是守着秦沐之的層層士兵,裡面則是坐在上首笑看着她的秦沐之。
“寶笙……”秦沐之見顧寶笙孤零零站在桌下的樣子,似乎很是同情不忍,“你瞧瞧,若是當時,你聽本殿下的話,跟了本殿下,而非什麼楚洵。
過不了幾日,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可惜啊……”
秦沐之惋惜道:“你偏偏識人不清,非要跟着一個蠢貨。
如今他在山上做孤魂野鬼,還害你也只能做一個俘虜……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年紀便要爲他守寡……
唉,真是可惜啊!”
秦沐之表現出很同情她的樣子。
然而,顧寶笙卻淡淡一笑,眼底帶了譏諷道:“勝負輸贏尚未有定數,六殿下說這些,未免爲時尚早吧!”
秦沐之沉下臉來。
又是這種眼神,又是元戎太后和他人瞧不起他時,看他的眼神!
“砰”的一聲,秦沐之一方硯臺砸在顧寶笙腳下,濺起墨梅點點在她梨花白的衣裙上。
顧寶笙並未退後半步,反倒一笑,“殿下這是惱羞成怒了嗎?
便是如今我在這裡是你的俘虜如何?
你背叛陛下,是不忠,你抓了太后娘娘,是不孝,你火燒建蘭山,置百姓生死不顧,是不仁,你棄楚洵蕭世子這等忠臣性命不顧,是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便是老天爺也絕不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秦沐之沉着臉,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方纔冷笑道:“顧寶笙,你不用費盡心機在這兒與本殿下週旋了。
除了密道本殿下沒有堵上出口,其餘下山的路早被阻斷得一乾二淨了。
你拖延時間又如何?楚洵自身難保,都要變成煮熟的肉了,哪裡還管得了你?”
“你胡說。”
顧寶笙的語氣十分堅定,但秦沐之一直盯着她,恰好捕捉到了她眼底閃過的一絲慌亂。
算算時間,建蘭山此時就算沒有燒成灰,那滾滾濃煙也足夠將楚洵等人薰暈了吧?
想到這兒,秦沐之心情霎時大好。
“你不信?”秦沐之理了理衣裳,輕笑道:“你若是不信,本殿下便親自帶你過去看看就是。”
顧寶笙在他手上,還有那一羣婦人也在他手上。
楚洵和蕭琛若是不投降,便會被世人唾罵。
即便此戰他不勝,當着建蘭山那些百姓的面,放了那羣婦人和顧寶笙,他也會成爲民心所向之人。
秦沐之心情極佳,倒是前面帶路的宋環十分不安。
但眼見主子的心情極好,他也不敢說喪氣話。
只得命人將那羣婦女孩童一同押了出來。
等秦沐之到了建蘭山山腳的時候,不出他所料,山上俱是哀嚎震天,滿是驚慌求助的聲音。
顧寶笙站在他身側,盈盈火光照在她雪亮的臉蛋兒上,眼若兩汪清泉,明澈動人,但眼底的擔憂是藏也藏不住。
秦沐之的心情卻好到了極點,他湊在顧寶笙耳旁輕聲道:“瞧見了吧?
你選的男人,就是個廢物,不能救民於水火之中,反倒自己也送了性命!
若是你現在乖乖的跪下來求我。
說楚洵和蕭琛已經甘願投降,甘願爲本殿下這個明君賣命,而非要效忠皇上那個昏君……也請上天不要再降下天火懲處他們。
本殿下這就派人放了那些婦人,讓人打水來救楚洵他們。
還能幫你你脫離楚洵那個廢物,從此由本殿下來照顧你,如何?”
顧寶笙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氣,只覺噁心想吐。
秦沐之此人,她是看一眼都噁心,怎麼會幫他說話?
再者,將雲州百姓置於水火之中的,原本就是秦沐之,他又有什麼臉面說自己這個劊子手是別人的救世明君?
顧寶笙面色不顯嫌惡,只是咬脣低頭,顫抖着肩膀,像是十分無助的孩子,在幫大人考慮這件事情。
一旁的秦沐之並不着急,反倒是遙看火光蔓延,心情極其暢快。
楚洵現在危在旦夕,自己都性命不保,顧寶笙一向是個聰明人,不會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反倒去救一個將死之人的。
她,該懂得如何權衡利弊的。
宋環接收到秦沐之的眼神也在旁勸道:“顧三姑娘,您再不勸楚世子和蕭世子投降,這大火可得把整座山都燒焦了啊!
到時候您就是想救人,這些人都救不回來了,如此,您不是欠了整座雲州城百姓的性命嗎?
成千上萬條性命可都在您手裡,您真的擔當得起,能如此冷漠無情,無動於衷嗎?”
顧寶笙聽到“整座雲州城百姓的性命”一句時,眼底的悲痛無助止不住的蔓延開來。
正在此時,一個婦女懷中的孩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哇哇哇的震天哭聲像是在啼哭這世間的疾苦和雲州百姓的不幸一般。
秦沐之又添了一把火道:“寶笙,建蘭山上,可還有數不清的嬰孩在等着你救人呢。
你若真的要揹負着成千上萬人的血債,本殿下也是真的不忍心啊!”
顧寶笙瞧了眼那哭得滿面通紅的嬰孩,再三咬了咬脣。
這才咬牙答應下來,“好,寶笙這便求殿下……只是……寶笙聲音小……”
“沒關係……”秦沐之指了指前方的大石頭道:“這裡的風向是朝山的,咱們到那裡去,聲音順着風向,山上面的人,肯定能聽得到。”
他也算猜對了顧寶笙不願說楚洵投降的話,這才讓她站在風口處說話不是?
秦沐之爲自己猜到了顧寶笙的一點兒小心思感到十分高興。
當即便命宋環把顧寶笙押着跟他一同過去了。
誰知,顧寶笙正要跪下去之時,卻冷不丁從袖中拔出一把匕首來,一把扎中秦沐之的右眼,而後猛地一腳把秦沐之踢開了。
“殿下!殿下!”
宋環連忙把血流了半張右臉,痛苦不堪幾近暈厥的秦沐之扶了起來,立刻高聲呼喊道:“來人,將這謀害殿下的妖女拿下!”
他完全沒有料到方纔路都走不動的顧寶笙,身手會這樣乾淨利落!
若是顧寶笙根本就是有人假扮的,那方纔的懦弱便是她在僞裝,一會兒還不知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然而,不等那些餘家軍過來,顧寶笙便已經高高站在石頭上,手裡端着一尊紫檀木的牌位,朗聲道:“先帝牌位在此!
誰若前進一步,冒犯了牌位,便是對先帝不敬,理應全家問斬!”
秦沐之先前只覺得大火燒山,他堵了逃出來的路,楚洵和蕭琛等人無處可逃,餘家軍和衢州帶來的軍隊夠用,若啓用黑騎是便殺雞用牛刀,實在大材小用不值得了。
然而此時,他僅剩的一隻眼睛,模糊的看到那些人的怯弱退縮,他是悔不當初啊!
早知道,就該留幾個從前的顧家軍的人,或是將黑鐵騎的兵符用起來也好啊!
“你們別聽她胡說!”秦沐之咬牙扶着宋環的手站起來,高聲道:“她手裡的牌位是假的,本殿下手中有黑鐵騎的兵符,本殿下的孩子是天定之人。
此次建蘭山火災如此之大,都是因爲昏君坐江山,天神憤怒降天火的緣故!
若是你們聽信這妖女的讒言,被天神所怒,那纔是真正的全家無命!”
笑話,他好不容易纔讓楚洵等人困在建蘭山上,怎麼可能被一個顧寶笙打斷計劃呢?
然而,那些士兵見顧寶笙白衣飄飄,仙姿玉色站在白石上,鄭重其事端着牌位,儼然如仙子在耳提面命,哪裡還敢前進一分?
自家殿下只有一隻眼睛,真的看清牌位到底是不是先帝爺的了嗎?
衆人不確定起來了。
“你們……你們這幫廢物!”宋環一腳踹了個士兵滾在地上,怒罵道:“先帝牌位如此珍貴,怎會由着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拿着?”
衆人一想,也確有道理,剛想上前捉住顧寶笙,卻聽風裡傳來一道極爲悅耳空靈的諷刺笑聲。
“六殿下和宋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啊!爲了謀反,竟然連先帝供奉在清風道觀的牌位都要損毀!
寶笙雖是未及笄的女子,可是這供奉在清風道觀的牌位,卻是楚世子和蕭世子一同交給寶笙,讓寶笙帶出來,切莫讓先帝的牌位燒燬的。
寶笙有楚世子和蕭世子的貼身玉佩爲證,還有這牌位爲證……
諸位,楚世子和蕭世子的九龍紋玉佩能在夜裡發淺綠色的光,而先帝牌位上面的字也是用螢火蟲尾部的粉末加上顏料所制,亦能發瑩黃帶綠的光。
敢問諸位,寶笙現在手中的兩塊玉佩和先帝的牌位,發出的光,顏色可有一絲差錯?”
“滿口胡言,簡直是滿口胡言!”宋環拖着中了顧寶笙匕首,軟筋散入骨的秦沐之,大怒道:“這定然是你僞造的!你!”
“宋大人!”顧寶笙厲聲打斷他:“寶笙不過是個弱女子,還是被你們擄來,非要寶笙求六殿下投降的!
先帝的牌位如此鄭重,莫說楚世子,蕭世子,就是連陛下都不敢僞造,寶笙一個未及笄的弱女子,又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裡敢僞造先帝牌位?
倒是宋大人,你在這裡擾亂軍心,迷惑衆人毀掉先帝牌位,你到底是何居心!
再者!”
顧寶笙居高臨下看了眼秦沐之。
朗聲對衆人道:“寶笙可以證明寶笙手裡的先帝牌位是真的,楚世子和蕭世子的牌位也是真的,那麼……六殿下呢?
他口口聲聲對你們說,他手裡的黑鐵騎兵符是上天賜給餘側妃的孩兒的。
可是今日,你們可曾在這建蘭山看到了一個以一敵百的黑鐵騎?
六殿下手握兵符,明知蕭世子和楚世子運籌帷幄,明知蕭山王府軍隊和錦衣衛個個武功高強。
爲什麼不讓黑鐵騎來幫助你們,要讓你們獨自面對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軍隊呢?爲什麼要你們白白來送死呢?
除非……”
顧寶笙停頓片刻。
突然高聲道:“除非,那黑鐵騎的兵符根本就是假的,六殿下只想讓你們送死,而後好帶着剩下的餘家軍,登帝位,享榮華!”
顧寶笙的話一出,試圖前進士兵頓時站定不走了,個個懷疑的目光刺向秦沐之。
畢竟,餘側妃還懷着六殿下的孩子,要想騰什麼大將軍的位置給餘家軍也很正常。
但要讓他們白白的替人送死,他們卻是不肯的。
偏生,秦沐之不知顧寶笙會武功,被刺瞎的右眼中了軟筋散,此刻渾身無力,連說話都沒有一點兒力氣。
他知道,顧寶笙本事大,卻從來不知,她擾亂軍心的本事,也是一流!
“宋……宋環!”秦沐之斷斷續續在宋環耳邊說了幾句,便見宋環護在秦沐之身前,從秦沐之懷中掏出一個錦盒來。
宋環是代秦沐之開口的,氣勢十足,拔高聲音道:“諸位,六殿下是中了這妖女的毒計,這纔不能開口說話。
可是,六殿下對你們一向是赤誠之心,絕無半點藏私。
不帶餘家軍那些人,是因爲他們聽命餘大將軍,而非如你們一般,是直接隸屬於殿下的。
若論親疏遠近,自然是你們比餘家軍要親厚!
這妖女是昏君派來離間咱們兄弟情義的,你們怎可聽她胡言亂語?”
衆人一想,似乎也覺得有理啊。
餘家軍姓餘,又不是姓秦,比起親疏遠近來,倒的確是他們更親厚一些。
再者,有黑鐵騎在手,等六殿下一聲令下,這場仗哪裡還用得着他們來打?
直接撿現成的成果就是了啊!
這樣想着,衆人抓捕顧寶笙的眼神又躍躍欲試起來。
連秦沐之僅剩下的一隻眼睛裡都裝滿了興奮又仇恨的光。
顧寶笙這回落在他手裡,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豈料,那風中的白衣女子只是輕笑一聲,“宋大人,寶笙是先把東西證明給大家看,而後再勸說大家的。
可是您呢,您只勸說大家,爲什麼不敢把兵符拿出來給大家夥兒看看……到底六殿下能不能召來黑鐵騎呢?”
“是啊!宋大人,好鋼用在刀刃上,現在這會兒了,還省着用黑鐵騎幹啥?
這不是爲難弟兄們嗎?”
“就是就是!”
底下士兵不住的讓宋環和秦沐之召喚黑鐵騎出來,這讓秦沐之心中頓時怒不可遏。
可是,他現在周圍只有宋環這一個親信可以重用,哪兒還能讓人把鬧事的士兵全都殺了呢?
忍氣吞聲的,無可奈何的,宋環打開了錦盒,向衆人展示玄鐵與和氏璧製成的麒麟狀兵符,仰頭朝天,高聲喊道:“黑鐵騎聽令!
主子六殿下有難,速速前來!”
空谷迴音,聲音傳得老遠,久久在山間迴盪。
然而,等迴音消失,仍舊只有建蘭山嗶嗶啵啵的大火燃燒的聲音,連一丁點兒的馬蹄聲都沒有聽見。
宋環一時尷尬不已,自圓其說道:“殿下是黑鐵騎的新主人,黑鐵騎認主,也不知主子在何處,自然是沒這麼快過來的。”
說完,又用比剛纔更高遠的聲音吼叫了一番:“黑鐵騎聽令!主子六殿下於建蘭山山腳有難!速速前來!”
這回宋環點明瞭秦沐之的所在之地,衆人覺得,黑鐵騎這下總該來了吧?
於是,耐心又等了片刻。
然而,片刻後,還是沒有見到黑鐵騎的影子。
等宋環高呼了三次後,仍舊沒有一丁點兒軍隊的影子過來。
衆人的耐心被徹底耗盡。
個個不滿嘀咕起來,“難不成真是假的?這會兒都沒影兒?”
“我看是,你們瞧,那麒麟都花了呢!”
……
衆人一聽那小兵的話,頓時齊齊看過去。
這一看,便有人驚呼道:“呀!兵符是假的!”
“不可能!”宋環和秦沐之異口同聲的立馬否定了此事。
然而,話剛落,被建蘭山的火烤的滿面通紅的宋環腳邊便滴了一滴黏糊糊的東西。
很快,那玄鐵中的麒麟頭整個的融化起來。
終於——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甜蜜的香氣在空中逐漸蔓延開來。
而宋環手裡,只拿了個光禿禿的鐵牌子,紅光倒是還在泛,可是已經空出中間黑黢黢的一塊了。
“兵符是蜜糖做的,是假的!”
“兵符是假的?我沒看錯吧!”
“真的是假的,兵符是假的!”
……
“黑鐵騎的兵符是假的”這一句話,一瞬間傳到了所有人耳朵裡。
秦沐之和宋環簡直不知該如何解釋此事。
唯有顧寶笙眼底帶了嘲諷的看向秦沐之。
原本就是蜜糖所做的假兵符,宋環在山腳火堆旁站了這麼久,這糖塊兒能不融化嗎?
秦沐之捂着瞎掉的右眼,憤怒的用左眼狠狠瞪着顧寶笙道:“你耍我!”
正在憤怒無比之時,老天爺卻像是存心與秦沐之作怪,突然天降瓢潑大雨,將大火漸漸澆滅。
顧寶笙站在雨中,不懼風雨,高聲道:“諸位,秦沐之矇騙大家的事被拆穿,連老天爺都在幫着楚世子和蕭世子,降雨滅火!
你們繼續幫着他,便是助紂爲虐,與老天爺爲敵!還要誰要激怒上天嗎?”
衆人一聽,頓時個個飛快躲開了秦沐之和宋環。
氣得秦沐之恨不能立馬將這些人全殺光!
而正在此時,顧寶笙卻突然從白石上走下來,無所畏懼的走到他面前道:“六殿下,是你欺騙了衆人,怎麼能說寶笙在耍殿下您呢?”
她突然側身蹲下來,在他耳邊輕笑道:“秦沐之啊秦沐之……你看,做太監蠢貨這種事呢,楚洵終究還是不擅長的。
你的蠢笨,楚洵終究望塵莫及不是麼?
還有這老天爺啊……”
顧寶笙指了指天,雨水難掩她的笑意,“他終究是有眼有心,不會幫你這種蠢貨惡人的!”
笑盈盈眼光裡是不加掩飾的嘲諷,加上他原本就怒火中燒,眼睛疼得死去活來。
再也忍不住的,秦沐之猛然用盡最後的力氣想掐上顧寶笙的脖子,“賤人,去死吧!”
“救……救命啊!”
哪知秦沐之一個不穩,手往前一推,猛然觸摸到一個木製的東西。
突然,哐啷一下。
——先帝的牌位碎在了秦沐之的腳下,他一個趔趄,正好還踩在了牌位正中央。
咔嚓一聲,牌位徹底斷成了兩半截。
秦沐之還沒反應過來,顧寶笙已經朝白石的方向跑去,一面跑一面哭道:“端老王爺,先帝爺的牌位……先帝爺的牌位被六殿下毀了啊!”
秦沐之蒙着眼睛,腦子嗡嗡作響亂成一團,還在思考顧寶笙是否又在騙他。
轉頭一看,山谷入口處,高頭大馬上,一個脊背挺直的老者怒氣沉沉道:“秦沐之,你意圖造反,還火燒建蘭山,想葬送上萬人的性命,還想殺害顧丞相之女,還毀了先帝牌位……
——罄竹難書,其罪當誅啊!”
“端……端老王爺?”宋環詫異一瞬。
秦沐之張了張口,突然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徹底崩潰了。
241章 太后攪局,反被收拾
蕭山王府
因着抓了秦沐之,一片喜氣洋洋。
衆人連聲誇讚蕭琛高瞻遠矚,足智多謀。
至於建蘭山燒掉的那一片地,原本就是準備建房子照料山林的。
白用了秦沐之的火油,還抓了人,怎能不高興?
然而,喜氣祥和中,卻有兩處屋中的人,的確不高興到了極點。
翡翠閣
被救回來的元戎太后剛剛纔悠悠轉醒。
一頭亂髮頭頂鳥糞,身上全是惡臭的糞便,底下人沒吐,元戎太后自己醒來一聞味道,卻是把自己薰得吐了一身。
這一吐,底下原本就有些犯惡心的宮女太監一時忍不住,齊齊哇哇吐了起來。
從天亮一直折騰到天黑,翡翠閣這一面總算平靜下來。
元戎太后洗了數十遍澡,又漱口了數十次,這才慢慢的端着盛了溫水的茶杯慢慢用起來。
玉竹心疼的盛了一小半玉碗的南瓜小米粥遞過去,“娘娘,喝些小米粥吧,您這可都瘦了一大圈兒了!”
元戎太后一向十分注重保養,每日必用珍珠粉敷面,桃花玉屑膏擦身,早晚還服用兩顆芝麻核桃丸子。
除了脣角和眼睛能大約看出蒼老來,元戎太后的頭髮和肌膚比起同歲數的老太太來說,實在年輕太多。
然而現在,玉竹仔細的瞧了一瞧,不過幾日時間,元戎太后大半的頭髮都白了,整張臉也蠟黃的跟黃紙一般,皺皺巴巴的沒有一絲光彩。
那下垂的脣角還含着怒氣,渾濁不堪的眼睛滿是紅血絲,周圍的皺紋多得幾乎要把眼睛都擠沒了,只剩下凹下的兩個窟窿。
若非是楚洵和蕭琛親自把人送回來的,衆人恐怕都得把她認成田地裡走丟的農家瘋婦,哪裡會想到,這是從前高高在上的元戎太后啊。
上年紀的人,最是禁不住折騰,玉竹一面喂元戎太后小米粥,一面便勸她。
“娘娘,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奴婢瞧着,顧三姑娘也不是那種心思惡毒的人。
這一回啊,若不是她引開六殿下,蕭世子和楚世子哪裡來的機會來救您……”
玉竹看元戎太后沒有說話,大着膽子語重心長的勸了一句,“說起來,此次娘娘您得救,還有顧三姑娘出的一份力。
‘冤冤相報何時了’,倒不如,就別跟她計較了吧?”
楚洵對顧寶笙的重視,他們這些人看在眼裡。
此次捉拿秦沐之,顧寶笙的功勞他們更是看在眼裡。
原本,那秦沐之心中記恨元戎太后,是專門兒把元戎太后藏在建蘭山山腳下的一處茅坑裡吊着的,只給元戎太后留了個腦袋在外面吸氣出氣兒。
秦沐之也一早做了兩手打算,顧寶笙不投降,便把藏好的元戎太后提出來。
可誰知,顧寶笙不僅不受秦沐之的威脅,反倒把秦沐之給抓了起來,還聲東擊西的救了元戎太后。
即便衆人都傳,這是蕭世子和楚世子的謀略,顧寶笙只是做了個引路的棋子。
可小小的少女有如此膽識氣魄,怎能讓他們不欽佩不已?
她這顆棋子,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救下了整座雲州城的百姓,讓他們免於災禍戰亂。
且不戰而勝的戰爭,除了從前南齊的鎮國公府國公爺顧懷曾和世子顧延琛做到過,南齊還有誰做過這番豐功偉績?
再說,救下的還有一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元戎太后。
衆人對顧寶笙的誇讚,如春江暖水,滔滔不絕的奔涌而來。
如果顧寶笙不是姜德音的女兒,元戎太后這次因着救命之恩,就算不賞賜公主之位,也會賞賜郡主之位給顧寶笙。
可偏偏,顧寶笙是姜德音的女兒,那麼,她的救命之恩在元戎太后眼中便成了嘲笑,成了最大的諷刺。
好像否定了她之前針對顧寶笙和姜德音的一切做法。
這是讓向來喜歡掌控全局的元戎太后,不悅到了極點。
她的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裡,顧寶笙算什麼東西,敢用救命之恩凌駕在她的權力之上呢?
因而,等玉竹嬤嬤的話一落下,元戎太后一碗米粥“砰”的一下砸在地上。
她一臉怒色的冷笑道:“哀家是太后,哀家的皇兒是南齊之主。
朝堂的臣子尚且都只是皇兒的奴才,她一個小賤人又算得了什麼?
天神顯靈,天降大雨,那都是哀家洪福齊天,壽與天齊!
老天爺看的是看在哀家的面子,讓雲州免去災禍的!
小賤人不過是趁着時候來撿了便宜罷了,哀家沒有降罪她胡言亂語就已經是對她仁慈了。
你們一個個兒的還敢勸哀家放過她,跟她好好相處?
憑她?賤人生的小賤人,娼婦生的小娼婦,她也配!”
元戎太后是將門出身,又上過戰場,憤怒起來,難免便會說些軍中的粗話。
即便此時身體虛弱,中氣不足,但怒目圓睜,仍舊氣勢很盛。
嚇得底下人一聲大氣都不敢出。
玉竹輕嘆一口氣,太后娘娘脾氣太倔,恐怕是不能和顧三姑娘握手言和了。
可太后娘娘爲什麼就不想想,若是顧寶笙真的存了什麼壞心思,跟楚世子和蕭世子一說,偷偷的將她溺死在糞坑裡都可以,甚至,偷偷的給她使個絆子,讓她瘸腿瞎眼都是可以的呀,何必還要大費周章的把她救回來呢?
便是顧寶笙有其餘的想法,但姜德音已死,若是元戎太后肯放下仇恨,好好待她,那姑娘定然也不會怪罪太后的。
畢竟,姜徳音的死也不是太后一個人做的啊。
玉竹是這樣想的,只是勸法換了一個方式,“娘娘,如今顧三姑娘和世子殿下情投意合,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好好兒享受天倫之樂,有何不可啊?”
爲何非要執迷不悟,一定要將那人的後代趕盡殺絕呢。
可惜,元戎太后對旁人或許還會放過去,但對顧寶笙,她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想到一向與自己親近的孫兒竟然眼裡心裡都只有一個顧寶笙,此次來救她說不定都是聽了顧寶笙的話。
元戎太后心裡如何能忍?
“仗着一張狐媚子的臉,妖言惑衆,玉竹你是跟在哀家身邊兒的老人了,連她這點兒手段都看不出來嗎?”
元戎太后冷笑道:“她怕哀家拆散她和子珩,這是想着法兒的在討好哀家,想給自己博個好聽的名聲呢!
可惜,哀家火眼金睛,看穿了她的鬼把戲,不吃這一套罷了!想憑所謂的救命之恩討好哀家,未免也太小看哀家了!”
在元戎太后看來,顧寶笙不過是個野山裡庵堂中長大的小姑娘,便是有幾分手段,也只是小聰明,並不能和聰明絕頂的她做比較。
因而,元戎太后垂眸想了片刻,便擡頭看向玉竹問道:“玉竹,哀家聽說,那顧寶笙是下山引開秦沐之和一衆士兵的,是嗎?”
玉竹垂眸應是,又補充道:“隨同去的,還有一些裝作婦人的女暗衛,只有一個孩子是真的,被護在最中間,一隊人都是安安全全的。”
錦衣衛的女暗衛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好手,聽說草叢也埋伏了人接應,是以,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然而元戎太后卻搖頭一笑,“不,玉竹,你錯了。
那些女暗衛武功高強,自然是安全的,可是顧寶笙……她一點兒也不安全啊!”
玉竹皺眉,“娘娘?”
“玉竹,你們想想啊……”元戎太后笑得十分和藹,溫和道:“秦沐之是因爲誰才做不成男人的?
顧寶笙又是誰的未婚妻?
他哪裡會對仇人的未婚妻好的?
衢州那麼多士兵過來,顧寶笙手無縛雞之力,又生的花容月貌,嬌嬌滴滴的。
莫說血性男兒,便是身爲女人的哀家都動心啊……
你說,她與秦沐之在帳篷內待上了那些時辰裡面,秦沐之怎會不讓那些士兵去折磨她,以報子珩斷他子孫根的仇呢?”
玉竹抿了抿嘴,顧寶笙在秦沐之帳篷裡待的時間並不長。
何況,那些女暗衛都準備着,哪裡不會準備其他的暗衛來保護顧寶笙呢?
玉竹剛想勸說,就聽元戎太后道:“玉竹,暗衛是奴才,奴才說再多的話,哪裡有主子的一句話頂用?”
“可是……”顧寶笙明明就是處子之身啊!
“好了!”元戎太后打斷她,沉聲道:“身爲皇家未過門的妻子,卻同旁的男子獨處過,若是不驗身,她有什麼資格進門呢?
秦沐之軍營裡多少男人,誰知道她被多少人糟踐過了?
哀家身爲太后,便理應把關皇家未過門的媳婦、孫媳婦,憑她是誰,也繞不過哀家這道懿旨去!
你這便將她帶過來,讓趙嬤嬤和段嬤嬤驗身!
若她殘花敗柳,肯主動跟哀家求情道歉,哀家便寬宏大量饒她一命,讓她做姑子去就是了,若是她執迷不悟,非想用那破身子嫁如皇家……”
元戎太后的眼睛細細的眯起來,嘴角帶了一絲得意,“那哀家便成全她,賜絞刑便是了!”
玉竹嬤嬤心裡一驚,“娘娘,若是楚世子殿下和蕭世子殿下也派人來查看呢?”
這處子之身,非處子之身,還能瞞得住嗎?
元戎太后不以爲意,讓玉竹湊到身邊兒來,她低聲說了幾句。
玉竹一聽,登時瞪大了眼睛。
元戎太后的心情卻十分舒暢,忙讓玉竹下去找東西了。
玉竹出門,背上一層冷汗,被外面的冷風一吹,登時冷得打了個哆嗦。
抵不住元戎太后的要求,玉竹仍舊是咬牙把事情吩咐下去了。
橫豎,這件事的替罪羊,能扛得住怒火的,元戎太后只需隔岸觀火便是了。
何況,若是事成,蕭世子和楚世子兩敗俱傷,陛下的皇位便又安穩了幾分。
萱草閣
秦萱兒身體漸好,聽飛花嘰嘰喳喳說了蕭琛和楚洵抓了秦沐之,造福雲州百姓的事情,高興直抿嘴笑,露出雪白的貝齒來。
雖然,她留在蕭山王府暗室,並沒有參與這次事件,可是,這兩位頂天立地的英雄都是她家的,是她的親哥哥和未婚夫!
她怎能不與有榮焉呢?
秦萱兒一高興,便笑道:“飛花絲雨,你們快扶我起來!
哥哥和子珩哥哥這幾日對付壞人,一定累壞了,我這就去給他們做點兒補身子的東西端過去!”
再順道看看她的英雄!
秦萱兒想到楚洵高大偉岸的身姿和俊美無儔的容貌,還有他的多智近妖,胸有乾坤,忍不住紅了臉。
她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偷偷的笑了笑。
照姑姑給她說的時間來看,顧寶笙這會兒的臉已經潰爛成泥,會生蛆蟲惡瘡,哪裡比得上她容貌嬌美呢?
世上從此,只有她一個人有這樣獨一無二的美貌了!
想到這兒,秦萱兒便又催促了飛花絲雨幾聲。
可誰知,飛花絲雨聽到秦萱兒要去看楚洵和蕭琛的話來,卻立馬低頭裝聾作啞,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秦萱兒覺察出不對來,立馬蹙眉問道:“你們有什麼事瞞着我?”
飛花絲雨不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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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秦萱兒蹭的一下站起身來,“你們不說是吧?不說,我便親自過去看看,你們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姑娘別去!”飛花跪下來,忙求她,“奴婢說給姑娘聽就是了!”
秦萱兒這才從門口走回來,咬脣道:“那你一個字都別漏下!”
她直覺和顧寶笙有關係,可是聽飛花絲雨一說,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張小臉登時毫無血色。
“你……你說什麼?”
秦萱兒簡直覺得自己如今沒病都要被氣病了!
她沒聽錯吧?!顧寶笙做誘餌,救了整座雲州城的百姓,還救了元戎太后?!
風光無限,連名字都和楚洵、蕭琛的英雄事蹟一起,被人一同津津樂道的談論。
明明她纔是蕭山王府的嫡女,纔是哥哥的妹妹,楚洵的未婚妻,憑什麼顧寶笙的名字竟和她的家人、未婚夫擺在一處了?
秦萱兒只覺一顆心像是被藤蔓緊緊的纏繞起來,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姑娘!姑娘!”飛花絲雨連忙扶着臉色蒼白的她坐在座位上。
飛花見秦萱兒眼包着一眶淚在眼裡打轉,心疼極了。
想到方纔在路上聽到兩個宮女的碎嘴,她心思一動,便勸起來,“姑娘,其實,她這次出盡風頭也未必是好事啊!”
秦萱兒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一聽這話,掉了一滴眼淚又擡起頭來,“這話怎麼說?”
飛花神秘的笑了笑,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奴婢方纔到廚房給姑娘端燕窩,可是偷偷親耳聽兩個小宮女說了。
那顧三姑娘是被帶到六殿下的營帳裡去待過些時辰的。
六殿下素來與楚世子殿下不和,那軍營裡多的是男人,這……顧三姑娘瘦瘦弱弱,身嬌柔嫩的,誰知道……她還是不是完璧之身啊?您說是吧?”
秦萱兒的眼睛亮了一亮,“你接着說。”
飛花把太后私下要驗明顧寶笙是否清白之身的事情說出來。
秦萱兒皺眉道:“若她毫髮無損,那這消息有何意義呢?”
飛花和絲雨對視一眼,同時一笑,齊聲道:“這個不必姑娘操心,奴婢們是有法子的。”
“什麼法子?”
絲雨笑道:“不瞞姑娘說,奴婢們是打小被賣過來的。
人牙子選丫頭,得要身子乾淨的。
可是有一種人,無論是不是處子之身,只要有了那病,都會成不乾淨,沒人要的人!”
秦萱兒不懂,“這是何意?”
絲雨有些難以啓齒,“是……是花柳病。”
秦萱兒想了片刻,登時便抿嘴笑了起來。
是啊,證明顧寶笙是否是乾淨的,的確可以讓醫女來驗身。
可是,若是一脫下顧寶笙的裙子,便有花柳病的惡臭傳出來呢?
那麼,顧寶笙是不是處子之身便根本不用查了啊!
軍營中的男子打牙祭會去煙花柳巷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得了那病也很正常。
顧寶笙只要一染上那病,不用再說,都是被那羣秦沐之帶來的士兵玷污的,還需要驗身?還能配得上楚洵嗎?
這樣想着,秦萱兒立馬吩咐飛花絲雨去青樓找得了那病的女子們。
“記住了,”秦萱兒仔細的吩咐道:“這些新的褻衣褻褲一定要讓她們自己貼身穿了再拿回來,用香料薰了再拿給顧寶笙!”
顧寶笙如此狡詐,她只好舍了幾匹貴重的布料做嶄新的褻衣褻褲來收拾她了。
想到顧寶笙很快便要從高高在上,變成萬人唾棄的殘花敗柳,秦萱兒眼底止不住的升起得意的興奮來。
幾日後,秦萱兒便帶着那些香薰的褻衣褻褲過來找到了顧寶笙。
秦萱兒來的時候,顧寶笙正在調香。
淺淺淡淡的暖色陽光照在她臉上,肌膚細膩嬌嫩如清雪,明眸皓齒,淺笑盈盈。
當真霞姿月韻,雪膚花貌。
秦萱兒看着顧寶笙恢復完好的肌膚,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濃濃的妒忌來。
這嬌美無雙的容顏,本該就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可是,不配這副皮囊的顧寶笙,卻要據爲己有,佔了上風去。
這讓秦萱兒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顧寶笙正在用銀勺子挖了一點兒迦南香的香料末子放在金秤盤裡,擡頭對上秦萱兒的妒忌暗恨的眼神。
蹲了一頓,而後輕笑着問道:“可是這迦南香的味道太過濃郁,讓萱兒姑娘不喜,這纔不進門來了?”
秦萱兒有些尷尬的低下頭,“自然不是,是我見你調香認真,不忍打擾你罷了。”
顧寶笙擦了擦手上的迦南香碎末,讓圓月把東西都收了起來。
而後才招呼秦萱兒坐在對面,命半夏倒了杯桂花烏龍遞過去。
桂花烏龍清香撲鼻,秦萱兒緊張的心情消散了些許。
她準備了片刻,方纔笑道:“寶笙,我這幾日在府上聽說了你的事,心裡真是佩服極了。
我若是你,定然不敢去那麼多男人的地方的!
你可真是厲害!”
顧寶笙看在眼裡,也不戳穿,捧着茶笑道:“戰場上,只有生死,不分男女。
我想,若是萱兒姑娘當時在場,也會毅然決然的替雲州百姓爭上一爭的。”
秦萱兒扯了扯笑臉,“自然是的。”
然而,她打從心底裡是不願意的。
她身份如此高貴,要犧牲,自然也是該那些低微的人爲她犧牲啊!
秦萱兒嘴角往下垂了垂,見半夏把晾乾的衣裳收進來,立馬便對飛花絲雨使了個眼色。
“寶笙啊……”秦萱兒坐到她身旁,面色赧然的拉着她的手,愧疚道:“從前我不知道你的好。
這次,你不顧自己的性命救了雲州百姓,我身爲雲州城的主人,是真心感激你佩服你的!
若非你膽子大,人機靈,恐怕我們雲州就要陷入戰亂之中了。
我這次來,是爲我從前對你的不好,給你賠罪的。
你可千萬不要怪罪我啊!”
秦萱兒眼神頗爲歉疚認真的看着她,好似是真心在感激她相救一般。
然而顧寶笙卻不着痕跡的收回了手,有些疑惑道:“我與萱兒姑娘素來相處安寧,萱兒姑娘從前哪裡有對我不好過麼?”
秦萱兒臉上的笑意僵了一僵,她能怎麼說?總不能自己把自己從前做的事情說出來吧?
秦萱兒抿了抿嘴,淚汪汪的委屈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有時候使了些小性子罷了。
寶笙,你今日若是不肯接受我的謝禮,便是不肯原諒從前小性兒的萱兒了。”
秦萱兒的眼淚就像不要錢的魚眼珠一樣,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顧寶笙敢肯定,若是她今日不收下秦萱兒的東西。
等秦萱兒一出去,她身上便會有數不盡的閒言碎語傳出去。
不過,她原本也沒想在這事情上爲難她。
當下便笑道:“萱兒姑娘這是什麼話?
你原本是心善之人,我也是仁慈之人,便是從前有小小的不愉快,也自然該是一早便煙消雲散的。
你既然有心帶了禮物送過來,我又哪裡有拒絕的道理呢?半夏,收起來吧!”
秦萱兒心鬆一口氣。
想到顧寶笙恐怕未必會穿,她又揚起笑容道:“寶笙,你別怪我做褻衣褻褲給你。
實在是這料子貴重無比,輕薄柔軟,有光嫩肌膚的功效,若是做了外裳,反倒是不美。
我不知道你的身量,便讓人照我的身量裁的,你趕緊先試試,不合適,也好讓人趕緊的改。
若是合適,我心裡也好放心啊!”
說着便示意人關上門,讓顧寶笙進裡屋換衣。
見顧寶笙不動,秦萱兒又是委屈一哭,含淚道:“寶笙,我這……我這也是爲你好啊,你若是不想收下我的東西,那我這便帶着東西走就是了,你何必給我臉色看呢?”
一旁低頭的半夏翻了個白眼,這是誰給誰臉色看呢?
秦萱兒若是這樣哭哭啼啼的帶着東西出去走一圈兒,外頭人指不定怎麼議論姑娘呢!
顧寶笙搖頭,“萱兒姑娘誤會了,寶笙只是想說,讓你的丫頭站進來些,圓月要關門罷了。”
秦萱兒這才展顏一笑。
待聽到裡屋悉悉索索換衣裳的聲音,還有討論褻衣褻褲合不合適的聲音。
秦萱兒的心徹底放回了肚子裡。
只要顧寶笙穿上了這一回,定然會生病無疑了。
顧寶笙出來見她心情頗好,低頭一笑,上前與她假意道謝了幾句。
又似不經意的問起,“萱兒姑娘可曾送了這東西給太后娘娘?”
秦萱兒不解,“寶笙何出此言?”
顧寶笙道:“太后娘娘才從建蘭山脫險歸來,如今正是身體不好,睡眠不佳的時候。
這衣料如此柔軟,穿在身上也十分安眠。
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你有這等好東西,單單給了我,卻沒有送到翡翠閣。
到時候心裡定然會有所怨言的。
太后娘娘都沒有收的貴重東西,我又怎敢收,又怎能收呢?”
秦萱兒一聽,心裡登時有些慌亂起來。
是呀,元戎太后也正是需要她去討好探望的時候。
只給顧寶笙一個人送了這貴重的褻衣褻褲,沒有給元戎太后送,的確說不過去。
於是,她立馬乾笑道:“你瞧我這記性。
我是急着過來看你,忘了提起此事罷了。
太后娘娘那一份兒我一早準備好了。
不過眼下是午後,我怕太后娘娘在午睡,這纔沒有前去。
只等晚上用飯的時候纔去的。”
顧寶笙點點頭,“既如此,那寶笙也不擔心了。”
秦萱兒匆匆與顧寶笙又說了兩句話,便忙不迭的回到萱草閣,讓人剪裁起褻衣褻褲,還有枕頭被罩來。
她給顧寶笙的布料是最貴重的,如今只能硬着頭皮用一模一樣的布料剪裁更多的東西送給元戎太后了。
想到這兒,秦萱兒便不由心裡把顧寶笙罵了個半死。
玉簪閣
顧寶笙看着秦萱兒送的那些褻衣褻褲,輕輕一笑,淡然道:“誰提的,便送給誰吧。”
元戎太后不是一向老當益壯嗎?
若是得了此病,應該沒有那麼多閒情逸致來對付她了吧?
元戎太后命人掐準了顧寶笙犯病的日子,一等那玉簪閣傳出顧寶笙身上有惡臭的事情,便忙讓人把顧寶笙叫了過來。
雖然這幾日她自己身上也有些臭臭的,不過那是因爲從糞坑裡出來的緣故。
元戎太后爲了不讓自己丟人,特意的把近身宮人都遣走了許多,也不讓太醫看,省的到時候自己的貼身醫女都嫌棄自己了。
顧寶笙來的時候,元戎太后正坐在上首喝茶,一見她來了,立馬沉下臉來,“顧寶笙,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顧寶笙垂眸,“寶笙不知。”
“大膽!”一杯茶碎在顧寶笙腳下,碎瓷片刮破了她的手指。
元戎太后沉聲道:“你孤身入敵營,按理來說,哀家是該褒獎你的膽識。
可是,你是哀家未過門的孫媳婦!
身份不比那些山野村婦,失身給多少人都沒關係!
皇家的媳婦,必須身子清白,你這樣進軍營,可把皇家放在眼裡,可把哀家放在眼裡?”
顧寶笙低頭溫順道:“寶笙並未失身於人,請太后娘娘放心。”
元戎太后皺眉不悅。
“顧寶笙,這種事情,口說無憑,自然是驗身爲證。
皇家的媳婦過門前都是要驗身的,如今你入敵營,見了許多男子,那便更該驗身了。
這不是哀家信不信你的事情,而是口說無憑,眼見爲真的事情啊!
若要讓哀家信服,讓子珩信服,也給雲州百姓解釋清楚,這驗身,是必不可少的!
趙嬤嬤、段嬤嬤,進來吧!”
兩個膀大腰圓,凶神惡煞的嬤嬤登時從門口顫着肥胖的身子進門了。
顧寶笙並不慌亂,反十分配合道:“寶笙清白,天地可鑑,自然是不怕驗身的。
可是若是寶笙驗身,自然該讓蕭山王府其他人也知道寶笙清白。
只有兩個嬤嬤便下了定論,寶笙覺得,太過草率了。”
元戎太后輕輕一笑,“這個你無須擔心,子珩和蕭世子還有衆位官員都在前院。
你既然想將驗身的事情更鄭重其事一些,哀家自然該應允你的。
不光如此,便是蕭山王府爲秦姑娘治病的兩位醫女,哀家身邊的兩位醫女,也會一同過來幫忙驗明你的清白之身的。”
顧寶笙不卑不亢的點頭道:“那便有勞太后娘娘了。”
元戎太后滿意一笑,立馬便讓人把消息傳了出去。
她是太后,要驗證孫媳婦是否爲清白之身,是理所當然。
雲州人不能說什麼。
只是暗自都在疑惑,這元戎太后自己水性楊花的名聲都還沒有洗乾淨呢,怎麼反倒關心別人乾淨不乾淨了?
是不相信楚世子保護未婚妻的能力呢,還是不相信蕭世子治理雲州的手腕兒呢?
衆人不得而知。
然而此時的翡翠閣前,卻已經將衆人都召集好了。
秦萱兒隱沒在人羣中,眼底滿是興奮的光芒。
已經過了這麼久,顧寶笙的病也犯了。
今日,便是她身敗名裂的時候!
她真的……已經等不及看顧寶笙被趕出蕭山王府的樣子了!
想到一會兒自己要去安慰楚洵,做他新的未婚妻,秦萱兒立馬給自己整理衣着妝容起來。
翡翠閣中
元戎太后坐在上首,眼底滿是輕蔑的瞧着顧寶笙道:“如何?
醫女剛一進門便聞到有花柳病的惡臭,你竟敢還敢跟哀家說謊,說你是清白之身?
你是哪裡來的膽量來欺騙哀家?
來人啊!”
元戎太后厲聲高喝道:“把這得了花柳病的女人,立馬給哀家趕出去!哀家……”
“太后娘娘!”蕭山王府的劉醫女打斷她,赧然道:“得花柳病的人,是您啊,太后娘娘!”
“什麼?”元戎太后立馬瞪大了眼。
242章 奸計被揭,萱兒抵罪
翡翠閣內外登時雅雀無聲。
唯有元戎太后驚訝一瞬,掩下怒色立馬拔高聲音道:“顧寶笙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敢這樣污衊哀家?
你可知污衊當朝太后身染惡疾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來人,立馬將這個夥同顧寶笙說謊的醫女拉下去處置,哀家再不想看到她們!”
元戎太后是斷然不會相信自己有那種病的。
姜徳音給顧寶笙留下了那麼多金銀珠寶,定然是那醫女查出東西來,卻拿了顧寶笙的銀子,這才污衊到自己身上來了。
可趙嬤嬤和段嬤嬤還未上前拿人。
顧寶笙突然往前一步,重重一跪。
空靈清脆的聲音朗聲道:“太后娘娘!
您曾說口說無憑,眼見爲真。
是以讓寶笙接受驗身一事。
可是如今寶笙接受驗身,醫女驗出是您有問題,您爲何不肯承認了呢?
劉醫女飽讀醫書,見多識廣,是蕭山王府的妙手神醫。
便是在天下醫者當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單蕭山王府給劉醫女每月的月錢都有白兩有餘,莫說劉醫女元善堂的金字招牌,日進斗金。
寶笙何德何能,能讓德高望重的劉醫女與寶笙同流合污呢?
太后娘娘,您是要當着蕭山王府和天下人的面前,非要給寶笙安上這樣的罪名嗎?”
“你!”元戎太后氣得滿面通紅,手指着顧寶笙,恨不能一巴掌扇死她。
然而,玉竹嬤嬤卻攔在了元戎太后面前,轉頭低聲勸住元戎太后。
無爲其他,顧寶笙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實話。
蕭山王府寶貝秦萱兒,給她請的自然是雲州乃至天下最好的醫女來替她診治。
劉子花劉醫女的大名雲州隨便拉一個百姓出來都知道。
這樣有醫術,有仁心,還不缺錢,有蕭山王府王權撐腰的人,會被顧寶笙一個小姑娘收買嗎?
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要知道,一山難容二虎,楚洵和蕭琛兩人可是一向水火不容。
顧寶笙是楚洵的未婚妻,蕭山王府的人又怎麼會幫她呢?
合作抓秦沐之是一回事,可是論功行賞,爭權奪利,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元戎太后一口氣上不來,氣得直哆嗦。
可劉醫女身份不同,她若此時直接讓人把人都拖下去宰了,外面的人恐怕議論聲,不滿聲只會更大。
因而,她只好按捺下性子,眼底閃過一絲狠厲,語氣緩和道:“哀家素來聽聞劉醫女大名,倒是從未見過。
今日倒是哀家莽撞了。可是……”
元戎太后話鋒一轉,便厲聲道:“方纔寶笙你才挨近過哀家的身,這氣味難免會沾染上哀家,不好辨別。
劉醫女站的位置難免會嗅錯。
若是在這兒給你驗身,進了哀家的屋子,哀家也怕得病。
段嬤嬤,趙嬤嬤……”
元戎太后點了幾個宮女太監出來。
冷聲道:“哀家聽說那得病之人,便是褻衣褻褲,被褥等物都會留下那病的痕跡。
既如此,便也無需那麼麻煩進屋驗身了。
若是待會兒他們搜到你的貼身東西有那病的痕跡……”
“哼!”元戎太后鼻孔重重哼了一聲道:“那就別怪哀家不客氣!”
顧寶笙就是閉着眼睛都知道元戎太后在想什麼。
劉醫女醫術高明,其實不用驗身,都能看出自己是完璧之身。
可是,元戎太后想要的結果卻並非如此。
元戎太后希望看到的,不僅是她被人唾棄,還希望因着這件事,楚洵和蕭琛矛盾加劇,最好兩敗俱傷。
蕭琛的親妹妹傷了楚洵的未婚妻,這個對戰的理由,很合適。
連顧寶笙都不得不感嘆着是一個一石二鳥的好計。
只是,顧寶笙卻不願意做那隻鳥。
她低眉順眼道:“太后娘娘要查,寶笙自然絕無怨言。
可方纔您也說了,劉醫女站的位置容易辨別出錯。
並不能確定,這氣味到底是寶笙身上還是太后娘娘身上,又或許是哪個宮人身上傳出來的。
寶笙身份低微,即便得病身死,也是命如草芥,不足爲慮。
可是娘娘是千金之體,萬金之軀,怎能不着人細細的檢查一番呢?
寶笙以爲,若是要查,便將蕭山王府都好好檢查一番。
免得那漏網之魚留下禍患纔是!
若是太后娘娘不放心,大可以讓幾位嬤嬤隨同蕭世子殿下和楚世子殿下的人一同查看,如此,便在無人敢隱瞞了!”
元戎太后心底是一萬個不願意,她素來喜歡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這檢查翡翠閣和蕭山王府的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範圍之外。
她自然是不許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的。
然而,眼下,顧寶笙的理由十足的充分,名義上還是爲了她好。
宮廷宴會但凡一點兒毒藥出現都會全部排查,蕭山王府出現花柳病的味道,自然也該好好檢查一番。
她元戎太后的翡翠閣更不能放過一絲一毫。
元戎太后沉默片刻,想不出拒絕寶笙提議的理由,反倒想到搜查蕭山王府的好處來。
秦沐之拿的那塊兵符幾乎可以以假亂真,那麼,蕭山王府肯定是見過那塊兵符,或許就私藏在府上的啊!
趁着搜查,她可以讓宮人仔細留意着地形,找到那私藏兵符的密室,如此,也不枉她籌謀這一番了。
至於顧寶笙,元戎太后嫌惡的皺了皺眉,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要知道,她元戎太后的屋子可是銅牆鐵壁,一隻蒼蠅都難以飛進來。
她的貼身衣物和胭脂水粉,首飾朱釵都是醫女保管的,哪裡會有花柳病出現的機會?
元戎太后下意識這樣想,卻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因爲在糞坑被淹了許久的關係,近來渾身惡臭,是將人遣走了許多的。
此話不提,卻說翡翠閣前的秦萱兒早已經要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了。
那東西是她看着顧寶笙進屋穿了的,無論元戎太后的人去查還是楚洵、蕭琛的人去查,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那便是,顧寶笙有花柳病,還是剛染上的。
除了被秦沐之軍營裡的人玷污,還能有其他的理由嗎?
她如今只需要靜靜等待那些人檢查的結果便好了。
看着立在衆人前,風光霽月不輸於自己哥哥的楚洵,秦萱兒害羞的紅了臉。
楚洵的未婚妻是因救雲州百姓被人玷污的,那麼,她作爲雲州城的主人,自然該給楚洵一個交代,以身相許,賠他一個未婚妻了啊。
見翡翠閣前的衆人都到大廳等待結果,蕭琛也走了,只剩他一個後面慢慢走着。
秦萱兒便紅了臉,一路跟了上去。
然而,楚洵身高腿長,即便慢慢的走也是一走撂下她一大段兒距離。
秦萱兒跟在後面,一路小跑,臉都紅了仍舊跟不上。
見四周無人,少不得的,秦萱兒叫了他兩聲,柔柔的像是水裡的水草一般,勾人纏綿。
“子珩哥哥!子珩哥哥你等等萱兒啊!”她紅臉道:“萱兒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說,事關雲州百姓的安寧,你一定要聽萱兒說啊!”
前方的楚洵腳步不停,連一個字都沒有扔給她。
倒是凜四抱着繡春刀,走到她身旁,翻了個白眼道:“萱兒姑娘。
雲州城的主人是蕭世子,雲州百姓的安寧自然有蕭世子操心。
您這身子,還是好好兒待在府裡不要添亂了啊!”
秦萱兒好歹也是蕭山王府的嫡女,是雲州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之一。
猛然被凜四一說,她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哪有不氣憤的?
憤憤瞪了凜四一眼,秦萱兒顧不得自己身體累不累了,徑直繞過凜四,努力衝向楚洵,直接攔在他的面前。
“子珩哥哥,萱兒說的事真的很重要……”
“有話快說。”楚洵不耐的打斷她。
然而秦萱兒看着那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沉浸在楚洵清雅的氣息裡,哪裡還記得起關注楚洵的語氣?
她擡了擡淚汪汪的眼,我見猶憐的說道:“子珩哥哥,你不要怪寶笙姑娘身子破敗,殘花敗柳還想欺騙太后嫁給你了。
寶笙從前已經被退過一次婚事了,你是人中龍鳳,她不捨更是人之常情。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挽回了,我們只能儘量讓太后娘娘不重重懲處她纔是。
出了這等事,我們雲州城欠你一個未婚妻,自然是我們的不對。
萱兒……萱兒只希望子珩哥哥不要因爲寶笙的關係與雲州城爲敵。
畢竟……”
秦萱兒紅着臉低頭道:“畢竟……我們雲州城是願意補償子珩哥哥你的。”
凜四撇嘴,“萱兒姑娘說的好聽,我們家小夫人生的仙女兒似的,性子又好,雲州城哪裡找比得上我們小夫人的女子去?”
秦萱兒指甲掐進手心兒,咬了咬脣,終於鼓起勇氣道:“這件事,若是旁人賠罪,自然夠不上的。
可是,萱兒卻是可以的。
萱兒,願意爲了雲州城的平安與子珩哥哥結爲夫妻!
只求子珩哥哥不要再爲此生我哥哥和雲州百姓們的氣了!”
秦萱兒打小便是被人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又一直是雲州城裡的第一姝,自然不肯承認她比顧寶笙的容貌學識,談吐氣質差了。
在她看來,這天底下,只有楚洵的身份相貌能配上她,其餘男子都是地上仰望她的污泥罷了。
顧寶笙也是那堆污泥中的一捧,哪裡能與雲端之上的她和楚洵相提並論呢?
秦萱兒說完,便等在原地,期許的看着楚洵,等着他答應。
她能讓哥哥和他握手言和,把酒言歡,顧寶笙能嗎?
她能讓雲州城人都擁戴他,地位更上一層樓,顧寶笙能嗎?
有顧琤和顧明遠那樣的家人,只會拖累楚洵,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此時該立刻答應下來選她,而不是顧寶笙啊!
然而,楚洵面色只是暗沉一瞬,眼底閃過一絲殺機,便沉聲問道:“照秦姑娘的說法,便是你心甘情願爲錯事,付出婚事了?”
秦萱兒一聽這話,有點兒懵,什麼叫錯事啊?
可聽到後面半句,她又不懷疑了,忙點頭道:“這是自然。”
楚洵理了理繡了麒麟的黑色袖口,淡淡道:“希望秦姑娘記住剛纔說的話。”
說完,楚洵擡腳便走。
秦萱兒聽了這話,自是高興不已。
但轉頭見凜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秦萱兒心情又不好了。
“你這麼看着我是什麼意思?”
凜四抱着刀讓出一條路來,往後指了一指,“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說,秦姑娘不記得,其餘的官家小姐,會幫你記得的。”
秦萱兒往他身後一看,這纔看到,之前討好自己的女子竟都來了。
且看她們鄙夷的樣子,顯然也是聽到自己和楚洵說的話了。
秦萱兒十分氣惱,但很快想到自己的身份地位是她們一輩子都拍馬趕不上的,她何必生這點兒氣?
再說了,這次蕭山王府可是救了整座雲州城,之前欠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足以抵她的救命之恩,她還怕她們做什麼?
因而,秦萱兒連個招呼也沒打,直接說自己累了,扶着飛花絲雨便往另一條路走了。
一干貴女恨恨的看了幾眼,想到剛纔聽的話,個個都開始低聲說起秦萱兒不要臉來。
不過想到楚洵那意味深長的話,衆人又開始有了另一層想法。
剛要開始討論幾句,便聽說查驗的嬤嬤們和錦衣衛、蕭山王府的人過來了。
衆人忙又到了翡翠閣門口等候。
翡翠閣中
元戎太后心情十分舒暢,她一面輕輕吹着茶杯中白毫銀針的茶葉,一面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事已至此,哀家也不跟你計較這麼多了,出家、流放、絞刑、白綾,你自己選一個吧。”
可瞭解元戎太后的人都知道,元戎太后手底下討生活,那是比死還難受。
即便顧寶笙出家,恐怕都會有數不盡的禍事找上門。
見顧寶笙垂眸不應,其餘人也不說話,元戎太后很是不滿。
她皺眉道:“怎麼?哀家都不跟你計較你是殘花敗柳還欺騙哀家想嫁入皇家的事了,還給了你選擇的機會,你竟然對哀家不滿起來了?
是要讓哀家親自下這個決定嗎?顧寶笙,做人要知足感恩,可不能得寸進尺啊!”
後面的趙嬤嬤和段嬤嬤身子抖了一抖。
玉竹咳嗽了兩聲,元戎收回憤怒的眼神,轉頭見楚洵沉默站在一旁。
心下有些得意的開口道:“子珩,顧寶笙從前是你的未婚妻,那便由你來說說怎麼處置她吧。
你們年輕到底不知事,知人知面也不知心。
這賜婚的懿旨是哀家下的,哀家對你有愧,日後自然會好生替你挑選親事的。
這事兒,你便親自處置了吧!”
元戎太后眼底滿是陰狠的笑意。
死在誰手裡都比不上死在自己摯愛的人手裡痛苦啊。
顧寶笙如此喜歡楚洵,她便偏要楚洵親自開口給顧寶笙挑選一種死法。
如此,也不枉當年她受的那些罪了。
元戎太后如是想到。
然而,楚洵開口是開口了,說的話,卻完全和元戎太后想象的相反。
“太后娘娘,方纔楚洵和蕭琛連同翡翠閣的醫女宮女太醫太監都查驗過了……
身患花柳病之人……的確是太后娘娘您,並非是楚洵的未婚妻,笙笙。”
“胡說!”元戎太后立馬柳眉倒豎起來。
瞧瞧這稱呼,喚她太后娘娘,不叫皇祖母,卻稱呼顧寶笙爲笙笙!
這親疏遠近,讓元戎太后不滿到了極點。
可楚洵卻並未停下來,直接命錦衣衛把東西端了上來。
劉醫女在下面解釋道:“太后娘娘,奴婢仔細檢查過。
寶笙姑娘的衣物並無花柳病的東西,反倒是太后娘娘您的,額,病情十分嚴重,已經無藥可救了。”
“不可能……”元戎太后不承認,大怒道:“哀家是太后,這些骯髒的東西怎麼可能是哀家染上的。
定然是你診斷錯了,或是有人錯認了東西是不是?”
劉醫女十分無奈的開口道:“楚世子和蕭世子殿下同時派了人查驗,太后娘娘的貼身宮女玉竹嬤嬤當時也在場。
奴婢實在沒有理由說謊啊!”
元戎太后看着兩個托盤上一模一樣的疊好的衣物,再看着底下完好無損的顧寶笙,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一早算計好了利用秦萱兒收拾顧寶笙。
顧寶笙何嘗不是,早在一開始便打算利用秦萱兒給自己佈局了。
可笑,她是螳螂捕蟬,顧寶笙卻是黃雀在後!
怪不得她一提出查驗的時候,顧寶笙這麼輕鬆答應下來,還一副好心的讓她翡翠閣也查驗一番。
敢情,是專門想讓來蕭山王府的所有臣子婦人都看自己的笑話的!
元戎太后此刻是後悔不迭。
早知道,她就不那麼貪心,只收拾顧寶笙一個人,讓她在翡翠閣查驗身子就得了!
如今,身患花柳病的證據被找了出來,還是她自己的幾個心腹嬤嬤在場的時候被找出來的。
她就是想說被人冤枉,也沒有藉口了啊!
一個心腹或許可以藉口說是受人賄賂,栽贓嫁禍,可所有心腹都去盯着顧寶笙的東西了,哪裡還有多餘的人給她作證?
然而,想到這事情原本就是秦萱兒辦事不利,把東西搞錯了,這才把病弄到了自己的身上,元戎太后絕望的眼神裡又迸射出狠厲的光芒來。
“蕭世子,這褻衣褻褲可是你們蕭山王府的秦萱兒給哀家拿過來的!
哀家之前都是身子好好兒的,怎麼一到你蕭山王府,穿了你蕭山王府嫡女的東西,便會患上這病了呢?”
翡翠閣門外的秦萱兒一聽,登時哭着喊冤起來。
“太后娘娘,萱兒還是未出閨閣,爲及笄的女子,哪裡有那些東西?
您便是想冤枉萱兒,冤枉蕭山王府,也不能這樣啊!”
蕭琛此時儼然一個好脾氣的,保護妹妹的好哥哥一般,也幫着秦萱兒開口了。
“太后娘娘,您貴爲太后,這身邊的衣食住行,自然都是有醫術高明的醫女看着的。
我們萱兒一向心地善良,身子也弱,若是碰到這些東西,恐怕自身都難保,哪裡還敢加害別人呢?
還請太后娘娘慎言啊!”
元戎太后還想強辯幾句,下面的人卻如炸開了鍋一般沸騰開了。
“蕭世子是我們雲州的救世主,太后娘娘怎麼能這樣冤枉他呢?”
“就是就是!太后娘娘說不得是在其他地方染上的病也未可知,怎麼能怪道蕭世子呢!”
“說不定就是餘大將軍或是齊老太爺呢!”
有人“小聲”的嘀嘀咕咕着。
元戎太后一口氣上不來,暈倒過去。
然而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的開口道:“玉竹,送秦萱兒和親!”
243章 送走萱兒,認出眠笙1更
萱草閣
秦萱兒正爲此事忐忑不安,生怕楚洵查到了自己頭上,猛然聽到翡翠閣傳來的消息,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麼?送我去西戎和親?”秦萱兒手中的茶盞登時嘩啦一聲碎在地上,脫口而出便道:“這不可能!”
她是蕭山王府的嫡女,怎麼能嫁給西戎大王那種半截身子要入土的老頭子呢?
元戎太后自己水性楊花得了花柳病的名聲傳了出來,已經名聲盡毀,連太后之位都配不上了,憑什麼下懿旨要求她嫁給誰?
顧寶笙沒有得病,她已經夠失望難受的了,如今還要承受元戎的怒火,秦萱兒實在心有不甘。
她蹭的一聲站起來,立刻道:“走,到歲寒院去!”
元戎太后敢動她這顆蕭山王府的掌上明珠,就別怪她哥哥出手不客氣!
秦萱兒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歲寒院,還未進門,才瞧見蕭琛的腳搭在書桌上,便開始委屈巴巴的掉眼淚。
“哥哥……你可瞧瞧吧,太后娘娘也太不把萱兒放在眼裡了!
竟想送萱兒去西戎那種地方和親……”
“這個本世子知道。”蕭琛不鹹不淡的開了口,淡定的翻閱着手中的書信。 Www¤ TTκan¤ Сo
秦萱兒心中暗喜,哥哥這樣平靜,又素來聰慧過人,一定是早知元戎太后圖謀不軌,她喜歡楚世子,一早便爲她和楚世子打算好了的。
因而,秦萱兒立馬轉悲爲喜道:“萱兒就知道哥哥最疼萱兒了……”
頓了頓,又紅臉小聲的問道:“那……萱兒和楚世子的親事,哥哥是怎麼打算的?”
蕭琛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頭,即便他不怎麼喜歡楚洵,但也不喜歡秦萱兒覬覦寶貝笙笙的護花使者。
沒辦法,寶貝笙笙是他家的,他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護短!
因而,“啪”的一聲,蕭琛便把書信蓋在桌上,似笑非笑的望着秦萱兒:“誰跟你說,本世子要把你嫁給楚洵了?”
秦萱兒不淡定了,着急道:“哥哥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想棒打鴛鴦不成?”
以哥哥的手段,不難查出自己心悅楚世子。
推辭和親一事的最好做法便是找人定親,除了楚洵,難道哥哥還會把她許配給她不喜歡的人嗎?
“棒打鴛鴦?”蕭琛玩味一笑,“秦萱兒,本世子怎的不知,你的臉皮什麼時候有這麼厚了?”
楚洵能看上秦萱兒,那是腦子被驢踢了還差不多!
“哥哥!”
“行!了!”蕭琛挑挑眉便道:“秦萱兒,你和楚洵的事情,本世子查得一清二楚。
無非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不必跟本世子說楚洵肯爲你上刀山下火海的話。
至於和親的事情,並非空穴來風,更非突如其來。
要怪罪,只能怪罪到你自己的尾巴沒有收好,自己願意和親,怪不到別人身上。”
秦萱兒杏眼滿是慌張,躲閃着眼神不肯直面蕭琛。
“哥哥這是什麼意思,萱兒不懂。”
蕭琛也懶得跟她拖泥帶水的廢話,直接把方纔手中翻閱的信件扔到了秦萱兒腳下。
漫不經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自己都看看這些日子你做了些什麼事兒吧。
你自己種的惡果,當然是自己吃了,難不成還得本世子跟你一起吃不成?”
秦萱兒咬了咬脣,彎腰將那些信件撿起。
一張又一張的信件翻過去,像是撕下了她僞裝得極好的面具一般,到最後看完,已經將她的面具全部摘下,臉也似乎被扒了一層皮,變得慘不忍睹。
秦萱兒拿着那些信件,彷彿燙手山芋一般,恨不得立馬扔出去,可是她忍了又忍。
這才忍不住開口道:“哥哥,我是蕭山王府的嫡女,哥哥你怎麼能派人調查我呢!”
而且,就算查到了,也該替她掩蓋善後,怎麼能擺出來給她看呢?
得罪的可是元戎太后啊!
“你要不做壞事兒,那本世子就算查了又能拿你怎麼樣?”
蕭琛低頭抿了一口雪山含翠,慢悠悠道:“這貪官犯法被查了,難不成還得怪欽差大臣非給他塞銀子不成?”
秦萱兒一噎,知道這個哥哥嘴巴毒起來,她不是對手,便立馬換上一副小女兒家的嬌態。
“哥哥,萱兒不是這個意思。”秦萱兒柔柔道:“只是這些事,畢竟不光彩,萱兒想,還是不要給王府找麻煩的好。”
蕭琛挑挑眉,對這話倒是不可置否。
畢竟秦萱兒現在名義上還是蕭山王府的嫡女,的確不能亂來。
可偏偏,蕭山王府最大的麻煩就是秦萱兒這個拖後腿的。
他自然得趕緊把秦萱兒趕到別處去禍害別人啊!
蕭琛搖頭嘆氣,扔了兩個字給秦萱兒,“晚了。”
見秦萱兒一頭霧水,還沒反應過來。
蕭琛暗罵了一句蠢豬,只好耐着性子解釋道:“這些信件,並非是本世子派人查出來的。
而是太后娘娘方纔派人送過來的。”
秦萱兒當日是如何讓顧寶笙“招蜂引蝶”,謀害太后的,又是如何聽信下人讒言,送沾染了花柳病的褻衣褻褲給顧寶笙,後來弄錯了送給元戎太后的。
信件上記載得一清二楚。
秦萱兒這下徹底慌了,也顧不得蕭琛喜潔,連忙跑到蕭琛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哀求道:“哥哥……萱兒是一時糊塗啊。
萱兒並未想過害誰,只是……只是想給顧寶笙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
何況,那東西是萱兒先做好了送給顧寶笙,後做好了才送給太后娘娘的,怎麼會弄錯?
那定然是顧寶笙中途動了手腳,是顧寶笙害的太后娘娘,怎麼能怪萱兒啊!
你是萱兒的哥哥,可不能幫着外人啊!”
秦萱兒再一次強調了自己的身份,就差沒有明着給蕭琛說,若是蕭琛不幫忙,她就要告狀告到蕭山王那裡去了。
蕭琛把袖子從秦萱兒手中扯出來,低頭皺了下眉,很快鬆開。
算了,爲了寶貝笙笙犧牲一件他喜歡的衣裳,也是應該的。
秦萱兒見蕭琛接受了自己拉他的衣袖,低頭抿嘴一笑。
她就知道,哥哥不敢捨棄她的!
誰知,她剛一彎脣,蕭琛便開始訓人了。
“小小的教訓?”蕭琛不客氣的指出來,“花柳病能死人,能死好多人,你不是不知道吧?
要想搶人家男人,就光明正大的搶,你這陰招兒是咱們蕭山王府的做派嗎?
秦萱兒,你也別把太后娘娘和別人都當成傻子。
太后娘娘能查到這些東西,本世子和楚洵自然更不在話下。
你以爲這些消息不會傳到京城皇上耳朵裡?
唉,實話告訴你吧!”
蕭琛慢悠悠扇了兩把扇子,徐徐道:“太后娘娘說了,這次是你害她患病。
她是看在我們蕭山王府的面子上纔不予計較的。
如今餘家定了滿門抄斬的罪過,無人和親。
你若答應和親,太后她老人家願意把這些東西壓下來,不會把醜事公之於衆。
可若是你不答應和親麼……”
秦萱兒覺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
“不……不答應會如何?”
“也很簡單。”
“啪”的一聲,蕭琛收了扇子,幽怨的看向秦萱兒:“若是你不答應和親,太后就會將你害她和顧寶笙這些事情送到京城,讓陛下下旨申斥你。”
“什麼?”
秦萱兒一張臉氣憤得都扭曲起來了。
明明是元戎太后一直在她面前說顧寶笙身份低微,學識不佳,配不上楚洵,一直鼓勵自己和楚洵在一起,慫恿自己做下那些事的。
怎麼到了現在,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說起來,元戎太后纔是主謀,她只是幫着推波助瀾的幫兇而已。
憑什麼主謀都安然無恙,她卻反被威脅起來了?
秦萱兒不甘心,咬牙道:“哥哥,可是這些事情都是太后娘娘讓萱兒做的……萱兒……”
“那證據呢?”
蕭琛擡眼一問。
“太后娘娘能找那些宮女太監、醫女小廝,還有客棧、花樓的老闆作證。
證明是你的丫頭在太后的茶水裡動了手腳,招蜂引蝶,還能證明是你的丫頭帶了那些褻衣褻褲去找身患花柳病的女子。
那你的證據呢,你的證據又在哪裡?”
秦萱兒杏眼圓睜,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元戎太后是慫恿挑撥,出惡毒主意的人,可是所有害顧寶笙和元戎太后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下的。
元戎太后只是私下口頭跟她說罷了,連在場的都只有元戎太后的心腹嬤嬤,她找誰證明元戎太后是主謀?
“可是,哥哥……這些事真的是太后娘娘……”
“口說無憑,你覺得你一張嘴能說得過幾個證人的幾張嘴?”
“可是……”
“不用再說可是了。”蕭琛沉聲道:“這次你招惹的是太后和皇上。
皇上是君王,蕭山王府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眼下,信件恐怕已經到了宮中,太后和皇上只等着我們蕭山王府的態度罷了。
若是你不答應,恐怕整個蕭山王府都得被你連累。”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秦萱兒不信,咬脣道:“父王若是知道此事,就算帶兵造反,也絕對不會讓我落入泥潭的!”
蕭琛不可置否,如果秦萱兒真是蕭山王府的珍珠寶貝,蕭山王府和西戎爲她打天下都沒什麼關係。
可偏偏,她只是一個贗品,還是三番兩次要毀掉真跡的贗品。
他們又怎會爲這樣一個不值得的人費盡心思呢?
“秦萱兒……”蕭琛輕笑道:“那你可曾想過,蕭山王府兵敗後的下場呢?”“我……”秦萱兒不知怎麼回答。
蕭琛斜睨她一眼道:“秦萱兒,本世子教導你多年,你怎麼還是不懂得如何沉心靜氣啊?
許多事情,不是不對,只是需要一個時機,懂嗎?”
秦萱兒心中大喜,哥哥這是答應爲她造反了!
“那……”
“當下切勿操之過急……一切當徐徐圖之。”蕭琛一下一下的用金扇子戳着檀木書桌,只當把書桌當成秦萱兒木魚腦袋那樣,用內力發泄,戳出一個一個的洞來。
“眼下不過是緩兵之計,你暫且答應下來去西戎和親,本世子和父王到時候自然會知道該如何行事的。”
秦萱兒一點兒也不想去西戎,也擔心,“那到時候不會真讓我和西戎大王成親吧?”
她可不想跟那種老頭子假戲真做!
蕭琛哼了哼,“你覺得父王允許?”
秦萱兒這下徹底放心了。
蕭琛這個哥哥六親不認,可是父王卻是打心底疼愛她的,甚至寵愛更甚於這個哥哥。
若是父王當了皇上,那她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到時候,照父王對她的疼愛,自然是由她自己挑選駙馬了。
蕭山王府實力雄厚,父王爲她打下這天下所花的時間,也一定不會太長。
等父王登基之日,便是她和楚洵親事塵埃落定之時。
區區一個前朝的罪臣之女,只配淪爲階下囚,淪爲教司坊的妓女,比得上金枝玉葉的她麼?
想到這兒,秦萱兒的嘴角止不住得意的翹起。
忙軟軟的嬌聲道:“萱兒多謝哥哥了!萱兒這便回萱草閣等待和親,絕不會再跟哥哥你吵鬧了!”
哥哥日後是太子,也會是父王故去之後的皇帝,她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樣對他沒大沒小了。
蕭琛輕輕點了點頭。
等秦萱兒人一走,咔嚓一聲,蕭琛身上的外衣便被他的內力震碎。
四九和五九站在外面,看着主子挺拔高大的身子只穿了件中衣,怒氣沉沉的往裡走,忙命人把準備好的水擡進淨室。
淨室中,蕭琛冷着一張臉,將身上的皮膚錯得通紅,嫌惡的皺眉道:“下次——莫要給那蠢豬準備香味如此濃重的香粉了!”
他洗了三遍還是那個香粉的臭味兒!還被那蠢豬的豬蹄子碰了下,真是氣死他了!
四九候在淨室外,連連應是,又道:“那西戎那邊兒?”
蕭琛泡在浴桶裡,白皙健碩的胸膛氣得還有些微微起伏。
他哼了哼,冷笑道:“夏侯那老頭子不是成天兒惦記神女嗎?
把消息遞給他就是了。”
秦萱兒別的事兒不行,不過在禍害別人,給人家扯後腿這件事上,蕭琛深深覺得,秦萱兒是蠢貨中的佼佼者。
夏侯家一直不放棄尋找顧寶笙,只是懷疑的目光都在雲州的秦萱兒身上,這才一直未能動手。
眼下,若是秦萱兒去西戎和親,和夏侯家搭上了線,相信會一拍即合,爲他們接下來的事情省力不少的。
只希望這蠢貨不要太蠢,切勿讓人把目光很快盯在寶貝笙笙身上。
想到寶貝笙笙,蕭琛便立馬問道:“笙笙一刻鐘前咳嗽了兩聲,本世子讓你們送湯,可送過去了?”
四九忙道:“送過去了。不過……”
“不過什麼?”
四九硬着頭皮道:“不過當時楚世子在場,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潤嗓子的川貝燉雪梨,所以……”
“所以……”蕭琛陰惻惻道:“本世子那碗是進了豬肚子,還是被倒了啊?”
“咳……”四九嚥了嚥唾沫道:“是……楚世子殿下幫忙喝了一半。”
“另一半呢?”
四九裝死半天,才吞吞吐吐道:“笙郡主喝了。”
蕭琛皺眉,暗道楚洵那狼崽子就是妖精,仗着自己長得花容月貌,就把寶貝笙笙先叼走,再以皮相誘之!
“那他們現在在何處啊?”
四九見主子一副氣勢洶洶準備去捉姦在牀,大打一架的架勢,連忙攔住他。
“主子放心,主子放心,”四九連忙保證道:“笙郡主和楚世子是幹正事兒,到牢房審犯人去了。絕對沒有做什麼親密的事。”
蕭琛聞言,出人意料的沉默了一瞬。
將帕子往浴桶一扔,而後慢慢道:“這幾日,讓笙笙好好休息。若有人敢擾她——殺無赦。”
四九斂眉,鄭重應下來。
蕭琛慢慢閉上眼睛,睜開的一瞬突然殺氣立現。
南齊負了笙笙,他便要整個南齊都爲笙笙陪葬!
玉簪閣
日光透過橫斜疏影照進屋中,光影花葉明暗交疊,幽幽涼風輕輕撥弄着水晶珠簾。
妝奩前坐着身着朱槿色廣袖長裙的少女,腰肢纖細如春柳,素手白嫩如水蔥。
與往日梨花白的清雅如畫不同,今日的少女一身火紅豔麗的朱槿色將她襯得格外明豔動人,風華無雙。
半夏梳着顧寶笙那一頭烏黑濃密的秀髮,一面梳,一面感嘆,原來自家姑娘穿這豔麗的顏色也一樣好看,豔而不俗,反有種雍容華貴,高貴典雅的氣質。
如果說之前着梨花白衣的顧寶笙是雅緻清姝的綠萼梅,那現在着朱槿色衣的顧寶笙便像是高高在上的薔薇花。
少了一絲柔軟,多了一份凌厲,少了一絲親和,多了一份疏離。
總讓人覺得,美則美矣,卻是帶了扎人的小刺兒,讓人無法親近。
像是……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半夏和圓月說話都小心翼翼起來。
半夏給顧寶笙梳好雙丫髻,正準備低頭在雕蟲魚花鳥的小盒子找粉潤的大顆珍珠給顧寶笙簪上,就聽顧寶笙淡淡的聲音響起。
“不用了,戴紅寶石雕的那兩朵薔薇花便是。”
半夏從盒子底下掏出來,突然想起,這對紅寶石薔薇花是昨日楚世子才命人拿過來的。
如今瞧這衣裳首飾,倒是十分的相配起來。
等少女走出玉簪閣那一刻,不止所有的錦衣衛,楚洵的眼神裡也閃過一絲驚豔。
似蒙塵璞玉被清澈溪水清洗乾淨,瑩瑩光輝徹底耀眼奪目一般。
廊檐下雪雕玉琢的人兒盈盈走出,渾身白皙通透的皮膚白得發亮,大眼清澈如水而眼尾微翹,如高貴的波斯貓兒的眼兒一般深邃剔透,明媚動人。瓊鼻小巧如玉,嬌脣鮮嫩如花。
如果說從前衆人只是聽說過雪膚花貌一詞,如今便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天底下,恐怕再無一個女子有如此精緻無雙的容貌,典雅嫺靜的氣質了。
楚洵見到顧寶笙穿着朱槿紅衣走過來那一刻,一顆心都軟軟柔柔起來。
小姑娘穿紅色很好看,若是他日身披嫁衣,與他爲妻,恐怕那時天姿國色更無人能比了。
楚洵眼底含着寵溺的光,長腿大步走向身姿纖細的小姑娘,輕輕牽起她的手來。
四周的錦衣衛立馬識趣的轉過身。
楚洵笑了笑,低頭親吻她的髮梢,“走吧。”
他願做她的後盾,願做她的長槍,將那些從前傷她,害她之人,通通送下地獄。
蕭山王府的地牢和錦衣衛的地牢,永遠是南齊銅牆鐵壁,不可攻破之地。
秦沐之和餘若水,餘敬然已經被關在這裡三天三夜,沒有喝一口水,沒有吃一粒米了。
地牢沒有光,只有黑暗與血腥。
成堆的人在這裡受刑死去,留下屍體的臭味和洗刷不掉的污血。
楚洵怕顧寶笙髒了裙子,便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慢慢從暗道走下來。
秦沐之和餘若水、餘敬然是關在一間屋子的。
許久沒有見過這樣明亮耀眼的光,火光一閃,他們只覺得眼睛都要被刺瞎了一般,睜眼便開始流淚。
等眼睛適應了這火光後,餘敬然見到顧寶笙的第一眼,下意識便叫了一句“仙女啊!”
然而只剩一隻眼睛的秦沐之和沒了雙手,容貌盡毀的餘若水看到顧寶笙頭上的紅寶石薔薇花還有那身廣袖長裙卻是驚嚇得目瞪口呆,彷彿見了鬼一般。
這樣的打扮,這樣的裝束……何曾熟悉,何曾相似啊!
前鎮國公府嫡女,顧眠笙的及笄之禮上,顧眠笙穿的,可不就是是這身朱槿色的廣袖長裙,戴的鴿子血紅寶石的薔薇花嗎?
連那不盈一握的纖腰上,腰帶邊垂着的荷花銀鈴鐺,還有她戴在胸前的銀製長命鎖,都一模一樣!
若非她容貌身形不對,恐怕兩人都以爲是顧眠笙從地獄裡爬回來索命來了。
饒是如此,秦沐之和餘若水也嚇了一大跳。
瞪着驚訝的眼睛,看了顧寶笙許久,秦沐之才咬牙問道:“顧三姑娘……你和顧眠笙,是什麼關係?”
名字雖只有一字之差,但兩人的身份根本是天地之遠。
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怎麼會這樣相像?
不止是衣着打扮,就連現在顧寶笙淡淡看他們的眼神,都像極了那個人。
可惜,顧寶笙站在牢門之外,離他們太遠,讓他們想盡辦法也無法確認,顧寶笙的脖頸胸前到底有沒有勾勒從前的那一枝薔薇花。
顧寶笙含笑看着兩人疑惑又害怕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不躲不閃,反而輕巧的上前一步。
輕聲笑道:“你們不認得我了?”
聲音清淺柔和,帶了一絲俏皮,那熟悉無比的腔調語氣讓秦沐之和餘若水嚇得登時臉色蒼白如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從遠處看去,彷彿是乞討的兩人匍匐於顧寶笙腳下一般。
而事實上,兩人口中也的確是在求饒。
秦沐之腦子混沌片刻,見她是顧寶笙的人,卻是顧眠笙的魂,突然想起古書上寫的,那借屍還魂的故事。
想到這故事,秦沐之腦子裡便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了從前顧寶笙對他的態度。
他丰神俊朗,溫潤如玉,見過他的女子沒有傾心於他的,實在少之又少。
他那時便十分疑惑,如顧眠笙一般豔冠京城,才高八斗的高門嫡女都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他。
可爲何山野庵堂里長大的顧寶笙卻對他不屑一顧,且有時的態度簡直是避之如蛇蠍?
此刻見完全不同的兩人,魂身合在一處,一下子便明白了許多事。
難怪這個顧寶笙山野長大卻精通詩詞書畫,無父母教導卻有一顆七巧玲瓏心,懂世故,知謀略。
把顧寶笙的身份換成顧眠笙,從前說不通的種種疑惑,便豁然開朗,迎刃而解了。
然而,秦沐之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內心並沒有着急,反而是說不出的狂喜。
“砰”的一聲,他將靠在自己身旁的餘若水用力的重重推開。
用僅剩的一隻眼睛,飽含深情淚水的看着顧寶笙,用從前最溫柔妥帖的語氣關切的問道:“眠笙,你還好嗎?”
244章 沐之若水自相殘殺2更已修改
“眠笙,你還好嗎?”
秦沐之這句熟悉無比,溫柔無雙的話登時把顧寶笙的思緒拉回從前。
從前她受傷之時,受人挑釁之時,被人謾罵之時,秦沐之總會用這句話來安慰她。
可卻從來不會爲她出一次頭。
她當時體諒秦沐之,總以爲他是爲了避開其他皇子的鋒芒,怕自己給她惹來殺身之禍,這才只是私下安慰她,卻從不出面爲她說話的。
於是,每每秦沐之問她好不好時,她總會輕描淡寫的說一句,“我沒事,我很好。”
反倒寬慰秦沐之,讓他不必擔心,不要爲自己強出頭。
可後來才知道,秦沐之關心的,不是她好不好,也不是顧府好不好。
他關心的,永遠只有他自己好不好。能不能拿到兵符,能不能害死顧家,這纔是他唯一關心的地方。
顧眠笙的心情不好,得罪了人,對於秦沐之來說,反倒是一件可以給景仁帝邀功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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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顧家樹敵越多,日後連根拔起越容易不是嗎?
可笑她竟不懂,一個男子若是真心把心愛之人捧在手心裡,怎會眼睜睜看着她在困境中掙扎,被人侮辱謾罵呢?
無非是不夠愛,或是利益高於愛意罷了。
秦沐之雖然瞎了一隻眼,可從前的顧眠笙愛他愛到了骨子裡,見他受傷應該是十分心疼,恨不能代爲受之的。
如今沉默着並未表態,這讓秦沐之心裡十分的失落不滿。
甚至像個深閨怨婦一般,帶了些許埋怨道:“眠笙,從前你說願意與我同甘共苦。
如今卻違背誓言,可是因爲你心意改變,喜歡上了旁的男子?
我之所以接觸餘家,娶餘若水,都是因爲我一早看出他們狼子野心。
這才鋌而走險,待顧家兵敗後,同餘家走到了一起。
我心裡從來都是裝着你們顧家,還有眠笙你。
‘朋友妻不可欺’,你與子珩走到一起,實在是天理不容!
何況……”
秦沐之的語氣又隱隱故作擔憂道:“這借屍還魂的事情如此不可思議。
若是子珩把你當做什麼妖怪燒掉可怎麼好?
子珩一向冷心冷情,六親不認。
眠笙,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子珩欺騙了啊!”
秦沐之知道顧寶笙就是顧眠笙的第一個想法便是,一定要離間顧寶笙和楚洵兩人。
顧眠笙生前愛他入骨,肯把顧家的全部都掏心掏肺的給他,如今只是換了個身子,換了個名字罷了,又有什麼不同?
無非是太過愛他,因愛生恨罷了。
只要他像從前那樣,癡心滿面的解釋幾句,所做的一切都是爲她好。
顧寶笙還不是會像以前一樣,毫無原則的相信他。
從前,他能通過顧眠笙扳倒顧家,如今,又爲什麼不可以通過顧眠笙扳倒楚洵,再東山再起呢?
秦沐之滿心換新的期待着顧寶笙安慰自己,辱罵楚洵,若是佯裝和楚洵親密,再毒死楚洵,由他接管錦衣衛的權力便更好了。
然而,顧寶笙卻是擡了擡秋水一般清澈剔透,水汪汪的眼眸,眼底帶了三分冷漠,三分譏誚看向他,目光犀利的能看穿秦沐之的心。
“眠笙,你這樣看着做什麼?“秦沐之有些不大痛快。
少女語氣輕柔歡快,“我在看,你的臉皮到底是比城牆厚了多少,才能說出這樣厚顏無恥的話。”
秦沐之萬萬沒想到,從前他指東絕不會往西的顧眠笙,眼裡心裡只有自己的顧眠笙,會說這樣嘲諷的話來罵他。
當即便如被拋棄的婦人一般,指着顧寶笙悲痛道:“眠笙,我秦沐之全心全意的待你,你爲何不看清,到底誰真心,誰假意啊?”
一旁的餘若水倒是不傻,知道秦沐之在哄騙顧寶笙,有機會還能把自己也救出去,當下便垂頭在一邊,裝傻充愣不再說話,也不再看顧寶笙。
然而,顧寶笙卻是不能讓她如願以償。
“六殿下……”顧寶笙緩緩道:“你既然說你待我真心,同餘家交好是假的。
餘敬然和餘若水現在就在這裡,你如何向我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呢?
你們被關的這幾日,一直相處融洽,可沒有看到你有一點兒肯爲顧家出頭的意思啊!”
秦沐之皺眉,從前都是他解釋兩句便可矇混過關,可此次的顧寶笙未免也太過胡攪蠻纏了,他很是不滿顧寶笙的質疑。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顧寶笙質疑了,他便必須證明給她看。
他陰森森的目光垂下來,用僅剩的力氣突然撲向餘敬然。
“砰砰砰……”
無數個狠命的拳頭砸在餘敬然身上,砸得餘敬然痛得哇哇大叫,很快便出氣多,進氣少了。
餘若水在旁有些不忍,忙把臉別開。
等秦沐之打完人,餘敬然只剩下辨不出模樣的豬頭臉,光在那兒斷斷續續的出氣兒了,而秦沐之則是氣息都紊亂起來,渾身都沒有力氣。
打完人,像是邀功一般,他含笑看向顧寶笙,“眠笙,如何……
這下,可有讓你消消氣?”
秦沐之暗暗想着,顧眠笙從前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跟餘若水更是情同姐妹。
他方纔那般賣力的打餘敬然,她也該收手了。
正帶着笑意看她,顧寶笙的目光卻慢慢落到了餘若水身上。
餘若水不等秦沐之開口,自己首先便開脫起來,“眠笙,這些都是父親的主意,與我和沐之其實沒有半點關係的。
我嫁給沐之也是迫不得已,沐之也不打女人,不如就這麼算了吧!
我給你賠不是,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麼?”
少女轉個了身,語氣幽幽道:“當然不好了。”
餘若水臉色難看,“枉你從前說我們情同姐妹,這點兒請求都不肯接受嗎?”
顧眠笙從來都是對自己這個妹妹有求必應的,憑什麼這會兒還要拿喬起來了。
餘若水心裡不痛快極了。
“情同姐妹?”
顧寶笙頭也不回的望着前方桌上的一盞明亮油燈。
眼底諷刺至極的笑道:“情同姐妹便可搶走別人的未婚夫,奪走別人的家產,還害死別人全家了?
就算如你所說,都是你父親出謀劃策的,可父債子償,你就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來賠罪嗎?”
秦沐之聽出顧寶笙對餘若水是恨之入骨的意味來。
袖中的拳頭捏了一捏。
他同餘若水有夫妻之實,而顧眠笙心向“一生一世一雙人”,定然是因愛生恨,一時惱了。
不殺了餘若水,顧眠笙就會永遠記得自己娶過別的女人,要過別的女人。
若是心存芥蒂,哪裡還會幫自己對付楚洵呢?
餘若水雖然嗓音沙啞,卻仍舊喋喋不休的在數落着顧眠笙,“眠笙,做人要知足。
如果不是我和沐之,你未必還有續命的機會,怎麼不知感恩,反倒恩將仇報了?”
餘若水剛準備繼續說下去,頭髮突然被人抓住,還未反應過來,眼睛就已經對準牆壁撞了上去。
“砰砰砰……”
一下,一下,又一下,毫不手軟,毫不留情。
像是拿着鐵錘要砸破牆壁一般兇狠。
餘若水不比餘敬然骨頭硬,不過撞了幾下,便是滿面血淚,兩道鼻血嘩啦啦混着眼淚流下來。
連門牙都全部被撞碎,只剩下張口便黑漆漆帶了惡臭的一張嘴。
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一直漏風。
加上那張被鐵烙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毀容臉,整個人彷彿什麼怪物一般駭人。
顧寶笙見差不多了,這才淡淡道:“行了,放開她吧。”
秦沐之這才鬆了一口氣,將餘若水像仍死狗一般扔在地上。
笑對顧寶笙道:“眠笙,這下你可滿意了?”
“若是我不滿,你會殺了他們爲我出氣嗎?”
少女眼神天真清澈,乾淨純粹,一點兒算計也沒有。
秦沐之是毫不猶豫的點頭一笑,“這是自然,我是你日後的夫君,理應爲你出氣的。”
“哐啷”一聲。
一把尖銳的匕首便扔在了秦沐之面前。
牢房外是清清冷冷的聲音,只有兩字的吩咐,“殺吧。”
秦沐之和餘若水呆愣一瞬,秦沐之眼疾手快,立即把匕首抓在手裡,指向了餘若水。
“沐之……”餘若水一說話便漏風,說話有些不大清晰,可依舊眼底含淚,情意朦朧的看着他,“你真的要殺了若水嗎?”
秦沐之厭惡的看了眼餘若水毀容殘疾的身子,又含情脈脈的看向顧寶笙道:“你對不起眠笙,我自然要幫眠笙出氣的。
我這輩子,只愛眠笙一個人,與你在一起,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
又有什麼不捨的?……”
秦沐之看着顧寶笙,眼底滿是柔情的說着濃情蜜意的話。
可看着他們的餘若水,簡直憤怒到了極點,也對顧寶笙妒忌到了極點。
顧眠笙死了一次,沒下地獄不說,反倒如今年歲小,容貌嬌,身子嫩,樣樣都比她好。
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
然而,她卻不知,顧寶笙溫馨和睦的家徹底不復存在,在顧丞相府又受了多少艱難,險些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此時此刻,餘若水的唯一想法便是,奪回那把匕首,殺了顧寶笙。
沐之殺了她的孩兒,還要殺她,這是她萬萬不能忍受的!
她反正活不了,顧寶笙又憑什麼活着?
因而,在秦沐之認真跟顧寶笙表達他心意之時,餘若水搖晃着身子從地上坐起來,
猛然向秦沐之一撞,便將他手中的匕首撞掉在地上,而後,便飛快彎腰準備用嘴巴叼起匕首去殺顧寶笙。
不得不說,人在危機生死的關頭,會有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迅捷反應。
餘若水還真就趁着秦沐之不注意的時候把匕首叼在了嘴巴里。
可是她的牙齒被秦沐之撞碎了,只能用嘴巴勉強叼住手柄,並不如何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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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沐之反應過來時,直接毫不留情的往她背上拍一巴掌,又重新把匕首撿回來。
這回,亮晃晃的刀尖子便是直接刺向餘若水了。
旁邊躺着的餘敬然緩了好一會兒,眼珠子這才轉了一轉。
見秦沐之拿着刀子要殺餘若水,餘敬然身子往裡頭縮了一縮,轉頭想起,餘若水死了,下一個可就輪到自己了。
餘敬然正在這樣細細的想着,突然便有人傳音入密與他道:“我最恨的是秦沐之,你若殺了他,我可保你父女平安。”
餘敬然沒有聽錯,這是楚洵的聲音。
想到從前顧眠笙心悅秦沐之,楚洵如今是她的未婚夫,哪有容得下人的? шωш ▲Tтkǎ n ▲℃o
再者,楚洵不屑於對他說謊。
因而,餘敬然只略微又休息了片刻,看準時機,便猛然把秦沐之撞到在地,匕首落在了桌下。
餘敬然一手掐着秦沐之的脖子,一手往秦沐之身上使拳頭,臉漲得通紅道:“若水,快拿匕首過來殺了他。”
秦沐之這會兒真是恨死餘敬然了!
餘敬然是武將,拳頭大,力氣也大,他捱了幾下,便鼻青臉腫,不忍直視了。
明明是他在幫顧寶笙出氣了,偏生這對討人厭的父女讓自己丟臉到家了!
到時候,他在顧寶笙面前還能有什麼好印象啊!
想到這兒,他便一面被餘敬然毆打,一面給餘若水使眼色,讓她幫忙弄走餘敬然。
“爹!”餘若水站在桌旁,此時此刻滿面慌張,糾結到了極點。
在家從父,父親是天,出嫁從夫,夫君是天,如今兩塊天都塌下來,在自相殘殺。
這讓她怎麼辦?
是幫父親殺了夫君,還是幫夫君殺了父親?
無論哪一個她都不想殺,她只想讓顧寶笙死。
想到這兒,餘若水突然便彎腰下去將匕首含在嘴裡。
一切都是顧寶笙惹出來的事情,若是拿捏顧寶笙,說不定他們都有救了。
她給餘敬然使了個眼色,而後飛快衝向顧寶笙站在的門口。
牢房門剛剛纔打開,似乎正是顧寶笙想派人進來救秦沐之的時候。
餘若水和餘敬然找準了時機,餘敬然撲向顧寶笙,餘若水便跑過去想用刀子扎顧寶笙一刀。
不料,秦沐之看出他們的想法來,伸腳便一絆。
撲通一聲,餘敬然倒在了地上,腦袋登時磕出血來人事不知。
而餘若水見狀,大叫了一聲“父親”,嘴裡的刀子也立馬掉了下來,重新回到了秦沐之的手上。
秦沐之好不容易纔重新拿到了刀子,自然不會給父女二人再有可乘之機。
因而,眼眸一狠,“咔嚓”一聲,尖銳的刀子便沒入餘敬然的背。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嚓嚓嚓的聲音像是在切豬肉一般,利落果決,不帶一點兒遲疑。
餘若水眼睜睜看着秦沐之一刀刀的刺進自己親生父親的身體,將他渾身都戳成了篩子一般,沒有一處好地兒,全是血肉模糊的殘忍樣子。
整個人都嚇得渾身發抖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她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秦沐之對自己的父親會比對顧眠笙的父親更狠!
等反應過來,餘敬然已經躺在血泊中,餘若水這才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啊!啊!沐之!你怎麼能!”怎麼能殺了她父親呢?!
門外的顧寶笙十分平靜道:“餘大小姐大可以放心,沒有切中要害,餘老爺還是可以多活一段時間的。”
秦沐之聞言凝眸一瞬,突然將餘敬然的身子翻過來。
刀口的位置對準了餘敬然了胸口。
餘若水此時看到這一幕,再也忍不下去了,顧不得自己沒有雙手,猛然便撲倒了秦沐之。
她沒有武器,沒有牙齒,在秦沐之的面前完全沒有一點抵抗力。
餘若水原本還想着,秦沐之念着和自己從前的情意,應該會手下留情。
可是,她想錯了。
秦沐之抓到刀子的第一件事,便是劃破她才結痂完好的臉蛋兒,一下一下,不僅割在她臉上,也割在她心上。
尤其,秦沐之似乎還有意討好顧寶笙一般,特地的把餘若水的胸口劃了個稀巴爛。
殺人給顧寶笙看太容易了,唯有這殘忍絕情的方式,才能真正證明給顧寶笙看。
他對餘家父女毫無憐惜,對餘若水,也只是逢場作戲。
餘若水絕望冰冷的淚水如潮水般涌出來,連哭泣的聲音都十分微弱起來。
正當秦沐之準備一刀殺了餘敬然父女時,右手突然被人用暗器半空一切。
右手手腕兒連同手掌整個的掉落在地。
秦沐之瞳孔一縮,親眼看着自己的右手掌落在地下,而後,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震碎,露出一個玉簪花模樣的印章來,被人吸入掌中。
門口還有淡淡寵溺的聲音響起,“玩夠了?”
餘若水和秦沐之同時看向門外。
便見一個身形高大,俊若神祗的男子爲嬌俏纖細的少女披上披風眼底帶笑的看着她。
男子女子身上的衣物不染纖塵,氣質清新脫俗,像是山中仙人一般,怡然自得,來此不過閒庭散步。
便是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淡淡的,冷漠的,好像不值一提的卑微螻蟻一般。
一對是神仙眷侶,乾淨清雅,一對卻是殘疾瞎眼,渾身髒污。
最重要的是,牢房中的那一對,還曾是南齊的太子,太子妃,這讓地上那兩人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秦沐之看到楚洵抱顧寶笙的那一幕,眼睛都紅了。
不知是妒忌的,還是氣的。
等到楚洵在他面前,毫不迴避,蜻蜓點水一般的吻了下顧寶笙的眉心。
秦沐之徹底失控了。
也徹底反應過來了,“顧寶笙!”他咬牙切齒的大吼道:“你耍我!”
他當年親吻顧眠笙的手背,尚且已經算是出格的了,顧眠笙就讓他親了一回手背,便不讓他碰了。
倒是餘若水在那之後隨便自己親吻。
可眼下呢,換了一具身體的顧寶笙,和楚洵濃情蜜意,哪裡有半分勉強。
何況那眉宇間淡淡的一抹嫵媚春色,還有脣角淡淡的微笑,比從前他親吻她手背可要瀲灩傾城多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顧寶笙對自己只是淡淡懵懂的喜歡,因爲他親吻手背都實屬勉強,可是顧寶笙對於楚洵是愛,是真真切切,不含雜質,純粹的愛。
那他在顧寶笙,或者說從前顧眠笙的心裡又算的了什麼呢?
秦沐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問出這句話的,獨眼眼底通紅的問道:“顧眠笙,你到底心裡有沒有過我!”
如果有,爲什麼她愛楚洵比他深?
如果沒有,爲什麼她又心甘情願爲自己籌謀,掏心掏肺爲自己好呢?
連整個顧家,顧寶笙都捨得爲他捨棄,爲什麼如今他認錯追回,顧寶笙反倒投入別人的懷抱了呢?
楚洵怕顧寶笙累,專門讓人弄了一家小秋千到牢房裡來。
他坐在鞦韆上,顧寶笙坐在他大腿上,兩人晃晃悠悠的審人,倒是格外的閒適。
彷彿根本不當秦沐之的質問一回事。
秦沐之不甘極了,怒極反笑對楚洵道:“子珩,你知不知道,你懷裡這個女子,曾一早便是屬於我的人了?”
顧寶笙微微蹙眉,秦沐之卻破罐子破摔,越發放肆起來。
他不好過,顧寶笙不但不陪着他,反而對楚洵投懷送抱。
他便要毀掉兩人的因緣!
他快要下地獄又如何,拉着顧寶笙一路,死了也不寂寞!
於是,他不等楚洵回答,便自顧自的驕傲炫耀道:“子珩,寶笙唯一送給男子的荷包,是送給我的。
寶笙第一次被男子親,那也是我親的。
寶笙許多的第一次都是我的,我們早已有肌膚之親,只是瞞着衆人罷了。
人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子珩你是我的好兄弟。
我穿過的不要的破爛衣裳,既然子珩你喜歡。
我大方一些讓給你穿,讓給你享用,也無所謂不是嗎?”
秦沐之的獨眼笑中帶狠的看着顧寶笙。
挑釁的目光彷彿在說,你不是要嫁給楚洵嗎?若是殘花敗柳,看你還如何嫁人!
然而,楚洵的態度卻異常平靜,沉默了片刻後,突然手中薄如蟬翼的刀片一飛。
秦沐之的右腿登時從膝蓋處斷裂開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可他仍然十分高興,放肆的哈哈大笑道:“子珩,你不必生氣。
不過只是撿了我的破鞋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有顧眠笙陪他死,這輩子值了!
但秦沐之話剛落,“嗖”的一聲,刀片飛過來。
另一隻腿,從膝蓋處也被直接切斷。
秦沐之痛得臉色發白,終於吐不出一個字來,只是眼神還諷刺得意的看着楚洵,好似楚洵真的吃了他的剩飯一般。
“白日夢做多了,果然腦子不清醒。”楚洵淡淡的下了結論。
秦沐之愕然,“你不相信?”
顧眠笙從前的事,楚洵定然是能查出來的啊!
“我爲什麼要相信?”楚洵不鹹不淡的反問一句。
“可是……”秦沐之痛得直抽冷氣道:“可是她從前是我的人啊!你真的不介意?”
楚洵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瞥了眼秦沐之,淡然道:“有錦衣衛的情報和笙笙的話,我還用聽你的?
我娶的是笙笙,又不是你,爲何要聽你的話?”
他若愛笙笙,必定用盡全力,用盡一生去愛。
怎會因爲旁人的閒言碎語便停滯不前呢?
不過秦沐之以爲,楚洵同旁的男子一樣,都是忍受不了屬於自己的女人,從前屬於過旁人這種話,這纔敢堂而皇之的挑撥離間。
只等楚洵一生氣,便殺顧寶笙,再一劍殺了自己。
他和顧寶笙能死在一處,也算是死同穴了!
但楚洵,根本不聽他的。
反而把顧寶笙又往懷裡抱緊了一分,語氣涼薄道:“我想你還不知道,什麼纔算是女子真正愛上一個男子,屬意和他共度一生吧。”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讓你清楚,什麼是真正的愛。”
話落,楚洵便突然低頭含住顧寶笙花瓣一般的嘴脣。
秦沐之登時瞪大了雙眼。
他從未吻過,可是楚洵!
秦沐之雙拳緊緊的攥了起來。
可楚洵卻是有意讓他知道他和顧寶笙的親密一般,用手掌擋住雙脣親吻的地方,重重的吻了下去。
牢房安靜,秦沐之聽到那曖昧的聲音,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等親吻完畢,楚洵一面將小姑娘的小腦袋塞在懷裡安撫,一面摸着小姑娘的後腦勺,淡淡對秦沐之道:“她對你,不是喜歡,只是同情。
對我,纔是真正的愛,你明白嗎?”
245章 沐之若水結局1更
同情兩字一出,秦沐之整張臉都猙獰得扭曲起來。
“同情?”他喃喃重複了一遍,突然用僅剩的左手指着楚洵,猖狂大笑道:“子珩,做白日夢的不是本殿下,是你啊!
眠笙肯爲本殿散盡家財,求遍名醫,她第一個愛上的男子是本殿下!
你別睜着眼睛說瞎話了,你是在妒忌吧?嗯?哈哈哈!她第一個男人就是我,就是我,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秦沐之頭髮散亂的坐在地上,瘋癲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絕不相信的。
顧眠笙當年對他怎麼可能只是同情,不是愛呢?
如果不愛,爲什麼允許他親吻她的手背呢?
即便秦沐之仰天大笑,眼睛的餘光卻仍舊無法欺騙他自己。
顧寶笙坐在楚洵懷裡,那麼乖巧,那麼溫順,那麼明豔動人,璀璨奪目的樣子,是自己以前從未見過的。
尤其,那嬌嫩紅豔的脣瓣兒,更是讓他覺得刺眼無比,不斷提醒他方纔兩人有過多親密激烈的親吻。
從前,她對他有嬌羞,可是遠不如眼下她在楚洵懷中女兒家的嬌態。
那明眸皓齒的女子,明明該是自己的妻子,若是顧家沒有出事,現在她已經順理成章的嫁給自己爲妻,爲自己生兒育女了。
但偏偏造化弄人,顧寶笙卻成了楚洵的未婚妻,與他徹底分道揚鑣。
秦沐之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他停止大笑,忍不住爬到牢房的木欄處,含着不甘,悲切道:“眠笙,從前你我如何情比金堅的,你難道忘了?
我是真心愛你的。可是我當真是身不由己啊!
我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除了受人擺佈,便是死路一條。
如果,我不按照父皇的命令做事,便是我同母親的死期。”
話鋒一轉,秦沐之便突然陰森森,不懷好意的看着楚洵。
對顧寶笙道:“眠笙,你不覺得奇怪嗎?
楚洵是南齊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啊,他位高權重,什麼樣的肥環燕瘦、傾國傾城沒有見過?
爲什麼單單心甘情願的跟你定親,讓你做他的未婚妻啊!
他定然對你不是真心,是另有圖謀的啊!”
楚洵眼底含了殺意。
秦沐之卻是毫不在意,反而冷笑道:“眠笙,你跟他在一起這麼久。
如今又讓我成爲階下囚。
但他可曾告訴你,顧崔兩家的覆滅,根本就不是我一個人做的,而是父皇做的呢?
他,根本,就沒告訴你吧!”
秦沐之眼底帶了十足的得意。
又補充道:“他不光沒告訴你,還做着父皇的走狗,一直爲他盡忠效力。
你不是要報仇嗎?眼下仇人的走狗就在眼前,眠笙你不手刃仇人,反而跟他你儂我儂。
你對得起顧崔兩家……”
秦沐之還未說完,顧寶笙手中的飛刀便直接劃破了他的右臉頰,劃出又長又深的一道口子。
刀子鋒利無比,秦沐之的下脣直接被劃掉一半,露出白牙來。
一旁的餘若水驚訝的張大了嘴,露出一口沒牙的黑洞來,兩人看上去,格外的讓人想發笑。
然而,顧寶笙卻是沒有笑。
她從楚洵懷中擡起頭來,慢慢的起身走向秦沐之。
楚洵彷彿是再稱職不過的護花使者,抱着那嬌花,不讓她踩在地下的血污上。
等凜四等人鋪了羊毛地毯,才把懷中的小姑娘放下來。
冰冷疏離的目光冷漠的看着秦沐之,紅脣輕吐道:“不知廉恥,無比噁心。”
“眠笙……”
秦沐之試圖解釋。
但顧寶笙卻直接將纖細雪白的小手放到了楚洵修長白皙的大手中,親密的靠着楚洵。
她淡淡道:“你說的事,楚洵一早便告訴我了。
挑撥離間,根本沒用。”
“你從前不是最信任我的嗎?”
“你也說了,那是從前啊!”少女亭亭玉立,仙姿玉色,平靜無波的看着他。
顧寶笙徐徐開口道:“你當知道我顧家一向心地善良,樂善好施。
我從前見你身不能穿暖,飯不能飽食,可憐如同長安街上乞討的少年,自然是憐惜你,信任你的。
不過識人不清,養了一條白眼狼罷了。”
“你!”
顧寶笙的話像一盆冬日帶了冰碴子的冰水,兜頭從秦沐之頭上澆下來。
讓他登時從頭頂涼到了腳底心,一顆原本準備打動顧寶笙,挑撥離間的心,也徹底冷了下來。
他在顧寶笙眼裡,竟然是乞討少年一般的存在?!
“我不信!”秦沐之搖頭,“你在說謊……”
他頓了片刻,突然語氣激動道:“眠笙,我知道你是太愛我,生氣我娶了餘若水,這才說話氣我的對不對?
你最愛的人是我對不對?
我們不吵了,不鬧了,我馬上殺了餘若水,再不讓她影響我們神仙眷侶的日子如何?”
“六殿下還不清楚當下自己的身份嗎?”
顧寶笙開口打斷他。
嘲諷的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出身不高,從前還勉強能當個皇子。
如今呢,又是太監,又是階下囚,還是獨眼,斷腿斷手之人。
你覺得,你哪一點配得上我?
又有哪一點能和楚洵相提並論?”
秦沐之的激動突然偃旗息鼓,滿眼不可思議的看着顧寶笙。
她竟直戳他的痛處?!
顧寶笙讀出他眼底的意思,輕輕一笑道:“六殿下莫不是忘了。
當初眠笙在昭陽殿待嫁和親的時候,六殿下和餘側妃是如何說眠笙的了?
若是記不起來,眠笙倒是可以幫你回憶一番。”
少女懶洋洋的靠在旁邊的高大男子身上,懶洋洋的提醒着秦沐之當年說過的話。
“殿下曾告訴眠笙,你不良於行是假,眠笙傷疤醜陋是真,殘破之身還敢肖想嫁給你,是不知所謂。
如今……殿下不良於行已成真,眠笙傷疤早無痕,那殿下又憑什麼期待眠笙以德報怨呢?
眠笙心眼小,自然該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殿下如何諷刺眠笙的,眠笙便照舊還回來了啊。
怎麼,難不成,殿下想告訴眠笙,你是假太監?是假斷腿?還是假獨眼?”
顧寶笙每說一句話,就像是一根針紮在秦沐之心底的軟肉一般,刺得他生疼。
終於,他面色惱怒得滿面通紅,高聲喝道:“夠了!”
“這怎麼能夠呢?”顧寶笙毫不在意秦沐之的怒火,微微一笑道:“當初譏諷眠笙的,可不止六殿下一個啊。
說起來,眠笙能得六殿下譏諷,還多虧餘側妃的功勞啊!”
餘若水早在看到楚洵寵愛顧寶笙時,整個人都妒忌得要瘋了。
她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好命,是上天垂青了。
顧眠笙死了,她有了同顧眠笙同樣高貴的身份,她能嫁秦沐之,能當太子妃,能懷有皇嗣……還就差一點兒就能當上太后!
可這些,竟轉眼便煙消雲散!
顧眠笙轉眼便成了傾城絕色的少女站在她面前,笑盈盈看着她。
“餘側妃也不必惱怒。”顧寶笙含笑道:“眠笙雖然記得你諷刺眠笙的話。
不過眼下看到餘側妃這樣不好,眠笙也就好了。
畢竟麼……餘側妃比起眠笙當年來說,可是要慘上百倍千倍啊。”
顧寶笙命人擡了一面大鏡子到牢房中。
輕笑道:“餘側妃從前想讓眠笙看自己的樣子,如今眠笙卻覺得,這面鏡子該送給餘側妃日日觀看呢。”
餘若水想捂着眼睛不去看自己此刻的狼狽模樣。
然而,她沒有手,四周牆面在凜四的動作下,一瞬間全是銅鏡。
將她的醜態一覽無餘的照了出來。餘若水正準備閉眼不看,一個餘光瞥到鏡子中的自己。
登時“啊!”的一聲把自己嚇暈了過去。
凜四用水將她潑醒,躺在地上的餘若水卻滿是驚恐,一直不停的搖頭道:“不,不,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她怎麼會變成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呢?
一頭雞窩一般亂糟糟的頭髮,上面滿是蟑螂老鼠的糞便,整張臉都坑坑窪窪像是泥濘的爛路一般,還翻着紅肉黑疤令人噁心。
兩隻手也是從手腕兒處齊齊斷掉,像是女鬼。
一張嘴,滿口都是黑漆漆的,還帶着血水涎水往下流。
儼然一個女牢房中受刑的瘋婦,哪裡還有半分當年在昭陽殿風光無限的太子妃模樣?
顧寶笙見狀,卻是憐憫的看向秦沐之道:“餘側妃身子不好,看來以後要多辛苦六殿下和餘大人照顧她了。”
秦沐之和餘若水同時驚呆了。
異口同聲道:“什麼意思?”
紅衣少女微微一笑,“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蕭山王府的地牢位置有限。六殿下、餘側妃和餘大人是一家人,自然該住在一處了。”
秦沐之一聽,登時暗道不好。
餘若水沒有手,住在這裡並不能威脅他什麼,他還能多得一份吃食,弄死餘若水,熬到有機會逃走。
可若是餘敬然也在這兒,且楚洵的下屬凜四還在給那餘敬然上金瘡藥,那八成是要餘敬然活着,幫着餘若水和自己自相殘殺啊!
他如今斷了雙腿,斷了右手,哪裡還抵擋得住餘敬然養好身子後的拳頭呢?
秦沐之的腦子飛快在思索着該如何讓顧寶笙原諒他。
這一想,他便登時眸光閃亮起來。
“眠笙,你若真把沐之永遠囚禁於這天牢,豈不是大材小用?沐之知道許多事,可以幫眠笙你,報仇雪恨啊!”
“哦,是麼?”顧寶笙將下人清洗過後的玉簪花模樣的印章拿在手上,微笑道:“鎮國公府家產的印章鑰匙,我已拿了,你六殿下也是階下囚了。
還能幫眠笙做什麼呢?”
“我知道很多事情啊!”秦沐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馬將自己的籌碼擺了出來。
“眠笙,顧崔兩家的案子,沒有你想象的那樣簡單啊!”秦沐之飛快道:“鎮國公府執掌兵權,崔太傅府門生滿天下。
顧崔兩家一文一武,強強聯合,便是造反,自立爲王都十分容易,何以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就滿門覆滅了?”
顧寶笙似乎不大耐煩這個答案,冷笑道:“這件事,你不是一早便說了是皇上吩咐你做下的嗎?還有什麼可說的?”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了。”秦沐之激動道:“眠笙,父皇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是執棋者,我是棋子。
執棋者怎麼會只用我一顆棋子呢?
父皇他不是先帝定下的繼承人,這個帝王之位不是他光彩得來的啊。
顧崔兩家手握先帝遺旨,若不徹底毀掉,有朝一日,他們扶持新帝上位,父皇焉有命在?”
“先帝遺旨?”
“不錯!”秦沐之立馬點頭道:“父皇還有許多私下告訴我的事,若沐之能陪伴在眠笙你左右,出謀劃策,顧崔兩家翻案必定是事半功倍啊!”
只要有機會出去,他便能東山再起!
太監如何,斷腿如何,手握大權終究不會再有人敢看不起他!
然而,顧寶笙沉默片刻,卻是笑了笑,“不必了,你說話這般口無遮攔,又是牆頭草。
若有你在,顧崔兩家這輩子都無法翻案了。”
“眠笙!”秦沐之高聲問她,“你就不想知道,大雪封山,到底是誰延誤軍情,又到底是誰私吞糧食害你父兄走投無路嗎?
你就不想知道你父親是被誰刺下馬,這才馬踏成泥的?
你就不想知道你兄長是被誰逼到懸崖,跳崖自盡的嗎?
這些只有我知道啊!”
冤有頭,債有主。
無論是前世的顧眠笙,還是今生的顧寶笙,都是睚眥必報之人。
不可能只找景仁帝一個人報仇,放過那些幫兇。
他篤定顧寶笙定然會將那些人一網打盡,絕不留情的。
可顧寶笙只是輕輕一笑,“六殿下,眠笙說你口無遮攔,不能守口如瓶,你還不信。
你瞧,你不過與眠笙說這幾句話,眠笙已經清楚所有。
你……哪還有幫我的價值呢?”
秦沐之眼底滿是驚愕,“你清楚所有?”
“可不是麼?”顧寶笙水亮清澈的眼睛像是帶了一層薄薄的浮冰,冷的嚇人。
“皇上若是有朝一日做不成皇上,那妃子便也不是妃子,皇子也不是皇子。
更別說,皇子當儲君,儲君登帝位,景仁帝的子孫千秋萬代,一統天下了。
六殿下身爲皇子,是參與謀害顧崔兩家的人兇手之一,那其餘的妃子和皇子,自然也是同理。”
“至於大雪封山私藏糧食,又害我父親馬踏成泥的……
自然應當是素來有公正無私之名的平津侯吧?”
顧寶笙譏誚道:“五皇子殿下愚笨,她這個娘和平津侯這個舅舅,也算是費心了……”
秦沐之登時目瞪口呆。
顧眠笙竟然知道?
顧寶笙看秦沐之愕然的樣子,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錯。
她低聲笑道:“這樣明顯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都難啊。”
顧崔兩家倒臺後,景仁帝立馬便立了秦沐之爲太子。
而後,秦沐之同顧賢妃的“姦情”被景仁帝發現,景仁帝這才把太子之位交到了秦池手裡。
那時,顧寶笙便在心裡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景仁帝子嗣少,不好選太子是一回事。
可幾乎想都不想,便選了秦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倉促間下的決定,乍一看是粗心大意選錯了人,可仔細一想,恐怕更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吧。
秦池生性單純,遠不如身體羸弱的秦溪。
如果沒有蕭德妃在宮中替秦池看着,平津侯在朝堂替秦池坐鎮,秦池的位置當時也未必能和親沐之平起平坐。
只可惜,“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也同樣適用於爲景仁帝辦事的皇子妃子們。
否則,景仁帝何以這樣快便貶了秦沐之,又將秦池貶到偏遠之地去呢?
秦沐之見顧寶笙如此聰穎,不用他說出口便猜到了全部,心裡有些慌亂。
她如此聰明絕頂,還會需要自己的幫助嗎?
秦沐之連忙道:“眠笙橫,我還知道其他的事情……我……”
“不用了。”顧寶笙淺淺一笑,“其他的事情,錦衣衛都能查出來。
只除了,你方纔說的這一件事。”
這是景仁帝在密室秘密召見他們所說的,錦衣衛無從查探。
但秦沐之的話,已經打開了這個缺口。
許多事有了思路,無論順着查下去,還是佈陣殺敵,都簡單多了。
“你不用我了?”秦沐之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就聽少女譏誚冷漠道:“我何曾答應過要用你?
這一切,不都是六殿下心甘情願說出來的。
我可什麼都沒有承諾過六殿下啊……”
少女的聲音空靈溫潤,如林中鳥兒的聲音清脆動人。
然而,後面的話,卻像厲鬼在耳旁索命一般恐怖。
“六殿下知曉陛下這麼多秘密,寶笙覺得,還是呆在這蕭山王府的地牢才能活得長長久久啊。”
秦沐之眉心一跳,就聽少女輕笑道:“我看方纔六殿下同餘側妃和餘大人打鬧的場面十分歡快。
我便給你們想了個主意。
每日誰從另外兩人身上割下一片肉來,那日的饅頭和水便歸誰吧。
哦,對了……”
少女想了想,又笑着補充道:“那日六殿下派來尋我的狼狗虎頭十分可愛,你訓練它和它的同伴這樣久,定然感情也十分深厚了。
都是一家人,到時候,寶笙自然會讓你們人狗團圓,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的。”
顧寶笙話剛落下,凜四便牽來幾條肥碩的,流着涎水的惡狗,眼睛直直的盯着秦沐之和餘若水、餘敬然流血的傷口。
那狼狗,恰是當日秦沐之訓練了許久,準備找顧寶笙和楚洵報仇的。
秦沐之爲了讓它們變得兇狠,特地拿人肉餵過,爲的,就是能找準時機,將楚洵一下子變成太監。
然而,現在,這些狗,竟然都……
秦沐之左手摸了摸斷掉的腿和右手,慘白着臉道:“眠笙,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們是青梅竹馬啊!
從前是我對不起你,我給你道歉好不好?我現在立馬殺了餘若水那個賤人和餘敬然那個老賊好不好?
你……你不要放狗進來……了!”
秦沐之的聲音都在發抖。
他自己喂人肉長大的狗,如今一見那些狗肚子都乾癟下去了,哪裡不知它們餓慌了啊!
若是放進來,他哪兒還有命在?
“六殿下放心……”顧寶笙含笑道:“鬼醫素來妙手回春。
便是你只剩下一口氣,他也能讓你緩過來,讓你清醒的感受那些痛苦。
所以……你不會死。
你會好好兒的活着,會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的。”
只除了,秦沐之餘生會待在惡臭糞土之地,與狗爭命,和餘若水、餘敬然自相殘殺,爭奪饅頭罷了。
狼狗一放進去,秦沐之的斷腿和餘若水的臉立馬被狗咬住。
裡面不斷髮出慘叫聲,還有餘若水看到自己毀容的尖叫聲。
而遠處,秦沐之和餘若水驚恐的看着牢房外。
他們想要求救,可那少女盈盈一笑,笑容乾淨純粹,如雪白的梨花那樣皎潔動人。
高大男子將她輕柔的摟在懷裡,親吻着她清香的髮梢。
他慶幸,他餘生有她,亦慶幸,小姑娘對秦沐之,是同情,並非真愛。
兩人從地牢纔出來不久,正打算說上一會兒話,玉竹嬤嬤便找上了顧寶笙。
“顧三姑娘,太后娘娘身體不適,請您前去侍奉兩日呢!”
246章 太后倒臺,秦池歸來2更已修改
玉竹嬤嬤來找顧寶笙的時間很巧妙,恰好是錦衣衛那邊有事叫走楚洵,無人替她回絕的時候。
元戎太后得了花柳病的事情雖然傳得沸沸揚揚,但至今景仁帝那邊消息還是壓着的,元戎太后依舊是太后。
只要她是太后一天,顧寶笙便不能拒絕她的要求,否則,便是抗旨不遵。
玉竹嬤嬤說的好聽,是讓她去侍疾,可誰人不知,這一去,恐怕便不能回來了。
凜四傳音入密給顧寶笙說了幾句,登時讓她明白了些事情。
顧寶笙嘆氣,元戎太后果真還是不知收斂,都這會兒了,不想着怎麼挽回自己的名聲,不想着怎麼治好自己的病,反而還在惹是生非。
那,就不要怪她反擊了。
她稍稍退後一步,搖晃着身子虛弱道:“嬤嬤,並非是寶笙不想去侍疾,而是……而是寶笙昨日便染上了風寒,咳咳……實在……實在無能爲力啊……”
玉竹嬤嬤皺眉不滿道:“顧三姑娘莫不是不想侍奉太后娘娘,特地找的藉口麼?
怎麼早不病,晚不病,偏生這時候病了?
再說了……”
玉竹嬤嬤上下打量顧寶笙一眼,“顧三姑娘病了,怎麼不在牀上躺着,只在美人榻上躺着呢?奴婢覺得,是顧三姑娘在撒謊騙太后呢?
來人!”
玉竹嬤嬤往後大喝一聲,元戎太后身邊的段嬤嬤和趙嬤嬤便過來了。
俱是虎視眈眈的盯着顧寶笙,不懷好意的目光實在太過明顯。
“玉竹嬤嬤這是什麼意思?”
玉竹嬤嬤理了理衣袖,倨傲道:“青天白日的,顧三姑娘仗着自己的身份便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裡。
奴婢自然要將顧三姑娘帶到太后娘娘身邊兒,讓太后娘娘好生教導教導顧三姑娘的規矩!”
只要把顧寶笙帶過去,染上了花柳病,甭管顧寶笙長的多漂亮,楚洵也不會再喜歡她,皇家也是容納不下她的了。
且這時機,玉竹嬤嬤四下打量了一下,楚洵瞧不見——剛剛好。
顧寶笙有些想笑,元戎太后如今名聲盡毀,自己都是個得了花柳病,被傳言水性楊花,品行不端之人,又如何教導她規矩?
不過見玉竹嬤嬤這個架勢,不帶走自己是誓不罷休了。
她便低頭垂了垂眸道:“可是……我還在等楚世子殿下,他還未回來,我……”
“你什麼你?”玉竹嬤嬤忙道:“楚世子殿下公務繁忙,哪裡有空請嬤嬤教導你規矩。
再說,太后娘娘是楚世子殿下的親祖母,又身份尊貴,肯教導你是你的福氣,你莫要得寸進尺,永不知足!
來人,帶顧三姑娘過去!”
難得等到楚洵有出門辦事的時候他們才能過來帶走顧寶笙,怎麼還會允許她磨磨蹭蹭的等幫手來?
因而,玉竹嬤嬤和段嬤嬤、趙嬤嬤幾人飛快過來將顧寶笙圍在中間,將她帶了出去。
半夏和圓月則被留在玉簪閣中,不許同去。
蕭琛是和楚洵一起同去的,府中只有一個待在萱草閣待嫁的秦萱兒,並無可以壓制他們的主子。
玉竹嬤嬤和趙嬤嬤、段嬤嬤幾人便十分放心了。
並未給顧寶笙蒙面,便將她帶了過去。
殊不知,這一幕早就落在了旁人的眼中。
元戎太后更不知道的是,楚洵和蕭琛放在顧寶笙身邊的都是好手。
只當她是孤零零一個人過來,這會兒一見到顧寶笙過來了,一顆想收拾她的心,便愈發不可遏制了。
一見顧寶笙,便給段嬤嬤和趙嬤嬤使了個眼色。
兩人會意,粗糙的大手捏住顧寶笙柔弱的肩膀便是重重往下一按,“跪下!”
撲通一聲,沒有蒲團擺在地上,顧寶笙又太過瘦弱。
不用想,都知道膝蓋已經青青紫紫的了。
顧寶笙擡頭看着元戎太后,眼底含着疼痛的淚花兒道:“太后娘娘,您爲何要如此對寶笙啊?
可是寶笙做錯了什麼事?”
元戎太后坐在上首,眼底滿是深惡痛絕。
顧寶笙竟然還好意思問她自己做錯了什麼?
生來是姜徳音的女兒,那個人的外孫女,這便是她最大的錯處。
不爲她和她的母親贖罪,乖乖的接受自己對她的折磨懲罰,還敢反擊她,更是重罪。
單憑這兩點,元戎太后今日便絕不會允許她完好無損的回去!
她懶懶的擡了擡眼皮,“你身爲皇家未來的兒媳婦,卻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你說,這不是做錯了是什麼?”
顧寶笙驚訝的美眸望過去,十分不解,“太后娘娘,寶笙的清白之身,天地可鑑。
何況清平庵是清淨之地,哪裡容得下寶笙胡來呢?”
元戎太后冷笑道:“還敢頂嘴?
趙嬤嬤,掌嘴!”
“是!”
趙嬤嬤擼了擼袖子,想到楚世子今日不能回來,而太后娘娘的冤屈還可以就此接觸,得意勾起的脣角怎麼都壓不下去。
段嬤嬤按住顧寶笙,她便站在顧寶笙面前,“啪啪”兩下,左右開弓的打了起來。
顧寶笙原本便皮膚嬌嫩如雪,趙嬤嬤力氣抵得上一個男子,不過幾個巴掌,整張小臉兒便都紅腫起來,狼狽可憐極了。
元戎太后聽到那聲音,見到這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顧寶笙,哀家是看在你是顧丞相女兒,又是德音的女兒的份兒上,這才讓人把你找來,要好生跟你說一番的。
若是你再不聽話,可別怪哀家無情了啊!”
顧寶笙嘴角流了一絲血,無措的看着元戎太后道:“寶笙聽話,請太后娘娘細說便是。”
元戎太后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命人將裡面的人請出來。
顧寶笙擡眼一看,那人穿戴俱是清平庵的模樣,身形模樣也讓她覺得非常熟悉。
待那人走到她身邊時,顧寶笙纔看清她垂下的臉,確定了凜四說的話。
正是清平庵清虛師太的親生女兒——妙平。
清虛師太當日勾搭徐幼寧母親陪房管事又毒死繼女的事情傳遍了整個豐城,後來又被處以絞刑,清平庵的名聲就此一落千丈,再也無人上香許願了。
妙平是清虛師太親生女兒這件事,並未被傳揚出來。
但妙平之前仗着清虛師太耀武揚威,狐假虎威,得罪的人實在太多。
清虛死後,自然便是仇人個個上門問候了。
顧寶笙垂眸想了想,卻實在想不出,這妙平是怎麼和元戎太后撞在一處的。
不過妙平卻不同從前的蠻橫驕傲,此時的妙平舉手投足都有些嫵媚的氣息,倒是有些妖尼的味道。
顧寶笙不知想到了什麼,如水的眼眸登時劃過一絲清淺的笑意。
妙平卻是看也不看顧寶笙一眼,便盈盈弱弱的拜下去,“貧尼妙平,拜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元戎太后點點頭,便讓妙平站起身來。
她手指着妙平,便對顧寶笙道:“這人,是你從前交好之人,寶笙,你不會不記得吧?”
交好之人?
顧寶笙忍不住想笑,妙平和她可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妙平不對她舉刀相向便不錯了,談何交好?
這不,妙平此時看她的眼神可都是藏着深深的恨意呢。
顧寶笙裝作不知妙平的身份,擡頭看了看她,便見妙平飛快掩蓋下恨意,笑盈盈的問自己,“寶笙,好久不見了,我是妙平。
許久不見,你可還安好?可是忘了我這個好姐妹了?”
見顧寶笙皺眉在想,似乎是想不起來,但更多的是,似乎不想承認。
妙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隨後笑眯眯的提醒顧寶笙,“寶笙,您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
當年,去徐府念《血盆經》,你可是頂了妙平的位子去的。”
“呵呵呵。”妙平捂嘴輕笑道:“說起來,若非妙平,寶笙你哪能碰到徐大公子和徐老夫人,哪有機會回來呢?
如今,竟是連妙平這個恩人都忘了嗎?”
元戎太后見顧寶笙不答應,心下十分的不滿。
厲聲道:“怎麼?人家都問到面前了,你還好意思裝瘋賣傻,裝作不知麼?果然是仗着子珩,便不把哀家放在眼裡,這點小事豆乾欺瞞哀家了!
趙嬤嬤,給哀家打!”
“是!”
元戎太后話一落。
“啪啪”兩下清脆的巴掌便扇在顧寶笙紅腫的面頰上,愈發顯得她瘦瘦小小,可憐巴巴了。
一旁的妙平得意的揚了揚脣角。
她在清平庵活不下去,出來受了多少罪,這都是拜顧寶笙害死她母親清虛師太所致。
如今,也是該顧寶笙還債的時候了。
趙嬤嬤打完人,站在一旁,扯着顧寶笙後腦勺的頭髮便狠狠的威脅道:“怎麼?還不承認?是想受更多的罪不成?”
顧寶笙被迫仰起頭,咬脣道:“寶笙沒有不承認,寶笙的確認識妙平。”
“那你方纔還敢欺騙太后,想不承認?定是有心虛之事!”
趙嬤嬤找到證據,愈發得意起來,啪啪又是兩下,直把顧寶笙打得暈頭轉向。
元戎太后擡手止住,擡起下頜,倨傲道:“顧寶笙,你在清平庵做的那些腌臢的事情,妙平都已經告訴哀家了。你還是快快承認,免得受那些皮肉之苦吧!”
顧寶笙驚訝的擡頭,“寶笙做的腌臢事?”
“是啊,寶笙。”妙平站出來,一張小圓臉上滿是嘆息,“妙平原本不想說你那些腌臢事的,畢竟清平庵是清淨的佛堂之地,你做出那種事,清平庵也面上無光。
可是,妙平實在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犯下欺瞞太后的罪過和欺君之罪啊!”
顧寶笙似乎更是一頭霧水,滿臉疑惑了。
她深吸一口氣道:“妙平,我一直待在庵堂做女紅,從未做過你那些腌臢事,你爲何要污衊我?又有證據證明麼?”
元戎太后對妙平使了個眼色。
妙平便從袖子中拿出個做工極爲精巧的荷花模樣的荷包。
她高高舉着荷包,一臉無奈的看着顧寶笙道:“寶笙,你若是乖乖認罪,原本妙平也不想爲難你的。
可你非要欺騙太后娘娘,便是你的不對了啊!
你要證據,這雙面繡的荷包便是。
清平庵可就只有你一個人會繡這雙面繡,上面繡的字,上面繡的圖,都是出自你之手。
你何必非不承認,要罪加一等呢?”
妙平滿是同情的看向顧寶笙道:“寶笙,你就承認你勾引徐大公子不成,反和徐家小廝歡好勾結,以此賴上徐家的事吧。
你若是承認此事,太后娘娘還能寬容你幾分,不會重罰你呢!”
然而,顧寶笙看到這熟悉的荷包,上面還繡了徐白的字,是再清楚內情不過了。
這荷包,是出自她手不假,可並非是繡給徐白,而是替妙平繡給徐白的。
妙平是清虛師太嬌養的女兒,一向不擅長女紅做飯算賬等事,更莫說那些琴棋詩畫了。
可偏偏妙平喜歡上的徐白是個清風朗月的人,是個大才子,爲了讓心愛人高看她一眼,她自然要拿出些好東西給他證明看,她並非一無是處了。
妙平思來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顧寶笙頭上。
當時清虛師太把持清平庵,一手遮天,妙平餓了顧寶笙三天,天寒地凍,險些讓顧寶笙和半夏餓死,這才逼着顧寶笙動手繡了荷包。
可惜,後來顧寶笙一拆穿清虛師太中飽私囊的事情,妙平連去徐府見徐白的機會都沒有,談何送荷包表心意一事?
荷包沒送出去,妙平心中懷恨留了下來。
如今有機會加害顧寶笙,她自然是不遺餘力的。
再者,這證據可是顧寶笙一針一線繡的,並非是假的。
妙平心有底氣,顧寶笙卻是有口難辯,她自然是半點兒不怕了。
“不錯。”元戎太后滿意的點點頭道:“寶笙,你若是乖乖聽話,哀家必定讓你和那小廝比翼雙飛,也算是全了德音的心願。”
顧寶笙低頭冷笑,姜德音身爲母親,最大的心願自然是兒女順遂,怎麼可能心願是讓自己的女兒被人暗害到和一個小廝在一起?
她擡頭不卑不亢道:“那敢問太后娘娘,那小廝現在何處?”
元戎太后捻着佛珠一笑,“帶那小廝上來!”
顧寶笙年幼,受了皮相的誘惑,錢財的誘惑,爲了想回京城做下這樣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元戎太后深以爲然。
再說,就算顧寶笙是冤枉的,可有這荷包在,她也是絕不能洗刷冤屈的。
等那小廝上來時,便一個勁兒的往顧寶笙身上看,滿眼都是擔憂的眼神。
小廝生的還算英俊,是白面書生溫潤瘦弱的樣子。
若非知道是個小廝,恐怕以爲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不過,這眼神……顧寶笙仔細想了想,總覺得很熟悉,那雙嫵媚瀲灩的眼神……
顧寶笙猛然一驚,待反應過來,便迅速和那小廝交換了一個眼神。
元戎太后見顧寶笙面色有變,自以爲是她心虛了。
止不住的笑道:“寶笙,如今人證物證都在,你快些承認,哀家也好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那太后想讓寶笙如何承認此事,才肯放過寶笙?”
顧寶笙大大方方的問道。
元戎太后收起佛珠,慢慢的走到顧寶笙面前。
居高臨下的命令道:“哀家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犯下這等殺頭大罪不敢說,也是情有可原。
但既然知道了,哀家也不能這樣輕易饒恕你。
哀家有兩個要求,第一,你主動承認這些腌臢事,並讓出這廣平王府世子妃的位置,再到廣平王府門口跪着負荊請罪。
得讓衆人知道,不是我們皇家欺負你一個孤女,是你自己失身於人,又攀圖富貴,這才欺騙哀家賜婚的!並非是哀家無德!
其二,哀家得病的不實之事,都是因你而起。那沾染了花柳病的褻衣褻褲,原本是你的。
不過因爲秦萱兒送給哀家的和送你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當日,他們那些人認錯了,這才把花柳病算在了哀家的頭上。
哀家替你揹負罵名這麼久,無論如何,你也該自己主動站出來承認此事,不能讓哀家面上無光,辜負哀家的心意啊!
你也放心……”
元戎太后眯起眼睛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主動認錯便是好孩子。
哀家到時候自然會讓太醫治好你的花柳病,讓你和這小廝遠走高飛的。你看如何?”
顧寶笙沉默許久,等時間過得差不多了,時機也到了。
她方擡頭諷刺的看向元戎太后,輕笑一聲,“寶笙覺得,太后娘娘這個提議——不,如,何!”
元戎太后笑意滿滿的臉一瞬間就僵硬了。
她都提出這樣豐厚的條件了,顧寶笙竟然還不滿意?
還想敬酒不吃吃罰酒不成?
顧寶笙卻在此刻,突然淚流滿面,聲音悲哀悽切道:“太后娘娘,寶笙雖然是庵堂長大,可是從來謹記自己的身份,是京城顧家嫡女,是長公主殿下的親生女兒。
寶笙不知太后娘娘到底對孃親有哪裡不滿意,對寶笙又有哪裡不滿意,這才幾次三番的要置寶笙於死地?”
“荒唐!你竟敢污衊哀家?”
元戎太后勃然大怒,擡手便“啪”的一下打在顧寶笙臉上。
見那張熟悉的,流淚的,令人心生憐惜的臉,想到楚洵和蕭琛今日不會回來。
元戎太后突然用那乾枯的手狠狠的掐住了顧寶笙的脖子,目眥欲裂道:“哀家是南齊太后,有什麼理由要害你一個孤女?
自己恬不知恥,做下那些腌臢事,還要哀家替你揹負罵名?
你是當哀家好欺負嗎?去!立刻便去寫下你這下腌臢事,跟天下人承認——是你不懂自尊自愛,水性楊花,一早和下人有染,不配做皇家的未來孫媳婦!
對,還有花柳病的事,也是你染上的,跟哀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不過都是底下人認錯罷了!
你自己穿的褻衣褻褲,總是不會認錯的,你自己去認清楚,那些沾染花柳病的褻衣褻褲都是你的,不是哀家的!”
手下的脖頸纖細柔弱,元戎太后看着那雙熟悉無比,精緻無雙的眼睛,下意識的將手收緊,越收越緊,緊到讓顧寶笙喘不過氣來,一張小臉幾乎都要由紅變得青紫了。
“太后娘娘!”玉竹正想在旁提醒一聲。
顧寶笙卻突然用微弱的聲音道:“太……太后娘娘,寶笙……冤枉……”
“你還敢喊冤!”元戎太后使勁兒一用力,金戒指直接劃破了顧寶笙嬌嫩的皮膚,留下重重的印記。
顧寶笙卻仰頭虛弱道:“那……荷……包是幫妙平繡的。
荷……荷包裡,寶笙……繡……繡了妙平的名字。”
拿着荷包站在一旁,眼底滿是得意的妙平霎時一臉驚恐。
“你胡說什麼?!這明明就是你繡給徐大公子的!”
妙平還沒有將那荷包打開看,就見玉竹嬤嬤飛快的跑過去將荷包拿在了手裡。
打開一看,那荷包內側,繡了一株綠萼梅,俱是米粒大小的一朵花兒。
玉竹嬤嬤忙讓人把西洋鏡拿過來,仔細一看,找了一找。
“妙平”兩個整整齊齊的字,恰如一朵並蒂蓮一般,擺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真的是寫的妙平的字啊!怎麼辦?!”
她們今日便是要讓顧寶笙揹負罵人,永不能翻身的。
眼瞧着,這人證物證都在,可誰知道,這荷包裡還有這樣的乾坤啊!
元戎太后的手只鬆了一瞬,旋即立馬收得緊緊的,帶了十足的殺意,毫不猶豫的命令道:“把荷包裡面的名字拆了。
顧寶笙……”
元戎太后冷笑道:“她今日是和舊情人私會,被哀家發現了,想同這舊情人私奔。
這才……一個畏罪自殺,一個上吊自盡的!”
玉竹瞧見元戎嬤嬤掐人的架勢,再看顧寶笙臉上的傷,徹底明白了元戎太后的意思。
顧寶笙臉上的傷實在太重,如今又不能給顧寶笙定下罪名,自然是隻有殺了顧寶笙和這小廝,死無對證,這才能掩蓋下此事。
否則,元戎太后屈打成招,陷害顧寶笙的事情被傳出去,不光原本的花柳病罪名沒有洗乾淨,還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元戎太后想到今日自己能親手殺了姜徳音的女兒,還能讓她死了都惡名遠揚,被世人唾棄,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她手使勁兒一捏,得意狠厲的笑道:“顧寶笙啊,顧寶笙,你可看清楚了!
哀家是太后!堂堂的太后!
世上除了皇上,沒有人敢忤逆違背哀家的心意!沒有人敢跟哀家作對!
你不肯揹負這罵名,還想到子珩面前去告哀家的狀!
便是罪該萬死!呵呵呵……”
元戎太后眼底滿是通紅的興奮,“你是個有福氣的……今日……哀家親自送你上路!”
話落,元戎太后的手便突然想將顧寶笙的脖子一扭。
正在此時,從窗戶裡飄進一片綠葉,直飄到元戎太后的手上。
綠葉一落,元戎太后的手卻突然像是被什麼厲害的東西狠狠震了一下,整個人都被遠遠彈開。
哐啷一聲撞在了桌邊。
桌上的茶壺倒下來,滾燙茶水兜頭澆下,元戎太后登時便像個落湯雞一般狼狽不堪。
被燙得滿面通紅,被玉竹等人攙扶起來,憤怒得直要跳腳。
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狼狽,徑直又是往顧寶笙的方向走去。
“哀家不知你用了什麼邪氣妖術!可邪不壓正,哀家是太后,今日便非要殺了你不可!你們讓開!”
元戎太后甩開玉竹和段嬤嬤的手,直接撲到顧寶笙身上,將她的脖子狠狠的掐住。
嘴裡還瘋魔一般的喃喃念道:“哀家今日就是要殺了你,子珩他們不在,沒人知道,是哀家殺的你!”
眼見顧寶笙就要斷氣了,翡翠閣的大門卻突然被人打開,高大男子如狂風一般,直接揮退元戎太后,將她重重擊打在地。
隨即迅速的將地上的少女抱在懷裡,一面輕聲安慰,一面給她輕柔的塗着消腫的藥膏。
“子珩?”元戎太后驚訝一瞬,立馬黑臉道:“子珩,你不要再護着這個小賤人了,她做的事……”
“太后娘娘……你不必解釋。”楚洵突然擡頭,目光冰冷的看向她,“你方纔的話,我們都聽到了。”
“都聽到了?”元戎太后的臉扭曲起來,聽見腳步聲擡頭一看,整個人險些要支持不住倒下去。
門口走進來的人,恰是端老王爺和蕭琛,還有一衆雲州的重要官員,連同景仁帝的大太監小竹子也在。
元戎太后努力扯着笑臉道:“端老王爺,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告訴哀家一聲?”
端老王爺年老卻不失儒雅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淡淡的“哦”了一聲便道:“從太后娘娘召見顧三姑娘開始,本王便同衆人在門口等着面見太后娘娘了。
原想着,太后娘娘定是要褒獎顧三姑娘的,卻不想……”
元戎太后聽到這句話時,呼吸都停滯了一瞬。“太后娘娘是要屈打成招,讓顧三姑娘頂罪,再殺人滅口!”
元戎太后臉上的笑臉登時扯不出來了,整張原本被燙紅的臉,登時慘白。
一旁的小竹子也是止不住的憂心嘆息。
原本想着還能求求端老王爺的情,把太后的醜事掩蓋下來。
可太后殺顧三姑娘的聲音、樣子,他們都聽到了,看到了,如今哪裡還有迴旋的餘地呢?
小竹子走過去,低聲道:“太后娘娘寬心,陛下是孝子,不會讓娘娘受罪的。”
元戎太后一臉驚訝,“皇兒這是什麼意思?”
小竹子咬牙許久,纔敢說出來,“娘娘有罪,陛下……陛下賞賜娘娘毒酒一杯,以……以忘先人寬恕娘娘的罪過!”
“什麼?”元戎太后滿臉驚愕,“有罪?哀家不過是……不過是誤會了寶笙,這才做下錯事,何罪之有?”
大不了,她寬容幾分,饒恕顧寶笙便是了!
她是天生鳳命,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怎麼能爲了顧寶笙這樣的賤人,被賜死呢?
尤其,賜死她的,還不是別人,是她的親生兒子,此事讓她如何接受?
小竹子搖頭嘆息,“娘娘,方纔,餘大將軍的貼身小廝方纔被抓到了,也承認了餘大將軍患有花柳病,還有和您的……您的私情。
齊老太爺一刻鐘前也嚥氣了,是……是花柳病的緣故。
所以,您……您和餘大將軍還有齊老太爺的事兒……”
徹底是洗不乾淨了。
端老王爺也是一副痛心的樣子,“太后娘娘,微臣素來敬重您的爲人。
可是,您卻聽信一個庵堂私生女的話,要置顧丞相的嫡女於死地,實在是……”
庵堂私生女?
元戎太后還沒反應過來,便見方纔底氣十足的妙平往後躲了一躲。
蕭琛在一旁慢悠悠的扇着扇子道:“太后娘娘,您想偷偷買治花柳病的藥包,治好了當此事沒發生,我們都知道。
可是,你怎麼能找一個假尼姑,真妓女買藥呢?
還相信她的姘頭是顧三姑娘的心上人呢?”
妓女?姘頭?
這幾個字一出,元戎太后登時像被滾滾春雷轟了幾下,讓她頭都暈了。
明明是尼姑,怎麼會變成妓女,明明是顧寶笙勾搭的徐家小廝,怎麼會變成尼姑的姘頭?
蕭琛高高大大的站在那兒,搖着扇子嘆氣:“唉,也難怪太后娘娘不知道。
這小尼姑的娘是庵堂師太,因毒殺繼女而被降罪絞死。
她從前作惡多端,也被趕出清平庵,後來麼……身無一技之長,便以尼姑之名,行妓女之事了。
常在各個府上唸經時勾引主子,是從通州被趕到衢州,又從衢州被人趕到雲州的。
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把幾個州的人都叫過來問一問。
許多大家主母都認識她呢。哦,當然了,她的副業麼,便是賣治花柳病的草藥了。”
元戎太后整個人都驚呆了,她萬萬沒想到,玉竹上街買藥,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能陷害顧寶笙的人,竟然反倒坑了她自己!
她是堂堂太后啊,不過是要弄死一個孤女,怎麼會把自己弄到死局裡面出不來?
蕭琛十分同情道:“太后娘娘也真是的,就算要買藥,也該打聽清楚啊,怎麼……”
元戎太后咬牙暗恨,不是她沒有打聽清楚,而是她收到的消息,根本就不全!
只查到了妙平,卻並沒有查到妙平和清虛的關係,只那荷包便足以讓顧寶笙翻不了身了,偏偏!
她心有不甘,想讓楚洵爲她這個祖母說兩句話。
對上楚洵冷冽的目光,元戎太后想說什麼,動了動嘴,終究是不甘心的把話嚥了下去。
小竹子嘆氣,“娘娘早些上路吧,奴才,還等着給陛下回話呢。”
元戎太后咬牙切齒的看着顧寶笙,卻見顧寶笙頭埋在楚洵懷裡,在小竹子和端老王爺看不到的地方,側頭朝她微微一笑,無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都是太后娘娘的報應啊。”
“你!”元戎太后氣得滿面通紅,終究眼睜睜看着楚洵打橫抱起顧寶笙,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旁的妙平想,凜四卻立馬攔住她。
“我……”妙平心慌道:“都是……都是太后娘娘讓我撒謊的,不……不關我的事啊!”
凜四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不鹹不淡道:“你害了小夫人,還想逃麼?”
“我……我跟她道歉還不行嗎?”
“不必了,”凜四讓人綁了妙平便提着她的身子往外走。
“你在通州衢州、雲州不止勾引了大家的老爺公子,還勾引了不少平民百姓,讓他們給你送錢,鬧得不下數十家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主子說了,你既然喜歡勾引男人,軍營裡面正巧缺少軍妓,便成全你,讓你勾引個夠就是了。”
“什麼?!”妙平一聽,整個人都嚇暈了過去。
凜四哼了一聲,直接把人送走了。
屋內的元戎太后低頭看着那杯毒酒,聽着凜四的說話聲,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整張臉都火辣辣的疼。
小竹子關上門,使了個眼色,元戎太后便點了點頭,隨後痛快的端起了那杯毒酒。
顧寶笙和楚洵剛回到玉簪閣,便聽到了元戎太后毒發身亡的消息。
“太后娘娘,可真是個爽快之人啊……”顧寶笙意味深長的笑嘆道。
這樣容易便認罪,這樣甘心便死去了嗎?
反正顧寶笙是不信的。
元戎太后那般驕傲,沒有看到自己死,她怎麼肯先去一步?
楚洵幫她輕輕的擦臉,寵溺一笑道:“什麼都瞞不住笙笙。”
“若是我猜的不錯,是皇上想趕快蓋過此事,好召集你們入京吧?”
景仁帝一向疑心很重,元戎太后又在此屢戰屢敗。
黑鐵騎兵符連個影子都沒有,若是想蕭山王府連同廣平王府起兵造反,景仁帝恐怕會真是會抵擋不住。
再者,蕭山王府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景仁帝還是自個兒把自己推上去的。
老臣們會擁護誰,天下人會擁護誰,不言而喻。
楚洵輕撫着她的臉道:“笙笙,要回京了,可會怕?”
雲州是蕭琛的地盤,有蕭琛一手遮天的護着,顧寶笙並不會出事。
便是此次受傷,亦是爲了扳倒元戎太后,顧寶笙主動激怒她的。
可到了京城,恐怕真的會有數之不盡的危險了。
顧寶笙輕笑一下,仰頭認真道:“我不怕。”
頓了頓,又道:“那元戎太后,她……”
“你放心……”楚洵眼底劃過一絲冷意道:“只要世上再無元戎太后,她便可由笙笙隨意處置。”
“要殺她麼?笙笙?”
元戎太后假死變真死,景仁帝也不敢說什麼。
顧寶笙搖頭一笑,“不,現在還不是她死的時候。”
元戎太后離了景仁帝,若是想再過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定然是不能的。
眼下,恐怕也不過是在哪個莊子上做農活,只等景仁帝江山皇位穩固後,再以什麼太妃之位回來吧。
小姑娘狡黠一笑便道:“先讓她吃些苦頭,到時候用得上她了,再讓她死。”
楚洵含笑吻了吻她的眉心。
小姑娘卻突然推開他,“呀”的叫了一聲,“楚洵,快去把那小廝救下來!”
楚洵皺眉,暗道什麼時候小姑娘對旁人這麼上心了。
就見小姑娘面紗也不帶便往外跑,“那小廝是北堂離呀!楚洵!”
楚洵的臉徹底黑了,又一個來搶笙笙的人,真是該死!
另一方,元戎太后雖是假死,可衆人還是要裝作不知情,把元戎太后的死當做一件真事來對待的。
這不,昨日元戎太后剛“死”,今日景仁帝便讓蕭琛和楚洵將元戎太后的骨灰運回來了。
元戎太后雖然死得不光彩,可天底下哪有帝王承認自己的母親是因花柳病死的呢?
底下的百姓雖然知道,可也不能在外一直談論此事。
因此,景仁帝想了個法子,便是,謊稱元戎太后是被秦沐之捉走後受了重傷,這纔不治身亡的。
衆人都關注前太子謀反的事了,自然對元戎太后的事情不會那麼在意的。
當然,這是景仁帝的想法。
不過,更多的人還是知道,這是在欲蓋彌彰。
這些,景仁帝不管,只要蕭琛和楚洵帶回元戎太后的骨灰,而在外的秦池也回來奔喪,那就夠了。
衢州的秦沐之造反了,他可不想錫明山的秦池也造反。
這不,景仁帝是下了急令,讓秦池儘快回來。
不過短短半月,秦池便到了雲州。
當然,同來的還有蕭德妃和孟雲遙。
247章 秦池身世VS遇刺
雲州素來風景如畫。
萬里晴空恍若藍寶石一般乾淨純粹。
遠有碧水白帆,近有綠柳紅花,無須遠足踏青,隨處便自成一畫。
而一對璧人漫步其中,更是如同畫中有畫,若神仙眷侶凡塵一遊,令衆人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
元戎太后已“死”,景仁帝又下旨讓秦池隨同楚洵、蕭琛等人一同回來。
因而,這半月以來,除了秦萱兒時不時要從萱草閣出來陰陽怪氣的挑撥他們兩句,楚洵和顧寶笙過得還算悠閒。
當然,還算二字,是楚洵的看法。
因爲某個討人厭的大舅子在他的小媳婦兒身旁安排了太多的高手監視,以至於他偷香竊玉都還得看準了時辰。
以免得罪了未來的大舅子和老丈人,讓那兩人把小姑娘從他身旁帶走了。
蕭琛的手段,楚洵很清楚。
他可是一點兒都不懷疑,蕭琛會把他家的小姑娘養到及笄能出嫁才還給他的。
不過今日,他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因爲他家小姑娘打算把之前欠他的人情還了,要給他泡茶。
既然是泡茶,自然要找上好的茶舍雅間,關上門,細細品嚐了。
楚洵覺得,小姑娘泡得茶,一定異常芬芳撲鼻,或許連茶葉本身的苦澀都會變得甜美起來。
兩人一路從景明街走到春和街,剛到街口,擡頭便見到古樸的烏檀木上描金寫了“鬥雲茶社”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兩邊各書着一行字,“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還未踏入茶社,迎面而來便是清新明媚的茶香。
顧寶笙閉上眼輕輕嗅了一口,只覺面前淺棕的茶桌,白色的蓋碗都幻化成了一片蒼翠欲滴的茶海,她站在茶海中央,聞着遠處飄來的茶香,沉浸在幽涼清香的綠意中,天與地都變得遼闊幽遠起來。
“好香的茶啊!”
少女睜開明若秋水的眼眸,上翹的眼尾流露出靈動嫵媚的氣韻。
即便是戴着面紗,也是說不出的出塵脫俗。
楚洵站在她身邊,眼底帶了溫柔的笑意解釋道:“這招牌和詩句的用墨,俱是用一等一的好茶葉碾成粉末做成的墨錠所出。
又日日茶香繚繞不絕,自是不喝茶,已聞茶香了。”
顧寶笙瞭然一笑,“難怪如此。”
楚洵見她頗爲喜歡這茶香,便道:“你若喜歡這墨錠和茶葉,一會兒想要多少,我讓凜四駕馬車過來拉幾車回去便是。”
身後的凜四嘴角抽了一抽。
好歹是要回去給元戎太后奔喪的,幾大車喜氣洋洋的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下聘禮娶媳婦兒呢?
辦喪事變成辦喜事,到時候皇上恐怕都得氣死了!
當然,若不是顧寶笙還有一年才及笄,楚洵倒是真打算回去便娶了她。
夜長夢多,他的小姑娘太好,不怕賊偷,也總怕賊惦記的。
這不,不過在鬥雲茶社呆了沒多久,便有不少人盯着小姑娘看。
即便雲州人淳樸沒有惡意,只是單純的覺得好看而看,他心裡也總是有些淡淡不悅的。
他伸出大手便將小姑娘的手包在掌中,護着她慢慢從樓梯走向了二樓的雅間。
殊不知,這一幕很快落在了一雙恨意入骨的眼底。
“在看什麼呢?看得這麼起勁兒?”身後不悅的話語傳來。
孟雲遙飛快拉下馬車簾子,含笑道:“母妃,雲遙方纔瞧見這雲州城裡有不少好吃的。
正看着賣那花做的甜餅,打算一會兒下車給母妃買幾個呢,母妃便叫住雲遙了,雲遙……”
“別裝模作樣了!”蕭德妃毫不留情的打斷她道:“阿池這會兒不在,你少跟本宮裝傻。
你方纔盯着看了那麼久,手都被指甲掐紅了,哪裡是在看好吃的?
八成是恨不得將誰扒皮抽筋纔對吧?”
孟雲遙垂頭不敢說話。
她跟着秦池和蕭德妃是去了錫明山,免去了死刑的確不假。
一開始,她也以爲,她可以將秦池掌握得很好,讓秦池和蕭德妃母子離心。
可是,很快她便發現了,親生母子再如何都是親生母子。
秦池和蕭德妃有剪不斷的血緣關係。
加上江陽是因爲她才死的,秦池雖然當時選擇了她孟雲遙,可心底對蕭德妃和江陽還是會有深深的愧疚。
日子越長,愧疚越深。
蕭德妃又是個一貫會使手段的,好幾次,她都吃了虧。
因而,待在錫明山這幾月裡,秦池和蕭德妃的母子關係恢復的勢頭很好,倒是她……
想到秦池對她最大的寵愛便是抱一抱她,孟雲遙的眼神黯淡下來。
她的容色本不如顧寶笙嬌美,蕭德妃又在她左右的臉頰上刺了兩個大大的“醜”字,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恢復如初。
看她戴着面紗的衆人雖然嘴上不說什麼,可是背地裡總會偷偷議論她配不上秦池。
容貌、身份、家世,哪一樣她都差到了極點,可以說,如今的她簡直一無是處。
除非……除非她的哥哥孟行舟從牢獄中出來,扶持秦池登上那個位子。
蕭德妃見孟雲遙滿眼都是不甘的算計,哪裡還猜不到孟雲遙方纔看到的人是誰?
除了孟雲遙最大的敵人顧寶笙,還能有別人?
想到這兒,蕭德妃的心情也煩躁起來。
若是有一日,阿池知道顧寶笙纔是他的救命恩人,孟雲遙不是,這總歸是個禍患的。
要是顧寶笙親手殺了孟雲遙便好了,蕭德妃如是想到。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讓阿池的心暫且留在孟雲遙身上,不能太關注那個小賤人了。
想到顧寶笙的容貌,她默了片刻,突然道:“雲遙,如今五皇子府就你一個女子,你也不能丟了我們五皇子府的人。
一會兒下車休息的時候,讓阿池陪你選兩件首飾吧。”
元戎太后死了便死了,她們也總不能什麼首飾都不戴吧?
孟雲遙如今暫且是五皇子府的人,她蕭德妃要讓顧寶笙知道,戴着面紗好看的,那也不止她一個人,總得有人挫挫她的銳氣!
因而,蕭德妃不等孟雲遙答應,直接便將馬車停在了茶社前的珠寶閣。
茶社中
少女坐在一幅墨色山水畫卷前,正在烹茶。
面紗已揭,露出的,是雪亮細膩如瓷的小臉。
眼睛水靈,瓊鼻挺翹,紅脣小巧,貝齒雪白。
茶香嫋嫋中,少女端坐其中,素手執杯,深綠的茶水將她素白的手映成了淺淺的碧色,彷彿靈山仙女烹茶一般,嫺靜而美好。
待茶烹好,她正準備遞過去,楚洵的手便伸長接住。
“小心燙。”他將茶杯接下,揉了揉顧寶笙泛紅的手指。
“我沒那麼嬌氣的。”顧寶笙有些好笑。
她做顧眠笙的時候,家中的父母可是有時把她充做男兒養的。
便是騎馬射箭,她也是跟哥哥一起學,哪裡有那麼嬌氣了?
“可是我覺得你被燙着了。”
楚洵眼底是不含雜質的認真,顧寶笙看着他眼底心疼的光芒,突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只好垂下長長的眼睫,用力將手抽回來,“真是不燙的。”
身旁的男子低笑一聲,突然將她身子提起,讓她坐在腿上。
正當顧寶笙以爲楚洵要親她的時候,楚洵卻是將頭低下,埋在了她的脖頸處。
“笙笙,我心悅你,亦心疼你。”
心疼她在那麼多個日日夜夜裡孤軍奮戰,爲了顧崔兩家的冤案奔走前行,佈局撒網。
而他,還三番兩次的懷疑她是西戎的暗探,想將她置於死地。
一想到,當日在徐府,他將顧寶笙從牆頭扔下,後來遇到從花滿樓逃脫的她,還見死不救。
楚洵心裡便如同未成熟的果子一般,酸澀難言。
顧寶笙身子僵了一僵,頓了片刻,才勉強笑道:“也沒什麼好心疼的。”
只要能顧崔兩家翻案,她就算把命豁出去也可以。
楚洵卻是不贊同這話。
他臉貼着顧寶笙的臉,輕聲道:“你放心,從此以後,你的心都有我替你疼。誰若敢傷你一分,我便要他十倍奉還。”
顧寶笙垂頭,濃密長翹的睫毛微微閃了閃。
她道:“楚洵,平津侯的事情,你別參與了,我來可好?”
秦沐之將顧懷曾、顧延琛引到戰場,的確是兇手不假。
可是那平津侯,卻是真正親手害死她父兄的人,她怎會不想親手手刃仇人?
世人都道,平津侯當年是因爲她父親顧懷曾,這才墜馬被敵人傷了筋骨,每逢陰雨天便疼痛難忍,甚至失去了一輩子上戰場的機會。
平津侯當年是一代英雄人物,卻因爲她父親顧懷曾的關係而黯然失色,斷送前程,無法建工立業。
兩人都驍勇善戰,顧懷曾卻讓平津侯一輩子上不了戰場,自然讓人懷疑起顧懷曾心思惡毒,刻意傷了和自己爭軍功的人。
那時,平津侯府的老太太還在世,當即便斷絕了蕭府和顧府的關係。
然而,兩家人只是表面結仇,父親顧懷曾和平津侯一向話語投機,私下反倒成了莫逆之交。
只是在表明上,水火不容罷了。
她的父親因覺得毀了平津侯的一輩子,愧疚多年,每每有什麼好處,總要給平津侯府。
也因此,每逢景仁帝要調動兵馬糧草時,父親都會提議讓公正公允的平津侯前往。
可誰知道,她父親愧疚多年的人,一開始就是在佈局欺騙他們顧家。
可怕的不是人壞,而是,一個人能壞了幾十年才讓人發現他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想來,平津侯恐怕一早看穿了景仁帝的心思。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有父親在前面抵擋,他平津侯又是個不能上戰場的人,人們便自然會忽略他的動作,只當他是個明哲保身的中庸之人了。
可就是這個退下戰場的人,卻在後來穩坐朝堂。
而這些事,都是在顧寶笙看到楚洵給她的信件時才知道的。
秦沐之是遇到她時,顧家才幫着他在朝堂立足的,後來顧家覆滅,秦沐之雖然未傷及根本,但也損失不少。
可平津侯不同,這個人在朝堂已經紮根多年,根深蒂固,甚至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好臣子,是皇子的好舅舅。
連走路的姿勢,都是多年不變的跛腳,臉上的笑容也是憨厚老實,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朝堂之上,甚至沒有人覺得他性子不好的。
這樣沒有弱點,所有人大爲誇讚之人,比起秦沐之來說,更難對付。
首要的一點,便是,平津侯在衆人眼中已經成爲一個文弱書生,不良於行,且多年未拿刀劍。
恐怕景仁帝也不會想到,雖然是派平津侯處置的她父親,動手的卻不是殺手,而是平津侯本人吧?
秦池都被貶到錫明山了,可平津侯卻依舊在朝堂如魚得水,不受影響。
這個人,太過狡猾陰險。
顧寶笙並不願讓楚洵來替她承受這些陰謀詭計。
但楚洵卻一笑,“笙笙,愛入骨血,你受傷便是要我的命。
如此,你還要我坐視不理嗎?”
小姑娘有小姑娘的固執,可他也有他的固執。
他所有的固執都只屬於小姑娘一個人,怎能讓她面對那些風風雨雨?
顧寶笙想了許久,只得道一聲“好”,又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先從秦池那裡下手吧。”
“笙笙的意思是?”
“平津侯志向遠大,秦池卻目光短淺,無意於帝位,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蕭德妃此人一向功於心計,又素來有端莊賢惠的好名聲。
且,蕭德妃從前也算是京中才女,爲何教導的秦池卻如此不成材?
顧寶笙從前想的是,或許蕭德妃是因爲秦池是男子,而江陽公主是女子,這纔對秦池嚴厲了些,對江陽寵溺有加。
然而,現在看着秦池和平津侯對於帝王之位的態度,又知曉了平津侯暗地裡的大概動作,顧寶笙這個想法徹底煙消雲散。
蕭德妃再護着孃家,就不擔心,她這個能力強大,心思深沉的哥哥有朝一日謀朝篡位嗎?
如果平津侯真的謀朝篡位,秦池這個無心帝位的兒子豈不是把江山拱手送人?
兒子當皇帝和哥哥當皇帝,那可是兩回事啊。
除非,顧寶笙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秦池,不是蕭德妃的兒子。”
若能證明秦池不是蕭德妃的兒子,那麼平津侯府整個府邸都必須要承受景仁帝的怒火。
被戴了綠帽的皇帝,不理智起來,還能管平津侯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忠臣嗎?
那時,只有一個“殺”字吧。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得清,爲何蕭德妃寵愛江陽如命,可對於秦池的好態度,只是浮於表面,不是真心的疼愛。
畢竟那時,蕭德妃爲了江陽,可是毫不猶豫的險些殺了兒子的眼珠子,孟雲遙啊。
楚洵眼底帶了淺淺柔和的光,寵溺一笑卻不語。
顧寶笙問他,“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楚洵指了指他的臉頰。
毫不客氣道:“你親三口,我就告訴你。”
顧寶笙紅臉,這人……真是越來越無賴了!
“你不想知道?嗯?”楚洵拖長了音調。
小姑娘沒什麼凶氣的瞪了他一眼,從他腿上跳下來。
“不說算了。”她回去查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
楚洵無奈一笑,從身後圈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生氣了?”
小姑娘望天,淡淡道:“沒有。”
楚洵輕笑一聲道,“笙笙,我可以實話告訴你。
其實,我也不知道,秦池究竟是不是蕭德妃的兒子。”
顧寶笙狐疑的看向楚洵。
“真的不知?”
楚洵點頭,“是真的。
蕭德妃是在宮中生產的,且,生秦池的時候,並無一點異常。”
小姑娘腦袋瓜轉的飛快。
“生的時候沒有出錯,可若是在一處玩耍時出了錯呢?”
小姑娘找到了思緒,眼睛亮亮的,像是盛了夏日深夜滿空的繁星。
她輕快的繼續道:“一家親戚的小孩子本就生的相似。
若是待在一處玩耍許久的日子,又或是其中一個受了重傷,稱病要休養許久,或是兩三年,或是四五年,拿一個頂了另一個,而兩邊都不說。
那麼……”
小姑娘下了結論,“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啊。”
楚洵眼眸劃過一絲讚賞。
立刻便讓人去查平津侯府的世子和秦池相處的事情來。
“不過,”楚洵微微皺眉道:“平津王府多年前立的世子已經去世,查到的東西不多。”
現在的世子,凡事平平,並不足以爲慮。
反倒是十多年那個去世的世子惹人懷疑。
蕭德妃只生下了一個兒子,而平津侯府也只有一個世子。
若是皇子和世子是同一人……
而蕭德妃和平津侯並非是親兄妹……
顧寶笙和楚洵眼底閃過一絲震驚。
“凜四,”楚洵冷聲道:“去查蕭德妃侍寢的彤史……還有……蕭德妃和平津侯的關係……”
顧寶笙突然覺得,或許自以爲掌控一切的景仁帝纔是最無知愚昧的人。
如果蕭德妃真的是爲平津侯生下的孩子,還拿了個人家的孩子當做皇子養在宮中做擋箭牌。
景仁帝還重用他自以爲是好人,是忠臣的姦夫平津侯。
若是知道真相,顧寶笙覺得,景仁帝恐怕離氣死也不遠了。
不知怎的,顧寶笙突然很期待這一幕。
楚洵含笑的看着她,問道:“想不想盡快確定我們的猜測?”
小姑娘側頭,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自然是想的……而且啊……我方纔看到樓下有好多輛馬車經過,眼下正停在珠寶閣呢。”
不用細想,都知道那是蕭德妃和秦池、孟雲遙的馬車到了雲州。錫明山苦寒,蕭德妃又一向要面子。
怎會允許她自己風塵僕僕,衣衫不整,形容憔悴的出來見人呢?
她對自己如此深惡痛絕,自然是要穿戴得明豔端方纔好來給她下馬威,讓她知道,她蕭德妃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了。
至於景仁帝讓秦池在雲州同蕭琛、楚洵匯合的心思,顧寶笙也大約猜到了幾分。
如果,秦池在雲州被刺殺,無論是死了,還是傷了,這罪名恐怕都會降在蕭山王府。
這樣,景仁帝纔好藉機將蕭山王府儘早剷除。
可這主意,景仁帝若是能想到,當時便會用這法子讓秦沐之和秦池自相殘殺了,哪裡還要等到現在?
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刻意引導景仁帝,讓他下了這個決定。
楚洵見小姑娘一臉瞭然,也沒有賣關子。
他點頭道:“方纔凜四他們在城外發現了一隊兵馬。”
“若是皇上派人動手,照那些兵力,一定無法抵抗蕭家軍和錦衣衛……所以……”
顧寶笙笑道:“如果來的人要將秦池置於死地,那人還是平津侯……我們的猜測——便對了。”
楚洵一笑,霎時百花爭豔都爭不過他。
顧寶笙別過頭不去看他,心道,一個男子幹嘛笑得如此春光明媚,勾魂奪魄啊!
可這高大的男子卻只將這燦爛美豔的笑容給她一人看,見她不看,反執起她的手放在脣邊親了一口。
不等顧寶笙反應過來,便淡定非常的牽着她的手往樓下走。
偷香竊玉的“賊”還一本正經道:“得讓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們纔不敢欺負你。”
顧寶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想牽她的手還要找這麼多理由說給蕭琛派來的護衛聽……真是無賴,還是厚臉皮,睜眼說瞎話的無賴!
兩人從茶社出來,慢慢悠悠的走到了珠寶閣。
珠寶閣的老闆娘一見這對神仙眷侶,忙丟下手上的金算盤,笑眯眯出來迎接了。
哎呀,這可是主子的朋友啊,噢不,是主子纔對。
那花兒一樣的小姑娘,主子把整個珠寶閣連同雲州大半的好鋪子都記在了她名下,可不是他們現在的主子了嗎?
如果有人問蕭琛,爲什麼其他的鋪子不給顧寶笙呢?
蕭琛便會鄙夷的看那人一眼,而後冷哼道:“寶貝笙笙這樣好,那些差鋪子配得上她的身份嗎?”
總而言之,在顧寶笙不知道的情況下,蕭琛和蕭山王便無形給了她一筆富可敵國的嫁妝。
毫不誇張的說,便是顧寶笙此時此刻要做女皇,父子二人都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
當然,底下的人還不知道顧寶笙是蕭山王的女兒,只是暗道,這國色天香的小姑娘迷住了世子的眼睛罷了。
不過,他們向來是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從不會多問,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因而,看到顧寶笙和楚洵過來的時候,也照着蕭琛的吩咐,並沒有太過熱情,只是熱絡的招呼他們進去喝茶。
找了一間頂好的雅間,親自鋪了乾淨嶄新的坐墊,又親自沏了一壺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端了過去。
顧寶笙打量着這珠寶閣的裝潢,不由暗暗吃了一驚。
這珠寶閣看似小巧玲瓏,不如何顯眼,但裡面卻着實內有乾坤。
單看這牆上的一幅四喜錦雞圖便是價值千金了,莫說這一大面透亮純粹的寶石簾子,還有金銀鏤空雕刻的梅蘭竹菊。
無一不是做工細緻,靈巧逼真,梅有梅姿,蘭有蘭韻,竹有竹魂,菊有菊傲。
底下坐的這坐墊,更是雲州此地有名的扎染大師郭萬雲所做,可以說,是有價無市之寶。
顧寶笙朝楚洵一笑,言外之意,便是,你瞧,這都是他們看在你的面子上呢?
否則,哪裡有這樣好的待遇。
到珠寶閣一趟,還有這樣的享受?
楚洵笑看她一眼,並不說話。
顧寶笙以爲是楚洵默認了。
殊不知,楚洵眼底含了一絲寵溺,帶了一絲無奈。
他家的小姑娘啊,還不知道她的父兄給她添了多少嫁妝。
加上姜徳音留下的那一筆,恐怕廣平王府得掏空家產才行了。
不過這也沒關係,楚洵突然想到,這些東西原本就是顧寶笙的,聘禮下不下都是她的。
若是聘禮不夠,他便把自己賣身給小姑娘就行了。
如此,小姑娘日後還不能做出拋棄他的舉動來。
畢竟,他可是一早便賣身給她了啊。
顧寶笙見楚洵眼底帶笑,看着她想事情的模樣,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癡癡的,傻傻的,還有些笑嘻嘻的模樣……這人,莫不是傻了不成吧?
顧寶笙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微微蹙眉道:“楚洵,你沒事兒吧?”
楚洵捉住她的手,吻了一口,收回胡思亂想的神遊之思,淡然道:“我沒事。
只是在想,你膚白勝雪,青絲如墨,金銀玉石戴着都好看。
一會兒該把整個珠寶閣都搬回去給你。一天戴一樣,總是不辜負你的容貌的。”
顧寶笙苦笑不得,她又不是小姑娘了,楚洵這話,這模樣,倒像是小時候她爹孃打扮她的樣子。
出門便是,說這個珠花她戴着好,那支簪子她戴着妙。
可她又不是小孩童了,哪裡需要那麼多的珠寶?
再說,元戎太后剛死,她若是大張旗鼓的戴這些東西,豈不是讓景仁帝生恨?
楚洵卻是沒有把景仁帝的怒火放在心上。
他淡淡道:“若是到時候他斥責你太后守喪期間,你穿金戴銀。
我便真的給他送一具屍體到金鑾殿就是。”
顧寶笙搖頭一笑,“算了。”
她可不想,到時候景仁帝把自己氣死了,怪罪到楚洵身上。
顧寶笙正準備勸楚洵兩句,卻突然見楚洵從托盤中挑出一支潤白的玉簪來。
簪子的模樣,恰好是她最喜歡的綠萼梅,須蕊栩栩如生,含苞待放。
最難得是,簪子上還帶了淡淡的綠萼梅的香氣,幽雅馨香,令人心神平靜。
然而楚洵並不給她簪在頭上,而是直接遞在她手裡,溫聲道:“笙笙,你打開這個看看。”
顧寶笙上下看了一遍,試着打開簪子的花朵處,這才驚訝道:“這是放暗器的地方?”
但見裡面整整齊齊放了一小撮銀針,根根細如牛毛,還隱隱泛着藍紫色的光。
一見便是劇毒。
楚洵知道顧寶笙懂這些,便沒有繼續提醒。
果然,便見顧寶笙打開簪子的另一頭。
這下,卻是欣然一笑。
“好小巧的匕首。”
玉簪的尾部是把兒,那露出來的一端便是鋒利無比的刀。
刀子也不知是用什麼材質所做,輕輕一碰那杯子,杯子立馬便被整齊的劃成了兩半截。
若是鐵呢?顧寶笙剛這樣想着,楚洵便從手中遞上個小鐵環過去。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是削鐵如泥的寶貝。
楚洵看着小姑娘帶了些孩子氣,如此高興,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寵愛。
東西是蕭琛找人做的,藉着他的手送出來。
小姑娘滿意是滿意了,然而楚洵心裡卻暗暗打算着,他總得找個讓小姑娘更滿意的暗器,把蕭琛比下去才行。
他的小姑娘,頭上怎麼能戴別的男子的東西呢?
便是哥哥也不行!
蕭琛便是知道自己捨不得小姑娘受傷,一定會挑選出最好的東西來送,這纔算計他的。
楚洵還正想着,他送什麼更好的東西給小姑娘。
便見小姑娘已經將簪子戴好,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了。
“好看麼?楚洵?”
楚洵擡頭一看,烏黑濃密的雙丫髻上,綠萼梅簪子盈盈楚楚,俏麗逼真,卻遠不如面前的女孩兒鍾靈毓秀,仙姿玉色。
“好看。”他說的很認真,看得也很認真。
伸出手,便將簪子的位置移動了一下。
他輕聲道:“笙笙,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永無機會用這東西自保。”
只是到底前路兇險,恐怕他們不能如願了。
顧寶笙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來,便安慰他,“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一個一個的仇人,總有一日,她會讓他們全都下地獄團聚。
兩人坐在一處,漫不經心的又挑選了好些東西。
等到日頭高升,漸漸的有些燥熱了,他們等待的人也該來了,楚洵這纔將顧寶笙牽下樓來。
很不巧,兩人剛一下樓,便對上孟雲遙和秦池兩人。
孟雲遙還在和珠寶閣的老闆娘討價還價。
“老闆娘,我看這玉簪和金鐲子的成色,並非是頂好的。
你這個價格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適呢?”
孟雲遙蒙着面紗,用一雙還算水亮卻總帶些小家子氣的眼神望着老闆娘。
從前秦池要什麼有什麼,不缺錢,自然是不需要在這種地方討價還價的。
可是如今,秦池的銀子都是放在蕭德妃那裡的。
蕭德妃每月給秦池的銀子都有定數,從不會多給。
便拿此時來說吧,蕭德妃方纔明明是要她好生打扮,讓她多買一些的。
可是等她選了許多之後,轉頭便找藉口說自己頭疼不舒服,需要回馬車休息去了。
單單留下她和秦池兩個人結賬。
秦池倒是對她真心,想把所有的東西都買下來。
可是錫明山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譬如打點官差衙役等人,眼下他自己都過得捉襟見肘,哪裡有閒錢給孟雲遙買東西呢?
偏生,這買東西的事情,蕭德妃是用自己的口說出來的,說是她孟雲遙自己想買的,東西又是孟雲遙以爲蕭德妃要給她買,使勁兒往托盤裡放的。
直到付賬時,孟雲遙才知道,蕭德妃根本就是想借着這次機會又挑撥一次她和秦池的關係。
譬如眼下,她只想要這玉簪和金鐲子罷了,可秦池沒有錢,只能幹站在這兒等她講價。
偏偏這珠寶閣的人只認識蕭山王府的人,不認識什麼五皇子殿下,根本不買賬,孟雲遙的面子,珠寶閣的老闆娘是一點兒也沒給。
“我說這位姑娘……我們是開門兒做生意,童叟無欺的啊。
您大可以去雲州方圓八佰裡問問,我這珠寶閣開了這麼多年。
哪一件兒東西不是知道人家家裡窮,便是照着本錢賣出去的。
您要我少一般的價錢,這不是要老婆子我去喝西北風嗎?”
孟雲遙一聽到那句家裡窮,眼底立刻便憤恨起來。
她平生最恨有人瞧不起她了,可她又不能讓人知道她的確拿不出錢來買東西。
於是,孟雲遙含笑諷刺道:“老太太,您也別狗眼看人低。
我們不過是眼下沒有帶錢,又覺得你這東西着實貴了,值不了這個錢罷了。
您若是不想做我們這單生意,店大欺客,我們不來便是了。
反正,您也別後悔,到時候我們走了,人人都知道你的東西是假貨!”
言外之意,便是威脅珠寶閣的老闆娘將東西便宜賣了,別給自己找事兒。
一旁的秦池有些看不下去。
在他看來,孟雲遙便是天上的仙女,心地善良,容貌無雙,做什麼事情,一定都是會設身處地的考慮的。
然而,此時呢,孟雲遙卻爲了一個小小的金鐲子和玉簪便爲難威脅一個老太太。
即便那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
秦池也覺得,那實在不應該。
於是,秦池拉了一把孟雲遙的手便輕聲安慰道:“雲遙,這裡的簪子太貴,我們帶的銀子不夠,買不起,可以選別家的啊。
若是你想戴金鐲子,玉簪子,我們去前面幾家便宜的看看,選小一些的也沒關係的。
便不要與老太太計較了。
她年紀大,若是你氣着她了可不好。”
珠寶閣的老闆娘點了點頭。
暗道,這小夥子倒是比這姑娘講理一些,買不起要麼別買,要麼換地兒,幹嘛在這兒吵吵呢?
可是孟雲遙卻一下子就怒了,面上雖然不顯,可是手已經從秦池的手中抽出來。
她恨呀!萬萬沒想到,秦池竟然是個這麼不中用的東西!
原以爲秦池可以當太子,當皇上……
可結果呢,這太子當了沒幾天便被貶到錫明山那個窮山惡水之地,害得她也過那種農婦的苦日子!
早知道,她當初便把這麼不中用的人還給顧寶笙,讓顧寶笙去受罪了!
秦池一點兒都不爲她考慮,她一會兒是要到蕭山王府去見顧寶笙的人。
怎麼能就這樣渾身只有一根銀簪子就去了呢?
她一向自詡比顧寶笙福氣好,怎能讓顧寶笙看到她的落魄模樣?
說什麼,都得拿了這玉簪和金鐲子去見顧寶笙,才能讓顧寶笙羨慕她和秦池的恩愛啊!
因而,孟雲遙並沒有答應秦池的話,反而拿起那金鐲子,輕笑着對珠寶閣的老闆娘道:“老闆娘。
玉石一向是易碎之物,本就不值幾個錢,黃金有價玉石無價,那也是慧眼識珠的人才懂得的。
我喜歡這玉簪,也算是同你們珠寶閣有緣。
老闆娘何不結個善緣,將這玉簪便宜賣給我呢?”
“你……”
秦池看到珠寶閣老闆娘憤怒不已,原本還在不解,下一刻看到孟雲遙拿着金鐲子似乎是要碰碎那玉簪,方纔恍然大悟。
在這一瞬間,秦池突然覺得,都有些不認識孟雲遙了。
從前的孟雲遙溫柔美麗,善良大方。
可是隨同他到了錫明山後,孟雲遙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陪他吃飯,甚至想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還不停懷疑自己還喜歡她……
眼下的孟雲遙,還用試圖碰碎玉簪的做法威脅珠寶閣的老闆娘降低價格把東西賣給她……
秦池眼底突然閃過一絲失望。
他的雲遙,變了。
然而,孟雲遙沉浸在自己見到顧寶笙的美麗得意當中,並不知道她這樣無恥的嘴臉被秦池和顧寶笙、楚洵等人看在眼裡。
她向來如此,喜歡的東西,求不到的便用盡手段。
這不過是她的一點兒小手段而已,孟雲遙覺得,一會兒她給秦池好好的解釋一下,哭上一場,秦池便會理解她的良苦用心,體貼她的不易之處,並不會怪她的。
殊不知,一次次的失望,便是一次次的把秦池推向絕境。
眼下的秦池,眼中的寵溺之色,已經遠遠不如在京城中看孟雲遙的溫柔了。
更多的,是懷疑和不可置信,他所喜歡的女孩兒,有一日會這樣不擇手段的威脅一個老婦人。
楚洵在樓梯上給老婦人使了個眼色。
那老婦人便立刻不服的對孟雲遙道:“有本事,你便碰就是了,老婆子我還不怕你!”
孟雲遙眼底劃過一絲陰狠,突然輕笑道:“不願意便宜賣就算了,這金鐲子,我還給你便是了。”
話剛落,孟雲遙便“不小心”的鬆開的金鐲子。
“哐啷”一聲清脆的聲響,玉簪登時碎成了兩半截。
“呀!”孟雲遙立刻捂嘴含淚道:“真是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啊!
阿池,這可怎麼辦啊!”
孟雲遙柔柔弱弱的拉着秦池不知如何是好,然而秦池心裡卻複雜極了。
方纔……若是他沒有看錯……是雲遙故意扔下的鐲子。
還未開口,便聽一道空靈的聲音傳來。
“孟大小姐若是喜歡這鐲子,這簪子,何必要爲難一個老婦人呢?
若是喜歡,寶笙願意送孟大小姐許多,還請孟大小姐與人爲善,不要爲難老弱婦人了。”
秦池和孟雲遙順着那熟悉好聽的聲音往上看去。
精緻的樓梯上正站着一對容貌無雙的璧人。
男子俊美無儔,冷冽矜貴,女子雪膚花貌,明豔動人。
尤其,顧寶笙高高站在樓梯上,低頭俯看他們的眼神。
像是仙女憐憫這塵世的俗人一般,同情寬厚,仁慈美善。
若那人不是顧寶笙,他們一定會覺得是遇到了大善人。
可是,那人是她和楚洵,秦池和孟雲遙的心裡登時便不高興到了極點。
像是大戶人家施捨乞丐了,簡直!
孟雲遙冷笑一聲道:“雲遙素來知道顧三姑娘你有了好親事。
便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可是,顧三姑娘哪一隻眼睛看到我欺負這老闆娘了?
不能因爲我現在身上沒錢,便污衊我是惡人吧?
若是如此,那顧三姑娘是不是一會兒還要說我是賊,是小偷,要把我送去見官呢?”
“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是說實話罷了,孟大小姐不願意聽,大可以走人啊。”
孟雲遙見到顧寶笙的傾城之姿,哪裡還肯讓秦池再看,拉着秦池便走,一面還委委屈屈道:“阿池,你看她,她從小便如此欺負我,如今更是……”
孟雲遙話還未說完,突然面前有什麼東西閃過來。
街上便有人驚呼:“有刺客!有刺客!”
248章 秦池被救,雲遙殺心
孟雲遙和秦池此時不過剛走出珠寶閣,眼見一羣黑衣人直奔珠寶閣,提着鋥亮的大刀奔來,整個人都被嚇呆了。
蕭德妃和秦池從錫明山帶來的幾輛馬車也一早跑了個無影無蹤。
秦池還好些,孟雲遙何曾遇到過這種事,當即嚇得腿一軟,險些倒在了地上。
秦池頓了不過片刻,眼見周圍的鋪子俱是大門緊閉,當機立斷,抱着孟雲遙的腰,飛快便跑回珠寶閣,順帶將珠寶閣的大門“砰”的一聲重重的關上了。
“老……老闆娘!”秦池跑得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快……快帶我們逃出去,事後必有重謝!”
至於樓梯上沒有錦衣衛保護的楚洵和顧寶笙怎麼逃出去,秦池便不管他們了。
珠寶閣的老闆娘飛快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眼楚洵和顧寶笙,見他們兩人略微點了下頭,這才抿了抿嘴道:“也成,這便跟我老婆子過來吧。”
孟雲遙見楚洵抱着顧寶笙淡定從容的站在樓梯上,而秦池卻驚慌失措的求着珠寶閣的老闆娘求救,心裡不禁是五味雜陳起來。
暗道,這顧寶笙的命未免也太好了些,找的未婚夫竟還是比她的好。
秦池抱着她從樓梯下經過,孟雲遙忍不住擡頭看了樓梯上的兩人,從前她眼裡只有一個能當皇帝的秦池,也沒怎麼關注素有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名聲的楚洵。
此刻輕輕的一瞥,但見那樓梯上的男子相貌俊美絕倫,身材高大挺拔,風光霽月,高高在上,黑衣如魔卻俊如神祗,待看到他寵溺溫柔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女子身上時,孟雲遙的心都漏掉了一拍。
忍不住去想,若是……若是這樣的男子是她的未婚夫,而不是秦池這個窩囊廢就好了。
但很快,她來不及細想,便被老闆娘和秦池藏在了樓梯後不起眼的一個存放絲帛的空籃子中。
秦池抓緊了她的手,飛快的鄭重承諾道:“雲遙,一會兒安全了,我便過來找你!”
孟雲遙忙裝作十分感動的道:“殿下快去藏着吧,雲遙會照顧好自己的。”
秦池點了點頭,重重的又抱了她一下,又將籃子的蓋子蓋上,方隨珠寶閣的老闆娘藏在了櫃檯下的箱子裡。
而樓梯上的顧寶笙和楚洵則是相視一眼,共同往珠寶閣的橫樑看了過去。
楚洵輕功極佳,伸手一攬顧寶笙不盈一握的腰肢,便飛到了橫樑上。
珠寶閣橫樑寬大,另有擡了木板,做了隔間存放雜貨,因而,楚洵便直接讓顧寶笙坐在了那雜貨間裡。
底下的孟雲遙透過籃子隱隱綽綽的縫隙看過去,忍不住的,妒忌的紅了眼。
顧寶笙坐在裡面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可她卻只能憋屈的在這有些發黴的籃子裡蹲着,還一動不敢動。
再者,若是搜查的人進來查到了他們的位置,楚洵功夫好,又是在橫樑上,不用跟人打架,幾下便能把顧寶笙帶出去。
她和秦池卻是在地上的,人進來用刀子這裡戳幾下,那裡戳幾下,她和秦池還有命在嗎?
她孟雲遙還未享受榮華富貴,還未把顧寶笙踩在腳下,怎能就這樣死去?
想到楚洵和秦池的天壤之別,孟雲遙的心思突然活泛起來。
秦池如今差不多是等同於“廢太子”了,雖然因元戎太后的死被召回京城,可這刺殺未免也來得太過蹊蹺了。
顯然是有人不想讓他繼續佔着太子之位。
而秦池自己呢,根本無意皇位,加上蕭德妃和江陽的關係,就算秦池真的當了皇帝,讓她當了妃子,她一個毀容不能生育的女子還能當上皇后,跟蕭德妃那個太后抗衡?
或許從前,孟雲遙還能自欺欺人,說秦池不會在意這些,只會一心一意的對自己好。
可在錫明山和秦池相處的幾個月來,蕭德妃的次次陷害還有秦池次次退縮,已經讓她徹底看明白了。
秦池對她更多的不是愛,只是感激感恩她從前救過他,給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溫暖,這才收留她,若說男女之情,恐怕不見得對她愛有多深。
否則,怎麼會連親密之事都不肯跟自己做呢?
她不能用身子拴住秦池,也不能用心勾住秦池,還得日日防範蕭德妃把她不是救命恩人的事情抖出去。
活得這樣懦弱有什麼意思?
倒不如……
孟雲遙沉思許久,突然想到了她的母親鄭繡蓮。
母親鄭繡蓮是因父親孟啓恩死了,無處可去,而正好顧明遠和孟啓恩是同窗,這纔將母親帶回顧府的。
那麼,同理,若是秦池死在這兒了呢?
秦池和楚洵是堂兄弟的關係,而她麼,也算是顧寶笙的半個姐姐,秦池一死,她哥哥孟行舟在牢裡,她也無處可去啊!
既無處可去,自然是該找上顧寶笙的。
等她回了顧府,總有機會和楚洵獨處的。
臉上有傷疤如何,男子若是喝醉了酒,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便如同……顧明遠和她母親那樣。
想到這兒,孟雲遙的臉上便止不住的流露出一絲陰毒的笑容來。
等顧寶笙知道,楚洵最先碰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那病懨懨的身子不得一個提不上氣兒來死了?
到時候,依着顧明遠貪慕虛榮,愛財如命的性子,八成還會讓自己頂替顧寶笙的身份嫁入廣平王府呢!
廣平王府有鬼醫,臉上的傷自然也會痊癒了……
至於被氣死的顧寶笙便會如同她的母親姜徳音那樣,再也不會被世人提起。
而她,則會成爲身份尊貴的廣平王世子妃。
這些數不盡的好處不斷在孟雲遙腦海中出現,霎時讓她沉寂的心激動不已。
可得到這些好處的前提條件,便是讓秦池被這些刺客發現……
孟雲遙冥思苦想許久,突然脣角勾了起來。
正在此時,珠寶閣的大門“砰”的一下被人撞開,正扇大門都被撞落散在地上。
一羣人噼裡啪啦的踏着木板門進來,刷的一聲,便齊齊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
“搜!”沙啞高昂的聲音一聲令下。
一隊人便分散開來。
孟雲遙屏住呼吸,眼看着那刀子四處戳着,找着,搜着,她的手心兒裡起了一層冷汗。
富貴險中求,她也顧不得多少安危了,她飛快看了眼秦池躲進去的嚴實箱子,而後,小心的,輕輕的,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腳踝。
咯吱的一聲輕微細響從樓梯這邊傳來,登時引起了一衆黑衣人的注意。
“老大!樓梯那邊兒有人”
“走,過去搜!”
孟雲遙眼見那羣人都朝她所在的籃子看,刀子一步步往這邊逼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
她知道的,這些人是來找秦池的。
只要找到了秦池,便一定會帶走秦池,殺了秦池,不會再多起事端。
秦池不會出來,那她,便只能引秦池出來了。
顧寶笙的那個救命之恩,秦池不是一直想還嗎?她孟雲遙就偏要秦池爲自己而死!永遠不能知曉當年那個秘密。
箱子中的秦池一聽到那些人的腳步聲往樓梯這面走,又聽那些人四處戳着東西,將木板劈裂開來,噗通噗通不停亂跳的心怎麼都是止不住的擔憂。
他是男子不要緊,可雲遙是女子啊,若是落在一羣刺客手裡,哪裡還有清白性命可言?
再者,雲遙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心上之人,他又怎能置之不理呢?
要抓便抓他吧,秦池毫不猶豫的便下了這個決定,反正他是太子,地位尊貴,非同凡響,錦衣衛和蕭山王府必須得用盡全力來救他的!
因而,正等那羣黑衣人剛走到樓梯這面時。
哐啷一聲,箱子的蓋子便被打開,高大英俊的男子登時便堂堂正正的站在了箱子中央。
他高昂着頭顱,無所畏懼道:“孤便在此,要抓便抓吧!
不過孤也大可以告訴你們,蕭山王府和錦衣衛兵力充足,個個武功高強。
你們若是抓了孤,蕭山王府和錦衣衛不會放過你們的,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殺得你們片甲不留!”
秦池五官原本就生的端正精緻,大方舒然,這一番正氣凜然,無懼生死的話,倒着實像個戰場上儒雅的將軍所說。
如果這些人是普通的刺客,一聽到秦池的身份,哪裡還敢跟蕭山王府和錦衣衛對立爲敵,早一溜煙兒跑了。
可惜,來的刺客本就是想取秦池性命的,因而,聽到秦池的話不但沒有後退一步,反而個個將長刀伸到了他的周圍,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爲首那人大刀一揮,便粗聲粗氣道:“老子爲民除害,宰的就是你這個佔着茅坑不拉屎的臭屁太子!小子們,咱們一人宰一刀,殺了這個王八蛋!”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一羣黑衣刺客登時手舞足蹈的高聲吆喝起殺秦池來。
那黑衣人眼尾微微朝兩處有微弱氣息的地方瞧了一瞧。
一把大刀說時遲那時快,登時便要橫在秦池的脖子上。
秦池一見,悲痛的閉上了雙眼,暗道他此生恐怕要辜負雲遙了……
可躲在籃子中的孟雲遙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眼底滿是興奮,滿是希望,她萬分期盼——那刀子一刀能宰了秦池,能讓她回到顧家和楚洵有個美滿的未來!
然而,就在大刀要切下秦池頭顱的那一剎那,哐的一聲,一片金葉子飛過來,震掉了那首領手中的刀子。
而後,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兩道黑白的身影便如嗖的一下飛了過來,身輕如燕又嗖的一下飛了出去。
等衆人再細看之時,這珠寶閣早已沒有一個人影。
“他奶奶的!”爲首那人粗裡粗氣的聲音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
收到的消息明明是說楚洵帶着顧丞相府的小未婚妻去知遠湖釣魚烤魚去了,怎的會到這珠寶閣來把秦池救走了?
他們自然不知,自打他們還未踏入雲州地界之時,便有人查到了他們的頭上。
所有傳到他們耳朵裡的消息,都是楚洵或是蕭琛願意讓他們知道的,自然收到的都是假消息了。
秦池是被救走了,可躲在籃子中的孟雲遙可就傻了眼了。
楚洵明明是和秦池有仇,爲什麼要救秦池呢?
救了秦池也罷了,可爲什麼不救她呢?
秦池和楚洵知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落在這羣歹徒手裡有什麼後果啊!怎麼能這樣對她呢?!
孟雲遙從未有一刻如此揪心過,忍不住的她一咬牙,竟是有些細細低低的哭聲從籃子中傳了出來。
珠寶閣大堂中,正是寂靜如雪的時候。
原本被楚洵氣得腦子都發暈的首領,一個勁兒想着去追楚洵和秦池,原本是忘了這籃子中還有人躲在裡頭這回事。
可一聽這傳出來的哭聲,登時便把眼光轉移了過來。
他略微擡手,底下的兩人,便拿着大刀,“嗖”的一下,便把那籃子掀了開來。
孟雲遙還未反應過來,明亮刺眼的光線便照在了她的身上。
而左右兩隻胳膊也被人使勁兒的一捏,一提,整個人立馬便站在了那首領面前。
底下是烏壓壓的一羣刺客,個個眼神陰狠帶笑。
“老大,是個女人呢!”拉着她胳膊的那男子上下貪婪的打量了一眼,“還是個漂亮身段兒好的女人!”
那人說着,便重重的在孟雲遙胳膊上掐了一把,力氣之大,疼的孟雲遙眼裡登時起了一層水霧,紅了眼睛。
那人卻像是不知道一般,還在得意洋洋,喋喋不休道:“老大,我們雖然沒有抓到那個太子,可這女人一定是太子的小妾。
咱們玩弄這太子的小妾,也當是爲民除害了!
今晚便讓兄弟們都上山吧,咱們不醉不歸!一定得將這小娘皮折磨死纔對得起天下百姓!”
孟雲遙一見這底下的黑衣人個個露出淫邪的笑容,而身旁的男子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一顆心登時慌亂不已,簡直是恨毒了秦池!
都是秦池招來的禍事,卻要她來背鍋,哪裡有這樣容易的事?
正當那人想再捏一把孟雲遙時,孟雲遙立馬含淚,楚楚可憐道:“我只是個弱女子,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們若是殺了我,一則不能爲百姓出氣,二則,太子殿下視我如命。
待他知道你們殺了我,勢必不肯與你們善罷甘休!
倒不如,你們放了我,我再讓太子殿下好好兒的給你們道歉可好?
太子殿下一向很聽我的話,絕不會再跟你爲敵了!”
孟雲遙雖然不知道秦池是哪裡得罪了這些人,要讓這些人來殺她,可她卻知道一件事。
那便是,這些人最想殺的,還是秦池。
她不斷的告訴這些人她對於秦池的重要性,這些人一定會想到用自己引誘秦池來救自己的!
秦池心繫自己的性命安危,而楚洵心繫秦池的安危,自然是要一同前來的。
到時候,她想個法子讓秦池落在那黑衣人手上,自己再倒在楚洵懷裡,讓楚洵對她有救命之恩。
那麼,這份姻緣便是怎麼都剪不斷了!
衆人一聽孟雲遙對秦池如此重要,自然是想到了用孟雲遙引誘秦池來這一點。
捏着孟雲遙胳膊不肯鬆手的那人當即道了聲“好”,笑眯眯的故意用手去捏着孟雲遙的下巴,想讓她湊到那首領面前。
“老大,我看這小娘皮是個長得好的。
咱們讓那死太子來換她如何?”
“如何”二字剛剛落下,他手勁兒一大,捏得孟雲遙下巴太痛,頭忍不住往上一擡,戴着的面紗登時散落在地,露出一張小巧的臉來。
衆人一看,登時齊齊高聲道了一句,“好醜啊!”
孟雲遙的臉霎時難看到了極點。
而一旁捏着她手臂的人也似乎頗爲嫌棄,照着她的臉上便啐了一口。
“我呸!你個醜八怪!原以爲你是大美人兒能幫着咱們,合着你是誠心想害死去咱們去送信兒的兄弟吧!
還說自己是太子的命?你要是太子的命,那我們不得是太子的天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衆人登時鬨堂大笑起來。
那黑衣人首領給他使了個眼色。
那人便狠厲一笑,一面摸着孟雲遙的腰肢,一面提議道:“老大,這女人醜是醜了點兒,但是身段兒不錯。
咱們帶回寨子裡,燈一吹,照樣能樂呵!您和兄弟們覺着如何啊?”
孟雲遙被一衆淫邪打量的目光盯着,只覺得那黏膩的目光噁心極了,像是渾身不着寸縷一般讓她覺得羞恥又難受。
如果真的被這些賊人,還是這麼多賊人玷污,到時候,她怎麼嫁到廣平王府去啊!
母親鄭繡蓮當時,可是隻跟了她父親孟啓恩,顧明遠纔不介意的。
這麼多賊人……孟雲遙止不住的擔憂起來。
她想活命,可也不想那樣辛苦的苟延殘喘啊。
因而,她忙哭道:“我說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們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打聽打聽,太子殿下最愛的女子,便是顧相府的孟雲遙啊!
若是我有半句假話,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們若真的是將我擄走,太子殿下一會兒回來找不到我,還得知你們對我做出那樣的事,那是一定會將你們的寨子夷爲平地的。
而且,而且你們想想啊,太子殿下是個男子,怎會跟我一個不認識的女子到這珠寶閣挑選東西?
我若不是他的心上人,誰是啊?”
孟雲遙這話說的底氣十足,畢竟秦池不知道真相,也的確是把她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兒裡。
她若是不利用這個機會爲自己謀利益,那纔是傻了呢!
黑衣人首領似乎這才相信了孟雲遙的話,點頭讓她身旁那人不動手動腳了。
“我見你說的也有幾分條理,既如此,那你便寫一封血書,撕一塊你的裙子,再摘下你的簪子吧。
若是我們的兄弟把信兒送過去,他來了,我們便放了你。
畢竟,你沒做惡事,也算是無辜。
可若是……我們的兄弟沒有回來,他也沒有來救你……那……”
黑衣人眼中殺意立現,登時把孟雲遙嚇出一身冷汗來。
她忙道:“不會的,不會的。
太子殿下愛我如命,到時候一定會前來的。
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啊!”
黑衣人眼神示意一下,那人便將孟雲遙的手鬆開,刺啦一聲撕下她的一塊裙子,將孟雲遙踹得跪爬在地。
孟雲遙看了衆人一眼,一咬牙,便低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字一畫的寫起血書來。
當然,孟雲遙深知秦池的愧疚心理。
因而,一方面,在血書中不斷提及她和秦池救命之恩的緣分,另一方面又不斷讓秦池不要辜負她的救命之恩,不要再來救她,把這條命還給自己了。
等孟雲遙一寫好書信,那信件便立刻別人送了出去。
孟雲遙如逢大赦一般大鬆了一口氣,歪坐在地上垂頭盯着看那門檻,眼底是一片陰毒笑意,心裡念着,秦池啊秦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你對顧寶笙的情意,一定要來啊!
等秦池死了,她就能回顧府,同楚洵在一起了!
這樣想着,即便身旁的人毫不客氣,毫不憐惜的將她綁了起來,孟雲遙也不覺得身上疼,更不覺得委屈了。
只要能做人上人,自然是要吃這苦中苦的。
廣平王府的楚洵,從前她不在意,那是因爲楚洵沒有爭皇位的心,可如今秦池死了,景仁帝的其餘幾個兒子不爭氣,楚洵又那般有能力……
等她到了楚洵身邊,怎麼着,都得勸他爭一爭着那於楚洵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的皇位的!
暫且不提那送出來的書信還未到秦池的面前,便被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人攔住了。
此時被楚洵帶出來的秦池卻是一路氣得面紅耳赤,恨不能和楚洵決一生死。
自楚洵提着他從珠寶閣出來的時候便是百般踢腳,非要楚洵扔下顧寶笙,回去救孟雲遙,此刻到了一片空曠的青草地上,有了打架施展的餘地,秦池哪裡還會跟楚洵客氣。
擡手便是一拳要打在楚洵臉上。
“砰”的一聲。
打倒是打了,卻是楚洵一拳頭打在了秦池的顴骨上,登時讓他眼下起了一團青色。
“你敢打我!”秦池也不管自己和楚洵實力相差之大,毫不氣餒,握緊拳頭,又是不要命的往楚洵臉上招呼。
可這一下,楚洵直接毫不客氣的將他人往後一揮,厲風襲來,秦池登時被震倒在地。
秦池頭朝底下,擡頭便是一嘴的青草,連個“你”字都堵在嘴巴里沒有說清楚。
顧寶笙從楚洵身後站出來,小臉雪白,容顏絕色,沒有一絲慌亂,她不鹹不淡的勸道:“太子殿下心繫孟大姑娘,我和楚世子都知道。
只是,如今孟大姑娘被賊人看管,若是我們貿然去救人,卻不明路線,不知陷阱。
不但不能把人救出來,反倒還會陷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士兵於陷阱之中。
如此,豈不是得不償失了嗎?
再說,賊人賊心,既然是想要太子殿下去送死,必定會找一處地方設下陷阱的。
倒不如等那些人送來了信件,我們也暗地佈置一番再說。”
秦池卻是“呸”的一聲把嘴裡的青草吐出來。
眼底滿是陰鷙,痛恨的看向顧寶笙道:“你少在這裡假惺惺的做好人了!
你從小害雲遙的時候還少嗎?
這次若不是因爲你,子珩會救不了雲遙嗎?
你根本就是妒忌雲遙,生怕雲遙過上了好日子,這才故意的不讓人去救她的。
裝模作樣做什麼?
現在本來就該立刻去抓捕賊人,免得讓他們把雲遙帶出城去的!若是雲遙死了,你這條賤命賠得起雲遙嗎?”
“啪”的一聲,重重的一巴掌打在秦池的嘴上。
他咳嗽了兩聲,突然低頭“噗”的一口血水吐在了青草地上。
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子珩,你竟還是這樣,不聽孤的話,聽她的話?”
楚洵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他淡淡道:“笙笙說的沒錯。
此刻前去,同送死有何區別。
若要救人,自然該讓錦衣衛事先佈置一番纔是。”
那些人知道了孟雲遙的身份,自然會設下陷阱等秦池前去。
他們若是匆忙前去,即便不說吃大虧,但是受些小傷恐怕是免不得的。
畢竟,平津侯帶出來的兵,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若非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用假消息迷惑了他們,恐怕如今,秦池和孟雲遙一早便被殺了。
秦池聽楚洵張口便是站在顧寶笙那邊,眼底滿是殺氣怒火,偏生,他又打不過楚洵,只好按捺下心情。
冷冷的威脅道:“好,既然你這樣說了,孤便暫且相信你一次。
可是,那賊人如此希望置孤於死地,還是青天白日之下犯的事兒。
此事,蕭山王府和錦衣衛都難辭其咎。
如果……雲遙少了一根毫毛,孤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賊人急迫,勢必會很快傳信過來,你們不得私藏信件。
且孤,一定要親自去解救雲遙!”
想到雲遙落在那羣手裡,他自己卻逃了出來,連同甘共苦都沒有做到,秦池心裡是又氣又愧,直接便把這賬算到了顧寶笙頭上。
暗暗想着,怎麼擄走的不是顧寶笙啊!
既然都是因爲顧寶笙,楚洵才救不了他的雲遙,害得雲遙吃苦受罪的……那麼,同理,顧寶笙也該落在賊人手上,受苦一番纔是。
這樣想着,秦池看顧寶笙的臉色便愈發不善。
秦池雖然有時愚笨遲鈍,可在這事情上,卻出乎意料的堅持和敏銳。
等了一盞茶時間,見楚洵的人過來報信了,便立刻道:“孤知道陷阱的地方有眉目了,這便帶孤去就是。”
楚洵點了點頭,回頭對顧寶笙輕聲道:“你先隨凜四回王府。
我回來自會來找你。”
顧寶笙剛垂頭應是。
秦池卻立刻打斷她,“不行,她不能走。”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顧寶笙裝作不知的問他。
秦池卻是冷笑道:“雲遙怎麼說都是你姐姐,她在那賊人窩裡煎熬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必定心情極爲不佳。
你身爲她的妹妹,不但不想着一會兒趕緊過去安慰她。
反倒自己一個人開心得不得了的要回王府去逍遙自在。
你覺得,你對得起雲遙嗎?”
顧寶笙眼底劃過一絲冷意,她和孟雲遙之間只有仇恨,哪裡有什麼親情可言,再者,秦池無非是想她去送死罷了,她憑什麼要答應下來?
認真道:“寶笙是弱女子,一會兒過去,若是被賊人拿住要挾,反倒對錦衣衛救孟大姑娘不利……”
“孤不是在跟你商量!”秦池冷着一張臉,厲聲道:“孤是在下旨命令你,必須去安慰雲遙!你若是不願意,那便是抗旨不遵!
無論你想去不想去,都得去,你明白嗎?”
顧寶笙抿了抿嘴,突然一笑,“好啊!寶笙遵旨便是!”
那到時候孟雲遙出什麼事,可怪不得她了!
249章 寶笙救秦池,懷疑VS動心
玉蘭山
仲夏晌午的陽光火辣辣的照在林木蔥蘢的山頭,然天晴無風,幽涼的綠意只屬於山澗林木,山頂荒蕪的懸崖邊上,只有被烈日曬得冒白煙的一片沙土石塊,荒蕪至極。
直走到懸崖邊,才能看見一株紮根懸崖、旁逸斜出的黃山鬆,青蔥翠綠,頑強不屈。
然而,此刻,來到這懸崖邊上的孟雲遙,心裡卻沒有一點兒吟詩作畫的閒情雅韻,一見面前的兩人,一人一手拿着粗麻繩,一人一手拿着斧頭站在黃山鬆邊上。
明明是烈日當空,孟雲遙卻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萬一那繩子沒有綁牢固她的手,她還有命在嗎?
想了又想,孟雲遙看向爲首那人,半是害怕,半是威脅的咬牙道:“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若我摔下懸崖,粉身碎骨,殿下怎還會聽我的勸告,給你們道歉?
到時候,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不料,在場的衆人一聽,卻都哈哈大笑起來。
“小娘皮,你還真以爲我們等着一個死人道歉不成?”
孟雲遙愕然,“你們?”
旁邊那人毫不憐惜的用大手“啪啪”打在孟雲遙臉上。
大笑道:“來了這兒,可就是有去無回,誰他媽還給他留個機會回去找幫手啊!”
孟雲遙瞳孔猛然一縮。
秦池有去無回,她被綁在懸崖邊上,難道也要陪着他送死不成?
旁邊那人看出孟雲遙的心思來,笑道:“小娘皮,你呢,這會兒有兩個選擇。
一嘛,就是當個貞潔烈婦,就這兒咬舌自盡,不過咱們哥兒幾個會不會打掉你的牙就不一定了。
二嘛,就是乖乖的配合我們弄死秦池,到時候我們哥兒幾個心情好,見你有功的份兒上,便放你一馬,隨你滾,怎麼樣?”
孟雲遙腦中飛快不停思索着,咬舌自盡,她還沒享受榮華富貴,自然是不能做這種害自己的事情的。
若是配合他們弄死秦池,到時候還有機會逃到楚洵身邊,拋開過去,一切重新開始。
即便是與虎謀皮,可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於是,不過很短暫的時間,孟雲遙便做出了決定。
“好,我答應你們。不過,”孟雲遙咬牙道:“到時候,你們可一定要說話算數!”
那人斜睨她一眼,呵呵一笑答應了下來。
女人,真是好騙啊!
那人也不多說,拿着麻繩便上前將孟雲遙的手綁得死死的,而後押着孟雲遙到了懸崖邊,將繩子牢牢綁在粗壯的松樹上,不等孟雲遙反應過來,“啪”的一腳便踹在她屁股上。
“啊!”孟雲遙霎時如斷線的風箏一下子從懸崖栽倒下去,那線牽着她的身子來回飄蕩,刺耳的尖叫聲登時響徹雲霄,迴盪山谷。
頭上是明亮刺眼的天,讓她根本不敢擡頭看一眼,而低下頭來,往底下一看,整個人都險些暈了過去。
垂目看去,底下俱是白茫茫一片山霧,如同一片茫茫江河,白色的波濤緩緩流動着,掩蓋住底下的暗潮洶涌,也隱藏了底下的觸目驚心。
單單是不經意間聽到底下野獸的咆哮嘶吼,還有頭頂盤旋的“哇哇”嘶啞的烏鴉叫聲,便足夠讓人心驚肉跳了。
身不由己的被綁在樹下盪來盪去,手腕子都要斷了,頭上的烏鴉等着吃她的肉,底下的野獸等着啃她的骨……
孟雲遙便是素來對自己心狠,此時也忍不住害怕得發抖,忍不住心疼起自己來,將頭埋在被迫伸直的右手臂上小聲嚶嚶哭泣。
然而站在懸崖上的人不是秦池,對孟雲遙這樣一臉傷疤的女人沒有絲毫憐惜。
拿着斧頭那人見秦池還沒有來,這會兒孟雲遙哭得讓他心煩,“咔”的一聲,那鋥亮的大青龍斧頭便砍在黃鬆的粗壯樹幹上。
“滋滋滋”、“沙沙沙”,松樹幹登時晃了一晃,將孟雲遙的身子顛了一顛,立馬將她的手腕磨破了皮,嚇得孟雲遙登時一臉慘敗,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掉下去喂野獸了。
拿斧頭的人見她嚇呆了,不哭了,這才歪嘴笑道:“這纔對了嘛,你這會兒不省點兒力氣,一會兒人來了,讓你叫你叫不出來咋辦?
好生在這兒吊着,到時候,咱們讓你叫救命,你才叫,聽到沒?”
孟雲遙傻了一般,木訥的不停點頭。
那人這才滿意,抱着斧頭坐在樹幹上,從腰間拿出牛皮水袋來,大口大口的痛飲着。
雲州天氣素來乾燥,此時午後毒辣的陽光更是將矮樹叢的葉子都烤得成了卷兒,懸崖邊的野草也可憐巴巴的趴在地上了無生氣。
坐在樹幹拿斧頭的那人已然喝完了一牛皮袋子的清水,只是仍舊不解渴。
“李四兒!接着!”牛皮水袋隔空拋到了另一人手裡。
那人忙接過乾癟的水袋,拿下去給他接山泉水了。
看管孟雲遙的人都有水,只是苦了被吊在樹下的孟雲遙。
毒日當空,所有的火辣都揮灑在她一人身上。
頭頂被陽光照射得滾燙,像是頂着一個火盆,細密的熱汗從她通紅的臉蛋兒緩緩聚集成豆大的一滴,吧嗒吧嗒的滴在她的胸前。
很快,孟雲遙的嘴巴便泛白乾燥起皮了,眼睛也慢慢的有些睜不開來,頭無力的垂下,彷彿掛在樹上的人已是一具屍體。
孟雲遙腦子裡若不是等楚洵來的念頭支撐着她,恐怕這會兒已經體力不支,暈了過去了。*
而此刻,剛剛趕到玉蘭山的秦池,一見此幕,登時紅了眼睛。
他的雲遙,竟是遭受這種非人的虐待!
“雲……唔!”
秦池還沒叫出來,啞穴便被楚洵飛快點住了。
秦池無聲的張狂罵着楚洵,身子也直想往前奔。
楚洵卻不疾不徐的傳音入密道:“周圍早已布好埋伏。
泥沙之下,俱是大網。
若你自投羅網,錦衣衛人再多,也救不了你二人性命。”
秦池一聽這話,這才偃旗息鼓,收起張牙舞爪的憤怒,無聲問:“那你說該怎麼辦?”
“等。”楚洵淡淡道了一個字,便不再說話了。
雲州的仲夏,天氣乾燥而毒辣,若不時常飲水,很快便會中暑。
這些人雖然在這兒只守了一個時辰,可來回打山泉水飲用的次數已經不下三五次了。
等到最後一次打完山泉水時,那抱着一堆水袋上來的人還未分發水袋,腦袋一暈,“砰”的一聲便登時栽倒在地。
“老大!水有毒!”
衆人齊齊起身驚呼起來。
但,不約而同的,身子都或大或小的晃悠了一下。
爲首的黑衣人瞧出名堂來,冷聲道:“兄弟們不必擔心,就地盤坐運氣即可。
這不是毒,只是讓咱們暫且動不了內力,軟身子的東西罷了。”
這種東西,一般是戰場上對付俘虜所用,只是讓人繳械投降,不能動彈罷了。
然而黑衣人本來就是奔着殺死秦池來的,讓他們投降可是做不到。
他只接受硬拼。
因而,他飛快服用了一枚藥丸,腳尖一點眨眼間便飛到那黃山鬆旁,將那青龍大斧頭握在了手裡,環顧四周一圈兒,朗聲道:“閣下既然來了,便不要躲躲藏藏。
出來與我們決一死戰即可。
若是你打贏了我們,這吊着的姑娘便還給你,若是你一味躲藏不肯露面。
我們便……”
黑衣人冷笑一聲,“咔嚓”一聲,大斧頭便砍在黃山鬆的樹幹上。
“嚓嚓嚓”的聲音一響,與懸崖相連的棕色粗壯的樹皮登時露出一截白淨的樹根,中間缺口還隨着搖晃不斷擴大,幾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掉,讓整棵樹連同孟雲遙都掉落懸崖。
秦池這一看,再也不忍不住了,凌厲質問的眼神登時刺向楚洵。
楚洵倒是解開了他的穴道,秦池也沒有再胡亂叫喊。
然而,他見顧寶笙站在楚洵身旁,兩人俱是無波無瀾的平靜模樣,登時對兩人的冷血無情失望到了極點。
他真是傻,顧寶笙這個女人這樣蛇蠍心腸,他讓她過來,她又怎會不給子珩吹枕邊風,讓他不要救雲遙呢?
難怪方纔讓顧寶笙過來安慰雲遙時,她的笑容那樣溫和,原來根本就是想看雲遙是怎麼痛苦死去,不想救人的!
想到這兒,秦池心裡立馬下了個決定。
正在楚洵回頭低聲吩咐凜四去救人,站在前方的秦池便如疾風利箭一般跑幾步,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登時從這高高的草堆上跳下去。
然而,只是滾了兩圈,“嗖嗖嗖嗖”四聲,四條手臂粗的麻繩登時拔地而起,風沙滾滾扯出一張大網將他卷在了半空中。
半空中蜷縮成一團的秦池還不忘高聲叫喊,“楚洵!孤被抓了,孤命令你必須救下孤和雲遙來,否則,你和錦衣衛必得以死賠罪!”
秦池想的簡單,顧寶笙不是因爲和雲遙有仇不肯讓楚洵救人嗎?
那他這位太子殿下落入虎口之中,又是高聲命令楚洵救人的,楚洵和錦衣衛便不可不聽他的旨意了。
草堆上的一衆錦衣衛俱是目瞪口呆。
凜四都已經找到地方挖地道過去救孟雲遙了,地道都已經挖了一半兒了,眼見就能救人了。
這太子殿下一攪和,得,救了孟雲遙有啥用,您自投羅網了,不還得重新佈局來救您?
不知道那羣人就是想您自投羅網,把您整個人射成一張網的嗎?
然而秦池可不知道這些人的想法,不顧自己被吊在網中的痛苦,還在不停的掙扎咆哮:“楚洵,孤命令你來救人,救人你聽到了嗎?”
他吼叫的方向是朝着草堆的,因而,那爲首的黑衣人立馬擡手比了個手勢。
“刷刷刷”周圍的矮樹叢裡登時冒出密密匝匝的箭來。
陽光刺眼,將鋥亮的箭頭照射得能晃花人的眼睛,箭上隱隱發藍的毒光,也因此分外顯眼。
可秦池卻不管這箭有毒沒毒,他只知道,雲遙被吊在樹下吊了許久,有生命之危。
錦衣衛既然神通廣大,便理所應當的該出來救人。
至於犧牲,要怪就怪楚洵和顧寶笙兩人胡作非爲,怎麼能怪到他和雲遙的身上?
這樣想着,秦池的咆哮便愈發用力,嗓子都喊啞了也不停息。
遠處的孟雲遙聽到秦池叫楚洵的聲音,暈乎乎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雖然她被吊在屬下,不知道秦池的狀況如何,可只要能讓秦池命令楚洵來救她,那便足夠了。
因而,孟雲遙一個咬牙,用盡渾身的力氣,悲痛欲絕道:“殿下!您快隨楚世子他們回去吧。
不要救雲遙了!雲遙此生沒有和殿下在一起的福氣,來世定然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殿下今日的救命之恩的!”
秦池一聽救命之恩,眼眶登時便是一紅。
他欠雲遙的救命之恩尚且未還,此刻卻是又要欠她一命!
這讓他餘生怎能心安?
還不如陪雲遙一同下黃泉窮碧落算了!
秦池鼻子酸了一酸,立馬高聲喝道:“孟雲遙,你給孤聽着,孤不許你死!
你若是死了,孤立馬咬舌自盡來陪你!黃泉路上,孤也要跟你做一對夫妻!”
“殿下,您千萬不要爲了雲遙如此行事啊!嗚嗚嗚……”孟雲遙被吊在樹下,努力哭出一副泣不成聲的模樣。
“雲遙不值得!雲遙不值得啊!”
秦池一聽她委屈虛弱的聲音,又聽那樹幹“咔嚓咔嚓”又裂開了幾分。
再也忍不住的高聲吼叫道:“楚洵!你再不來救孤,孤便死給你看!要你們整個錦衣衛都給孤陪葬!”
他是太子,若是今日錦衣衛不能救下他,讓他暴屍荒野,楚洵和整個錦衣衛都勢必不能逃脫的。
他懂,所以,他敢這樣威脅。
楚洵身後的凜五紅了眼,心裡暗罵道,若不是這王八羔子,照時辰他們都該下山了,哪裡會出這樣多的狀況?
可是,秦池的身份擺在那兒,再想弄死他,也不能在這一刻收拾他。
因而,錦衣衛的繡春刀齊刷刷從草堆中亮了出來,明晃晃的鋒利鋥亮登時爲這懸崖添了一絲冷意。
踏踏踏,楚洵站在最前方,冷冽的眸光對上那爲首的黑衣人,長腿筆直站在那黑衣人前方,直比他高出大半個頭。
他眸光淡淡,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放人。”
然而,黑衣人卻是毫無懼意。
他們在四下都埋伏好了不少人,不管楚洵和蕭琛,誰來都是一個死字。
不過,他們不會讓這兩人死,只會讓這兩人和景仁帝相互殘殺,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因而,那黑衣人不怒反笑道:“楚世子,你真是好大的口氣啊。
你說放人便放人,那把我,我這些兄弟置於何處啊?
實話告訴你,這山頭都是我的人。
我敬楚世子你是條漢子,不殺你,你只需帶着你的小媳婦兒下山去便是了。
可若是你硬拼,非要上來想打敗仗,那我也不阻攔。
不過……你那嬌滴滴的小媳婦兒恐怕就得當兄弟們的盤中餐了!哈哈哈!”
顧寶笙被一衆錦衣衛圍在中間,無喜無悲,並沒有因爲黑衣人的話而露出一絲怯弱害怕。
這讓黑衣人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欣賞,然而還未來得及說話。
“嗖”的一聲,一道晃眼的光飄過他的喉嚨。
白皙的喉結處登時露出一絲血痕,隨後鮮血慢慢滲出,染紅了整個脖頸。
爲首的黑衣人不知是痛苦還是憤怒,雙眼紅鼓如青蛙,瞪大了眼,艱難的道了一個“你”字,手中的青龍大斧頭登時從手中掉落,“咔嚓”一聲砍在黃山鬆的樹幹上。
“砰”的一聲,整個人面朝黃沙栽倒下去,揚起陣陣塵埃。
黑衣人的一衆下屬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首領被楚洵一刀斃命。
然而等反應過來時。
“啊!”
“呃……”
……
刷刷刷,一衆錦衣衛利落斬首的聲音登時響成一片。
而楚洵,早已將顧寶笙抱在懷來,堵住她的耳朵,讓她不去看那些血腥,聽那些慘叫。
在小姑娘面前,他原本不想用這樣血腥的方式解決問題,這才讓人挖地道去救孟雲遙。
可惜,秦池太蠢,自投羅網,讓他不得不用這樣凌厲的手段解釋事情。
等重歸寂靜時,一片山頂俱是血肉淋漓的屍體。
秦池被吊在網中,突然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便如殺雞宰牛一般痛快利索,這些錦衣衛便把人都殺了,只留下了是個活口帶回去審訊……
若是雲遙看到這樣多的屍體,一定會被嚇住的呀!
秦池不禁對楚洵有些埋怨了。
可那目光剛落到楚洵身上,楚洵眼皮都不擡一下,手一揮。
“咔嚓咔嚓……”
團住秦池的網登時四分五裂,“砰”的一聲,秦池從高處砸下來,正好砸在一個人的屍體上,溫熱的鮮血登時糊了他一臉。
“楚洵!你!”
“啪”的一下,一張白手帕,一牛皮水袋登時砸在秦池臉上。
楚洵不鹹不淡道:“你不是還急着救人嗎?”
秦池一聽,立馬不與楚洵爭吵了,一袋子水直接便稀里嘩啦的將臉揉搓一通。
而後,飛快的讓凜四等人跟着他去救孟雲遙。
黃山松樹幹粗壯結實,紮根深入懸崖中,因而,孟雲遙除了被曬得有些中暑,體力不支,手腕受傷外,身上並沒有遭很大的罪。
可秦池一見那慘敗的臉,緊抿起皮的脣,還有那渾身溼淋淋的冷汗,卻是心疼極了。
等孟雲遙一躺在懸崖上,秦池便立馬將她抱在懷裡,又是喂清暑的丹藥,又是喂水,體貼入微至極。
錦衣衛的丹藥是廣平王府的鬼醫所制,藥效驚人,不但解暑效果奇佳,還有幫人恢復體力的功效。
因而,孟雲遙在吃了兩顆丹藥後,立馬神思清明,精神抖擻起來。
一見楚洵抱着顧寶笙,離她遠遠的,秦池卻將她牢牢的抱在懷裡。
孟雲遙心思便千迴百轉起來。
“雲遙……雲遙……你怎樣了?”秦池在一旁輕聲叫她。
因孟雲遙是剛醒,秦池只當她是還有些不舒服,並沒有想到,孟雲遙此時此刻早已經開始算計人了。
“咳咳……殿下!”孟雲遙一臉蒼白的躺在他懷裡,氣息微弱道:“雲遙沒事,只是……只是覺得,殿下對雲遙實在太好了!
能讓雲遙再回到這世上,見到殿下,見到三妹妹,是雲遙天大的福氣,這救命之恩,雲遙永誌不忘!”
秦池也紅了眼睛。
他之前因爲雲遙在珠寶閣中用金鐲子碰碎那老闆娘玉簪子的事,還耿耿於懷,覺得雲遙變了。
然而,方纔見到雲遙被吊在樹下,那樣柔弱無依,還不顧自己安危讓自己走……心裡哪裡還有什麼怨氣所言?
雲遙是因爲他才過上苦日子的,是他不能讓雲遙享受榮華富貴,又憑什麼責怪雲遙呢?
想到這兒,秦池真是恨不得自己立刻登基爲皇,將整個南齊都送與她!
可孟雲遙這會兒要的可不是秦池的感動,她眸光溫柔清澈,像是經過這生死一事,看淡了許多事一般。
招手便輕聲喚道:“三妹妹!姐姐這次險些摔下懸崖粉身碎骨,多虧你和楚世子還有殿下前來營救。
姐姐心裡實在感動極了。
如今寶箏已瘋,哥哥也入獄,你便是這世上除他們以外最親的人了。
從前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原諒我可好?”
孟雲遙從前是溫婉大方的模樣,但到底有鄭繡蓮骨子裡的善於故作柔弱。
此時剛逃過一劫,蒼白臉上柔柔弱弱的愧疚,便越發襯得她楚楚可憐起來。
秦池一聽,卻是火冒三丈。
是了,他方纔讓顧寶笙過來,是讓她做什麼的?
明明就是讓她在雲遙受了驚嚇後安慰雲遙的!
可是這個女人,竟然轉頭就只顧着和楚洵濃情蜜意,半點兒都沒有把自己這個太子的命令放在心上。
這讓秦池心裡怎麼舒服得起來?
他當下便衝着顧寶笙怒喝道:“那個女人,你給孤過來!沒聽見雲遙有事跟你說嗎?
先前孤讓你安慰雲遙,你可是忘了不是?
若你……”
“寶笙記得呢。”顧寶笙微微朝秦池屈了下身,微翹的眼尾邊,長長的睫毛微微閃動,美得如同蝶翼。
她十分平靜道:“寶笙是見太子殿下和孟大姑娘有事在說,不敢打擾,這才站在一邊的。
眼下,太子殿下既然和孟大姑娘把話說完了,寶笙自然是該過來安慰孟大姑娘的。”
秦池有心痛罵顧寶笙一頓,然而孟雲遙還有傷在身,又是想跟顧寶笙重修舊好的。
少不得的,他只能把罵顧寶笙的話憋回去,而後沒好氣道:“那你還不趕緊過來!
還等着讓孤過來請你不成?”
“寶笙遵命。”
顧寶笙淡淡點了下頭,而後不疾不徐的走了過來。
然而,楚洵不放心,一直跟在了顧寶笙身後。
孟雲遙垂下頭,餘光瞥了眼底下的懸崖。
旋即抓住秦池的手,努力的站了起來。
“雲遙……”
秦池的語氣滿是擔心。
孟雲遙卻是柔弱一笑道:“殿下,這不妨事的,我有心與三妹妹冰釋前嫌,又怎能坐在地上,如此不禮貌呢?”
正說着,顧寶笙和楚洵便已經走到了秦池和孟雲遙面前。
孟雲遙此刻滿臉都是愧疚,滿眼都是自責。
不等秦池反應過來,她便“噗通”一聲跪在顧寶笙面前。
“孟大姑娘……”
“雲遙!”
“殿下!寶笙!你們請聽雲遙一言!”
孟雲遙跪在地上,滿面淚痕道:“雲遙從前不會爲人處世,寶箏和姨娘又是雲遙的親妹妹,親生母親。
因而,即便有時,雲遙知道她們的錯事,也不敢幫着寶笙你,唯恐她們被趕出顧府。
大抵是老天爺有眼,寶箏和姨娘都自食惡果,並沒有傷到寶笙你。
可是,姐姐我心裡對你有愧啊,寶笙!
眼下,姐姐便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寶笙……你能否看在姐姐從前對你的好上面,再叫我一聲姐姐。
我們還像小時候那樣好,你喜歡的,姐姐都全部讓給你好不好?”
秦池有心說,若是顧寶笙喜歡他可怎麼辦?
畢竟,雲遙從前雖然不說,可是雲遙的丫頭卻總是告訴他真相的。
顧寶笙氣不過雲遙搶走了他,總是在府裡欺負雲遙。
然而,一對上楚洵嘲諷的目光,秦池便漲紅了臉。
楚洵那意思,好像便是在說,他秦池又趕不上他楚洵,顧寶笙眼光沒那麼差似的!
秦池別開眼,不去看楚洵,只盯着孟雲遙。
見她對顧寶笙那個女人如此委曲求全,秦池又是心疼又是酸澀。
當即便幫着孟雲遙開始一臉不悅的數落起顧寶笙來:“顧寶笙。
雲遙從小便是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都讓給你,你能不能有點兒良心啊!
她才從懸崖邊兒上被救回來,你就這麼冷血無情的看着她在地上跪着?
害你的是她不懂事的妹妹又不是她!再說你如今都快嫁給子珩,有了這樣一樁婚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難道非得抓着從前的事情不放手,非得看着雲遙愧疚傷心,你才高興,你才滿意嗎?”
秦池話一落,孟雲遙便捧着臉委屈的低聲啜泣起來。
“不怪妹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妹妹若是不願意原諒我,我便是在這兒跪上一輩子都是心甘情願的!
殿下,您不要再說寶笙妹妹了!算雲遙求您了!”
沉寂許久的山風終於開始慢慢吹拂起來。
然而燥熱的風卻將這滿地的血腥味吹得愈發濃重噁心起來。
再見到孟雲遙那張楚楚可憐,盈盈柔弱的臉,顧寶笙只覺得腹中都在翻滾着噁心。
偏生,秦池是個不長眼的,也不等她回答便頤指氣使的命令道:“你這個女人,別不識好歹了!再讓孤的雲遙跪出病來,孤要你償……”
“寶笙知道了。”
顧寶笙怕楚洵一個不悅把秦池弄死了,連忙用手勾了下楚洵的手心兒。
她笑對孟雲遙和秦池道:“人都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今姐姐遭此大難平安歸來。
我這個做妹妹的,又怎能還斤斤計較,抓着從前的事情不放呢?
自然是該不計前嫌,原諒一切的了。”
孟雲遙聽了,吧嗒吧嗒流淚的眼睛,這才收了眼淚。
擡起一雙淚汪汪的眼,柔弱欣喜道:“妹妹這樣說,姐姐我真是……真是太感動了!
從此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相親相愛,再也不分離可好?”
顧寶笙淡淡一笑,並不理會,只道:“姐姐起來吧。”
可孟雲遙卻像是極爲高興,扶着秦池的手便站在了顧寶笙面前,用另一隻手抓着顧寶笙,一臉歡喜,卻又眼底含淚,連連道:“妹妹……你真是太好了!你和殿下真是太好!”
顧寶笙低頭看着孟雲遙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還將自己手腕兒都抓出了紅痕,再看着孟雲遙眼底極力掩藏的惡毒與興奮,還有她死死抓住秦池的手,一瞬間便明白了什麼。
她微微側了下頭,楚洵便立馬負手,不動聲色的朝身後的凜四等人打了個手勢。
而那邊的孟雲遙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顧寶笙從前和她的“趣事”。
譬如,顧寶笙妒忌她有好看的珠花簪子,弄斷了,她這個姐姐卻不計較,又比如,顧寶笙妒忌她寫的一手好字,將描紅的紙撕碎了,害她被女先生責罰,她也不予計較等等。
孟雲遙一面說,一面見身旁的秦池流露出嫌惡的恨意,心裡得意極了。
這下啊,不光是秦池,連錦衣衛的許多人都會知道顧寶笙的惡毒了。
可是,她要的結果,可不止這些啊。
孟雲遙和顧寶笙說完話,剛要拉着顧寶笙一同下山時,身子卻猛然朝外一晃,險些要從山頂栽倒下去似的。
偏生,顧寶笙站在裡面,孟雲遙站在外面,瞧着便是顧寶笙聽了方纔孟雲遙的一些孩童趣事,恨孟雲遙說了她小時候的醜事,這才下黑手一般。
秦池當即便憤怒至極道:“顧寶笙,你這個女人,怎能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剛說和雲遙什麼都不計較,此刻卻做出推雲遙下懸崖這般惡毒的事呢?”
顧寶笙無辜的搖頭,“太子殿下,不是寶笙……寶笙沒有……”
“孤都看見了,那明明就是你,你還不承認!”
若不是楚洵在這兒,他非得把顧寶笙這個兩面三刀的女人丟下去喂狼不可!
然而,楚洵這會兒有事被凜四叫到了一邊,其實他小小的嚇一下顧寶笙,讓她在懸崖邊上站一會兒知道害怕求饒也總是好的!
省的她總以爲雲遙沒有受什麼驚嚇!也以爲她仗着有楚洵幫着,自己這個太子不敢收拾她!
這樣想着,秦池牽着孟雲遙與顧寶笙調換了個方向。
不過,這一換方向,看到那白茫茫的霧氣,秦池立馬認識到一點,或許……或許他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讓顧寶笙再也不敢欺負雲遙了。
秦池往後偷偷瞧了一眼,見一衆錦衣衛,要麼是在收拾屍體,要麼是在討論事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來。
他心底惡毒的種子突然就此生根發芽,眼底的滿是陰鷙的光。
一旁的孟雲遙瞧見了,裝作不經意的收回握在秦池手中的纖纖素手,擦起眼淚來,但眼底卻升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心裡不停的念道:“推啊……快推啊!”
等秦池一推顧寶笙,她這個位置便立刻能把秦池也推出去。
到時候,便是隻有楚洵對她有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事情,不該順順利利的就此展開嗎?
而站在顧寶笙前方的秦池,眼底卻是閃過了一絲猶豫。
但很快,聽到孟雲遙還有些小聲的啜泣,他腦子裡便登時閃過無數個雲遙被顧寶笙欺負得委屈不已的場面。
俱是眼兒紅紅,淚水連連,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秦池這輩子再不能讓雲遙委屈一絲一毫了,這顧寶笙……
秦池眼底猛然閃過一絲殺意,雲遙心軟,他卻不能不幫雲遙永久的除去這個禍患!
念頭一閃,秦池便從顧寶笙身旁不經意的路過,而後,用肩膀重重的撞了她一下。
“啊!”顧寶笙一聲驚呼,柔軟纖細的身姿登時如春風中的楊柳往下彎折。
秦池眼底滿是慌亂,他沒有殺過人,想顧寶笙死,和親眼見顧寶笙死那是兩回事!
忍不住的,便想伸手去救顧寶笙。
可一旁的孟雲遙眼底卻滿是得意,她沒看見秦池想救顧寶笙,只是驚訝的飛快從秦池身後“撲”過去,手推在秦池肩膀上,驚呼道:“殿下!寶笙怎麼了?”
秦池原本就是站在懸崖邊上的,被孟雲遙這一撞,登時便要栽倒下去。
但此時此刻,秦池便如溺水的人一般,下意識的雙手亂揮,便要抓到身旁的什麼東西。
因而,正當孟雲遙心中興奮不已,眼底滿是歡喜正準備功成身退時,秦池一個不穩,直接抓住了孟雲遙的手。
“殿下!”孟雲遙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卻見秦池竟是直接將她的手抓住了,直接將她一同拽了下去。
“楚世子!”孟雲遙回頭想求救,可還未來得及,便墜下懸崖。
凜四站在楚洵邊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只等楚洵問起山下埋伏的那些人時,凜四纔敢道一句,“除了主子您吩咐留下來的活口,其他的,都已經沒了。那小夫人?”
楚洵眼眸裡滿是擔憂,語氣也十分冷冽,“下山尋找笙笙。
平津侯埋伏不止三千人,聽笙笙的話,你們都守在山谷入口處,若見他的精兵——殺無赦!”
原以爲平津侯只是想殺了秦池,卻不料笙笙發現了這懸崖上被鋪了一層黃沙掩蓋住的馬蹄印子,想將秦池和他還有寶笙一同置於死地。
如此,便只能用笙笙將計就計,甕中捉鱉的法子,將平津侯的那些精兵一網打盡了。
懸崖下
長長的雪白絲綢掛在翠綠的樹枝上,少女坐在樹杈上,將絲綢一拋一扔,身姿便輕靈如燕子一般落在了青翠茵茵的草地上。
而正當她完好無損的站在地上時,“砰”的一聲巨響,樹上便摔下來一人直直撲在草地上。
雲州鮮草肥美,鮮嫩柔軟,這一砸,倒是並不怎麼疼痛。
然而,顧寶笙仔細一看,秦池的腿上卻滿是血跡,擡起來的臉也是痛苦不堪,嘴裡一個勁兒的倒抽冷氣。
他疼痛猙獰了半晌,突然見到眼前出現一雙梨花白的精緻小巧鞋子,再順着那鞋子往上看。
纖細筆直的腿,不盈一握的腰,脣紅齒白,傾城絕色的臉……
“顧寶笙……”秦池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驚叫道:“鬼啊!”
顧寶笙臉上沒有笑容,冷漠如楚洵一般,淡淡道:“我不是鬼,不過是運氣好,沒有受傷罷了。”
對於秦池把她推下懸崖一事,顧寶笙倒是並沒有什麼想法。
畢竟,她也需要秦池那一推,才能讓楚洵不惹平津侯懷疑,到懸崖下來埋伏人馬,收拾平津侯那些精兵的。
至於報仇,顧寶笙覺得,秦池死在哪兒都可以,但是現在,他不能死在雲州,不能死在楚洵錦衣衛的面前。
否則,景仁帝那裡,楚洵和蕭琛便都是有理說不清了。
因此,這會兒,她不但不會與秦池計較,還得讓他保住性命,毫髮無損的回到景仁帝身邊兒去。
要是秦池死了,怎麼能證明,蕭德妃和平津侯有姦情呢?
顧寶笙見秦池嚇得一臉蒼白不敢看他,連聲說“對不起”,便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你若不做虧心事,幹嘛怕我找你呢?”
秦池剛說了一個“你”字,顧寶笙卻是“啪”的一下,毫不客氣的打在了秦池臉上。
秦池臉白,這一巴掌登時便讓他臉上浮起了五個小巧的指頭印子。
那手還軟軟的,冷冷的,柔柔的跟絲綢一般,冷是冷,卻仍舊是有些溫暖的。
他輕輕一按下去,臉上的疼痛之意還如此明顯,知道這不是鬼了。
秦池當即便大怒道:“顧寶笙,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打孤!”
清塵絕豔的少女卻是淡然一笑道:“是殿下不相信,寶笙怕殿下自己把自己嚇出病來,這才幫了殿下一把,還請殿下不要怪罪寶笙。
讓寶笙先爲殿下上一些草藥,將腿上的傷口止血纔是。”
“你少在這裡假惺惺的裝好人了!”
秦池疼的要命,直抽冷氣,也不願讓顧寶笙過來。
反而一臉警惕道:“孤告訴你,孤自打雲遙救了孤的時候,就已經發誓了,孤絕對不會碰旁的女子。
要是哪個女子敢碰孤,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被驢踢死,被蛇咬死,被狗啃死……被……”
顧寶笙懶得理他,從袖子裡掏出一瓶金瘡藥來便沙沙沙灑在他腿上。
秦池原本還想直接將顧寶笙手裡的瓷瓶打翻,可是腿上火辣辣疼痛登時便如有涼水浸潤過一番,十分的舒適愜意,減緩了不少痛苦。
心裡的想法霎時便煙消雲散。
秦池疼得眼底帶了淚花,蒙着一層水霧,擡眼本是想讓顧寶笙不用再灑金瘡藥了。
可是這一擡眼,突然整個人都愣住了。
懸崖下的陽光並不毒辣,反而清透水潤。
淡淡的日光下,少女的臉頰雪白無瑕,幾乎透明,脣紅齒白,精緻無雙,無論五官或是身段似乎都是上天厚愛,增一分太繁,減一分太少。
每一處都是精緻得恰到好處。
她身上還有如蘭似麝的幽幽香氣傳到他的鼻息之間。
不濃郁,也不淡薄,好聞極了。
這樣傾城絕豔,淡然從容救人的樣子,他記憶裡面,只有雲遙纔有。
可是雲遙身上還沒有香氣……
250章 你也沒那麼讓人討厭VS雲遙之慘
懸崖下
綠意蒼涼,清風拂山,斑駁細碎的日光揮灑在白衣少女身上,仿若清水芙蓉一般清塵脫俗。
湖邊的水汽夾雜着草木獨有的清新隨風襲來,秦池露出的傷口被那麼一吹,冷得登時打了個哆嗦。
待意識到自己方纔一直盯着顧寶笙,竟還拿顧寶笙這種女人和雲遙比較,秦池心裡立馬痛罵了一句該死!
顧寶笙是顧寶笙,雲遙是雲遙,如果顧寶笙真的有這樣心地善良,當初怎麼會因爲妒忌自己對雲遙好,把自己推到太液池中呢?
秦池爲自己方纔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心裡也對孟雲遙多了一絲留戀,對顧寶笙添了一絲厭惡。
他怎麼能覺得顧寶笙是好人呢?這是在背叛雲遙啊!
想到自己竟然接受了顧寶笙的藥粉,秦池心裡對自己氣憤極了。
若是別人救一次他,他就愛一個人,那他還對得起雲遙,算是人嗎?
因而,不等顧寶笙將藥粉撒在他另一隻受傷的腿上,秦池便猛然撐起上身來,“啪”的一下,便將顧寶笙手中的瓷瓶打翻在草地上。
略苦的白色粉末隨風飄散些許,隨後星星點點的落在了青翠的草地上。
草地綠得純粹,不染纖塵,白色的大片粉末便也顯得格外刺眼。
如同一塊上好通透的碧玉,被人刻意劃傷,變得滿是瑕疵。
少女身姿纖細而瘦弱如早春嫩柳,站在他面前,瘦瘦小小的,還不到他肩頭。
她小臉雪白無瑕,精緻無雙,眼兒大大,脣兒小小,白嫩的臉上還有些許未褪去的嬰兒肥,看上去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待少女清澈如水的眸光看向秦池時,他突然有一絲說不出的心虛和愧疚。
就好像……好像他討厭的小孩子突然有一天想對他好,給他糖果吃,可他卻將糖果摔碎了一般。
跟一個孩子計較,實在不是什麼光彩大度的事情,可想到雲遙,秦池的眸光又堅定起來。
雲遙曾說過,顧寶笙的心一直都在他身上。
眼下自己是太子,說不定顧寶笙就是想趁着雲遙和楚洵不在,想勾引自己!
以前,顧寶笙不就是以雲遙的名義邀他去顧府,做過這種事情嗎?
因此,見顧寶笙平靜的蹲在地上,正要拾起瓷瓶時,秦池突然用右手粗魯的將瓷瓶一抓。
而後“噗通”一聲扔到了水裡,惡聲惡氣,一臉嫌惡兇狠的看着顧寶笙。
“顧寶笙!孤說過!孤這輩子只喜歡雲遙!
你想對孤好,想讓孤喜歡你,這輩子都是做夢!
不要以爲這點兒蠅頭小利就可以讓孤喜歡你,覺得你是什麼善良的天仙!
在孤心裡,雲遙永遠是天上白雲,你就是地上的臭水溝!
想讓孤喜歡你,你下輩子投胎都沒用!”
然而地上蹲着的少女卻噗嗤一聲笑了。
秦池瞪她,“你……你笑什麼?!”
女孩子被人這樣罵了,不應該哭着跑得遠遠的嗎?
顧寶笙爲什麼要笑啊?這是瘋了不成?
秦池正想着再罵顧寶笙幾句。
卻見顧寶笙從從容容的站起身來,從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絲帕來細細擦手。
——連擦手的優雅姿勢都和楚洵一模一樣。
秦池還沒來得及細想。
顧寶笙便淡然一笑道:“寶笙方纔之所以笑,是因爲,寶笙覺得,太子殿下您從懸崖上摔下來,恐怕不止是摔傷了腿,連腦袋也摔破了……
所以,才胡說八道,語無倫次。”
“你……”
“你什麼你?”少女眸光清冷的掠過他,“楚世子雖然不是皇子,卻也是堂堂的廣平王府世子。
你說寶笙是臭水溝,那豈不是在暗罵楚世子目不識珠,在寶笙這條臭水溝裡翻船?
還是在說,楚世子跟寶笙臭味相投?
太子殿下不要忘了現在你是在誰的地盤上撒野。
出不出去,全靠楚世子來救人與否,若是殿下想死在這兒喂鳥獸蟲魚,便儘管罵,儘管亂跑就是。”
秦池一聽,哪裡還不明白顧寶笙這是在威脅自己?
只怕一會兒,這女人見了楚洵便要告狀的!
秦池雖然不怕楚洵,可到底顧寶笙的話說的在理,若是他不住的胡亂罵人,到時候把楚洵給惹毛了,說不定楚洵還真能做出將他扔在這兒自生自滅的事。
畢竟,之前,楚洵不就是因爲自己罵了顧寶笙,把自己踹到太液池裡面嗎?
他受了傷,眼下還沒有找到雲遙,自然不能在這時候跟顧寶笙較勁。
這樣一想,秦池的放肆稍微收斂了一些。
只是仍舊沒好氣道:“孤又不是潑婦,哪有那麼多話要罵?不過……”
秦池警告的看着顧寶笙道:“孤可告訴你,不要以爲孤受傷了,你就能對孤爲所欲爲!
孤的心裡只有雲遙,你是有婦之夫,不許肖想孤!否則……孤一定對你不客氣!”
顧寶笙脣角帶了一絲淡淡的譏諷。
她語氣平靜道:“殿下既然知道寶笙是有夫之婦,那便該有自知之明。
在殿下眼中,孟大姑娘和寶笙是雲泥之別,同樣,在寶笙眼中,殿下同寶笙的夫君相比,也是天壤之別。”
“你!”
“文你不如楚世子天資聰穎,學富五車,武你不如楚世子運籌帷幄,殺敵四方,貌不如楚世子風光霽月,俊美無雙。”
少女澄澈明亮的眸光嘲諷的看向秦池,淡淡反問道:“殿下有什麼理由……覺得你比寶笙的夫君好啊?”
秦池張嘴,突然——無話可說。
他方纔只顧着罵顧寶笙,卻忘了,顧寶笙的未婚夫是楚洵。
在南齊,能與楚洵比肩的,便只有蕭琛和杜少擎。
他……除了是太子,身份高貴些之外,旁的竟是一樣趕不上!
顧寶笙見秦池又氣又急,一張臉都漲的通紅,輕笑了一聲。
空靈的嗓音散在風裡,“所以人呢,最重要的還是要有自知之明啊。”
“你竟敢!”
竟敢罵他這個太子沒有自知之明?!
顧寶笙淡淡看他一眼,“寶笙若是太子殿下,此刻知道自己身上有傷,便不會在這裡大喊大叫。
若是聲音引來了野獸,殿下的血腥氣便足以令那些野獸瘋狂了。”
秦池這才憤憤的瞪了顧寶笙一眼,閉上了嘴巴。
正在此時,咕嘰咕嘰的聲音突然清晰的從秦池腹中傳來。
“不是孤!”
秦池捂着肚子,他可不想在顧寶笙面前出醜。
咕嘰咕嘰……那腹中的聲音不停歇,響得更大聲了。
顧寶笙目光落在他身上,秦池臉紅了個徹底。
“殿下一早便出來,路上也沒吃什麼東西,自然是餓了。
此處空曠,不便躲避野獸,楚世子和錦衣衛也沒有趕來。
若是寶笙給殿下做其餘吃食,難免會引來野獸。
前方草地有些山葡萄,寶笙這便給殿下摘幾串過來。
還希望殿下不要亂跑纔是。”
秦池不情不願的道了一句“嗯”。
又嫌惡道:“快點滾去摘就是了,哪兒這麼多廢話?”
他還等着身上有力氣了,趕緊去找雲遙呢!
也不知雲遙遇到什麼危險沒有!
但見此處風清水平,草軟花嬌,頗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也不曾見野獸出沒。
秦池便放下心來,暗道雲遙也該沒什麼事的。
見顧寶笙朝那草地上的山葡萄走去。
這兒趴着也實在不舒服,秦池便慢慢的從柔軟的草地上爬向了大樹底下,直接靠在了那一株的綠樹底下,閉目養神起來。
湖邊涼風幽幽,天上日光淺淺,翠綠如傘蓋的大樹隨風起舞,發出沙沙沙的響聲。
四下太過寂靜空明,湖水微漾聲和風撥樹葉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本該很疲憊的秦池突然變得很清醒,開始環顧四周,欣賞風景起來。
他本是要看那青草湖畔的白鷺沙鷗的,可是看着看着,不知不覺,那眸光便慢慢落到了蹲在地上,採摘山葡萄的白衣少女身上。
山葡萄攀着一株綠樹,長得繁茂多姿,垂下五彩繽紛的果實來,地上也是蔓延了一大片綠葉紅珠,供人採摘。
草地蒼翠欲滴,白衣淺淺若畫,素手纖纖如玉將那地上一顆顆小巧晶瑩的紅寶石、黑珍珠、羊脂玉、紫水晶、翡翠碧玉一一拾起,放在剛從湖邊採摘的一張圓荷葉上。
她動作輕盈而快捷,很快荷葉上便擺了一大半。
秦池見她將荷葉包裹着起身,連忙收回眼神,裝作閉目養神的樣子。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有點心虛,心跳得也出奇的快。
躲那個女人做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聞到幽幽的清香,他便知道顧寶笙走過來了。
“殿下,寶笙摘了些山葡萄來,方纔已經用湖水清洗乾淨了。
殿下先吃一些墊點兒肚子吧。
等楚世子過來了,再另給殿下尋些吃食。”
湖裡有魚,山裡有雞,只要人手足夠,能抵擋出沒野獸,自然是能舒舒服服的吃上一頓的。
秦池知道這個,這會兒也沒跟顧寶笙吵。
何況和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好吵的?他還能指望一個小孩兒給他做大魚大肉吃?
因而,他只嫌棄的皺了下眉便拿起一顆葡萄放進了嘴裡。
可剛一放進去,秦池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呸!”的一聲,便連忙轉頭把葡萄吐了出來,一直呸呸呸的不停吐口水。
“顧寶笙!”秦池咬牙切齒道:“你竟敢給孤吃這樣酸得掉牙的果子!
你誠心跟孤過不去,想孤被酸得牙齒掉光是不是?”
顧寶笙低頭看了眼那荷葉上的果子,略微蹙了下眉。
而後淡淡道:“這果子不是給你吃的。”
“你!”
“殿下難道不知,這山葡萄同進貢南齊宮中的馬奶葡萄不同?
山葡萄乃是顏色越深,口味越甜。
殿下抓的是青白顏色的果子,自然是酸澀了。”
“顧寶笙,你是故意算計孤吧?!”
秦池氣得胸口一個勁兒突突突的痛。
他哪裡到過這種地方,他連山葡萄都沒見過,怎麼知道馬奶葡萄和山葡萄不是一回事啊?
顧寶笙卻是淡淡道:“殿下餓了,寶笙自然也餓了。
殿下喜歡吃甜的,寶笙摘了甜的,可是寶笙喜歡酸的,自然也摘了酸的在裡面。
殿下自己抓錯了葡萄,怎能怨寶笙用心險惡,居心叵測呢?”
秦池啞口無言,便見顧寶笙白皙的手指拿起一顆白瑪瑙似的果子,眉頭都不皺一下,便放在了嘴裡。
貝齒雪白,紅脣鮮豔,並沒有一點兒想把那葡萄從嘴裡吐出來的意思。
秦池突然覺得,他居然有那麼點兒佩服顧寶笙,竟敢吃這樣酸澀的果子。
顧寶笙,好像也沒那麼讓人討厭。
然而這點兒微不足道的佩服,很快隨着那一荷葉的山葡萄見了底,而秦池的肚子依舊嘰裡咕嚕的亂叫而告終。
他還是餓……
顧寶笙見狀,十分無奈。
男子的飯量原本就和女子不同,秦池是趕路過來的,一天都沒有吃飯,後又爲孟雲遙一路奔波,此刻自然是飢腸轆轆,筋疲力盡,哪裡是那點子山葡萄可以解決問題的?
她從前是顧眠笙的時候,是會些功夫的,若是烤魚之時野獸前來,她自然有辦法保護自己,將白絲綢拋在樹上保命。
但秦池……
顧寶笙擡頭看了眼她之前停留的樹杈,便對秦池道:“殿下,你既然想吃烤魚,還請你暫且爬到樹上可好?”
秦池不悅道:“你這是瞧不起我?”
顧寶笙一個小孩子都不怕野獸,他還需要一個小孩子來保護了?
“野獸若是出沒,寶笙可用白絲綢自救,可是殿下傷了腿,自顧尚且不暇,若是給寶笙拖後腿,豈不是我們兩人都要命喪於此?”
秦池聽了,這纔不情不願,慢吞吞的往樹上爬。
他腿雖然沒有骨折,但受了傷,着實也爬不快。
等秦池爬上樹,顧寶笙方扔了一塞得緊緊的棕色瓷瓶給秦池。
“殿下,山中野獸毒蛇時常出沒,還請將這雄黃粉灑在樹杈周圍,以免被毒蛇咬傷了。”
秦池好不容易纔爬上那樹杈,此刻氣喘吁吁,哪裡聽得進顧寶笙的話,揮手便不耐煩道:“孤知道了,知道了,你走便是了!”
就不能等他先坐着歇上一會兒再撒雄黃粉嗎?
小小年紀就這麼又囉嗦又麻煩的,也不知楚洵怎麼受得了她!
當然,秦池並不知道,楚洵和顧寶笙在一起的時候,是把她當小女兒那麼疼的,囉嗦麻煩只比這遠過之而無不及。
此刻,他只想着好好兒休息一番,倒是的確沒把顧寶笙讓他撒雄黃粉的事情放在心上。
心裡想着,這地兒如此明媚多嬌,連只蚊子都沒見着,哪裡來的毒蛇呢?毒蛇不該都是那些陰森樹林昏暗草叢的麼?怎會來這兒?
因而,秦池想了一想,便更不把撒雄黃粉當成一回事了。
那樹杈極大,如同寬大的太師椅一般,頭上是一片青翠幽香的樹葉,又清涼,又舒服,秦池往那枝幹上一靠,整顆心都放鬆了下來。
許是因爲景仁帝的命令,他連日奔波太過勞累,又或許是之前救雲遙用盡了渾身力氣,心神緊繃了太久。
陡然能靠在這樣堅實的樹幹上,還能把身子給躺平了睡,秦池霎時便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便進入了睡夢中。
另一頭的顧寶笙剛用樹枝在湖邊叉了三尾魚,突然聽到如雷鼾聲響起,只覺十分無奈。
這樣快便睡着,恐怕雄黃粉都沒有撒吧?
秦池以爲這裡是皇家花園,還有侍衛提前給他巡邏,提前捉了蛇不成?
秦池倒是心大,呼呼大睡去了,可她卻不能放着秦池的生死不管,免得秦池死了,連累楚洵和蕭琛。
無奈之下,顧寶笙只好叉着那三尾肥嫩的魚從湖邊過來,坐在大樹底下守着酣睡的秦池,戴上金羽絲的手套,拿着玄鐵匕首開始處理起肥魚來。
顧寶笙從前還是顧眠笙的時候,也曾隨哥哥顧延琛上過戰場的,烤魚烤雞這種事情自然難不倒她。
很快,翠綠的荷葉上便擺上了三條幹淨白嫩的魚,一旁的枯樹枝也燃起一叢火來。
但樹上的秦池自打那火一生起,便睡得極不安穩,好像見到什麼十分恐怖的事情一般,雙手不停揮舞驅趕,嘴裡不住的喃喃自語。
“雲遙快跑!雲遙快跑啊!”
秦池動靜極大,樹上的樹葉都拽下來幾張落在火堆裡。
顧寶笙將烤魚翻了個身,撒了幾點鹽,正是焦香四溢之時。
秦池卻猛然從樹杈中坐起來,一臉蒼白,冷汗直流,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嘴裡大叫道:“雲遙,小心有蛇!”
“殿下,你做噩夢夢到毒蛇了?”
顧寶笙一面翻烤着魚,一面淡淡道:“既然夢到了,便把雄黃粉撒上,也好安心再睡上一會兒纔是。”
若是秦池撒了雄黃粉,她何至於將這乾淨的草地弄得狼藉一片?
秦池聽見顧寶笙的話,慢慢回神過來。
見她坐在樹底下烤魚,一點兒沒有安慰他的意思,秦池的小性子便又起來了。
他登時不悅道:“你大字不識幾個,書也沒讀幾本?知道這蛇喜歡住的地兒嗎?
蛇,它喜歡陰涼潮溼的地兒,這地方是蛇喜歡來的嗎?你不知道就別亂說話!”
秦池正說得氣勢高漲,顧寶笙的耳邊卻突然響起了“嘶嘶嘶”的聲音。
很細,很輕,很小,幾不可聞。
然她素來敏銳,猛一擡頭,便準確捕捉到了緊貼樹幹上的蠕動之物。
是蛇,還是一慣會攻擊人的毒蛇——龜殼花。
她手中玄鐵匕首,緩緩拿了起來。
秦池一個人在那兒喋喋不休的說了許久,察覺到顧寶笙竟然沒有一句回答他的話,再低頭見顧寶笙拿起了匕首,登時大怒道:“顧寶笙!
孤在跟你說話,你竟敢對孤拔刀相向!”
“嗖”的一聲,少女手中匕首冷光乍現,咔嚓一下,蛇頭便掉在地上。
秦池見那扎進樹幹的匕首,掉在地上的蛇頭,還有滾落草地依然不停扭動的蛇身,一張臉登時嚇得慘白。
嚥了好幾口唾沫纔開口,“你……你不會提醒一下孤嗎?若是傷到了孤……”
“殿下!”顧寶笙冷聲道:“龜殼花向來行動迅速,齒有劇毒,晚一會兒,您便性命不保了!
何況您若是早些撒上寶笙給您的雄黃粉,何至於此?”
秦池心虛不已。
方纔他還頭頭是道的說起顧寶笙不懂詩書,不懂蛇的習性,還大言不慚的說此處一定不會有毒蛇。
可話說出去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顧寶笙便宰了個蛇頭下來,以至於秦池被嚇得有一瞬的吃啥,都忘了懷疑顧寶笙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怎麼會如此兇狠?
這讓秦池只覺得臉上彷彿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臉是火辣辣的疼。
顧寶笙卻沒功夫與他在此細說,當即便淡道:“殿下,樹上的蛇恐怕不止這一條。
您要麼撒上鬼醫特製的雄黃粉,要麼便從樹上下來,到這火堆旁坐着。
寶笙雖然會用匕首作飛鏢,斬殺幾條,可也不是次次都能這樣準確的。”
秦池嚥了嚥唾沫。
然而,上樹不容易,下樹,他也不容易啊!
一見那草地上還有那沒有頭,還在蠕動的蛇身,秦池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腿都軟了。
他飛快看了周遭的樹幹,四周安靜的只聽得到風的聲音和底下蛇在草地上蠕動的聲音。
秦池覺得,這蛇,該是隻有這一條了。
因而,他嚥了眼唾沫道:“孤……孤撒雄黃粉便是了!不……不需要下來!”
天知道,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惡狗來了也能打,可是最怕的,卻是這蛇啊!
不管有毒無毒的,他都怕!嚇得腿軟得走不了路的怕!
然而,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和蕭德妃知道,旁人根本不知。
因此,秦池還是想把這個秘密瞞住的。
顧寶笙見秦池堅持要躺在樹杈那兒,也沒有勉強他。
畢竟,鬼醫的雄黃粉效果甚佳,只需在周遭撒上一層,任何毒蛇毒蟲一聞氣味,便會逃之夭夭了。
見秦池始終僵持不動,顧寶笙不由出聲提醒,“殿下,雲州蛇蟲鼠蟻衆多,還請殿下快些撒上雄黃粉,以免毒蛇再來啊。”
“催……催……催,你……你催什麼催!”秦池白着臉瞪了顧寶笙一眼。
從袖中慢慢的拿出顧寶笙之前給的雄黃粉。
可是手一捏住冰冷的瓷瓶,就會想起小時候他觸碰過的那冰冷的蛇身,想到那蛇……
“嚓”的一聲,瓷瓶被秦池控制不住發抖的手一扔,準確無誤的掉進了火堆裡。
顧寶笙長嘆一口氣道:“殿下,雄黃粉如今掉進火堆,是不能取出來了。
還請您從樹上下來吧。”
秦池這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總不能告訴顧寶笙他從小出了那事兒便怕蛇吧,現在還被嚇得腿軟走不了路吧?
堂堂的太子竟然怕蛇,說出去只會笑掉大牙啊!
因而,他堅持道:“孤覺得,這樹上已經沒有毒蛇了,孤……孤就在這樹上待着。
你在下面烤好了魚,再遞給孤就是!”
顧寶笙微微蹙眉。
雲州的毒物一向很多,若是秦池繼續在上面,她在底下烤魚,難免有照看不了,讓他被毒死的時候。
因而,顧寶笙也不讓步,“殿下,若是您覺得不方便從樹上爬下來,便跳下來吧。
這草地柔軟,並不會傷到你什麼的。”
“孤不跳!”秦池咬了咬牙,咆哮道:“孤都說了,孤就要在樹上待着,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秦池剛一吼完,突然,這樹像是活了一般,嘶嘶嘶的在迴應着秦池的吼叫。
顧寶笙暗道不好,恐怕這裡龜殼花那蛇不止被她殺的那一條。
可是,那一瓶子雄黃粉都被秦池扔到火堆裡了。
顧寶笙在腦子中思索一瞬,便拿出了今日楚洵送她的簪子。
然而,就在她拿出簪子的一瞬,樹幹上突然涌現出數十條龜殼花嘶嘶嘶吐着蛇信子,貪婪而緩慢的向秦池蠕動而去。
不像是原本就在這樹上的,倒像是從四面八方特地奔向秦池的。
顧寶笙眉眼冷凝一瞬,暗道恐怕這是有人在孟雲遙和秦池身上動了手腳了。
但此時,來不及細想,那龜殼花便條條興奮的張着蛇口朝秦池涌過去,樹幹如同深褐色的波浪起伏,直要將秦池吞沒其中。
顧寶笙眼疾手快按住綠萼梅玉簪的花蕊,“嚓”的一聲,銀針刺中一條,“嚓”的一聲,又是一條。
分明是細如牛毛的銀針,卻是如同大刀切白菜一般乾脆利落,擦嚓嚓幾下,那樹上的龜殼花便從樹上蠕動到了地上,奄奄一息了。
玉簪中的銀針細小而多,不多時,那樹上的毒蛇便被悉數解決。
然而,躺在樹杈上的秦池卻是被嚇傻了一般,眼睛瞪大,嘴脣微張,一動不動的躺在原地。
顧寶笙皺眉喚他:“殿下,毒蛇已經被解決完了,還請你儘快下來吧。”
她必須儘快在秦池身上塗一些香粉掩蓋住那些吸引蛇的氣味才行。
呆愣如木偶的秦池猛然聽到顧寶笙叫他,僵硬的側身回頭,只覺脖子一扭,“砰”的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的砸在了一堆軟軟的蛇肉上。
好巧不巧,正好手指戳進了一條龜殼花的嘴裡。
蛇死不會立刻僵硬不動,因而那龜殼花一咬。
“啊!”的一聲,秦池便痛苦的尖叫起來。
顧寶笙眼疾手快,袖中取出一枚解毒丹,“啪”的一下打進秦池的嘴裡。
“咳咳咳……咳咳咳!”秦池嗆得滿面通紅,卻仍舊不知將咬住他手指的毒蛇甩開。
顧寶笙皺了皺眉,伸手便從火堆裡拿出還在燃燒的樹枝,將那些死而未僵的毒蛇一一挑開。
秦池雖然服用瞭解毒丹,那些劇毒不能將他斃命,可手指頭仍是烏黑一片,只是毒素未蔓延到手心上面。
他的意識有些模糊,看不大清顧寶笙的面容。
他趴在地上,隱隱綽綽的,只能看到一抹身姿纖細的白衣少女,手握樹枝,步履輕盈而動作迅速的將他身邊的毒蛇一一挑開。
最後,那少女放下樹枝,蹲在他身旁,伸手拿出銀針,將他被毒蛇咬中的手指戳破……
秦池最後的意識,便是那抹似曾相識,卻不全相似的幽香,還有一身白衣。
像從前雲遙的香味,像從前雲遙的衣裳,但,卻是雲遙再也沒用過的香味,再也不會穿的白衣。
……
秦池是被烤魚的香味叫醒的,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是青青灰灰的冰冷,他腹中空空如也,飢腸轆轆,不停嘰裡咕嚕的亂叫着。
努力睜眼一看,一旁卻是橘紅色的星火溫暖如春的閃耀着,火堆旁坐着着梨花白衣的纖細少女,硃脣皓齒,膚色勝雪,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正一眼不錯的落在面前的烤魚上,專心致志,心無旁騖。
她睫毛烏黑長翹,膚色雪白透亮,那微微上翹的眼尾無需輕彎,已是說不出的明媚傾城。
秦池見狀,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他喉嚨,不吐不快一般。
想來,若不是顧寶笙,他恐怕不是餓死就是被毒蛇咬死了。
可偏生,這些事情還都是他跟顧寶笙唱反調惹出來的。
他有愧,有心想道歉,卻不知從何說起。
躊躇一陣兒,秦池覺得,這救命之恩,便勉強算是顧寶笙將功抵過。
他以後不責怪顧寶笙小時候推他入太液池這件事就是了。
再者,他心裡也有個疑惑,他想問問顧寶笙,那與雲遙從前略微相似的香料,究竟從何而來?
顧寶笙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用那種香料的?
這樣想着,躺在地上的秦池便努力的醞釀了一番,艱難的張了張嘴。
他大人有大量,便勉勉強強原諒顧寶笙,告訴她,她也沒那麼讓人討厭,從今以後他不罵她就是了!
然而話還未出口,那白衣的少女卻突然眼尾一彎,美眸清輝流轉,像是盛了這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一般明亮醉人。
秦池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少女手中的魚被放在一旁的荷葉上。
而那身姿纖細的少女已經落入了湖邊一個高大的男子懷抱之中。
湖面粼粼波光,天上星河燦爛,向晚幽涼微風將兩人的青絲纏繞在一起。
高大男子將纖細嬌小的女子抱在懷裡,額頭抵着她的,語氣有些帶急道:“可有受傷?”
剛說完,便試圖檢查少女身上有無傷痕。
“我沒事。”少女的聲音不比白日同他說話的清冷嘲諷,對着楚洵,那聲音含了溫暖柔和的情意,如明媚春暉。
秦池躺在地上,見那兩人額頭抵着額頭,鼻尖抵着鼻尖,突然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酸澀,他別開眼不去看。
他總覺得,楚洵抱着顧寶笙的時候,他有種莫名難耐的心痛,好似心的某一處,缺了一角一般。
可兩人的對話聲卻在這寂靜的夜晚一字不落的傳進他的耳朵裡。
“對不起。”楚洵像是剛剛纔趕過來的,有些微微喘氣,他急急地的解釋道:“路上已碰到了他們,全部斬殺,這纔來遲……笙笙……”
“我知道的。”少女聲音嬌嬌軟軟,如小貓崽撒嬌一般道:“我知道你只是有事耽擱了,那你可有受傷?”
楚洵搖頭。
有那麼一瞬間,秦池沒聽見兩人說話,像是有隻貓在他心上抓,抓得又疼又癢,讓他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男子兩隻大手本是捧着少女的臉頰在輕柔的憐惜,然而那柔情脈脈的眼神卻突然炙熱,他捧着她雪膩白嫩的小臉,從額頭慢慢的親吻到眼睛,親吻到鼻尖。
如蝴蝶親吻嬌豔欲滴的花朵上,淺淺淡淡,輕輕柔柔。
然而,最後,卻是如狂風暴雨一般,重重的吻了上去。秦池躺在地上,心裡突然有種被人凌遲的痛苦。
楚洵每一刻對顧寶笙的親吻,都像是有鈍刀子在他秦池身上割肉一般。
一片一片,毫不憐惜,卻因刀子太鈍而無法將那肉痛快的割下,只能硬生生的受着這煎熬與折磨。
他沒有說話,然而不知不覺中,眼底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已讓他眼角滑落下淚水。
湖邊親吻的那對璧人也結束了親吻。
秦池原本以爲,顧寶笙從前那麼喜歡他,雲遙也說,顧寶笙至今對自己仍然有情,他如今深受重傷,她怎麼也會過來再看一眼自己的。
可是,秦池想錯了。
楚洵和顧寶笙直接讓凜四和凜五等人用擔架將他擡在後頭走。
而楚洵卻是直接將顧寶笙背在了背上。
嬌嬌小小梨花白的一團背在楚洵寬大的背上,竟是說不出的契合。
但秦池在他們身後,沒有看到。
少女聲音空靈,還在嬌軟的問着:“哥哥給你的地形圖你可還回去了?”
楚洵聽她叫哥哥叫的這樣親切,皺眉一瞬,將小姑娘的小屁股擡了一擡道:“這一份,是他留給你的。”
若非顧寶笙是蕭琛的親妹妹,秦池和他恐怕都會葬身於此。
畢竟,蕭琛可是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冷血冷情比他更甚。
不是有地形圖和蕭琛另外埋伏的兵馬在,恐怕錦衣衛對上平津侯那一萬精兵,也會有些吃力的。
少女聽到地形圖留了她一份,彎了彎脣,將身子貼上去,頭埋在楚洵的脖頸處,輕聲道:“楚洵,你真好。”
秦池聽到這一句,努力蹭起頭來一看。
便見那高大男子將少女背在背上,少女笑靨如花,輕輕在那高大男子的俊美面容上印了一個吻。
雖然方纔已經見到楚洵親吻顧寶笙了。
可是楚洵主動親吻顧寶笙,他還能勉強欺騙自己,說顧寶笙是女子,無力抵抗,是不情不願的接受的。
然而,此刻,顧寶笙親吻楚洵時,眼底滿是細碎明亮的光,好像溫柔春風拂過,融化了兩汪清泉,眸光清澈見底,明瑩又幹淨純粹。
秦池終於不能再欺騙自己,那樣純粹的光,絕不會是一個心裡還有自己的女子會對別的男子流露出的眼神。
是雲遙騙了他——顧寶笙根本就沒有那麼喜歡他嗎?
可若是不喜歡,顧寶笙小時候又怎麼會一口一個阿池哥哥,圍着自己轉,央着自己揹着他玩呢?
然而,那時候,顧寶笙那麼小就會欺負雲遙,他怎麼可能對她好?
因爲雲遙,他從來不將顧寶笙放在心上,更是從來不搭理她。
也一直覺得,顧寶笙追着他,他一次次的將她罵走是一件很解氣很痛快的事情。
щщщ⊕ttκā n⊕C○ 此刻猛然發現,顧寶笙原來真的不像雲遙所說的那樣喜歡他,她心裡最愛的人是楚洵,自己的性命於她來說,並無關緊要。
只是因爲怕他死了,楚洵有罪,她纔會出手相救。
秦池突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又忍不住去想,雲遙一向心地善良,爲什麼在顧寶笙這件事上,卻屢屢欺騙自己?
然而,剛出現這種想法,就聽到前面撕心裂肺,扭曲變形,好似整個人都要被撕碎的聲音響起。
儘管聲音尖銳而沙啞,但對孟雲遙熟悉無比的秦池還是聽了出來。
“是雲遙!”秦池驚呼一聲,便立馬對楚洵道:“快!快帶孤去救雲遙!”
“還請太子殿下莫要衝動。”凜六舉着火把回來,一身都是雄黃粉。
他冷聲道:“主子,前面是蛇窟,孟大小姐,方纔掉在了裡面。”
秦池一聽,着急得通紅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蛇……蛇窟?”
他才從蛇堆裡活出來,老天爺爲何偏偏跟他過不去?
可是他能眼睜睜看着孟雲遙死嗎?
爲雲遙,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蛇窟……死便死吧!
“帶孤過去!”秦池咬牙下了命令。
但凜六卻是直接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在此等待。
“殿下,您腿上還有傷,若是進去,反倒會成那羣蛇的盤中餐。
還請您在此稍候片刻,屬下們一定會盡快將孟大姑娘帶出來!”
秦池守在外面的每一刻都煎熬無比,直到,錦衣衛撒了無數的雄黃粉,又有耍蛇高手將蛇引開,這才用擔架將孟雲遙從蛇窟裡擡了出來。
可這一擡出來,連最熟悉孟雲遙的秦池都難辨她的真面目。
只見孟雲遙的一頭長髮被啃得只剩了個頭皮,臉上也是坑坑窪窪,腿上竟是血肉模糊一片,小腿以下,只有帶血的碎布。
秦池瞪大了眼,努力想去尋找孟雲遙的小腿,雙手,卻發現——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只有細碎的血布孤零零的搭在上面,昭示着孟雲遙在蛇窟裡經歷了什麼。
“雲遙!”秦池猛然失聲痛哭,讓人放下他的擔架,隨後艱難努力的爬到了孟雲遙身邊。
也不顧她渾身血肉淋漓,抱着她的身子便大哭起來。
凜六皺眉:“太子殿下,孟大姑娘還有一口氣在,還請您先讓開一步,讓屬下爲孟大姑娘療傷可好?”
秦池聽到孟雲遙還有一口氣在,紅着眼睛忙道:“快!快過來替雲遙療傷!
若是你治不好雲遙,孤要你陪葬!”
凜六點了下頭,而後將隨身帶的包袱打開,將一瓶一瓶五顏六色的藥粉藥膏抖在孟雲遙身上。
可惜,孟雲遙傷口太多,流血太多,即便此刻能勉強止住血,保住命,那張臉卻是傷到了骨頭,永遠扭曲,再也不能恢復如初了。
顧寶笙見秦池守在孟雲遙身邊,兩人都是被蛇所傷,想到今日那龜殼花朝秦池奔來的模樣。
顧寶笙便道:“楚洵,他們兩人傷得太過蹊蹺了。”
秦池是一羣龜殼花朝他襲擊,而襲擊孟雲遙的雖然不是會置人於死地的龜殼花,卻也是以人肉爲生的蛇,若是僥倖,尚且能存活一命,不過,即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瞧着……倒像是女子的手段。
不知爲何,顧寶笙一下就想到了恨孟雲遙入骨的蕭德妃。
楚洵淡淡瞥了秦池和孟雲遙一眼道:“這種藥,須她自己吞下蠱,才能誘蛇而出。”
“那秦池身上吸引蛇的藥粉……也是秦池救她時,她所撒的?”
楚洵點頭,眸中閃過濃烈的殺意。
顧寶笙握住他的手,他這才緩緩開口道:“她想殺了你們兩人,頂替你的位置與我爲妻。”
也因此,即便一早知道,孟雲遙在這裡,他仍舊不會這麼快趕來救她。
顧寶笙淡然一笑。
突然覺得,人在做,天在看這件事是有道理的。
孟雲遙機關算盡,以爲那些東西只對秦池有用,卻想不到,她自己原本就是人家棋子,而那些惡果,也都被自己所吞。
山高路遠,晚上回蕭山王府並不方便,因而,衆人便就地安營紮寨,住了下來。
第二日清晨,幽靜的玉蘭山卻猛然傳出女子叫破嗓的驚呼聲,驚飛了整個樹林中的鳥兒。
“啊!”
“雲遙,你怎麼了?”秦池慌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
251章 秦池心思,娥皇女英
“不!不!”
秦池正想過去抱住孟雲遙安慰她,卻突然發現,孟雲遙正驚恐的看着地上那碗濃稠,還散發着苦味熱氣的湯藥。
湯藥如銅鏡一般清晰的映照出孟雲遙此時此刻的樣子。
從頭頂到臉頰再到全身,到處都是坑坑窪窪散發着腥臭的傷口。
沒有頭髮,沒有眉毛,甚至連手和小腿以下的部位全部消失不見。
尤其,那張臉的右顴骨還被啃掉了,整個人囫圇一個怪物。
又彷彿是埋藏在地下許久的女屍被人挖出,只零星露出了掛在骨頭上腐爛的皮肉。
若是晚上有誰見到她的模樣,必會驚呼一句“怪物!”或是“詐屍了!”。
然而,秦池一向心繫孟雲遙,見她此刻驚恐萬分的模樣,眼底滿滿的只有心疼。
顧不得毯上的孟雲遙渾身都是流膿的傷口,秦池將地上的湯藥一下打翻在地,不讓她再看,又忙小心的將她抱在懷裡。
“雲遙!沒事的!沒事的!”秦池焦急的安慰道:“廣平王府的鬼醫醫術高明,能生死人,肉白骨,這點兒傷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眼下我們在山谷,自然是不能找他幫忙。
可是雲遙你放心,我是太子啊,我是南齊的太子啊,我一會兒便能下令讓楚洵通知鬼醫立刻前來爲你醫治的!
鬼醫的醫術,你總該相信吧,雲遙!”
孟雲遙被秦池小心的抱在懷裡,聽秦池說起鬼醫,眼底的驚恐慢慢的恢復平靜。
是了,鬼醫妙手回春,聽說還能“移花接木”,將人的斷手斷腳都接上。
秦池是太子,自然是能命令楚洵通知鬼醫過來爲她診治的。
可是……可是一想到她現在的容貌竟是如此的慘不忍睹,醜陋不堪,孟雲遙眼底便滿是惡毒的憤恨。
那人明明說,只要她在秦池身上下了藥,便肯放她一命的,可結果呢?
秦池只是傷了一條腿,可是她自己卻差點兒送了命!
孟雲遙轉頭見秦池一臉焦急心疼的看着她,知道此時必定不能露餡兒,便柔柔弱弱道:“雲遙多謝殿下的安慰。
有殿下的話,雲遙也算是放心了。
只是,雲遙如今已經變成這樣半人不鬼的樣子,實在沒資格待在殿下身邊了。
還請殿下,讓雲遙早些死了,別再拖累殿下了吧!”
說着,孟雲遙便想朝帳中新制的一張竹椅撞過去。
可孟雲遙本就渾身無力,又手腳全無,不過做做樣子,擡了擡手臂,還未蹭起身來,便被秦池緊緊的抱在懷裡。
“雲遙!”秦池雙目通紅,哭着吼她:“你是我的命,你死了,我便陪你一同死便是了。
咱們都別活了!”
“殿下不可呀!”孟雲遙淚流滿面,柔弱道:“殿下是南齊的儲君,日後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
雲遙不過是個弱女子,眼下又是這副模樣,哪裡配得上殿下?
再者,若非雲遙,殿下也不會只傷了腿,寶笙也不會就此死去啊!
雲遙要給寶笙償命,要給楚世子賠罪的呀!”
當然,若是能就此長住在廣平王府,與楚洵日久生情便更好了。
不過這些話,孟雲遙是不會對着秦池說的。
她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要秦池愧疚,要秦池覺得她無所依靠,這樣,纔會盡心盡力的勸說楚洵讓鬼醫爲她治療。
不料,秦池聽到孟雲遙的話,卻是破涕爲笑。
“雲遙,子珩那兒用不着你去償命的!”
“可是寶笙她?”
秦池擦了擦眼淚,紅眼笑道:“顧寶笙她沒死。
如今,你的傷纔是頂頂要緊的。”
她……她沒死?”
孟雲遙的聲音幾乎都尖銳的變了形,面容也因氣憤而扭曲起來。
但她如今毀容,根本無法從她臉上辨別出什麼情緒。
秦池只當她是聽到顧寶笙還活着,她不必給楚洵以死謝罪的消息太高興了。
他便又點頭補充道:“是啊,顧寶笙一點兒傷都沒受,好着呢。
子珩趕來的及時,什麼事都沒有,這會兒,你安心養傷便是了。”
“是……是麼?”孟雲遙的話像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似的,卻又不得不僵着那駭人的臉強笑道:“那……寶笙的運氣,也真是好啊。”
她同秦池、顧寶笙摔下懸崖的時候,第一件事便是將顧寶笙推向那懸崖邊有凸出尖銳石塊兒的地方。
那石塊尖處鋒利,顧寶笙一撞過去,是怎麼都要頭破血流的。
就算當時沒有死,僥倖掛在了樹上,可終究也會流血過多而死的。
誰知道……誰知道顧寶笙竟然這樣好命,成了他們三人之中唯一沒有受傷的人。
顧寶笙是好端端的,能蹦能跳,可她的臉,她的手腳卻……
想到這兒,孟雲遙心裡的妒忌與怒火便如同瘋草一般迅速蔓延生長。
若是有火,恐怕那些妒忌與憤怒的火能將顧寶笙燒成灰。
秦池卻以爲她是真心高興的,想到她和顧寶笙的關係素來不錯,這次他也是被顧寶笙救的,也不禁對孟雲遙感到十分愧疚。
“對不起雲遙。”秦池眼底滿是歉意道:“從前你勸我善待寶笙,我總是不聽你的話。
這次,也是因爲我的緣故,我們才掉下山崖,我才害你如此的。
你別生我的氣,我從此以後聽你的話,再也不與顧寶笙爲敵了可好?”
“不要!”孟雲遙在心底猛呼。
她從前說讓秦池不要和顧寶笙爲敵的話都是在挑撥離間的,怎麼可能真的希望秦池對顧寶笙好呢?
因而,她溫柔一笑道:“雲遙也只是那麼一說罷了,殿下是堂堂的太子殿下,雲遙又怎能勉強?”
她巴不得秦池討厭顧寶笙一輩子纔好!
秦池卻是搖頭,認真道:“雲遙,你從前說的對,顧寶笙的確是個心地善良,樂於助人的好姑娘。
此次,我被毒蛇險些咬死,便是她不顧性命,出手所救。
從前是我太過狂妄了,你放心,以後我一定和她好好相處,善待於她,再不罵她了。”
孟雲遙一聽,牙齒都忍不住咯咯作響的咬起來。
顧寶笙竟然又救了秦池,她竟然又救了秦池!
她不能留着這個禍害的呀!
若是讓秦池知道顧寶笙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還會讓鬼醫爲自己診治嗎?
沒有這張臉,沒有姣好窈窕的身軀,她怎能得到榮華富貴?
“雲遙,你怎麼了?是冷得發抖嗎?”
秦池伸手一摸,孟雲遙果然背上流了一層冷汗。
孟雲遙轉身躲了一躲,強笑道:“殿下,雲遙沒事,不過是聽了你的話。
雲遙覺得,這些年,雲遙對殿下的勸導沒有白費罷了。
噢,對了,殿下,雲遙眼下肚子有些餓,還煩請殿下讓寶笙過來喂雲遙兩口熱粥喝可好?”
秦池疑惑,“雲遙,我餵你不好嗎?”
孟雲遙搖頭。
她溫溫柔柔道:“殿下,雲遙與您畢竟男女有別。楚世子和錦衣衛都在此,雲遙怎能讓殿下您來服侍呢?
若是回去之後,母妃知道您身上有傷,還來照顧雲遙,必定會斥責雲遙的呀。
還請殿下,不要爲難雲遙可好?”
在錫明山之時,蕭德妃便對孟雲遙和秦池的相處看得極爲嚴格。
便是秦池多給孟雲遙端了一碗湯,都會不高興。
必得秦池先給蕭德妃送了一鍋,再給孟雲遙送上那麼一碗,蕭德妃纔不會覺得心裡不平衡。
因而,秦池聽了孟雲遙的話,也並沒有非要與孟雲遙爭執。
只是點頭囑咐道:“這樣也好,畢竟你們是姐妹,一則有許多話說,二則她也好照料你。
那我,便在帳篷外守着。
若有什麼事,你叫我可好?”
孟雲遙輕輕點頭,等秦池的背影完全從帳篷裡消失。
孟雲遙這才露出陰狠猙獰的笑容來。
清晨的陽光淡淡的,湖面飄散着一層如白紗一般朦朧又輕薄的霧氣,晨風緩緩吹開白紗,這才慢慢的露出翠綠圓圓的荷葉與棲息荷花的蜻蜓。
秦池出來找顧寶笙的時候,顧寶笙和楚洵正坐在木橋上釣魚。
楚洵一手抱着顧寶笙,像是揣了只雪白的小貓崽,一手支着竹竿削成的魚竿,耐心的等着魚兒上鉤。
兩人俱是認真盯着那平靜的湖面,靜悄悄的,不言也不語。
然而,就那麼靜靜的,也是縱情山水,神仙眷侶的美好閒適模樣。
秦池覺得,他突然一點兒也不想讓楚洵釣到一條魚上來了。
可這念頭剛一閃過腦海,便見肚皮銀白的一尾胖魚兒懸在半空中不停的甩着魚尾。
“想吃烤的還是清蒸的,還是紅燒的?”楚洵輕聲問她,語氣不由自主的帶了寵溺。
女孩兒的聲音也嬌嬌軟軟的,“昨晚你做的烤魚,今日便一半清蒸,一半紅燒吧。”
凜四帶了些東西過來,勉強還是能做清蒸紅燒魚的。會烤魚有什麼了不起的?
秦池撇了下嘴,雖然他不會,可君子遠庖廚啊,楚洵會做吃的,簡直丟人!
秦池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怒氣,一瘸一拐的走過去便重重的咳了一聲。
粗聲粗氣道:“這才早上,吃什麼魚啊,也不怕上火?
顧寶笙,你姐姐醒了,眼下正需要人去照顧,你過去喂她喝粥吧。”
秦池的語氣雖然不像之前那樣頤指氣使,可是這樣的態度,命令的口氣,卻仍舊是讓人覺得不舒服的。
何況,顧寶笙的身份是楚洵的未婚妻,而孟雲遙不過是個中山王的前侍妾,如今待在秦池身邊連個名分都沒有。
讓未來的準世子妃去伺候一個連侍妾不是的女子,別說楚洵,就是聽到了這話的錦衣衛都是個個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楚洵淡淡瞥了他一眼,“笙笙不舒服,不去。”
“不舒服?她怎麼了?”秦池眼底突然涌現出一抹焦急與關心。
楚洵冷冽的目光看過去,秦池這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出人意料的關係。
他不自在的咳嗽一聲道:“不舒服啊,孤看她挺好的。
再說,只是喂雲遙喝粥而已,又不是什麼麻煩事。
她是雲遙的妹妹,又是這裡唯一的女子,不是她去,還能誰去?”
楚洵不說話,但顧寶笙眼看他手裡的一團白色霧氣越來越大……若是打死了秦池。
“楚洵!”少女忙拉了下他的胳膊,輕聲哄他:“也不是什麼大事的。
不過一碗粥,若是你不放心,你陪我一同去便是了。”
她不知道孟雲遙要耍什麼花招,但總歸她是不會吃虧就是了。
楚洵見她輕輕點了下頭,又用手勾了下他的手心兒,輕輕暗示着,手裡的白色霧氣這才漸漸散開。
若是以往,秦池聽到顧寶笙這樣低三下氣的聲音,這樣聽話的樣子,必定是很高興的。
可是,此時,見顧寶笙的溫柔與嬌軟哄聲都是對着楚洵的,他心裡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總覺得難受,像有什麼揪成一團似的。
因而,他重重的哼了一聲,便道:“知道了,就趕緊走吧,還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可走在後面的他,目光卻總是有意無意的落在那一抹纖細的梨花白身上。
但秦池不知道的是,帳篷中,一抹惡毒妒忌的視線透過那簾子的小窗縫隙緊緊的黏在顧寶笙和他還有楚洵的身上。
秦池自己自然是沒有看到自己的目光,可孟雲遙卻是對那目光熟悉極了。
小時候,秦池受傷的眼睛好了,看自己的眼神可不是那樣的麼?
想看又不敢看,可是眼底卻總是藏着柔軟與關切。
看着剛從鍋裡盛出來,放在一旁滾燙冒煙的白粥,孟雲遙烏黑流膿的嘴角,突然流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
帳篷離木橋不遠,不多時,顧寶笙和楚洵、秦池便走進了帳篷中。
孟雲遙似乎本是在黯然神傷的,見顧寶笙過來,忙轉憂爲喜道:“笙妹妹,你終於來了?
你沒事吧?”
顧寶笙微微頷首:“寶笙無事,還請孟大姑娘多多保重了。”
孟雲遙強按下怒氣,勉強笑道:“這是自然。只要笙妹妹你沒事,我這心裡也鬆了一大口氣了。”
帳篷的簾子是撩起一截兒的,涼風吹進來,散開白米粥的米香味兒。
秦池怕孟雲遙餓着了,忙道:“顧寶笙,你還愣着作甚?
還不快過來喂雲遙吃飯?”
顧寶笙今日倒是出奇的溫順,聽了秦池的話,便過去端起白粥,走到孟雲遙身旁,一口一口,慢慢的吹了,又慢慢的送到孟雲遙嘴邊。
顧寶笙清雅如仙,明眸皓齒,便愈發襯得一旁的孟雲遙如女鬼一般恐怖駭人,慘不忍睹。
便是此刻,說顧寶笙是仙女,孟雲遙是腐屍也不爲過。
不過,兩人一個眼底溫柔,一個乖乖張嘴,配合得倒是十分有默契。
一旁的秦池靜靜看了許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他的人生大事。
原本,孟雲遙若是身上沒有傷,他是可以讓雲遙換一個身份做他的太子妃的。
可如今呢,雲遙身受重傷,而且還是不能好的那種,母妃勢必不會讓她做太子妃了。
至於先前他跟雲遙說的那些鬼醫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話,原本就是誇大的成分多,哪裡能真的治好雲遙呢?
若是到時候,雲遙不能嫁給自己,而他新娶的太子妃又容不下雲遙,那該如何是好?
他總在朝堂之上,後宅無法插手,新的太子妃若要下黑手,恐怕,他此生便是要真的對不起雲遙了。
想到這兒,秦池看了眼孟雲遙和顧寶笙融洽相處,溫柔相視一笑的畫面,突然覺得很溫馨。
若是……若是效仿娥皇女英,讓顧寶笙嫁給自己,雲遙再進門呢?
顧寶笙和雲遙是感情極好的姐妹,必定會好生照顧雲遙的。
再者,顧寶笙從前原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嫁給自己,也算是破鏡重圓的喜事。
她,不會不願意的吧?
秦池心裡突然有了些淡淡的期許。
252章 回府,德妃設計
正當秦池神思遊離之際,孟雲遙垂下的眼眸卻閃過一絲精光。
若是……若是這樣燙的白粥燙到了自己,秦池還會以爲顧寶笙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嗎?
她瞧了瞧顧寶笙端着的白瓷碗,突然用力向前一撞……
哐一聲,白瓷碗砸在地上,滾燙的白粥悉數潑得滿地都是。
“雲遙,你沒事吧!”
秦池忙過去將孟雲遙抱在懷裡,一臉擔憂着急。
正當秦池想指責顧寶笙時,顧寶笙率先自己開口道了歉。
“真是對不住啊,孟大姑娘……這白瓷碗實在太燙,我端了許久,實在支持不住,這才……”
顧寶笙垂了垂長翹的睫毛,輕聲道:“不過,爲了不讓孟大姑娘受傷,寶笙都是將那白粥往地上倒的。
若是嚇到了孟大姑娘,寶笙這便再與孟大姑娘說一聲,對不住便是了。”
“你……”
秦池見她一臉溫順純澈,那白粥也的確是往地上倒的,一粒米都沒有灑在孟雲遙身上,反倒是顧寶笙自己的裙子還沾染了白米。
他想怒斥顧寶笙到了嘴邊,卻怎麼都開不了口了。
唯有孟雲遙像是像是被嚇着了一般,渾身都在發抖。
秦池見狀,立馬把顧寶笙拋到了一旁,將孟雲遙抱在懷裡安慰:“雲遙,放心,那些米粥都被顧寶笙倒在地上了,沒傷到你一分一毫。
你不必害怕的,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的啊!”
孟雲遙咬了咬脣,半晌才“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秦池的話,只是身上仍是止不住的在發抖。
她不是害怕才發抖,是氣的呀!
秦池最恨有人傷害她,眼下她渾身傷痕累累,若是用這滾燙的米粥潑在身上,勢必會再次加重傷勢,甚至很可能還會命懸一線。
到時候,秦池爲了給自己出氣,那是一定會逼着楚洵把顧寶笙趕走的!
雲州這地方天大地大,就算她僱人將顧寶笙賣給瞎子瘸子老光棍兒做媳婦兒都不會有人知道的,可恨啊……就差那麼一點點兒就能心想事成了。
可偏偏,就在那白米粥要倒在顧寶笙身上的時候,被顧寶笙躲開了!
孟雲遙垂下的眼睫幾遏制住了一片幾乎要從眼底噴涌而出的怒火。
可眼下,爲了給自己在秦池心中溫柔懂事的形象。
孟雲遙還不得不十分愧疚的對顧寶笙道:“寶笙妹妹,真是對不住啊。
若不是我央求殿下讓你來給我喂白米粥,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都是我的錯,日後,我便求殿下不讓你來做這些事瞭如何?”
顧寶笙心裡不覺有些好笑,孟雲遙還以爲她是從前的顧寶笙,滿心滿眼裡就只有一個秦池嗎?
明着跟她道歉,暗裡挑撥離間,俱是捧一踩一,捧她自己是秦池的寶貝,而她,不過只配跟個丫鬟來服侍她。
不過孟雲遙不知道,她顧寶笙從來就不是軟柿子。
當下,顧寶笙便笑回她道:“孟大姑娘這是說哪裡的話?
您如今傷勢如此嚴重,不光是殿下看着心疼,就是我們看了,心裡也是十分的難受啊。
眼下最重要的是養傷,孟大姑娘何必在意這些?
便是日後用飯有所不便,回了府邸,殿下也總會給你找許多丫鬟伺候的不是?”
孟雲遙看着顧寶笙那雪膚花貌,笑意清淺的樣子,恨不能立刻撲上去撕了她的臉。
這不明擺着說她如今慘不忍睹,誰看了她都覺得噁心想吐嗎?
至於那用飯不便,更是在提醒她,她連手都沒有,連自己用飯都做不到,用這樣的花招來戲耍她顧寶笙,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孟雲遙素來心高氣傲,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委屈,當下便想在秦池面前哭哭啼啼,“不小心”說出顧寶笙的用意來,像從前那樣,告上顧寶笙一狀。
然而,秦池聽了顧寶笙的話,卻是眼前一亮。
原來,顧寶笙竟和他想到一處去了啊!
都是想着此刻讓雲遙安心養傷,到時候再找一堆丫鬟來好生伺候着的!
既然顧寶笙如此記掛雲遙,那到時候他提出一同照顧雲遙的事,顧寶笙肯定是不會拒絕了啊!
於是,孟雲遙便眼睜睜的看着秦池看向顧寶笙的目光裡,不知不覺的帶了些柔情,帶了些蜜意。
她氣得看紅了眼,咬牙溫聲道:“殿下,您也是這樣覺得嗎?覺得雲遙是個無用之人,瞧不上雲遙,覺得雲遙只能讓那些一大堆的丫鬟來伺候嗎?”
“我……”
秦池眼底十分愧疚,雲遙如今重傷未愈,一顆心定然是脆弱極了,他該告訴雲遙,他會和顧寶笙一起照顧她的啊。
“孟大姑娘這是病中多思多慮了。”顧寶笙淡聲打斷她:“殿下素來愛重你,如今你受傷了,自然該是一屋子的丫鬟伺候,方顯得鄭重其事的。
若是隻撥了那麼兩三個丫鬟來伺候你,那纔是真的瞧不上孟大姑娘呢。”
“你……”
孟雲遙還沒來得及反駁顧寶笙,一旁深以爲然的秦池便不住的點頭,十分贊同顧寶笙的話。
“是啊雲遙。”秦池此刻彷彿是找到知己一般高興道:“誰生病受傷還不要丫鬟伺候的麼?
到時候,我讓那許多的丫鬟照料你,是心裡有你才這樣的啊。
你便別胡思亂想了可好?”
秦池本是有心想像從前那樣說,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只愛你一個之類的話。
可頓了頓,突然覺得,顧寶笙在這兒,他有些不大好意思說出口,便嚥了下去。
孟雲遙十分準確的將那抹遲疑捕捉在眼底,一顆心都要被撕碎似的難受。
她沒有看錯,秦池對顧寶笙動心了!
過了這麼多年,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他還是動心了!
難道說,她從前苦心孤詣的算計都成了笑話,到頭來,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孟雲遙垂眸,眼底滿是不甘憤恨。
不,不到最後,她絕對不會認輸,此生必定要將顧寶笙踩在腳下,她纔會過得一生順心。
因而,孟雲遙彷彿知道自己思慮過多,給秦池添了麻煩一般,她赧然道:“殿下,對不起!
雲遙方纔醒來,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的,這才誤解了殿下的意思……”
“沒事兒的,沒事兒的。”
秦池忙拉着孟雲遙的手臂,笑着安慰她道:“你如今安心養傷便是,日後再不去想那些旁的就是了。
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能啓程去蕭山王府了。
蕭山王府的醫女醫術極高,你的傷勢也能恢復不少,等回京找鬼醫醫治更是會方便許多了。”
孟雲遙見楚洵沒說話,便認定是秦池說服了楚洵,心裡的大石頭落了下去,點頭朝秦池艱難的扯着笑臉笑了笑。
只是……讓孟雲遙十分失望的是,楚洵連一句問候她好的話都不曾有,眼睛也一直黏在顧寶笙身上。
對自己……孟雲遙趁着秦池給她臉上上藥時,偷偷的用餘光看了眼楚洵。
可目光才落到楚洵身上,楚洵冷冽冰涼的目光便鎖住了自己,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濃郁驚人的殺意。
孟雲遙被這殺意嚇得霎時身子一僵,完全不知作何反應。
便聽一道極爲好聽卻冷若寒冰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裡,“再耍花招害笙笙,便不止被蛇咬這樣簡單了……想送命,我自會成全你!”
“啊!”
坐着的孟雲遙突然尖叫一聲,“砰”的一下重重的歪着倒在了地上,砸得她原本結痂的傷口登時四分五裂的裂開傷疤,流了一身的血。
“雲遙,你怎麼了?”秦池一臉焦急的把孟雲遙抱起來,又把凜六叫進來給孟雲遙看傷。
可孟雲遙哪裡敢說是楚洵用內力將她打傷,害她又再重傷一次的呢?
一則,怕惹怒了楚洵,楚洵不讓鬼醫爲她診治,二則,也怕楚洵找出什麼證據來,告訴了秦池他被毒蛇差點兒咬死的真相。
三則,她實在無法接受楚洵眼底只看得到顧寶笙,卻半點兒都不曾對自己動心,明知她有危險卻見死不救,放任不管,由着自己被蛇咬成半人半鬼樣子的事實!
好歹她也是京中數一數二的貴女,她名揚京城的時候,顧寶笙還在那山野庵堂裡連字都不會寫呢!
楚洵這是眼瞎了不成,看不到自己這顆才高八斗的珍珠,偏生看中顧寶笙那一顆目不識丁的死魚眼珠!
如此,就不要怪她用她的才華去輔佐秦池登上帝位,不幫楚洵了!
然而此刻,孟雲遙還是不得不忍氣吞聲,連連道:“殿下,雲遙沒事,雲遙沒事的。”
楚洵淡淡看了眼對孟雲遙關切十足的秦池,拉着顧寶笙轉身便走了。
一個時辰後,來接應楚洵和顧寶笙、秦池和孟雲遙等人的馬車從山谷密林中的一條平緩寬大的密道中進入,隨後將一行人飛快拉回了蕭山王府。
等秦池一回到蕭山王府,便是立刻找到了先前便來了蕭山王府住着的蕭德妃。
“母妃!母妃!兒臣回來了!”
秦池一臉陽光燦爛的笑意奔向蕭德妃所住的絨花閣。
裡面原本正在敲着木魚的手聽到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吧嗒一下,手裡的犍稚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兩半。
蕭德妃眼底滿是怒意,然而等那大門被秦池“哐”的一下推開,她的眼底登時滿是擔憂愧疚,幾乎立刻便淚流滿面了。
“我的兒,我的兒啊!你可算回來了!”蕭德妃上前一把將秦池抱住,哭得泣不成聲。
秦池見蕭德妃哭得聲淚俱下,臉上也是擔憂不已,萬分憔悴,心登時一軟,眼登時一酸,也忍不住眼底帶了淚水。
“母妃,兒臣沒事了,您別哭了!”
蕭德妃捂着胸口,滿是痛心的自責道:“都是母妃的錯,若是母妃當時沒有犯頭疾暈倒了。
那些底下人便不會自作主張將母妃送到這蕭山王府裡來,單單留下你和雲遙遭此大罪了。”
蕭德妃的淚水幾乎要將她的衣襟全部打溼,秦池感動得兩眼紅紅,忙讓月蘭拿了帕子,他親手幫蕭德妃擦起眼淚來。
“母妃,‘人有旦夕禍福’,這些事哪裡是您能預料得到的?
便是那時您沒有犯頭疾,兒子也該讓您先走啊!哭多了傷身子,您可千萬別再爲兒臣傷心了啊。”
蕭德妃欣慰的點點頭,直誇他懂事。
細心查看了秦池的傷勢,又親自給秦池上了藥後,方纔問起孟雲遙的事情來。
這一問,蕭德妃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下來。
“她竟是這樣了?”
卻還沒有死,活得好好兒的?
蕭德妃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帕子,像是想把什麼東西捏碎。
秦池見她面色不好,忙道:“母妃,這次也多虧子珩帶來的人趕到及時,雲遙這才能保住性命。
眼下,雲遙正在養傷,您可千萬別去刺激她了啊。”
話落,秦池才發現自己對蕭德妃說的話不對。
“母妃,兒臣……”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蕭德妃的臉是徹底陰沉了下來。
好好兒的計劃,就這麼被楚洵打亂了,孟雲遙那個在錫明山跟她作對那麼久的賤人竟還沒有死!
想到這兒,蕭德妃只覺得心裡有一萬顆針紮在心頭一般難受。
楚洵武功高強,實力驚人,將他置於死地自然不易,可是她拿捏不了楚洵,還不能收拾一個沒手沒腳,連臉都沒有的孟雲遙嗎?
那個小賤人敢氣她那麼久,還害死了江陽,便應該承受她的怒火!
想到這兒,蕭德妃便沉聲道:“阿池,雲遙現在的情形,母妃不能接納她進門。
哪怕給她一個侍妾的位子,即便她換了身份,到時候你娶的太子妃也容不下她的,你明白嗎?
如今她既然身受重傷,母妃便命人將她安置在一處別院兒,等她傷好了,你再與她相見吧。省的落人口實。”
秦池似乎一早猜到蕭德妃要送走孟雲遙,對蕭德妃的話並不感到驚訝。
反而一笑道:“母妃,這個你便不用操心了。
兒臣日後的太子妃,一定是能容得下雲遙的。”
蕭德妃聽他話裡有話。
便不由眯着眼問了一句,“太子妃的人選,你心裡已有了?”
秦池點點頭,含笑用手指蘸了蘸桌上的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名字。
“顧寶笙?”蕭德妃擰緊了眉頭,一萬個不同意,“不行,她是算過與你婚姻不吉之人,怎麼能嫁給你爲妃呢?
你當算卦是鬧着好玩兒的嗎?當年陛下可是都知道你們不合適的,如今你讓母妃去求陛下,是要把母妃的臉面扔在地上踩嗎?”
秦池卻不以爲然。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兒臣還不識字,如今不也滿腹經綸了嗎?
母親,人都說‘女大十八變’,您怎麼能用當年的眼光來看顧寶笙呢?
娶她的好處,那是有一萬個啊。”
秦池一瘸一拐的站起來,走到蕭德妃身後,給她按摩肩膀,笑眯眯的說起顧寶笙的好處來。
然而,那些好處,蕭德妃只當是過眼雲煙,並不放在心上。
只有一樣,顧寶笙的嫁妝,重新又讓她的心思活泛起來。
最初讓孟雲遙和秦池定親,不就是知道,顧寶笙的嫁妝自己保不住,會落在孟雲遙的母親鄭繡蓮手裡嗎?
他們若是想起兵,兵馬糧草,哪一樣不都得用金山銀山來堆?
原本顧寶笙已經許配給楚洵,她不想跟楚洵正面對上,並沒有再打顧寶笙主意的了。
可是,秦池的話,卻讓蕭德妃心裡生出一股希望的火苗來。
是啊,顧寶笙原本就是她家秦池定的未婚妻,不過是因爲僧人的卦象還有秦池受傷,這才解除了婚約罷了。
可人都說“買賣不成仁義在”,這成婚不成,自然“情意”也在了。
當年顧寶笙要被送到清平庵去的時候,可是哭了整整三十里路,叫了無數聲“阿池哥哥”的啊!
感情便是這樣,似乎越是年紀小,便越是純粹,越是認真,越是珍重。
她曾見過的,顧寶笙最初到庵堂的時候,曾偷偷用師太廢棄的信紙,在那信紙的背面給秦池寫書信。
年復一年,直到顧寶笙回京那一年開始,纔沒有寫。
不過,那無數封她看也沒看一眼,便讓人燒了,更別說秦池,是連書信的影子都沒有見過了。
這樣刻骨銘心的童真感情,真的會這樣輕而易舉的便不復存在,連一點傷心的痕跡也沒有?
反正蕭德妃是不信的。
她越想便越是覺得,顧寶笙攀上楚洵,便是因愛生恨,只是想讓阿池注意到她的存在罷了,並非是真正喜歡那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若顧寶笙對阿池有情,那麼,她便會心甘情願的將那筆富可敵國的嫁妝拿出來給他們充作軍餉……
蕭德妃溫柔的笑了笑,甚至,那顧寶笙爲了阿池說不定還會如西施爲范蠡那樣,嫁給西戎大王,爲他們謀取更多更大的利益呢!
等拿下南齊的帝王之位,這顧寶笙和這……蕭德妃看了眼秦池,眼底的光暗淡一份。
罷了,皇權之路,本就是黃泉之路,本就該有人下黃泉,而其他人享富貴的,這是常事,她何必爲這點兒事傷神呢?
想了想,蕭德妃便笑道:“罷了,母妃依你的話便是了。你回去好生休息,這事兒,自有母妃爲你做主。”
“那兒臣先謝過母妃了。”秦池此刻的笑容像是出籠的鳥兒一般,愉悅極了。
蕭德妃看在眼裡,笑了笑沒說什麼。
等秦池一走,蕭德妃便拉下臉來,冷笑道:“本宮倒還真是小瞧了那個賤人。”
秦池方纔那笑容擺明了是喜歡上顧寶笙了。
她也真是沒想到,千算萬算,把顧寶笙的身份千藏萬藏,秦池仍舊不可自拔的愛上了顧寶笙,不過,愛而不自知罷了。
蕭德妃低頭抿了抿茶水,想了不過片刻,便揚脣一笑道:“一會兒便讓顧寶笙到本宮這裡來吧。
就說……太子殿下這次受傷,身有不適,本宮爲太子殿下誦經祈福,還少了一位與皇兒同是八月出生的童女幫本宮一同打動觀音大士。
唯有這與皇兒同是八月出生的童女燒香請願,本宮的皇兒才能儘快痊癒,聽明白了嗎?”
月蘭低頭一笑,“奴婢明白了。”
頓了頓,月蘭對上蕭德妃含笑的眼神,又故意道:“可是奴婢瞧着,若是有殿下再,觀音大士會覺得殿下和娘娘更誠心呢!”
蕭德妃點頭一笑,“也好,一同請願,才能心想事成啊。”
她是長輩,顧寶笙現在沒病沒災,拿什麼理由來搪塞她不來過來誦經祈福呢?
不過,這一次,蕭德妃沒有想到,顧寶笙聽到了消息會來的這樣快,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惹出一樁大禍事。
然而眼下,坐在上首的蕭德妃絲毫沒有察覺危險的降臨。
她上下打量了顧寶笙好一會兒,才勾脣一笑,用施捨般的語氣漫不經心道:“喜歡阿池,卻偏偏裝作一點兒也不再喜歡他……
還裝了這麼久……爲了得到阿池的關心關注,你一定裝的很辛苦吧?”
253逼嫁不成封郡主VS收拾雲遙的人
顧寶笙稍稍後退一步,垂眸道:“寶笙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不過,眼下,寶笙已是楚世子殿下的未婚妻,從前之事,自然皆是往事。
還請娘娘,不要污衊寶笙的清白!”
蕭德妃步履款款的走到她面前,慢慢悠悠的繞着她轉了一圈兒,這才站定在她面前,輕蔑的笑了一下,隨即用指尖將顧寶笙的下巴輕輕擡起來。
玉手細白而蔻丹紅豔,在這拉上了簾子,略微昏暗的屋中,顯得分外的陰森可怖。
“污衊?”蕭德妃低頭呵呵呵笑了幾下,將顧寶笙的下巴猛然一擡,冷笑道:“許久不見,本宮倒是不知你如今還學會倒打一耙的招兒了!
你敢對天發誓,說你在清平庵從來沒有對阿池日思夜想,從來沒有想過與他廝守一生,從來沒有想過爲他生兒育女?
從來沒有給他寫過一封書信?
顧寶笙……”
“寶笙……”
蕭德妃打斷顧寶笙的話,語氣突然變得十分的輕柔,“你不用在本宮面前裝傻充愣了。
本宮也是女人。
這女人啊,永遠是最瞭解女人的。
太愛一個男子卻求而不得,要麼便是放手,心甘情願嫁到千里之外,死生不復相見,要麼……
便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站在他面前,讓他知道,他選錯了人!
你說……你若是真不喜歡阿池,幹嘛大老遠的要想法子從清平庵回來啊?幹嘛要想方設法弄死孟雲遙的母親,又讓孟雲遙給中山王做妾啊?”
蕭德妃的臉慢慢靠向顧寶笙,輕笑道:“你說,你做這些若是沒有目的……誰信啊!你就承認吧……你喜歡阿池,本宮大人有大量……是不會怪你的!”
顧寶笙感覺到下巴的指甲在慢慢的挖着自己的皮肉,輕蹙一下眉頭,立馬後退一步。
目光堅定又清澈道:“娘娘,寶笙雖然從前的確有許多做的不對的事情,可是,那畢竟是小時候年幼無知,不知真善美,不辨假惡醜,這才做錯事。
至於寫信給太子殿下,那是因爲寶笙小時候一直把太子殿下當成哥哥來看待,這才寫信聊表思念的,絕無一點男女之情。
娘娘若是收着那些信件,大可與太子殿下一起讀上一讀。
寶笙可以對天發誓——寶笙心悅之人,唯有楚世子殿下一人耳。
對太子殿下,從來只有兄妹之情,絕無男女之意,否則,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哐啷”一聲,絨花閣門口有什麼東西重重砸在地上。
蕭德妃皺眉,飛快跑到門口一看,門口只有一盤散落在地的果脯和碎瓷片。
擡眼往前一看,但見月蘭小跑着追一個男子。
那男子,正是秦池——踉踉蹌蹌,失魂落魄。
顯然,是把方纔顧寶笙的話聽在了耳朵裡。
蕭德妃沒想到秦池這樣快便來了,但顧寶笙卻顯然是知道秦池來了,故意將那番給楚洵表白心意的話說給秦池聽的。
這一想,蕭德妃登時惱怒至極,忍不住的走進屋便擡起手想打在顧寶笙臉上。
剛要重重的一下打下去,顧寶笙卻突然從半空中捉住了她的手。
“娘娘,寶笙沒有犯錯,您不能打寶笙!”
“笑話!”蕭德妃怒斥道:“本宮是妃子,你算什麼東西?!本宮打你是擡舉你,你竟敢阻止本宮?”
顧寶笙擡頭,眼底沒有一絲膽怯,澄澈如水的眸子將蕭德妃扭曲的面容映得醜陋不堪。
她緩緩道:“寶笙是楚世子殿下的未婚妻。夫榮妻貴,夫妻一體,娘娘若是打了寶笙,便是打了楚世子。
敢問娘娘,您,敢打楚世子嗎?”
“你!”
蕭德妃的手明顯的縮了一下,只是面上仍是十分氣派,絲毫沒有被嚇到的樣子。
“顧寶笙……你不會真的以爲楚世子會娶你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吧?”
蕭德妃冷笑道:“他啊,是真正想定下的女人沒定下,又奈何不了廣平王的要求,這才勉爲其難收了你罷了。
你不會真的以爲,他會對你這樣的女人上心吧?
不過是看在你活不了幾年要死的份兒上,同情你,給你個位置罷了,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了?
本宮肯讓你做太子妃,那已經是你修了幾輩子才得來的福氣了,你不當回事兒,可別怪本宮沒提醒你……
若是他真正心愛的女子回來了,你要麼就等着被掃地出門,要麼等着讓人給你收屍哭墳去吧!”
蕭德妃高傲的昂下頭,露出流暢小巧的下巴,她等着,等着顧寶笙怎麼求她的!
不料,顧寶笙卻是鬆開了手,輕輕的笑了起來。
“那娘娘現在的意思是?”
“阿池心情不好便要喝酒,如今他正傷了身子,如何能飲酒……自然是該你去勸說他的時候了。”
“我去?”
蕭德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理所應道的說道:“丈夫醉酒,妻子服侍是本分,這個……難道還需要本宮來教你嗎?”
蕭德妃鄙夷的看了顧寶笙一眼,一副十分瞧不上她的樣子。
求人都不會求,還是這樣的木頭腦袋,若非有那筆嫁妝在,顧寶笙還能站在她面前跟她說話?
她將桂枝喚過來,指着她道:“這是桂枝嬤嬤,一會兒她會教你如何服侍阿池的。”
顧寶笙不禁冷笑一聲,所謂的服侍,自然不是普通的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而是,那些隱晦的男女之事了。
蕭德妃這算盤倒是打得好,她若是跟着桂枝去看秦池出了事,自然責任在她身上了。
誰讓她明知秦池醉酒還去看他呢?
這是故意勾引,是不守婦道,是恬不知恥,還給楚洵戴了綠帽子。
然而,她和秦池從小又是定過親的,蕭德妃勢必會告訴景仁帝,這是上天授意,破鏡重圓的。
天底下,同樣的錯處,大多是女子被罵的多一些。
景仁帝或許看在老天爺的份兒上,會勉強讓她嫁給秦池,可是南齊的百姓卻不會相信老天爺的意思,他們會將她貶得一文不值,讓她的名聲跌倒谷底。
當然了,蕭德妃想要的,或許正是這樣的結果,只等她進門,拿到了嫁妝,再說她就是被氣死的,再偷偷將她送給敵軍的將領或是大王交換利益……
這樣的皇家醜事,不原本就是多得很嗎?
不得不說,顧寶笙一下便猜到了真相。
只是,蕭德妃不知道她已知曉了全部。
她見顧寶笙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仿若冰雪佳人一般遺世獨立,可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冷氣,似乎不願意去的樣子。
不禁擰緊了眉頭:“怎麼?本宮如此寬厚大度,賞了你這個恩賜,你竟還不願意?”
蕭德妃坐回上首,低頭抿了口茶,慢悠悠道:“顧寶笙,你可別怪本宮沒有提醒你……過了這村兒,可就沒有這店了。
本宮就問你一句……這事兒,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寶笙……”
蕭德妃含笑的看向她,等着她乖乖的答應下來。
剛笑着招手讓桂枝帶她下去,就聽一道空靈堅定的聲音響起。
“寶笙不願意。”
“你說什麼?”蕭德妃的聲音尖銳了幾分。
顧寶笙卻是不閃不避的對上她憤怒的眼神,淡定從容道:“寶笙說,寶笙不願意,寶笙一點兒也不願意,寶笙從來就不曾想願意過。
說的難聽些,這都是娘娘自以爲是,自作主張,自負狂妄,亂點鴛鴦,逼良爲娼罷了。”
“逼良爲娼?你敢罵本宮是……老鴇?”
蕭德妃憤怒得面色通紅扭曲至極,再也忍不住,這次直接一手捏住顧寶笙的手,另一隻手直直的,重重的便往顧寶笙臉上劈下去。
可,這次連顧寶笙的頭髮絲兒都還碰到,整個人像狂風吹樹葉一般,“啪”的一下,便撞在了牆壁上。
而後,她便像只被打死的蛇,從牆壁上砰的掉落下來,身子還抽搐了幾下。
“娘娘!娘娘!”
一旁站着的桂枝連忙過去攙扶她,還未將人攙扶起來。
“哇”的一聲,蕭德妃嘴裡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娘娘!”
“顧……顧寶笙!”蕭德妃此刻是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她扒皮抽筋。
然而威脅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面前便被一片陰影擋住。
她順着那陰影的腳邊看上去,只見少女身旁站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將她牢牢抱在懷裡,腦袋也按在自己的寬厚堅實的胸膛前,而那沉沉的仿若冬日冰湖的剔透凜冽目光,卻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蕭德妃突然冷的打了個機靈。
“楚……楚世子這是何意?”蕭德妃扯了扯嘴角道:“本……本宮方纔不過與寶笙開一個玩笑罷了,楚世子竟敢對本宮如此無禮!
就不怕陛下怪罪下來嗎?”
楚洵的大手在小姑娘的後腦勺處慢慢輕柔的撫着,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蕭德妃想告狀?”
“本宮……”
“正好。”楚洵淡淡瞥她一眼道:“本世子也想問問,蕭德妃你無緣無故便對本世子的此生唯一的妻子動手,到底是想讓本世子絕後呢,還是想讓本世子殉情?”
絕後?殉情?
蕭德妃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楚洵對顧寶笙……竟是真的嗎?
那之前那個他願意爲她付出性命的女子又是怎麼回事,能這麼輕易的就忘了?
蕭德妃不相信。
“事情其實……”
“你不必再說了。”楚洵這次看都懶得看她了,“笙笙此次已經被蕭德妃你嚇暈了,本世子先帶笙笙走一步,以後,還請蕭德妃好自爲之。
若想找人說話,還請找自己的兒媳婦去,本世子的笙笙,與娘娘脾性並不相合……”
楚洵剛要抱着顧寶笙走,就聽蕭德妃高聲叫住他們。
“楚世子!”蕭德妃眼底帶了歉意道:“就算此事是本宮不對,也要讓本宮與寶笙先道歉吧。
否則日後見面,本宮該如何面對寶笙呢?”
顧寶笙自然知道蕭德妃是不懷好意的,不過,眼下楚洵在這裡,又有蕭家軍和錦衣衛守着,她很安全。
她想聽聽,蕭德妃到底能說出什麼話來。
蕭德妃見顧寶笙從楚洵懷中出來,慢慢的走到她身邊,眼底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寶笙啊……真是對不住……”蕭德妃連聲說了幾句道歉,而後,突然湊到顧寶笙耳邊道:“楚洵早就和旁的女子有染了,不過求之不得,這才退而求其次娶你罷了。
那女子貌若天仙,才華橫溢,你在她面前,根本是隻上不得檯面兒的螻蟻。
本宮還可以告訴你,那女子是個眼底不容沙子的,你若是與她爭風吃醋,楚洵——必定會殺了你爲她泄憤!”
“娘娘想說什麼?”
蕭德妃把聲音壓得低得只有顧寶笙能聽見:“今晚子時,到本宮這兒來,本宮給你一個做人上人的機會!
德音生前,本宮與她情同姐妹,德音死前,還留了幾封書信給本宮,今晚你過來,自然會知道,本宮當年並非是有意要送走你,而是要保全你的了。
要想微如螻蟻的死,還是要想風風光光的活,可全在今晚你的一念之間了!
本宮可是看在德音的份兒上,纔給你這個恩賜的!”
蕭德妃把那幾個字眼咬得特別清楚,似乎生怕顧寶笙不明白一樣。
然而顧寶笙只是垂眸斂下神色,淡淡道了一句“知道了”,便隨楚洵離開。
等楚洵和顧寶笙走了,桂枝這纔敢把蕭德妃扶在美人榻上躺着。
桂枝拿出藥膏給蕭德妃上藥,還在隱隱不安:“娘娘,您說,這顧寶笙今晚能來嗎?”
她怎麼總覺得,楚世子同顧寶笙兩人都邪性得很呢?
蕭德妃喘了幾口氣,頓了許久才輕笑道:“那個小賤人孝順,從小就沒見過她孃的東西,又是孝女,本宮一說,她哪裡有不肯來的?
再者……”
蕭德妃目光悠遠,幽幽道:“本宮都已經如此提醒她,讓她知道她與人家的差距不是那麼一星半點兒了。
她若是連一點兒自知之明也沒有,還非要上趕着被別人比到谷底去,如此愚蠢,本宮還得考慮考慮要不要看在嫁妝的面子上,讓阿池娶她了呢!”
蕭德妃說完,長嘆一口氣,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桂枝不敢打擾她,只是輕輕給她上着清涼的藥膏。
玉簪閣
楚洵抱着顧寶笙剛回來,便迫不及待的關上大門,將她抵在門背後。
額頭輕點着她的,眼底滿是擔憂道:“我不是派人守着,不要你去的麼?你爲何……”
“你生我氣了?”
他掐着小姑娘不盈一握的一把細腰,帶了些寵溺,帶了些無奈道:“沒有。”
他怎麼敢對小姑娘生氣呢?
顧寶笙將手放在他溫熱的胸膛前,淡淡笑道:“你當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楚洵不語,他自然知道小姑娘去見蕭德妃是心裡早有主意,並非是平白無故讓自己去受蕭德妃言辭侮辱的。
“可是笙笙……”楚洵蹭了蹭她的額頭,溫聲道:“我會心疼啊……”
蕭德妃那些話,他便是男子,聽了一句都恨不能殺了蕭德妃,他的小姑娘卻聽了那麼久。
楚洵不由想,或許他該一刀……
“你千萬別!”顧寶笙瞧見他眼底的殺意,忙用手安撫他道:“眼下正是人家想尋你錯處的時候,切不可輕舉妄動!”
楚洵對誰都可以冷漠如冰,冷靜自持,可偏生遇上她的事,固執的要命,有時像頭憨憨厚厚,橫衝直撞的牛,怎麼都拉不回來。
“那你……可想到好主意了?”
顧寶笙擡頭,眼睛裡落了滿空繁星一般,水盈盈,亮晶晶的。
“自然是想到了。”顧寶笙笑道:“你不是說,她該去找自己的兒媳聊天兒的麼?
眼下,咱們送她一個兒媳,她以後自然是不會有功夫跟我們鬧起來的了。”
顧寶笙湊在楚洵身旁,氣吐如蘭的與他輕聲說了幾句。
便見楚洵輕輕一笑,低聲道:“好,我這便命凜四下去辦就是了。
可是笙笙……這事,你要如何謝我?”
小姑娘偏頭不看他,“事兒都還沒成呢,謝什麼呢?”
楚洵見她濃密長翹的眼睫輕輕撲閃,慢慢的親吻在她的眼睛上。
外面守着的人不敢進去,只是依稀聽到他們家主子含糊不清的說了一聲:“謝禮啊!”
等楚洵從顧寶笙出來後,衆人只覺他進來時殺氣騰騰,寒氣襲人的樣子霎時不復存在,反倒眼底的笑意讓人有些如沐春風之感,薄脣嫣紅水潤更是讓女子都自嘆不如。
不過,等他們細看的時候,得,不成,那春風就成了北風一巴掌刮過來了,能讓人立馬不動彈了。
蕭琛得知了蕭德妃欺負顧寶笙,楚洵又接着“欺負”顧寶笙的事後,不過一會兒,書房便擡出了一張被戳成馬蜂窩的桌子。
書房內
蕭琛雖小氣不少,仍舊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戳着書桌,“蕭德妃……
呵呵,她膽子倒是大,連本世子的寶貝笙笙都敢罵啊!”
四九在一旁心疼那張紅木書桌,幫着蕭琛罵人:“可不是嗎?她算個啥呀!我們笙郡主身份比公主還高貴,當女帝就是世子爺您一句話的事兒,她算個嘛東西!
對吧,世子爺?”
四九笑眯眯的擡着臉問他。
蕭琛冷哼了一聲,終於不再用那金扇子戳書桌,將一雙大長腿慢慢悠悠的搭在了書桌上。
四九擦了擦冷汗,又問道:“那爺,蕭德妃的事兒?”
“讓笙笙自己玩兒吧。”蕭琛有些爲自己委屈,妹妹太能幹也不行啊。
遇到事兒,她都自己辦了,他這兒基本都沒啥事兒!
好不容易有點兒事兒了吧,楚洵還截胡了!
哼,真是討人厭的豬!
不過,這事兒幫不上忙,其餘的事兒,他是該幫得上忙的。
蕭琛想了一想,提筆寫了封信。
四九拿到信,傻眼了,“爺,您這是讓笙郡主做南齊的郡主?”
可是笙郡主是西戎人啊!
蕭琛淡淡的皺了下眉便道:“這事兒原本本世子也不想的。
不過……”
南齊像蕭德妃那樣仗着身份欺負他家寶貝笙笙的女人,應該不止這一個,笙笙有個身份在,總是要好些的。
雖然南齊臣子之女封爲郡主,身份不能和那些親王之女相比較,更不能趕上笙笙原本尊貴身份的零頭兒,但爲了笙笙能過得好,勉勉強強的,湊合着用吧!
等四九看完了這請封郡主的書信,嘴角直抽抽,一直沒停過。
媽呀,爺這是要把景仁帝往死裡欺負啊!
“爺,這合適嗎?”
四九忍不住開口試探道:“咱們要不要換一個說法?笙郡主救太后娘娘封郡主的理由……”
景仁帝知道了,還會封嗎?
元戎太后可就是被笙郡主反擊了那麼一下下,才得了花柳病“死了”的。
這要送上去,不是在威脅景仁帝,以後再不能動笙郡主了嗎?
還會時時刻刻提醒景仁帝,提醒天下人,景仁帝他娘忘恩負義,不但不感激她的救命恩人,還恩將仇報,搞出花柳病的事兒來。
只不過,惡有惡報,她自己“死了”罷了。
蕭琛對四九的說法很是不滿,他微微蹙眉道:“本世子只是在提醒他,笙笙救的可不止是那個老妖婆,還救了雲州上下一城的百姓。”
景仁帝那個臭禿子,對笙笙一向差到不行,他又不是不知道。
唯有這信件呈上去,景仁帝纔會想方設法用更大的功勞加在笙笙身上,讓全天下人記住笙笙的功勞,從而忘記元戎太后的事情。
反正,這事兒景仁帝不願意幹,那就別怪元戎太后的事情傳得滿大街都是了。
四九這才點點頭,表示贊同。
可是,剛把書信一拿出去,四九又哭着臉回來了。
“怎麼了?”
“爺,楚世子……楚世子他已經把書信送出去了啊!還是八百里加急!跟咱們一樣的,用的秘線!”
“吱”
一聲刺耳的聲音從那書桌處傳過來,蕭琛深吸一口氣,“什麼時候的事兒?”
楚洵這臭豬怎麼什麼事情都要跟他搶?!
四九抿嘴。
“說呀!”
“咳……就……就剛剛……”
就剛剛他在那兒問要不要改個理由的時候,就送出去的。
可以說,楚世子和他家世子爺幾乎是同時寫完書信的,不過他在這兒多問了一句,便耽擱了下來。
“呵呵呵……很好呀,四九……”
四九摸着腦袋,苦兮兮的慘笑,他也不想的,他發誓,他真就多嘴問了那一句!
“砰”的一聲,整張紅木書桌登時砸在四九身上,即便四九練過鐵頭功,仍是覺得要被開瓢了一般的痛。
“咳咳咳!”四九擦了擦鼻子上的木屑,艱難的開口道:“那爺,咱們這信……還送不送了?”
“啪”的一聲,蕭琛將扇子打開,狠狠了扇了兩扇便收了扇子,斬釘截鐵道:“送。八百里加急的給本世子送。”
四九不解,“可是有一份兒不就成了?”
“蠢貨。”蕭琛慢悠悠道:“那個死禿子一向疑心病重,反震他閒着沒事兒,就慢慢猜去吧。”
免得他一沒事兒就往笙笙身上找事兒,這回他要有事兒啊,要想再算計,呵呵,他就陪着一起玩兒就是了。
不出蕭琛所料,那封追着楚洵發往京城的書信,一到了御書房,景仁帝便拿着楚洵和蕭琛的兩封書信,把自己關在御書房,看了整整一個下午。
雖然理由各不相同,一個說是她救元戎太后的功勞,一個說是她救雲州百姓的功勞。
但是,目的卻是一樣的,那便是,要讓顧寶笙有個封號。
楚洵寫這個,景仁帝表示理解,蕭琛寫這個,還是追着楚洵的書信送出來的,景仁帝心裡便開始胡亂揣測起來。
等想到天黑,他終於得出來一個結論。
那便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楚洵喜歡顧寶笙,蕭琛也喜歡,所以這兩人是爲了一個女人給掐上了!
一想到這個結果,景仁帝方纔看到蕭琛信件的怒氣登時一掃而空,滿滿都是喜悅之色!
兩個人都喜歡顧寶笙好啊!這好啊!
不用他景仁帝出兵,單單隻用一個顧寶笙,楚洵和蕭琛便可以互相削弱兵力,這於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嗎?
景仁帝得出這個結論後,第一件事,便是給顧明遠加了俸祿,在顧寶笙還未回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顧明遠器重有加。
這讓顧明遠受寵若驚的同時,隱隱猜到了什麼,也下定決心等顧寶笙回來後,一定要將顧寶笙掌握在手心兒裡。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眼下的蕭山王府,孟雲遙住的院子,可謂是一片雞飛狗跳。
至於原因麼?
孟寶箏不瘋了,還來了蕭山王府,在她自己不知道背後有顧寶笙和楚洵手筆的時候,一身補丁衣裳的,被人牙子賣了過來。
因着秦池怕蕭山王府或者是錦衣衛的人欺負孟雲遙,特地的選了一批新的丫鬟給孟雲遙。
好巧不巧,孟寶箏就是那些丫鬟中的一個。
原本,孟寶箏聽說秦池對一個女人寵愛入骨,還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可是後來無意中在外面聽到孟雲遙朝秦池撒嬌的聲音,孟寶箏登時確信無疑了。
她的姐姐,那個做了中山王侍妾,被流放,傳說更是死在路上的姐姐,還活着,還被秦池捧在手心兒裡!
可是她呢,她過得日子簡直豬狗不如!
當日鄭繡蓮死了,顧明遠一則認爲這個女兒不是自己的,不想管孟寶箏,二則又怕女兒是自己的,被人知道,他在通州就和鄭繡連有染,三則孟寶箏當時又成了傻子,顧明遠便更不願意管了,直接便讓孟行舟帶走了她,讓她與孟家二房人住在一處。
可是後來孟行舟入獄,孟雲迎嫁的秦池又被貶到衢州,孟家人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裡管得到孟寶箏?
孟家人急着跟着孟雲迎去衢州,又不想帶着孟寶箏這個傻子上路,便想把她嫁出去得了。
可是,就算孟寶箏當時人不傻,照着鄭繡蓮那個名聲都不能嫁給好人家,何況孟寶箏當時還變成了個傻子?
孟家人選了又選,終於給孟寶箏選了個歸宿,讓孟寶箏嫁給一個傻子做童養媳,還是在偏遠的幽州一帶,不過離雲州的水路卻十分近。
孟寶箏原本是傻傻呆呆的,不過,顧寶笙得知此孟雲遙等人要來雲州後,便讓鬼醫調了一副方子,專給她治病。
等孟雲遙等人剛從錫明山上路,孟寶箏的病便好了,還十分“幸運”的從幽州逃了出來,不過又十分“不幸”的被賣到了牙婆那裡。
幾番輾轉之後,這纔來到了蕭山王府。
孟寶箏一路上吃苦不少,性子倒是的確比從前收斂了許多,可是一見到孟雲遙過得這樣好,錦衣玉食,綾羅綢緞的,可她這個親妹妹,卻只能做伺候她的小丫鬟,還動輒被那些嬤嬤打罵!
孟寶箏憋着的火氣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當親姐姐的孟雲遙死了便罷了,可是她沒死,卻從來都沒有想過來找自己,疼愛自己,治好自己的病,只知道享受榮華富貴,勾引男人!只顧着她自己能不能當太子妃!
孟寶箏實在氣不過,見廚房的冰糖燕窩剛剛燉好,而一旁的草兒還哭哭啼啼的,像是被孟雲遙罵了一頓。
孟寶箏便道:“草兒,你方纔定然是惹怒了姑娘了吧?這回就我替你去吧!”
然而不等草兒答應,孟寶箏便飛快端着燕窩到了孟雲遙門前。
253章 被人挖牆腳,雲遙崩潰
“草兒呢?怎麼不是她端燕窩過來的?”孟雲遙門前的丫頭高高揚頭將孟寶箏擋住。
若是從前,孟寶箏必定是要動手打人的,可是眼下……
孟寶箏卻是諂媚一笑道:“串紅姐姐,草兒姐姐方纔身子不舒服,便讓奴婢過來了。
姐姐是姑娘身邊兒的紅人,人長得好,說話也漂亮,奴婢……奴婢是想來多向姐姐學學,這纔過來的。
姐姐,可否讓奴婢……露個臉兒呢?”
說着,孟寶箏悄悄塞了一小塊平安玉佩給她。
串紅瞧了一眼,似乎不太滿意玉佩的成色,不過只是送一碗燕窩露個臉兒罷了,一個小丫頭也未必能翻出個什麼浪花,風頭蓋過她去。
“你要進去也成吧。不過……”串紅提醒她道:“你不能隨便去瞧姑娘,也千萬別在姑娘面前說不該說的話!不然,可仔細你的皮!”
“這是自然的了!”孟寶箏忙笑着應下來,“姐姐便放心吧,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奴婢心裡,都明白着呢!”
串紅這才讓開了門,讓孟寶箏進去了。
然而孟寶箏進去之後,止不住的吃了一驚,心裡莫名其妙的冒出些懷疑與涼氣來。
原以爲那五皇子秦池寵愛她,會將蕭山王府中的擺設,都弄成孟雲遙喜歡的樣子,比如山水墨畫,名家好字,還會在明亮的窗下襬上孟雲遙喜歡的碗蓮等等。
可是她進來之後,卻發現,這房間像是被裝進了一隻密不透風的麻布口袋裡,到處都是黑黢黢的,走路都是循着十分隱約的光線。
不像是進閨房,反倒像是在走下地獄的黃泉路,安靜又漆黑,沉悶的讓人覺得可怕。
唯有牀上傳來的輕微呼吸聲昭示着這裡面還住着個大活人。
孟寶箏吸了口氣,壯着膽子將燕窩端到了孟雲遙牀邊。
可還未靠近,孟雲遙便感覺到了她的存在,一隻瓷枕“啪”的一聲從帳子中擲出來。
若非孟寶箏跑得快,此刻早已腦袋開花了。
“滾開!”
孟雲遙一聲高喝,又道:“我不是說了,凡是送東西的都放在外面桌上,不許進來嗎?誰讓你進來的?滾下去,領上三十大板!”
她的容貌如今變成這樣,若是有哪個貌美的丫頭趁此機會爬牀便不好了。
因而,這些日子,稍微有些姿色的丫頭,總會在秦池過來喂她湯藥米粥之類時犯各種錯誤,也因爲這各種各樣的出錯,而被再次賣出去,或是直接被打死。
隔着這朦朧不清的帳子,孟雲遙看不清來者何人,更不清楚她的相貌,可單單看她略帶驕矜之氣的走路模樣,她便下意識覺得,這女子,留不得!
至少,在她容貌恢復以前,絕對不能呆在府裡。
她見這人聽了話還不走,剛想再斥責她一聲,便聽她意味深長的說道:“姐姐…好久不見,你是忘了自己還有寶箏這個親生妹妹了嗎?”
“寶箏?”孟雲遙瞳孔忽然猛地一縮。
她是有這麼個親妹妹,可她記得更清楚的是,這個妹妹因爲鄭則的事情,已經瘋了,跟着孟家二房到了衢州啊。
她又怎麼會在這裡?
孟雲遙不相信,又或者,更準確的來說,是不願意相信。
如果,她與孟寶箏這個親妹妹關係親密,自然是會希望孟寶箏過得好的。
可問題便在於,她實在太不喜歡這個妹妹了。
鄭繡蓮嫁到顧家,可是有爹的卻只有孟寶箏和顧珅兩個人罷了。
顧明遠對她和孟行舟這個哥哥雖然好,可那也是看在他們能爲他帶來利益的份兒上,顧明遠那時最希望的,其實還是孟寶箏和顧珅有出息。
她在顧家,每日都要笑臉盈盈,禮數週全的應對顧老太太和顧明遠甚至自己的親生母親鄭繡蓮等人,想換來的,不過是這些人對她的重視與疼愛。
但可笑的是,無論她怎樣努力,不如親生的,便就是不如親生的。
她的母親,爲了讓顧家人知道她對顧家的忠心,以及她對顧明遠的愛意,永遠都是把顧珅和孟寶箏放在第一位。
每回孟寶箏捅了婁子,卻總是要她和哥哥孟行舟收拾。
若不是她後來和哥哥實在受不了顧家人對他們的輕視,想方設法得到了秦池這座靠山,現在,她恐怕早就嫁給鄭則那個表哥爲妾了。
畢竟,死了爹,娘又不想替自己做主的女子,還能有什麼好下場嗎?
正因如此,她在得知孟寶箏瘋了,又被孟家二房帶到衢州去的時候,心裡只有痛快,根本沒有不捨。
原以爲,孟寶箏早已客死異鄉,卻不曾想,她竟來了蕭山王府。
孟雲遙心裡不舒服極了,可是,卻不能此刻跟她翻臉。
孟寶箏見孟雲遙遲疑了一瞬,並沒有答應她的話,登時便有些不悅了。
“姐姐,你這什麼意思?我大老遠的跑過來找你,你便是這樣對我的嗎?連牀上都不讓我坐一下?
若是讓五殿下知道你是個連親生妹妹遭逢大難都不想管的女人,你看他還會不會喜歡你!”
這個姐姐,可別以爲自己還是從前那樣,她不想管就可以丟開了!
孟雲遙眉頭皺了一下,佯裝驚訝得不可置信道:“寶箏?
真的是你?你不是?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到了還不趕緊的來找姐姐呢?”
孟寶箏見她一連關心的問了幾句,心裡略微舒坦了些。
也不跟孟雲遙客氣,一屁股就坐在了帳子外,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起她的遭遇來。
孟寶箏原本是個直腸子,直來直去的,幾下便交代了自己怎麼從京城輾轉到幽州,又從幽州來到雲州的經歷。
一番話說下來,孟寶箏覺得自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連連感嘆上天對她的垂愛。
唯有孟雲遙,又恨又氣,一口銀牙險些咬碎。
叫她說,孟寶箏就該一輩子做傻子的童養媳,爲什麼偏偏要逃出來,還逃到她這裡來啊?!
這擺明是一塊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啊!
孟寶箏說了半天,見孟雲遙不吭聲,她又不高興了。
“姐姐,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來啊?”
當然是了,孟雲遙心說了這一句。
然而面色不顯,依舊是十分關心孟寶箏的樣子道:“寶箏,你怎麼能這樣想我呢?
母親生前,時時刻刻都教導我要好生待你這個妹妹。
如今母親去了,哥哥又在牢房裡,珅哥兒又被關在顧府,不見天日。
這世上,唯有你我姐妹二人相依爲命。
便是從前咱們姐妹之間有點兒小打小鬧,如今遭逢鉅變,哪裡還有什麼值得咱們打,咱們鬧呢?
世上從此,再無你我能喚一聲孃親的人了,不過只有你我能相互扶持照顧了啊!”
孟雲遙的聲音很溫婉的水鄉女子音調,溫溫柔柔,輕輕軟軟,又帶了些悽苦哀婉的味道。
而孟寶箏,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人這樣關懷她了。
或許是太久沒見親人,又或許是對孟雲遙的話感同身受,孟寶箏一聽,鼻子一酸,淚水便如決堤一般,再也忍不住,嘩啦啦流了下來。
不一會兒,便淚溼衣衫,滿面淚痕了。
她含着悲哀,大聲哭道:“姐姐,我……我再也不跟你鬧了,以後我都乖乖聽你的話!”
是啊,娘都沒了,哥哥弟弟也不在身邊,她能依靠依戀的,只有這個如母的長姐了啊!
孟寶箏本是想抱她的,可是孟雲遙卻推說染了風寒,身體不適,不能傳染她。
孟寶箏聽了,這才自己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抽噎了半晌。
孟雲遙眼底閃過一絲恨意與嫌棄,嘴裡卻是憐惜道:“寶箏,你這些日子過得也不好。
從今以後,來了姐姐身邊兒,姐姐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不過眼下,哥哥還在牢房裡面,你的身份呢也不宜大肆張揚。
倒不如,你仍舊先住後院兒白鷺院,等姐姐與五殿下商量好之後,再給你一個新的身份,讓你到時候能錦衣玉食,風風光光的過上一生可好?”
但孟雲遙這話一說,原本哭泣的孟寶箏卻登時止住了哭聲,不可思議道:“姐姐,你要我還住在白鷺院?”
白鷺院名字雖文雅,卻是洗衣女還有燒火丫頭住的地方,也就是孟寶箏此時此刻的居住之地。
每晚都有如雷鼾聲響起,那些燒火丫頭和洗衣女的力氣大,吃飯也多,若是有一日她們做的活兒多了,東西不夠吃,便會搶別人的。
作爲新到蕭山王府的小丫鬟孟寶箏已經不下五次被人搶走饅頭,餓着肚子睡不着覺了。
可是這個姐姐,明知道白鷺院是什麼地方,卻還讓她住在那兒,不是根本就不想幫她是什麼?
孟寶箏當即就不滿道:“姐姐,我不住那種地方,我要換個地方。”
孟雲遙皺眉,“那不過是暫且住在那兒罷了,你何必……”
“我就不想住那兒!”孟寶箏很堅持,嘟嘴不悅道:“你是主子,我是你的親生妹妹,你怎麼能讓我這個主子和那一羣奴才住在一起呢?
再說了,五殿下現在是太子,說什麼,這蕭山王府裡的人不得聽啊!
不過是個院子罷了,便是沒有多餘的院子,我看你這地兒也挺好的,難道還不能勻出來一間屋子給我嗎?”
秦池是太子,自然會有許多達官貴人同他往來,若是她住在這裡,說不準還能一見鍾情遇到一個她喜歡的人呢。
孟雲遙皺眉道:“寶箏,可是,這裡是蕭山王府,你突然住進來,這讓我怎麼跟其他人解釋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孟寶箏不以爲然道:“五殿下是太子,蕭世子是臣子,就算太子下個命令,要殺蕭世子,蕭世子還得自己屁顛屁顛的來送人頭呢。
不過是個院子,蕭世子哪裡就這麼小氣了?要真這麼小氣,讓殿下殺他的頭就是咯!”
這蠢貨!孟雲遙心裡狠狠罵了孟寶箏一句。
原以爲這孟寶箏經歷過一些災難,會聰明一些,誰知道,還是如此的愚不可及。
真以爲蕭山王府是他們的地兒,秦池無所不能呢!
孟雲遙強行按壓下自己的怒氣,笑道:“寶箏,就算是要給你新找一個院子,等收拾出來,也得花上好幾日的時間啊。
眼下,我們在這兒也待不了幾日了,收拾出來,你也未必有時間住。
你何不將就幾日,等回去了,讓姐姐再好好兒安置你呢?”
孟寶箏是知道秦池和蕭琛、楚洵要帶着元戎太后的“骨灰”回京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願意答應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能住新院子便算了,可是孟雲遙的牀柔軟舒適得讓她直想在牀上打滾兒,哪裡還肯睡那白鷺院冷冰冰的石牀呢?
孟寶箏摸着柔軟的絲綢牀單勉強退了一步道:“那好,我不另外住一個院子就是了。”
孟雲遙剛要展顏一笑,孟寶箏便昂頭道:“我就先住在你這兒吧。
橫豎你這院子也大,便是另外在旁邊兒闢一間屋子給我住,說是小丫鬟好夜裡起來伺候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說是吧,姐姐?”
“寶箏,你何必……”
“姐姐你要是做不了主,我現在去找太子殿下就是了。”孟寶箏煩躁的打斷她,“不過是一間屋子,殿下那麼喜歡你,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
你抹不開面兒,開不了口,我去說還不成嗎?”
孟雲遙眼底滿是狠厲,等孟寶箏這個蠢貨去說,還不知道說出多少不該說的事情呢!
她想了一想,這才道:“你說的也很有幾分道理,在我旁邊兒住,一則旁人不會懷疑,二則你我姐妹二人也好相互扶持,的確是個好主意。
不過突然說起此事,總是有些奇怪的,倒不如,晚上的時候,你再過來……
到時候,便說我犯了咳疾,是你及時救了我,這樣,你在我身邊兒便名正言順,無人敢懷疑此事,調查你的身份了。
等回京之後,你有了新的身份,這些事情也都不是事兒了。如何?”
孟寶箏聽了,臉上這才露出欣喜滿意的神情來。
“姐姐,你真好!”
孟雲遙笑了笑,慢慢道:“你是我從小照顧長大的妹妹,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啊!
今晚我通知你的時候,你可記得過來啊!”
孟雲遙低聲與孟寶箏說了個時辰,孟寶箏這才滿面笑容的從孟雲遙屋中離開。
等孟寶箏一走,孟雲遙便重重的用胳膊撞了撞牀鋪,眼底的陰森恨意看得人心驚。
孟寶箏現在就敢威脅她,跟她講條件了,那到時候,豈不是更加得寸進尺?
這人根本就是蝗蟲,是水蛭,不從她這裡拿到最大的好處,便不會鬆手的。
若是不早早除去,遲早有一天會給自己帶來禍患。
這樣一想,孟雲遙便飛快將門前站着的串紅找來。
“姑娘的意思是?”
“直接把人送給老黃,夜裡就走。”
“可老黃他……”
“老黃畢竟有些銀子在手裡,家中也有幾畝良田,你是覺得,一個燒火丫頭配不上他麼?”
串紅連說不敢,只是心裡的疑慮,怎麼都揮之不去。
方纔並不見姑娘和那丫頭有什麼矛盾啊,怎麼偏偏一會兒,就要將人送給老黃了呢?
不過,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也不能多問,串紅得了命令後,連忙便下去了。
這廂回廚房的孟寶箏,顯然心情極好,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什麼喜事兒。
“箏子,讓你燒火,你跑哪兒去了?”
大嗓門兒的田嬤嬤從廚房門裡跳出來,一把揪住孟寶箏的頭髮,對着孟寶箏的臉就是狠狠打了一巴掌。
“小蹄子,該你當值,你不當值,這火都熄了,要上的米粥還是生米,你想死也別拉着老孃!”
孟寶箏一看,喲,那不是她姐姐的雞絲米粥嗎?
有什麼大不了的啊?
她現在可不是奴才,也是有姐姐照料的人了!
於是,她立馬呸了一口道:“田嬤嬤,我告訴您,您以後可得對我客氣點兒,我可是受姑娘喜歡的人,你再對我打打罵罵的,別怪到時候,我收拾您!”
“嘿,你這小蹄子!”田嬤嬤擡了擡手,忽而想到什麼,又連忙趕她走,“得得得,你造化大,我惹不起躲得起總成了吧,今兒的火不必你燒了,你回去歇息就是了!”
孟寶箏得意的昂着頭,走路都帶風一般的轉身走了。
然而,走到半路,卻總覺得,田嬤嬤那話並不是敬重,反倒像是可憐她一般,而後那田嬤嬤又慌慌張張的往別的方向走了。
想到這兒,孟寶箏覺出不對勁兒來,連忙偷偷的爬到了廚房窗戶底下,藏在一塊垂下的芭蕉葉下面。
但聽裡面是田嬤嬤和串紅壓得很低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出來。
“晚上她過來了,就直接打暈送走,別給瞧見是您動的手了,可知道?”
“這個您放心,不過……串紅啊,這老黃都七八十了,箏子才十三四,這是不是也太不合適了點兒?”
“唉,田嬤嬤,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箏子哪兒惹到姑娘了,今兒進去還好好兒,出來也好好兒的。
沒一會兒姑娘便說要她嫁給老黃,趁着今晚老黃坐船回鄉下的時候把人送走。
我能怎麼辦呢?”
串紅也十分無奈,甚至還擔心起自己的命運來。
兩人絮絮叨叨又說了許久的話,可是窗戶底下的孟寶箏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再聽進去,渾身都冷得僵硬了。
原以爲,這個姐姐說的都是知心話,可是……可是她竟然轉眼就要讓自己嫁給一個七八十歲要死的老頭子,還是回窮鄉下那種地方,這不是想讓自己一輩子回不來嗎?
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自己能陪在南齊太子身邊,能陪着一個英俊男子,享受榮華富貴,卻連一點點兒好處都捨不得給自己這個親妹妹,還將自己往火坑裡推!
骨子的惡毒,登時讓孟寶箏生出一個想法來。
她不是不想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嗎?那她就搶走她的好日子啊!
比起她那個侍妾來說,沒有嫁過人的自己,豈不是更適合當太子妃嗎?
再說了,她還是丞相的親生女兒呢!
這個想法一出,孟寶箏霎時覺得整個人都活了,心都火熱起來。
正想往外走,就聽人來報,說太子殿下醉了,要一碗醒酒湯。
原本蹲在地上的孟寶箏一聽,登時跟着那個小丫頭一同過去了。
她不曾注意到,她的身後,也跟了個身手敏捷的凜四。
夜涼如水,繁星滿空。
看得出第二日,會有個極好的天氣。
屋中
孟雲遙的心情卻突然變得十分煩悶。
她在等秦池一起用飯,可是久等秦池不來,反而有小太監來報,秦池喝醉了。
“喝醉了?”孟雲遙一驚,忙想問問是怎麼回事。
可還未開口,蕭德妃便怒氣衝衝的從屋外進門來,“啪”的一下打在孟雲遙臉上。
“你這是做什麼?”孟雲遙尖叫,捂住她臉上的面紗。
“做什麼?你的好妹妹爬上了阿池的牀,你說我在做什麼?
我在教你們孟家女人怎麼做人!”
“什麼?”孟雲遙猛然瞪大了眼睛,便見孟寶箏渾身赤裸,身上裹着棉被被扔了進來。
255章 姐妹相殘,雲遙秦池離心
孟寶箏身上滿是紅痕,眼角潮紅,臉上還掛着淚珠,一副可憐巴巴,好不委屈的樣子看向孟雲遙,剛想說話在孟雲遙心上紮上幾刀子。
可這一看,整個人的臉都被嚇白了。
蕭德妃那一巴掌打得極重,孟雲遙臉上的面紗也因此被打落在一旁,禿頭下,是那張沒有眉毛,缺了右顴骨,坑坑窪窪,黑紅交加的臉,不是人,是比鬼更可怕的怪物。
若非有那雙熟悉的眼睛在,孟寶箏幾乎不能認出,這是她的親姐姐孟雲遙了。
眼見越來越多的人朝屋中涌入,孟雲遙霎時又氣又怕,忙用斷臂想將那面紗掛在自己臉上。
可還未來得及,蕭德妃身邊的月蘭和桂枝便將她如同拖死狗一樣的,拖到了地上。
“德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孟雲遙眼底滿是憤怒,“雲遙尚且有傷在身,您卻這樣對待雲遙,您就不怕殿下知道了爲雲遙討回公道嗎?”
蕭德妃一腳踹在孟雲遙心口,怒氣沖天道:“公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本宮講公道?
太后守喪期間,你竟派你的妹妹去給阿池送酒送菜,還把人送到阿池牀榻上去了?!
阿池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你竟要這樣害他?
你想討回公道,本宮倒是想問問你,阿池的公道怎麼找你討回去了!”
送酒送菜?送人?
孟雲遙大吃一驚,她之前,只是讓孟寶箏自己先回白鷺院等着的,可從來沒有讓她去送酒送菜,把自己送出去啊!
她原本還想反駁蕭德妃,說她是在污衊人。
可是,一見孟寶箏臉上還有情動的潮紅,眼底還有略微的躲閃,孟雲遙的心一下子就涼了下來。
這個蠢笨如豬的妹妹,竟然——挖了她的牆腳,還坑了她這一回!
爲南齊太后守喪期間,身爲太子,卻飲酒作樂,還收了女人,光是御史彈劾的奏摺都能砸死秦池了。
若是被人知道這事兒並非是太子做的,而是有人設計的,那設計之人,還有命活嗎?
蕭德妃,這不僅是要孟寶箏死,還是要她也死啊!
可是,“德妃娘娘……”孟雲遙喘氣強辯道:“太子殿下一向守身如玉,此事定有誤會,說不定,是寶箏同其他侍衛歡好,您認錯了呢?”
孟雲遙此時此刻,心裡不舒服極了。
她雖然只是喜歡秦池的權勢地位,對秦池並沒有幾分真心。
但好歹,秦池一心一意的喜歡她,對她好,已經有這麼多年了啊。
猛然間,這樣喜歡自己,還未親吻過自己的男子,轉眼就同她最討厭憎恨的妹妹有了牀笫之歡,她心裡怎能接受?
她更願意相信,孟寶箏同哪個低等的侍衛有了牽扯,而非是真的同秦池在一起了。
然而,蕭德妃還未開口,只是淡淡給孟寶箏遞了個眼色,孟寶箏便大哭的指責起孟雲遙來。
“姐姐,這明明是你指示寶箏的,爲什麼你不光不承認,還想把寶箏嫁給那些卑賤的侍衛?
寶箏是你的親妹妹啊!我們好不容易纔見面,你今日下午才答應寶箏,要讓寶箏過上好日子,爲什麼……爲什麼現在這麼快你就不管我了啊!嗚嗚嗚!”
兩人雖然都是躺在地上,眼中飽含淚水。
可孟雲遙的樣子,卻彷彿是黑夜中要吃人的怪物,反倒孟寶箏雖然容顏不是絕色,但勝在年紀小,嬌俏可憐,一時間倒是生出一種梨花帶雨,讓人憐惜的模樣來。
一旁哭泣的孟雲遙淚花在眼眶裡打轉,滿眼都是驚愕,孟寶箏……什麼時候這樣善於狡辯,善於裝模作樣了?
待她轉過頭去,看到孟寶箏眼底那一抹怨恨和得意後。
孟雲遙心裡登時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孟寶箏突然倒戈,幫着蕭德妃說話,恐怕……是知道了她的安排了!
不等孟雲遙想明白,蕭德妃便長嘆一口氣,十分痛心疾首道:“原本,你是阿池的救命恩人,於情於理,本宮都該善待於你。
可是,你爲了保住自己在阿池心裡的地位,守住你自己的位置,竟然想利用寶箏去幫你爭寵固寵。
如今這事兒真相大白了,你不但不承認,還想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阿池,還想去質問阿池是不是爲你守身如玉……
本宮便是再心懷寬廣,也是萬萬不能容下你了!
不過……”
蕭德妃話鋒一轉便道:“你也可以放心,你雖然很有些不是。
但念在你曾救過阿池的份兒上,本宮自然會善待你妹妹。
先前六皇子封太子時,陛下曾下旨賜婚,但阿池卻因爲你的緣故,遲遲沒有娶親。
眼下,雖然是出了這檔子事兒,可有端老王爺幫着勸說,陛下知道阿池無辜,自然不會多加責怪。
你妹妹,本宮和阿池自然會擇一個日子,讓她進門的。”
“什麼?”
孟雲遙抑制不住的尖叫出聲,幾乎要目眥欲裂。
蕭德妃竟是要自己一個人扛下這種事,反倒要讓孟寶箏那個蠢笨如豬的死女人進門?
她都還未享受過做太子妃或是太子側妃的榮華富貴,憑什麼孟寶箏還能搶在她的前頭?
如果顧寶笙進門當側妃,孟雲遙還能勉強安慰自己,反正秦池念着自己同顧寶笙的矛盾,是不會讓顧寶笙好過的。
可是孟寶箏進門……這個她的親生妹妹進門,若是秦池念在自己的份兒上,要好生待她……
孟雲遙真的不知,該如何接受這件事了!
“德妃娘娘!就算寶箏進門,那也要殿下同意才行啊!”孟雲遙咬牙切齒道:“如今,寶箏無父無母,那自然便是雲遙這個如母的長姐做主了。
娘娘爲何不讓殿下前來,與雲遙商議一番呢?
寶箏的位置與將來到底如何,娘娘也不能一個人便一手遮天把它定了下來吧?
還是說,娘娘不願意雲遙見殿下,是心虛了呢?”
她一定要見到秦池,一定要告訴秦池,不能娶孟寶箏這個賤人進門!
笑話!孟寶箏前十多年跟自己爭寵,奪走的東西還不夠多嗎?
現在還妄圖染指屬於她的東西,那便是在找死!
孟雲遙已經暗暗打定主意,只等着秦池一過來,她便勸說秦池將孟寶箏送的遠遠的,再也不能讓她回來。
可惜,蕭德妃卻毫不留情道:“雲遙,阿池酒醉後,方纔才酒醒過來。
眼下疲憊不堪心情不佳,正在休息呢。
本宮素來疼惜阿池,自然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讓他過來見你,再次傷心了。
若是阿池想見你,他自然會過來……
可若是他被你傷透了心?”
蕭德妃有些幸災樂禍的嘆氣,“唉,那恐怕是死生不復與你相見了。
誰讓你好好兒的病不養,非想着給自己爭寵呢?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
寶箏現在沒有院子,這王府裡大晚上興師動衆的再收拾屋子出來也不像話,她今晚便與你同住了。
你們姐妹二人便好生聊上一聊,冰釋前嫌吧。
畢竟麼,親生姐妹,哪裡有什麼隔夜仇呢?”
蕭德妃連聲嘆氣,慢慢悠悠的邁着優雅的步子走了。
很快,屋中的一堆嬤嬤宮女,還有婆子丫鬟都盡數退去,只剩下滿眼通紅的孟雲遙和將頭埋在棉被中的孟寶箏了。
被子鬆鬆的,孟寶箏略微側了一下身,那棉被便從肩頭滑落一截下來,露出帶了青紫紅痕的脖頸鎖骨還有肩頭。
這幅畫面落在孟雲遙眼底,那便是赤裸裸的炫耀與示威,得意與諷刺。
“孟寶箏……你不是很得意嗎?那你怎麼不敢擡頭看我,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個得意法兒的?”
孟雲遙禁不住冷笑道:“是讓殿下把你認成我的樣子寵幸而得意呢?
還是你犯賤,不要臉勾引了自己的姐夫,能當個低賤的侍妾而得意呢?
你可別忘了,殿下眼裡心裡,心心念唸的只有一個我罷了……
至於你,就算寵幸,便都是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願意多看你一眼的,否則,你算個什麼東西?
一個微不足道的奸生子罷了,便是你脫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絕不會多看一眼!”
若說孟雲遙此生最恨她的身份低微,那孟寶箏便是最恨她奸生子的身份了。
若是當時,母親懷她的時候,再晚上那麼一點點兒,或者是孕肚顯懷晚上那麼兩月,她也絕對不至於背上奸生子的罵名啊!
大家族中女子的身份,自然是嫡女爲尊,庶女次之,外室女再次之,至於最末等的,便是她這種奸生子了。
想想看,新寡同已故夫君同窗攪合在一起生下的奸生子,能有什麼好名聲呢?
顧明遠是丞相,別人就算對這種事頗有微詞,也是在背後嘀嘀咕咕,不好些的影響,也無非是不能將她母親扶正。
可她就不同了,她是要嫁人的!
京城中那些外室女嫁人時,尚且受盡指摘,就算是大家老爺與當家主母再三道歉,把外室女記到主母名下,充作嫡女。
但到底,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外室女就是外室女,能騙得了別人一時,等人家稍微打聽清楚了,還能騙上人家一世不成?
沒有哪戶世家大族願意娶低賤的外室女,更莫說更低賤的奸生子了,若是將這樣的女子娶進門——那便是在讓整個家族蒙羞。
一旦被人發現是外室女或是奸生子,不必考慮,那也只有退婚這一件事兒。
母親鄭繡蓮雖然死了,可是,顧明遠還在啊,那些閒言碎語並沒有完全消失啊!
孟雲遙便是在提醒她,就算她們兩人都是“無父無母”的人了,可是她孟雲遙,依舊身份比她高貴,還比她得寵!
太子殿下寵幸不寵幸她,還得看她孟雲遙肯不肯給她這個臉兒!
可是……
“你就只知道說我?你又能好到哪裡去?”
孟寶箏把潮紅的臉從被子裡擡出來,看着孟雲遙那張臉,現在是一點兒也不怕她了。
從前是這個姐姐長得比她好看,可如今,這個姐姐長得跟個怪物似的,還沒手沒腳,拿什麼跟她比?
何況她還有德妃娘娘這個疼愛她的婆母爲她做主呢!
想到這兒,孟寶箏便把從小積壓的怒火一下子全發作了出來。
她昂頭,衝着孟雲遙便毫不客氣的罵道:“你說我是奸生子,那你又是個什麼好東西嗎?
你不過是個老王爺都不要的侍妾,你以爲你有多高貴呀!”
孟寶箏積攢的怒氣,也不是這一天兩天了,誰讓這個姐姐仗着自己會念幾句酸詩,會下幾盤子臭棋,便一直把她當成丫鬟來訓斥教導。
而母親則因爲這個姐姐當時是皇子的未婚妻,處處用孟雲遙的標準來衡量她,讓她吃了不少苦頭,還受了不少白眼!
她在這個姐姐的光芒下討生活,處處聽她的訓斥不滿,她又容易嗎?
如今,這個姐姐都這副模樣了,還想着用高高在上的姿態罵她,甚至還想讓她嫁給低賤的侍衛,她怎麼能忍受得了?
孟寶箏實在忍不住,當下便把從前她想說而不敢說的話,嘩啦一下全罵了出來。
“你從小到大就只會端着那副討人厭的樣子罵人!你有什麼資格罵我啊!”孟寶箏瞪着眼睛,毫不畏懼的罵道:“你說我勾引姐夫,那我還說你勾引妹夫呢!
太子殿下最開始是誰的未婚夫啊?那是顧寶笙的未婚夫,你妹妹的未婚夫,又不是你的!
要說賤人,你纔是犯賤的賤人呢!
再說了,當侍妾的,那也是你,當了中山王的侍妾!
我的運氣可比你好多了!”
孟寶箏說到這兒,臉上滿是止不住的得意,“你方纔沒聽德妃娘娘說嗎?
她念在你對太子殿下救命之恩的份兒上,會好好兒待我,讓我進門兒的。
既然是救命之恩,那不是太子妃,至少也是個側妃吧!而且啊!”
孟寶箏有些得意的撫着她的肚子,羞澀道:“方纔爲我診脈的醫女說了,我這幾日是受孕的好時機,多半都能懷上兒子呢!
至於你……”
孟寶箏眼底滿是噁心的看了看孟雲遙。
撇撇嘴道:“你這身子都爛成這樣了,要我說,是就算你脫光了,殿下也不會碰上你一下吧?
再說了,方纔醫女都告訴我了,你受過幽閉之刑!
你連孕育子嗣的宮房都沒有,連孩子都生不出來,還佔着茅坑不拉屎,不讓殿下娶別的女人爲他傳宗接代!
哼!你以爲你是誰啊?又不是太子妃,又不是德妃娘娘,你憑什麼決定太子殿下寵幸誰不寵幸誰啊?”
孟雲遙氣得渾身發抖,好啊,好啊,枉她從小幫了這個妹妹這麼多忙,可結果呢?
她竟從來就沒有對自己滿意過,罵自己是侍妾,罵自己生不出孩子,罵自己是賤人?!
孟雲遙突然無比慶幸她之前作出的那個決定,這個妹妹留在這裡,遲早都是要壞事的,她一定要讓秦池把她趕走!
可是,她剛想擡手打一旁的孟寶箏,卻見孟寶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反倒“啪”的一下,孟寶箏甩了她一巴掌。
“你……”
“你什麼你?”孟寶箏將被子裹了一裹,怒瞪着她道:“孟雲遙,我忍你很久了!
如果不是你,爹根本就不會死!我變成奸生子,都是你害的!
如今你還要害我,我絕對不會對你手軟的!”
“你……你說什麼?”孟雲遙眼底突然涌現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恐慌,這個秘密明明只有……
“我親耳聽到你和孃親說的!”孟寶箏眼睛有些發紅,“如果不是因爲你讓孃親看到顧大人出手大方,隨隨便便打賞便是許多銀子,孃親就不會去勾引人,不會去換爹爹,不會去換好處!
而且……”
孟寶箏擦了擦眼淚道:“我親耳聽你說了,爹那時生病,是你在旁邊兒端藥的,你還誇你自己,若不是你機靈換了藥,爹怎麼會死,娘又怎麼會享受到這樣的榮華富貴!
我不是奸生子,娘在通州的時候就懷上我了,我是爹的女兒!是是你幫着娘,是你親手害死了爹,讓我變成奸生子的!”
孟寶箏說到此處,不禁開始泣不成聲。
“你胡說八道!”孟雲遙突然惱羞成怒道:“你空口白牙又憑什麼污衊我?”
“誰空口白牙了?”孟寶箏哭道:“剛兒給我診脈的醫女就是那年給爹診脈大夫的女兒,她認得爹孃的,一眼就認出我是誰的女兒了。”
像是最醜陋的一面毫無防備的被全數展露在人面前,孟雲遙恐慌驚訝的不知如何是好。
孟寶箏知道了這個秘密,那麼,她這樣壞心眼,她一定會告訴秦池了。
若是秦池知道她做過這些事,再懷疑她其他的事情,比如救命之恩一事上來,那該如何是好?
如今,她沒手沒腳,若是孟寶箏出了什麼意外,也不能怪在她身上了。
想到這兒,孟雲遙登時便從地上咬住她掉落的金簪子,身子一蹭便撲到了孟寶箏身上。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孟寶箏雖然四肢完好,可是方纔是初次侍寢,身上完全沒有一點兒力氣。
反倒是孟雲遙動了殺心,嘴裡的簪子帶了十足的勁兒,衝着孟寶箏的脖子便要刺過去。
可還未刺中,門便被人撞開,有人踉蹌的走進來。
孟雲遙停住動作,往門口一看,“吧嗒”一聲,嘴裡的簪子便掉落下來。
“阿……阿池……”
秦池眼底滿是不可置信,“雲遙?原來……這些果真都是你做的嗎?”
256雲遙被害,德妃求寶笙
秦池站在門口,眼底滿是複雜的光,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眼前的雲遙,不是他從前遇見的那個雲遙了。
從前的雲遙,心地善良得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從來只有被顧寶笙那種刁蠻之人欺負的份兒。
也因此,今日母妃蕭德妃告訴自己,雲遙派孟寶箏過來算計他時,他是全然不信的。
可是眼前,他聽到了什麼又看到了什麼?
從前那個溫婉如水的女子,竟然毒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而爲了保住這個秘密不讓孟寶箏說出去,還要殺人滅口!
他沒有看錯雲遙眼底的殺意,那是真的想將她的親妹妹置於死地啊!
一個毒死父親,又想殺害自己親妹妹的人,秦池就算是再想欺騙自己,說孟雲遙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是不能了。
孟啓恩是有名的忠臣,孟寶箏又是孟雲遙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如果不是孟寶箏說了真話,雲遙又怎會迫不及待的殺人?
而孟雲遙,眼見秦池眼底帶了震驚又失望的光,十分緩慢的,一步一步的朝後退,一下子就慌了。
她如今所有的權力都是倚仗秦池,臉沒有好,手腳也沒有好,如果秦池不要她了,她可什麼都不是了啊!
“殿……殿下!”孟雲遙慌慌張張的從孟寶箏身上滾下來,膝蓋和斷掉的手臂毫無章法的在地上緩慢的想向秦池身邊爬去。
“殿下……您聽雲遙解釋啊!”孟雲遙滿面淚痕的喊冤,“雲遙的妹妹本來是來投奔雲遙……雲遙也一早給她找好了夫婿,只想等回了京城,她及笄後,便讓她風風光光出嫁的。
可是……嗚嗚嗚……可是她竟然妒忌雲遙,知道雲遙臉受傷了,便來害殿下您。
雲遙……雲遙是真的忍無可忍啊!殿下……”
孟雲遙看着秦池痛哭道:“您從前與雲遙說過,只想與雲遙‘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可是……您竟然有了別的女子。
還相信她,不相信雲遙,您忘了從前是怎麼與雲遙承諾的了麼?”
秦池慘白着臉,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
是啊,他曾允諾雲遙,一輩子只對她好,會毫無保留的相信她的。
但,卻是他酒後亂性,先違背了誓言,雲遙怪他,氣得想要殺人,也算是情理之中。
若是從前,秦池必定是全然相信孟雲遙說的話的,可是出了太多讓他疑惑的事情……
他想像從前那樣信任雲遙,卻不知從何信起,因爲,雲遙說的每一句話,都有人作證她說的是假話。
譬如,這讓孟寶箏嫁一個好夫婿的事情,他方纔是親自審人的。
雲遙騙了他,這是真的。
雲遙想殺人,這也是真的。
一時間,秦池實在無法接受這件事,他深吸一口氣道:“雲遙,就算是我負了你
可是……我卻不能不爲你的妹妹負責,不能不爲你負責。”
孟寶箏一聽這話,心中狂喜,唯有孟雲遙頓時連哭泣都忘記了。
“殿下您什麼意思?”
秦池爲自己負責是天經地義,憑什麼要爲孟寶箏負責啊?!
“寶箏……畢竟是你想讓我娶的,不是麼?”秦池眼底滿是悲痛,“你放心不下我,怕旁的女子讓我分了心思,我不怪你。
只是……雲遙,我若有幸娶你,後宅之中必定得有人護着你才行。
寶箏她……”
“殿下覺得方纔雲遙對寶箏動手,寶箏還會真心實意的待雲遙嗎?”
孟雲遙這下是真的慌了,孟寶箏有權力,而她沒有,那她豈不是死路一條。
可孟寶箏一聽秦池這樣說,忙裝模作樣的哭起來,“姐姐,寶箏知道你是在氣頭上,寶箏不怪你的。
畢竟也是寶箏壞了你和殿下的姻緣。
寶箏就姐姐你一個親人了,天大地大的還能去哪兒?
以後,寶箏不會跟你爭殿下的,寶箏只做你的貼身丫頭,服侍你就好了,絕對不會再跟殿下有任何事!”
孟雲遙從來只有自己讓別人有苦說不出的地方,可如今自己的親妹妹學着自己從前的樣子給她下套,她真的是要被氣瘋了!
孟雲遙自然不知道,早在蕭德妃發現孟寶箏和秦池的事後,第一時間便教導了孟寶箏一番,又許諾了她諸多好處。
一個是秦池的母妃,一個是自己的親妹妹,兩個人都對各自的親人熟悉無比,說起話來,自然也都是針對的弱點。
譬如,孟寶箏眼下的苦肉計便十分打動秦池。
她哭道:“姐姐,你如今成了這樣,換做旁人心思深沉的,哪有不害你的道理。
我雖知道是你毒死了父親,可我打小兒便是你帶大的,不是父親帶大的,自然……寶箏與你的情意更深厚些。
你放心,寶箏以後絕不侍寢,只做你的小丫頭,姐姐,你便不要趕走我了吧!”
只做雲遙的忠心小丫頭,而他還不用寵幸,這實在是一件再好的事情不過了。
孟雲遙自然不知道,因爲她不斷的使手段趕走那些小丫鬟,秦池這些日子爲了能給她找一個合適貼身伺候的丫頭,年紀輕輕卻幾乎是頭髮都要愁白了。
誰讓那些丫頭動不動就犯錯,惹怒雲遙被髮賣,還不貼心呢?
秦池沒有聽到前面孟寶箏罵孟雲遙的話,只覺得,孟寶箏儘管知道這個姐姐是殺父仇人,卻依舊心甘情願的願意爲她付出一切,寵幸身份都不要,實在是一個好妹妹。
加之,先前,他一早便有讓顧寶笙和雲遙同時進門,娥皇女英的想法。
此刻看到孟寶箏對孟雲遙這樣忠心耿耿,比起顧寶笙來說,孟寶箏還是雲遙的親生妹妹。
不管從親疏遠近,還是人心好壞來看,或許這個親妹妹都比顧寶笙那個繼妹來得更合適。
他從來都沒有打算碰過雲遙以外的任何一個女人,更不希望在雲遙恢復傷勢之前,被母妃催促寵幸旁人。
孟寶箏,很懂事,也很合適。
於是,在孟寶箏哭着說了那番“肺腑之言”後,秦池便下了決定。
“雲遙……”秦池認真道:“你從前一直對我說,寶箏比顧寶笙貼心懂事許多。我想過了,與其娶旁人讓你受罪,倒不如,讓你妹妹從此照料你,你們姐妹二人也有個相互的依靠。
至於這件事……”
秦池苦笑一聲道:“既如你所願,你也該放心了,我以後不會碰旁人的。我……也不會怪你。”
他這條命都是雲遙給的,有什麼資格怪她呢?
秦池沒說的是,他也會盡他所能,保住她們。
孟雲遙聽完秦池的話,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知道秦池一根筋,有些愚鈍,卻不知她選的這個愚鈍之人,愚鈍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是把她往敵人手裡推,簡直是要害死她了啊!
等秦池一走,地上的孟寶箏便大大咧咧的站起身來,往孟雲遙的櫃子裡找好衣裳穿。
孟雲遙聽見動靜,回過神來,見到孟寶箏的動作,忍不住大怒道:“孟寶箏,你這個賤人!”
鬼才會信她真的只是甘心當一個小丫鬟!
孟寶箏卻是慢吞吞的將衣裳穿好,又坐在妝奩前,將一匣子的首飾盒挑挑選選了半天。
“你住手!那是殿下給我的!”孟雲遙爬過去,斷臂“啪”的一下想將盒子打翻在地上。
不料,孟寶箏將那盒子首飾高高舉起,不屑道:“你的?哼,那你倒是說說,那你是有頭髮,還是有手腕子呢?
你啥都沒有,這簪子鐲子,你怎麼戴呀?
還不如你大大方方留給我,我一高興,興許還能在德妃娘娘面前爲你求個情呢。”
“呵呵……”孟雲遙眼底通紅道:“你終於肯說實話了,你好狠毒的心啊,幫着外人來害你自己的親姐姐啊!”
孟寶箏把玩着手裡的簪子,也怒了。
“我狠毒,那比得上你把自己的親妹妹嫁給要入土的老頭子這事兒狠毒嗎?
你別以爲我傻,我就什麼都不知道,要不是德妃娘娘教我教得好,你還指不定用什麼手段把事兒都弄到我頭上,再把我趕出去呢!
我以後,絕對不會再信你一個字!”
孟寶箏憤憤的瞪着孟雲遙,眼底是濃濃的報復意味。
這樣狠毒的目光,突然看得孟雲遙有些發慌,“你想做什麼?
你別忘了,你眼下的身份,只是我的小丫鬟!”
嗒的一聲,孟寶箏將玉鐲放回匣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
燭光有些不太明亮,便映襯得孟寶箏的笑容愈發陰冷。
“你……你想做什麼?”孟雲遙眼底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抹恐慌害怕。
“我想做什麼呀?”孟寶箏笑道:“我想幫德妃娘娘好好兒教教你說話!”
她話一說完,便立馬輕拍了三下手。
門吱呀打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爲刺耳。
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一般,孟雲遙突然覺得眼皮突突直跳個不停。
不等她問話,一碗濃濃的湯藥便端到了她面前。
“這是什麼?我不喝,拿走,我不喝!”
孟雲遙不停的揮舞着斷臂想趕走面前的人,打翻那一碗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卻無濟於事。
左右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馬將孟雲遙摁在地上,她斷腿也被人壓住了,無法動彈。
“孟寶箏!你就不怕我現在將殿下叫過來嗎?!”
這夜裡安靜,她若是大聲呼救,即便不能將秦池引過來,旁人也會過來的。
“我的好姐姐啊……”孟寶箏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因爲你讓我勾引殿下的事被發現了。
眼下,大家夥兒都在王府的大堂裡面兒商量着該怎麼處置你呢。
大堂離這後院兒多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爲了讓你養傷,殿下可是選了蕭山王府最安靜偏僻的院子了。
你說說看,你就算是叫救命,能叫來誰啊?”
孟雲遙不甘就此認命,大聲叫道:“串紅!串紅!草兒!草兒!”
可迴應她的,卻只有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聲音。
“你別叫了。”孟寶箏笑意愈發濃厚了,“你自打養傷起,你這院子裡沒被髮賣的丫頭,只剩這兩個了。
串紅奉你的命令要把我這個親妹妹嫁給別人,你覺着,誰還敢幫你做事啊。
這就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說是不是啊?!”
孟雲遙恨得目眥欲裂,若是孟寶箏離她近上一些,就算是用頭,她也要撞死她!
可孟寶箏卻是得意一笑,親自將那一碗湯藥端到了孟雲遙的面前。
“姐姐,你不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嗎?這是殿下特地找蕭山王府的劉醫女給你開得安神湯。
必得日日飲用,才能助你安神入睡,強身健體啊!
你瞧,我這個妹妹,每日都親自餵你湯藥,你說,我好不好呀!”
孟寶箏一手端藥,一手捂嘴得意的笑起來。
“我不喝!”孟雲遙將頭別過一旁,吼叫道:“我不喝,都拿走,我不喝!”
孟寶箏都跟蕭德妃串通到一起了,這湯藥也一定不會是什麼安神的湯藥了!
可惜,她剛說完最後一個“喝”字,一個力氣大的婆子直接一手擡起了她的頭,一手將她的下頜捏住,迫使她大大的張開嘴。
“譁”的一聲,孟寶箏直接將那湯藥灌進了孟雲遙的嘴裡,孟雲遙咕嚕了幾下,那濃稠的湯藥便如泥鰍一般滑進了自己的腹中。
等婆子鬆開她的手臂和腦袋下頜後,孟雲遙五臟肺腑都像是被烈火灼燒,烤熟了又被不少蛆蟲鼠蟻分食一般,整個人只覺是鑽心流淚的疼。
疼得她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忍不住開始哭泣起來,可是剛“啊”了幾聲,想罵人。
猛然驚厥,她竟一個字都無法說出來了,只能像啞巴一樣,胡亂低聲的說些啊啊啊,還是十分沙啞的聲音,像老邁的烏鴉,無力脆弱又掙扎着不肯放棄最後的悲號。
但一切的掙扎,最終還是歸於寂靜,終究還是徒勞無功。
孟雲遙再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她被自己的親妹妹下毒,毒啞了,而這種毒,還能疼得她撕心裂肺,流淚不止,無法入睡。
根本不是簡單的毒藥!
孟雲遙疼得淚眼朦朧,用那帶了強烈恨意的眼神看向孟寶箏。
卻見孟寶箏卻是得意一笑,“姐姐,你說,你這是不是‘玩鷹的叫鷹捉了眼’呢?
還想害我呢……結果……到頭來倒黴的還不是你自己?”
孟雲遙的眼神看得人直發毛,但孟寶箏卻一點不怕。
因爲,孟雲遙眼神凌厲的瞪了這一眼,很快便又疼得蜷縮一團,如煮熟的蝦米將身子彎起來。
“實話告訴你吧……”孟寶箏湊到她面前,朝她得意的笑道:“這個藥啊,俗名便是‘不能睡’。
中了它的人呢,不光會變成一輩子的啞巴,還會疼痛得日夜不能入睡。
你是不是覺得,肚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吃你啊……那不是你想錯了,是真的有東西在吃你啊!”
孟雲遙驚恐的張大了嘴。
就聽孟寶箏笑道:“你害死了江陽公主,你說德妃娘娘怎麼可能放過你呢?
這個藥裡本身就是有一堆蟲卵的。它們以人的血肉爲食,每天一點點兒的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等它們在你的腹中長大後,你的身子也便被吃空了。
那一堆蠕蟲呢,就會慢慢的從你的肚子裡,嘴裡,耳朵裡,一點點兒爬出來,再將那些蛆蟲引過來,把你給吃得一點兒不剩的。
噢,對了,我還想起來了,你也不必對那些蟲子那麼好奇的。
因爲到時候,這些還未長大的蟲子會從你嘴巴里鑽出來,讓你親眼看到——它們是怎麼吃你的!
這些疼痛,還只是開始罷了……蟲子越大,你會越來越疼的,呵呵呵……”
孟雲遙瞪大了眼睛,最終在難忍的腹痛中,忘記了與孟寶箏如何爭辯,只是緊緊的用手臂抵住自己的腹部。
她想秦池,想秦池趕緊過來救救她,只要秦池看到她難受的樣子,自然會想到去調查一些事情的。
但當秦池的常隨文鬆、文竹來了後,孟雲遙的心,卻落入了谷底。
因爲秦池,被囚禁了。
秦池,爲了不讓她受罪,爲了保住她從前嘴裡所謂的好妹妹,讓那個好妹妹能夠好好照顧她。
秦池獨自一人,將那些罪名全都攬在了身上。
只說是他因爲元戎太后的死,感念皇祖母從前待他的好,而悲痛萬分,借酒消愁,而後酒後亂性,把孟寶箏認成了孟雲遙,這才犯下了大錯。
雖然,秦池的性子本就單純率直,借酒消愁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兒。
但南齊的太子怎能不做好表率,還做出酒後亂性的事情呢?
秦池只當他認下了罪名,孟雲遙便可以得到孟寶箏的照顧。
卻不曾想過,失去了他的庇護,孟雲遙只有任憑蕭德妃拿捏的份兒。
如果說,孟雲遙這些日子過得是生不如死,那蕭德妃便是心花怒放了。
秦池被囚禁了又怎麼樣?
景仁帝才弄死了一個親生兒子秦沐之,已經足夠讓南齊的老百姓覺得不安了。
若是再對秦池下手,秦池也造反,一則,景仁帝怕其他皇子和西戎再合作,渾水摸魚,不能坐穩南齊的江山。
二則,一個兒子造反死了是意外,那兩個三個呢?景仁帝一向標榜自己是“仁君”,斷不肯接受“暴君”的稱號,哪裡會在這個節骨眼下手殺秦池?
蕭德妃眼下,只等着景仁帝下旨懲處秦池一番,將其原諒,至於之後麼,呵,等他們半路上做出景仁帝刺殺的樣子,又做出了證據,那時候啊,也便有了造反的理由。
誰讓你景仁帝明明說了不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卻背地裡使陰招兒呢?
到時候,再把景仁帝和元戎太后爲了黑鐵騎兵符,殘害顧、崔兩家忠良的事情抖出來……
呵,一個言而無信,殘殺親子,殘害忠良的人,配做皇帝嗎?
單單是爲顧、崔兩家鳴不平,受顧、崔兩家恩惠的人便足夠用唾沫將景仁帝淹死了。
他們順了民意,又有兵力,秦池還是順理成章的皇位繼承人,有什麼理由得不到那個位置啊?
蕭德妃想得很好,卻不知,事情的計劃往往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在秦池被囚禁的第二天,一直被關在牢房裡的孟行舟忽然被景仁帝下令,由錦衣衛開始審查了。
至於原因,便是西戎某位官員在酒樓聽小曲兒的時候死了,可是死的時候,懷裡還有一封送給孟行舟的密信,且那信還是用特製的紙張做成的,必定得遇上酒水才能顯現得出來。
景仁帝當時一得到密信便讓人將內容顯現了出來,這一看,好啊,還是寫的孟行舟的名字。
景仁帝立馬便怒不可遏的讓人到牢房去找孟行舟,結果,去的時候,好巧不巧,正碰上孟行舟在喝酒吃肉,景仁帝一下就火氣沖天,一發不可收拾了。
原以爲是個清正廉潔的官兒,結果太后辦喪事兒的時候,孟行舟還在大魚大肉,還美酒不斷,還用他南齊的酒水爲西戎人辦事兒,源源不斷的將消息傳遞出去,景仁帝如何能忍?
幾番查探之後,這才知道了孟行舟在牢房的日子爲何過得滋潤無比。
原因麼,便是孟雲遙託秦池好好兒照顧孟行舟這個唯一的哥哥。
孟雲遙對孟寶箏這個妹妹不好,可是對於和她同甘共苦的哥哥孟行舟卻是極好的。
她再三再四的在秦池面前掉眼淚,直說這哥哥無辜得很,是被人冤枉的。
那時正值孟雲遙沒了孩子,秦池正是自責不已的時候,哪有不肯答應了,於是,秦池便用了蕭德妃都不知道的,自己偷偷攢下的勢力,爲孟行舟保駕護航。
監牢裡面的腌臢事原本就多,多吃少吃,全靠和牢頭和小官員的一些關係罷了。
秦池動用的關係不多,可是就一個小小的副牢頭,便足以讓孟行舟過上好日子了。
只是不曾想,他偷偷做下,以爲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一件事,突如其來的,便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秦池是被端老王爺的親信守着的,蕭德妃不能靠近半分,問秦池也要不到什麼好主意。
無奈之下,蕭德妃只好把希望寄託在了楚洵身上。
可是,她還未見到楚洵,楚洵身邊的凜四便直接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德妃娘娘,我們小夫人心情不好,主子正在安慰她呢,等小夫人心情好的時候,您再來吧!”
蕭德妃怒火中燒,這會兒,竟是要她去求顧寶笙不成?
她打賭,顧寶笙按個死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權力都在楚洵身上,她,不得不去求顧寶笙一趟!
257章 秦池計劃,寶箏替死 二更
孟行舟是因沾染上通敵叛國罪又栽贓顧、崔兩家才被送入牢獄的,秦池在牢獄中託人照顧孟行舟,而西戎的官員到現在都還和孟行舟有關聯,景仁帝難保不會把通敵叛國的事兒往秦池身上扯。
蕭德妃和平津侯雖然想讓秦池起兵,可那也是在師出有名的前提之下啊!
若是秦池的名字和通敵叛國掛上了鉤……那起兵便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楚洵雖然不好說話,可是畢竟平津侯曾和廣平王關係還算不錯的。
蕭德妃覺得,楚洵同秦池的關係雖然不怎麼樣,可是好歹看在平津侯和廣平王曾是戰場上生死之交的份兒上,還是該寬和幾分的吧?
畢竟,顧寶笙不就是廣平王逼着楚洵定下的未婚妻嗎?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讓錦衣衛錄口供的時候,把秦池的名字改成秦沐之,只說是秦沐之殘餘的勢力在同孟行舟聯繫就夠了。
至於這蕭山王府的孟雲遙和孟寶箏,她自然會早早把人解決了。
然而,蕭德妃不知道的是,在她前往顧寶笙玉簪閣時,秦池院子中的狗洞下,突然鑽出來一個小廝。
如果此時蕭德妃等人在旁,一定會大吃一驚。
因爲這小廝,不是別人,正是秦池。
至於端老王爺的親信呢?
有端老王爺的吩咐,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只要秦池不犯什麼大錯,說不定跟着他還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因而,在秦池自以爲無人跟蹤的時候,便飛快的,偷偷的,溜到了孟雲遙的院子裡。
蕭德妃從來厭惡孟雲遙,沒有秦池派人打理照料,這院子不過幾日便是鮮花枯萎,人煙荒蕪。
唯有裡面孟寶箏一面灌藥,一面聲聲怒罵昭示着這院子還有人。
秦池聽到孟寶箏得意的話語裡,不斷有蕭德妃幫她做主的字眼,忍不住紅了眼睛。
原來,原來……果然是這樣啊!
他當時之所以想讓孟寶箏照顧雲遙,並非是沒有自己的私心。
一則,她是雲遙的親妹妹,眼下所能依附的只有她一個人,年紀小好掌控,又言辭懇切的說出她不會爭寵的話,這自然是讓他感動的。畢竟雲遙從前同她這個妹妹,感情十分要好。
二則,他也並非是不知道母親對雲遙的殺心,也正是因爲知道這件事,所以在錫明山之時,他纔會儘量與雲遙保持距離。
母妃遲早都是要殺雲遙的,可是,這世上之人的眉骨,唯有親生妹妹孟寶箏才同她相似。
如果孟寶箏真心善待雲遙,他不會出此下策,可問題就在於,她幫着自己的母親,害了雲遙。
秦池也說不出此刻是什麼心情。
那日得知雲遙害死她的父親,他是失望透頂,震驚難言的。
但念着雲遙從前的救命之恩,他願意在爲雲遙做着最後一件事。
他甚至沒有爲自己辯過那酒後亂性之事,即便那酒後亂性是假的。
可這假的東西,在雲遙心裡,依舊是他違背了誓言不是嗎?
然而,昨夜他敞開大門,在涼風中坐了一整晚,醉酒迷濛的神思突然清明清醒了許多。
他願意爲雲遙付出一切,乃至性命,終究是因爲她是他的救命恩人,無關風月情愛。
就算娶的是孟雲遙,而非孟寶箏,恐怕他也未必會有多高興。
他曾有的唯一一次心動,還當屬他與她湖畔初見那朦朧的一眼,而後……
他對孟雲遙再也未有過心動的感覺。
反倒是那次懸崖下,顧寶笙救他的時候,這種感覺才彷彿死灰復燃了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尤其在看到楚洵同顧寶笙在一處時,他心裡那種被人搶走珍寶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而顧寶笙身上熟悉卻不完全相同的味道,也一直是縈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疑雲。
他早就想問問孟雲遙,問問,那香味,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是不曾想,後來孟雲遙接二連三出事,連孟寶箏都被捲了進來,讓孟雲遙如今面臨被父皇處死的境地。
母妃早就想雲遙死,父皇也早就想雲遙死,可是他卻不能不報答那救命之恩。
便是犧牲孟寶箏,那也是因她折磨雲遙,又想趁着自己酒醉之時玷污自己的清白不是?
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會成爲這樣在衆人面前戴着面具演戲之人,秦池不禁苦笑一下。
可是不這樣,他又能怎麼辦呢?不這樣,他便真的要同旁人歡好了,任人害了啊。
即便害他的人或是雲遙,或是母妃,他也不能接受同旁的女子有牀笫之歡。
秦池搖搖頭,把腦中不愉快的事情儘量忘卻,聽裡面孟寶箏似乎是坐在一旁開始哼起小曲兒來,秦池這纔拿出袖中文鬆文竹給他找來的迷煙,從窗戶戳了一個小口便慢慢的將迷煙吹了進去。
孟寶箏原本還在哼唱着小曲兒,得意的看着孟雲遙痛得在牀上打滾兒,可是轉眼間便“砰”的一聲倒在桌上人事不知了。
而牀上的孟雲遙,則是因爲疼痛難忍,暈厥過去又疼醒,連迷煙都不曾對她起作用。
恍惚看到一個人從窗戶中跳進來,孟雲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出現了幻覺,可是還來得及張口,口中便被人放了一枚丹藥。
丹藥一放,孟雲遙只覺渾身的疼痛都舒緩下來,肚內被蟲子啃食的痛苦也慢慢平息,腦袋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在經過那些日夜煎熬的不堪痛苦後,孟雲遙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秦池看着孟雲遙那張不復姣好的臉,眼中情緒莫辨。
而身後的文竹、文鬆也飛快從窗戶中跳進來,催促他道:“殿下,娘娘這會兒已經到了玉簪閣了,說不準一會兒便要出來找端老王爺,找您了,還是快些吧。”
秦池點了點頭,將孟雲遙抱在懷裡,將孟寶箏交給了文鬆處理。
他要等雲遙醒來,親自問她好多事,好多好多他不解的事。
蕭德妃剛到玉簪閣,正想着是先用和姜徳音交好的事情,哄騙顧寶笙幫她說話呢,還是先跟楚洵說廣平王從前同平津侯交好的事情,跟楚洵求情。
可是還沒進屋中,蕭山王府的一處院子突然濃煙滾滾起來。
王府中僕人都高聲呼叫“走水啦!走水啦!”
可是底下人卻是井井有條的在打水,並不見慌張。
蕭德妃定睛一看,她沒有認錯,那是孟雲遙所住的院子。
這火來的蹊蹺,未必不是孟寶箏那小蹄子看不慣孟雲遙在作怪,再者,這烈火燒身而死比起那蟲子咬死孟雲遙來說,未免也有些太便宜她了。
蕭德妃有心讓人去孟雲遙院子裡把人給救出來,等孟雲遙被蟲子慢慢折磨而死。
畢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燒成一堆骨頭,實在不好辨認,她還是更希望看到孟雲遙痛苦的死在她面前,以償還她江陽的命。
可正當她想下命令之時,玉簪閣的門卻開了,凜六出來給蕭德妃行了一禮,只道:“德妃娘娘請吧!”
蕭德妃原以爲顧寶笙和楚洵會爲難爲難她,可沒想到她一來,就被人迎了進去。
雖不知,楚洵眼下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可是,畢竟機會難得,楚洵喜怒無常,下次想見他,恐怕不易。
蕭德妃暗暗告誡自己“大局爲重”,孟雲遙已無力迴天,秦池不會找到她藏起來的解藥,更不能從端老王爺的親信監視中逃出來,那麼,這不足爲慮的人,便暫且擱在一旁就是。
眼下最重要的地方,是暫且把秦池從孟行舟的事情裡撇清出來,他們到時候起兵才能名正言順。
想到這兒,蕭德妃慢慢的移步進了玉簪閣的屋子。
只是,她不知道火勢又大又猛,短促時間內,那屋子便化爲了灰燼。
而顧寶笙和楚洵如此大方的開門請她進來,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258章 德妃的真實身份
玉簪閣雖不算蕭山王府最好的院子,可自打蕭琛知道顧寶笙是親妹之後,無論衣食住行還是花草樹木都格外仔細打理了起來。
雖是初夏,但云州地處溫熱,房前屋後的玉簪早已盛開,色白如玉,亭亭如簪,落在一片碧綠中,那相互映襯的青翠雪白,一眼望過去,令人不由神清氣爽。
但蕭德妃可沒有賞花的心思,不知爲何,她一踏入玉簪閣,整個人的心情便如同初夏薰柳上的鳴蟬一般,滿是焦躁不安。
可轉念一想,她是長輩,楚洵再厲害,顧寶笙再喜歡鬧性子,那也是晚輩,何足畏懼?
她收斂了心神,挺直了脊背,優雅的進了屋子。
不過剛進屋,蕭德妃的臉色立馬難看起來。
因爲——楚洵和顧寶笙都坐在上首凝神下棋,兩人容顏絕色,氣質清冷,如仙山之上,被雲霧繚繞其中的仙人一般。
彷彿她這個蕭德妃只是一個無關緊要或是身份低微的人來拜見一樣,不僅沒有請安,連點頭打招呼都不曾。
這樣的場景,讓蕭德妃覺得,倒像是宮女太監拜見帝王皇后。
她在宮中一向受人敬重,哪裡被小輩這樣無視輕賤過?
便是她向來會做表面功夫,此刻氣得也不願意做了。
顧寶笙不過是靠廣平王的關係,才能當上楚洵未婚妻的,眼下只是一個臣子的女兒便敢對自己這樣不敬重了,他日坐上了世子妃的位置,有楚洵明目張膽的撐腰,豈不是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蕭德妃眯了眯眼,毫無例外的,這火氣衝着顧寶笙發了出來,當然話裡話外,卻像是幫着楚洵。
“本宮從來聽說,寶笙棋藝不佳,可楚世子卻是棋藝甚佳,這樣對弈,楚世子豈不是要讓你……”
“德妃娘娘……”楚洵毫不客氣的打斷她,冷聲道:“我與我的妻子下棋,還輪不到娘娘一個外人來置喙。”
他的小妻子,他自然是要捧在手心兒裡的,誰都不能說她不好。
蕭德妃心中不悅到極點,偏生楚洵這人的脾氣比她還大。
眉頭一皺,便要趕人,“德妃娘娘前來有何要事?”
那語氣裡的意思便是在說,蕭德妃有事兒就說,沒事兒說就滾,不要在一旁跟烏鴉一樣“哇哇”嘶啞的叫着,讓人煩心。
蕭德妃忍下怒氣,誰讓這案子如今是全數掌握在楚洵手裡,她要來討人情呢?
因而,她連座位都忘了坐,笑了一笑,便柔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孟行舟在牢獄同西戎臣子通書信的事兒,陛下誤會是阿池也參與其中了。
你父王同阿池的舅舅從前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同阿池是堂兄弟,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還能信不過他的爲人嗎?
他性子單純,哪裡會做出指示孟行舟同西戎臣子來往,那等通敵叛國的事兒呢?
這種事兒也唯有先前造反的秦沐之會做不是麼?
都是誤會一場,倒不如就……”
“德妃娘娘是我徇私枉法?”
楚洵直接把話說開了,淡淡反問了一句。
蕭德妃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又揚脣一笑道:“你一向處事公允,本宮不會讓你爲難,只是想讓你徹查此事,還阿池一個清白罷了。
寶笙從小也同阿池交好的,寶笙,你也覺得,阿池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對不對?”
蕭德妃的眼神隱隱帶了逼迫威脅,似乎是顧寶笙不這樣說,她便要做出什麼事來一般。
顧寶笙有些疑惑的順着那不善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蕭德妃隱藏在袖子中的一角泛黃的書信,登時瞭然。
這蕭德妃,一向不甘居於人下,又怎甘心向她退婚的前未來兒媳道歉呢?
她是寧願威脅,也不願意低頭說一句軟話的。
顧寶笙嬌豔如花的櫻脣不由微微一翹。
來求人還這個姿態,她也是頭一回見到了。
蕭德妃看着那張雪白嬌嫩,五官精緻的臉似乎有猶豫之態,眼底立馬流露出一抹得意。
可嘴角的笑意還未張揚開來,頂頂漂亮的小姑娘便微笑着開口了。
“德妃娘娘這是說哪裡的話,寶笙只是臣子之女,怎會同殿下交好?
再說了……”
小姑娘眼睫微微撲閃,含笑道:“楚世子處事公允,辦案奇佳,是陛下都盛讚過許多次的。
便是娘娘方纔自己不也這樣說嗎?
既然娘娘您都知道楚世子的本領了,何必還要多此一舉來勸說楚世子呢?
還是說……娘娘您……做賊心虛,怕楚世子在五皇子府或是平津侯府,查出些不該有的人、不該有的事呢?”
“住嘴!”蕭德妃登時便柳眉倒豎,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態,怒目指責起顧寶笙來。
“本宮是堂堂的皇妃,你豈能用賊來形容本宮?
再者……”
蕭德妃嫌惡至極的看了顧寶笙一眼,教訓道:“本宮是長輩,你是晚輩,本宮跟楚世子說話的時候,有你插嘴的份兒嗎?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你能做廣平王府的未來兒媳,那都是楚世子看在廣平王的面子上……可你如今不僅不謹言慎行,反倒還冒犯本宮。
今日,本宮看在楚世子的份兒上不與你計較了,日後,你可仔細着你的身份!”
將顧寶笙教訓了一頓,蕭德妃只覺身心都舒暢起來了。
打了顧寶笙一巴掌,蕭德妃便把甜棗給了楚洵。
她語重心長,像個十分慈愛的長輩道:“子珩,你也別怪本宮多事,你與阿池差不多大小,這等血氣方剛的年紀,最是容易受人蠱惑,壓不住這些小女孩兒的脾氣了。
廣平王府沒有個當家主母幫你教導這小孩子,本宮這纔想着幫你們教導她一番的。
否則,日後她同你出席宴會,這等沒規沒矩,沒大沒小,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若是冒犯了陛下,那更是殺頭大罪啊!
若是……若是子珩你願意,這寶笙,本宮此次不但不會與她計較,反倒願意幫你教導一番,保證他日寶笙會是個落落大方,能撐起場面的當家主母。
不過,這……阿池,他不是這樣的人……子珩你看……”
蕭德妃看了看顧寶笙,又看了看楚洵,似乎十分爲難的樣子。
可顧寶笙明白,蕭德妃的意思,便是如果楚洵不幫忙,她冒犯蕭德妃的事情便會被蕭德妃抖出去,成爲整個皇室的笑話,只說成不敬夫君一條,便足以讓她名聲跌入谷底了。
可若是楚洵答應,蕭德妃會教她規矩,讓她成爲皇室中聲名極佳的世子妃。
畢竟,蕭德妃自己在皇宮之中,一向名聲十分不錯的。
蕭德妃想的很好,她是四妃之首,又有平津侯府撐腰,又有同廣平王府的一些關係,楚洵是不敢動她的。
可她卻不知,楚洵根本就不吃她這一套。
“吧嗒”一聲,俊美清冷的男子將黑玉棋子扔在棋盤上,冷聲道:“你想教訓本世子的未婚妻?嗯?”
蕭德妃覺得楚洵的樣子隱隱有些不對,還未開口就聽楚洵毫不留情道:“本世子的未婚妻連本世子都捨不得教訓,你覺得……你憑什麼配教訓她?”
蕭德妃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子珩,你誤會了,本宮身爲長輩,不過是……”
“長輩?”楚洵嘴裡玩味的琢磨着這兩個字,突然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竟不知,平津侯府的先夫人,什麼時候,也能做我的長輩了。”
蕭德妃張開的嘴霎時僵住了,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楚洵……他……
“子珩……”蕭德妃僵硬一瞬,很快便強笑道:“你在說什麼呢?本宮的嫂嫂剛生下孩子就去了,你怎能將本宮認成本宮的嫂嫂呢?”
“楚世子一向火眼金睛,從未認錯人。”顧寶笙不疾不徐道:“再者,娘娘方纔那樣驚訝慌亂的眼神,不也證明了楚世子的話嗎?
不然,娘娘慌什麼呀!”
小女孩兒嗓音嬌嬌軟軟,可說出的話,卻像細細的銀針紮在蕭德妃頭上,讓她覺得整顆頭都要痛得炸開了。
“寶笙……”蕭德妃按下怒氣,蹙眉道:“子珩突然說本宮是已經逝去多年的嫂嫂,本宮自然是萬分驚訝,這有什麼奇怪的?
本宮的嫂嫂現下屍身墓穴都在京城,子珩你這樣說,實在太過分了!”
沒有證據,便是在胡說八道,誰都不能奈何她!
但這回,卻是顧寶笙笑了一笑,“娘娘,楚世子說這話,可並非是無憑無據的。”
“荒唐!”蕭德妃掩下一抹慌亂,大怒道:“本宮嫂嫂逝去多年,哪裡來的證據?你們休要污衊本宮!”
“德妃娘娘慌什麼?”
顧寶笙不緊不慢道:“若說證據,眼前的太子殿下,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蕭德妃眼裡閃過一絲驚愕。
小女孩兒便緩緩道:“寶笙幼時曾聽乳孃溫嬤嬤說過,德妃娘娘是個心地寬厚,善良聰穎的女子,與母親趣味相投,性情相近。
誕下的五皇子更是出生便會笑,聰明非常。
母親同德妃娘娘交心,交好,又十分喜愛五殿下,這便與德妃娘娘定了娃娃親。
敢問德妃娘娘,能否告訴寶笙,出生時還聰明伶俐的五殿下,爲何自寶笙母親病逝後,竟慢慢愚鈍起來?”
蕭德妃深吸一口氣,“本宮忙於協理六宮,自然對阿池有所疏忽,可你又憑什麼指責本宮的阿池愚鈍?!”
“因爲當年,五殿下,是唯一一個被皇上看中做太子的人。
但不久後,卻因摔下假山養病許久,再不復當初聰穎。
可是娘娘,五殿下受傷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您啊。”
少女美眸流轉,眼底盡是清冷而洞悉一切的光。
當年人人都在可惜,說秦池這一摔,被上天帶走了靈氣和福氣,這纔不復神童聰明之資,泯爲衆人。
但誰會想到,害秦池的,就是他的“親生母親”蕭德妃啊!
顧寶笙從前便十分疑惑,姜徳音冰雪聰明,心思縝密,爲女選婿,必定選人中龍鳳。
連她第一次見蕭德妃都知道蕭德妃心思不純了,秦池的性子又如此直率單純,根本沒有什麼雄才大略,難當大任。
姜徳音如此聰慧,怎會爲女選一個如此惡毒的婆母,如此愚鈍的夫婿?
可昨日楚洵收到的消息,卻讓她登時疑雲盡散。
當蕭德妃不是從前那個蕭德妃,秦池的愚蠢,她的退婚,還有蕭德妃同平津侯的關係……
一切的疑惑,也都有了答案。
蕭德妃目眥欲裂道:“沒有證據,你休要血口噴人!”
“寶笙說過了,證據在五殿下身上。寶笙聽聞,平津侯的先夫人,曾是苗疆人,最善使巫術蠱蟲。
五殿下由敏慧轉愚鈍,性子單純至極,全因這苗疆蠱蟲——玲瓏蠱的緣故。
玲瓏蠱取嬰孩兒之血,以金絲銀線爲橋,入其血脈,待蠱蟲長大,用蠱之人只需稍稍催動,那人便會漸次愚鈍,漸無七巧玲瓏心……
直到,徹底成爲一個傀儡,任人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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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德妃一張臉登時慘白。
她動了動嘴脣,強辯道:“就算如你所說是真的,可是平津侯府原本就是阿池的外家,阿池登基,一樣有的是榮華富貴,何必如此鋌而走險?”
“因爲平津侯爺,他自己想做皇帝啊。
他甚至不惜威脅自己的親生妹妹德妃娘娘在陛下的茶水裡下蠱,可惜……”
秦池的生母,那個真正的蕭德妃愛慘了景仁帝,不願意爲哥哥做事,反倒勸他們回頭是岸。
最終,蕭德妃死在了她自己的哥哥嫂嫂手中。
而這個善於用蠱亦善於僞裝的苗疆嫂嫂,因爲初入宮廷,面見蕭德妃容易,便易容成了她的模樣,進入宮廷,成爲蕭德妃,一方面控制秦池,不讓他太過聰穎察覺到了自己的身份,爲母報仇,另一方面,便是悄無聲息的給景仁帝下蠱。
只是因爲當時有她的父兄鎮壓,而平津侯的兵馬還未齊聚,一時沒有起兵造反罷了。
眼下,顧崔兩家已經滿門抄斬,而平津侯府的兵馬也早已準備完畢,等的,便只是一個起兵造反的藉口了。
顧寶笙原本以爲,秦池是被人掉包的,此時看來,竟是幼年中蠱,他自己也被人蒙在鼓中,毫不知情,反認賊作母。
也難怪蕭德妃疼愛江陽比疼愛秦池多上數十倍不止了。
顧寶笙心下感慨一番後,便放下棋子。
可眼下的蕭德妃,卻並非是手無寸鐵之力。
她剛想動手過去捉住顧寶笙充當人質,整個人登時被一陣疾風打落在地。
“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只是倒在地上,蕭德妃那眼底仇恨的目光仍舊是不加掩飾。
“大軍很快便會到達,再者,本宮這張臉是真的,你們的證據……不過是……”
“啊!”
蕭德妃臉上的人肉面具突然被人撕開,只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五官都是血淋淋的,像是被剝皮的動物。
楚洵把顧寶笙抱在懷裡,看了眼凜四手中的人皮面具,淡淡道:“假的,始終是假的。”
259章 當年往事,恢復心智
玉簪閣
躺在地上的蕭德妃早已奄奄一息,被剝了麪皮的臉由鮮血淋漓慢慢轉變成烏黑色,上面密密匝匝的爬着吸血吸得肚子滾圓的肥胖蠱蟲。
鬼醫站在一旁,一手拿着大肚硃砂瓶,一手拿着金絲銀線,慢慢的靠近蕭德妃。
硃砂瓶中青色粉末的氣味一經散出,蕭德妃臉上身上的蠱蟲便如行軍蟻一般,密密麻麻沿着金絲銀線慢慢的進入大肚硃砂瓶。
待蠱蟲全部進入後,“噠”的一下,鬼醫便將硃砂瓶的塞子塞得牢牢的。
手一晃,“滋”的一聲,瓶塞處冒出一縷紅黑交雜,帶了腥臭味兒的濃煙。
而地上的蕭德妃在那一縷濃煙冒出後,整個人的身子都彷彿被人抽走了骨頭,只剩下軟踏踏的一灘肉泥一般,毫無形狀的貼在地上,雙目呆滯更如被人攝取魂魄。
鬼醫瞧了眼蕭德妃,嘆氣道:“好好地平津侯夫人不當,爲甚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啊!”
顧寶笙聽鬼醫一嘆,暗道,恐怕平津侯娶的這位先夫人來頭也不小。
否則,尋常女子哪裡敢殺了皇妃,冒名頂替,還敢給皇上皇子下蠱,孤身一人在宮中與一衆魑魅魍魎周旋呢?
只是,她出生的時候,那平津侯先夫人的事早已被人抹的毫無痕跡。
若非楚洵收到的這些情報,恐怕誰都想不到,一個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
尤其,那人還是被景仁帝和元戎太后派人偷偷賜死的。
南齊苗疆一帶,稱之爲南疆,可南疆卻並非隸屬南齊,而是在南齊國土中的國中之國。
南疆人自立爲王,偏生那一帶靈丹妙藥甚多,巫蠱之術盛行,南疆聖女有絕世容顏,南疆的巫師還能占卜知天命天意和國運。
雖是國中之國,一介小國,可一隻小小的蠱蟲便能讓身強力壯的官兵不出三日便不成人形,只剩骨架,南齊的帝王怎能不忌憚?
若是有朝一日,南疆人訓練出一批厲害的蟲子,以小吞大,反將南齊改爲南疆之國名,那他們這些帝王該如何面對南齊的先祖們?
儘管南疆一直以來,都沒有表示出他們對於南齊皇位的野心。
但對於南齊的帝王來說,一旦有了忌憚,他們便會生出殺心。
帝王,是不會允許任何的威脅存在的。
因而,在一次南疆人向南齊進貢了能永葆青春的靈丹妙藥後,景仁帝終於派人跟着南疆人一同回去,打算在路上便對人數不多的南疆人。
景仁帝一向愛重面子,雖想殺人,卻不想別人把殺人的罪名安到自己的頭上。
於是,他選了一個非常巧妙的位置,那便是,西戎與南疆的交界處。
只等南疆人一死,便將南疆人的屍體扔到西戎境內,只說是西戎那邊殺的人。
但西戎邊界守城的將領,也不是傻子。
或許是跟景仁帝打交道太久,早知道了景仁帝有些不大好的心思,他們也一早做好了準備。
否則,南疆人死在這兒,他們脫不了干係,到時候景仁帝站在正義的一方,反倒還會打着爲南疆人報仇的名頭大舉進攻。
西戎南齊兩方各懷心思的結果,便是兩方商議之下,將南疆一分爲二。
兩方各派一個將領一同挾持了南疆聖女和巫師。
但,南疆聖女和巫師本就是在南疆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無論智謀膽識,還有心思的狠毒,都比一般人不知高出多少。
兩員大將在夜深人靜,無人察覺之時,便被蠱蟲吸血吸得只剩下骨頭了。
南疆聖女和巫師一同逃脫的事情,不過是在一夜之間,回到南疆重振家國或許時間也不會太長。
如果等南疆聖女和巫師一同回去,恐怕西戎南齊兩國都會被蠱蟲、蛇鼠蟲蟻攪得天翻地覆了。
單說當年那年幼的南疆聖女,一氣之下,便將藥粉灑在井水河水之中,害好幾個大營成千上萬的士兵死去不說,連那河水灌溉的莊稼,也不能倖免,全數枯死,草木都帶了毒藥。
景仁帝和元戎太后當時一收到消息,人便慌了,那巫師年老尚且會顧忌一些,可那南疆聖女卻是年幼狠毒,完全不管啊!
若是等這南疆聖女回了南疆,再準備一番朝南齊打進來,光是餓死的百姓的家人都會一起聚集起來造反了,更何況南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南齊還沒人能對付得了啊!
正當景仁帝和元戎太后十分爲難之時,蕭德妃到御書房爲景仁帝上茶水來了。
當年蕭德妃聰敏賢惠,姿容絕世,盛寵無限,是後宮中的杜皇后都遠及不上的。
景仁帝和元戎天后發愁了一天,不吃不喝的,底下人也唯有讓這蕭德妃來勸說,方能保住自己的腦袋。
然而,等蕭德妃一去,元戎太后和景仁帝登時萌生出一個想法。
蕭德妃容貌姣好,得男子歡心,那麼,蕭德妃的哥哥,不也同樣得女子的歡心嗎?
那南疆聖女,金絲玉帛,翡翠瑪瑙,俱是看不上的,可若是,有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出現在她面前,還救了她呢?
少女懵懂,是最易於動心的年紀。
何況,蕭德妃的哥哥,平津侯小小年紀便是一家之主,可見是個手段不凡的。
若能用美男計,取得南疆聖女信任,將她帶入京城中,讓她心甘情願的爲南齊做事,便是再好不過了。
南疆女子在南齊人口中,一向有毒女,惡女的稱呼,十分爲人不喜。
他們只需讓這南疆聖女嫁給平津侯,等她進門後,再宣召她入宮,威逼利誘一番,她爲了自己的婚姻,爲了平津侯,是無論如何都會心甘情願聽命於南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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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在景仁帝和元戎太后商量許久,設下的天羅地網下,讓平津侯出京辦事,又特意設計平津侯在回京城的路上救了南疆聖女,景仁帝和元戎太后更是設計他們有了一段露水情緣。
當時年少,平津侯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南疆聖女是容顏絕色的少女。
說是露水情緣,情非得已,卻也是他們一見鍾情,互相傾心。
歸程兩月,南疆聖女便有了一月的身孕。
可就在平津侯進宮面見景仁帝的時候,平津侯府的老夫人卻得知了南疆聖女的存在。
她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何人,卻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絕對不能取代她給兒子選的兒媳婦。
因而,等元戎太后偷偷召見她的時候,告知她是南疆聖女,必須除去的時候,這位老夫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元戎太后的要求。
她表面聽從兒子的話,讓兒子娶了她,也在表面上對待這位南疆聖女和和氣氣。
背地裡,卻威脅兒子的屬下,並從那幾個屬下口中得知了南疆聖女平日的飲食習慣還有如何偷偷聯絡舊部的事情。
老夫人並不知道,平津侯那時也在準備幫忙讓南疆聖女重回南疆掌權的消息。
因而,在得知了消息之後,立馬便告訴了元戎太后,只求元戎太后能夠殺了南疆聖女這個害人精,不要連累平津侯府。
元戎太后原本還想利用南疆聖女的,可是一聽老夫人說,南疆聖女將最重要的兵符和傳家之寶召喚蠱蟲的那些寶貝都放在了平津侯的書房密室中,心底最後一絲畏懼也消散了。
景仁帝派平津侯和鎮國公府的國公爺顧懷曾一同出征西戎,而元戎太后則是趁着這個時間,讓老夫人收拾了南疆聖女。
老夫人雖然知道,那南疆聖女的肚子裡懷的是自己的嫡長孫,但南齊人對南疆的女子一向偏見極大。
她不能允許自己兒子的高貴血脈被一個異族女子玷污了,因而,她毫不猶豫的在南疆聖女生產之時動了手。
女子生產之時,原本就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南疆聖女滿心以爲這個婆母對自己極好,卻不曾想到,老夫人親手端來的催產湯裡下了無色無味的毒藥。
導致那孩子一生下來便是死胎,而她只能氣息奄奄的看着老夫人站在她的牀前破口大罵,罵她不要臉,罵她險些毀了平津侯府的前途,甚至險些連累了她在宮裡最爲寶貝的蕭德妃。
南疆聖女那時不過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少女,陡然知道十分親近的婆母竟厭惡她至此,還殺了她剛剛生下來的孩子,一切都只是爲了權勢地位。
少女的怒意毫不掩飾的便顯露了出來,可惜她忘了,生產的南疆聖女不但沒有靈力,便是身體也會比常人還要虛弱。
老夫人見她眼眶通紅,恨意十足,怕她報復,心底恐懼極了。
恐懼到極點的結果,便是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親自用被子捂死了南疆聖女。
而也正是那時,與西戎交戰的平津侯突然心中刺痛不已,腦袋昏沉,這才突然墜馬。
不過很不巧,旁人都以爲,這是鎮國公顧懷曾想同他爭軍功的緣故。
等平津侯匆匆從西戎趕回來,老夫人一臉哭哭啼啼的只說是兒媳和孫子沒有福氣,反倒責怪是平津侯忙着公事,不管妻子兒子,這才導致出了這種事的。
平津侯當時沉默許久,他知道是母親害死了他的妻子孩子,可是如果他此刻跟母親翻臉,元戎太后和景仁帝知道了真相,恐怕他的兒子妻子連魂魄都會不寧。
平津侯因病、因妻子兒子的死太過悲痛,而告假一年。
沒有人知道,這一年平津侯是怎麼過來的,只聽說他到山中修行,參佛法,放下了不少事情,因而回來時,才能神采奕奕,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如果顧寶笙沒有看到楚洵屬下給的這些信件,恐怕也會以爲平津侯那臉上的笑容是真的,是真的放下一切,大徹大悟,不再計較。
可那信件上所寫的,卻是南疆聖女生產後會有半日的時間自動閉氣,彷彿死人,需入千年玉棺,放靈芝人蔘等千年藥材,靜待三日後,南疆聖女方能重獲靈力,甚至運用蠱蟲的能力比往昔強上數倍。
顧寶笙將信件看到這兒,也不由嘆了一口氣。
“想來,是南疆聖女一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也是信賴平津侯到極致,這纔會將一切便早早告知吧。”
否則,平津侯也不會帶了妻子兒子的屍體去找巫師救治了。
可惜的是,南疆聖女雖然能救回來,可是那催產藥裡面的毒藥,卻是被那剛剛出生的小孩子全數吸收,無法救回來了。
平津侯和南疆聖女痛失愛子,自此,便有了自立爲皇,殺景仁帝和元戎太后,奪這天下,讓天下江山爲子祭奠的想法。
只是,顧寶笙仍舊不明白,“平津侯既如此喜歡南疆聖女,爲何還……還會讓她親自入宮下蠱呢?”
讓自己心愛的妻子爲了利益躺在別的男子身下,真的是平津侯這樣愛南疆聖女入骨的人能做出來的?
顧寶笙實在不解。
鬼醫神色複雜的看了顧寶笙一眼,慢慢道:“南疆有一種香料,若是女子不想同男子行房之時,只需將它點燃。
男子見女子之人,再聞此香,昏睡之時,便會做與此女歡好的夢。
等夢醒後,只會以爲真的同女子歡好。”
顧寶笙對上鬼醫複雜的眼神,一瞬間就明白了。
看來,她的母親姜徳音同顧明遠,也是沒有夫妻之實的。
一切的歡好,都是用藥,讓顧明遠做夢夢出來的。
也不知姜徳音一個宮中的孤女,在這麼多人的監視下,是如何能拿到這種藥,又是如何在顧家幾百口人的眼皮子底下,讓所有人都以爲顧明遠同她是圓房過的。
一個宮中孤女,真的有這樣大的本領?
正當顧寶笙想多問兩句這事兒,鬼醫卻把話岔開。
“秦池這小子,現在在哪兒呢?”
“在陪着孟雲遙呢。”凜四飛快的回答,還緊張兮兮的看了顧寶笙一眼。
好像……好像是生怕顧寶笙生氣一般。
鬼醫點點頭,長嘆一口氣道:“這蠱蟲在他身上待了許久,母蠱雖然從這南疆聖女中取了出來,可是子蠱卻仍有些微效力。
若要恢復心智,恐怕還得看他的造化了。”
“什麼造化?”凜四忙問。
“無母蠱作亂,其心智若是堅毅,蠱蟲無法左右,自當恢復。
若其心智不堅,即便母蠱不作亂,這子蠱依舊能讓他變成癡兒。”
皎月閣
孟雲遙窗前,秦池正跪在地上,大汗淋漓,滿面通紅。
身上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撕咬亂爬,又癢又痛,他腦子裡更是掠過許多不曾見過的畫面。
有歡聲笑語,也有淚水連連,有嬉笑打鬧,也有刮骨療傷……
腦海中的畫面裡,一直有一個身着梨花白齊胸襦裙的粉嫩精緻如瓷娃娃的小女孩兒一直在叫他“阿池哥哥、阿池哥哥……”
心底裡像是有兩個人在打架,他卻只能隱約看到那是兩個小女孩兒,卻看不清她們的容貌。
一個小女孩兒含淚,楚楚可憐的說,“這女孩兒是我,救您的是雲遙,五殿下,我是雲遙啊!”
秦池頭痛欲裂,甩甩腦袋,另一個小女孩兒便怯生生的站在那小男孩兒旁邊,安慰道:“阿池哥哥,我不要那隻小兔兔了,你腿都流血了,我們回去吧!”
畫面一轉,突然到了一座火山面前,仍舊是兩個小女孩兒,此刻卻是站在懸崖邊,俱是要掉落下去,焚身成灰燼的模樣。
兩個人都在哭,嘴裡都在叫着“阿池哥哥救救我,阿池哥哥救救我……”
一左一右,聲音幾乎不能讓他思考。
他狠狠的將頭往地上撞了,不住的撞,沒有停歇,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冷汗已經將衣裳全部打溼。
秦池整個人都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依舊頭痛欲裂,可是腦子中的聲音相貌卻慢慢的清晰起來。
兩個女孩兒都在哭,聲音悲悲慼慼,可是,有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卻是當年他在太液池旁聽過的。
秦池勉強堅持意志,在腦海中,他爬向了那個女孩兒身旁,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
等她轉頭過來……
“笙笙……原來是你!”
260章 兩小無猜,秦池報復雲遙
腦海中的小女孩兒,白白嫩嫩,怯怯生生,着一身梨花白齊胸襦裙衣裳坐在他身旁,小小的年紀已是玉雪可愛,脣紅齒白。
她守在他身旁,像一隻被拋棄的小貓崽那樣,低低的哭泣着,豆大的晶瑩淚珠吧嗒一下落在他的衣襟前,讓他的整顆心都因這一滴淚水而支離破碎。
秦池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努力想讓腦海中那個小小的自己拉住小女孩兒的衣袖,讓她停留。
可一伸手,那畫面便如煙而逝,如風而去。
到底,什麼都留不住,只將他童年塵封的記憶盡數歸還回來。
他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
腦海中的那個女孩兒,是笙笙,是他兩小無猜,曾許諾共度一生,不離不棄之人。
可後來,他莫名的忘了與她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忘了與她夏日釣魚,秋日賞菊……
反倒……反倒與她漸行漸遠,對那個從來對笙笙惡意滿滿,心狠手辣的女子心生好感。
他甚至還爲了孟雲遙這個女人三番五次的傷害笙笙,屢次險些將她置於死地。
他是爲了仇人,傷了所愛之人啊!
秦池跪在地上,高大的男兒,白皙如玉的英俊面龐上,滿是痛楚悔恨,緊握的手指不住的咯咯作響,幾乎要將自己大手的骨頭捏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此時,淚水卻無聲的從他俊朗的面龐上簌簌落下來,不知不覺,他早已淚流滿面,悔恨交加。
想到自己還用這雙手抱過孟雲遙,傷過笙笙,險些還與孟雲遙有肌膚之親……
秦池一咬脣,血珠便從脣邊滑落下來。
即便他沒有與任何女人有過真正的夫妻之實,可他卻用手碰了除笙笙以外的女子,那女子還是笙笙最厭惡的仇人,他這雙手便是髒到了極致。
他整個人就算再怎麼用清水清洗,也無法洗去他曾犯下的錯誤,洗淨他曾髒污的雙手。
他都抱過別的女子了,怎麼還配抱笙笙?
他根本就不配再面對笙笙!
他原本可以陪着她,護着她,從幼年到暮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琴瑟和鳴一輩子的。
可後來……
卻被人有意設計,故意加害,變成如今這樣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腦海中飛快將這些年的事情連同從前塵封的記憶串聯在一起。
從朦朧不解到清晰明朗,很快,便有一條線索浮現在他腦海面前。
秦池再睜眼時,眼眸中鮮明的純澈善良登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漠和敏銳瞭然的目光。
等目光一落在孟雲遙身上,便是毀天滅地的無盡殺意與滔天恨意。
她毀了自己和笙笙的一切,讓他和笙笙走到今天這步田地,便是將孟雲遙千刀萬剮也難以解他心頭之恨。
可若就這樣用自己現在這雙手殺了她,一則,會再次髒手,二則,也實在讓她死得太輕而易舉了。
秦池將跪着的雙腿伸直,坐在一旁,目光低低沉沉的盯上了牀上熟睡的孟雲遙。
她,該痛苦不堪,屈辱不堪的過完這一輩子的。
便是死,他也要她魂飛魄散,永世不能超生。
從天明到天黑,也不知過了多漫長的時間,直到銀白的圓月透過橫斜濃密的樹枝,灑下星星點點如珍珠一般閃亮的清輝時,牀上的孟雲遙這才醒來。
待孟雲遙睜開眼看到秦池時,秦池的眼中早已恢復了從前純淨又悲痛的眼神。
孟雲遙一見秦池用這樣的眼神看她,整個人都從死去活來中,徹底活了過來,有了生的希望與鮮活。
秦池這眼神,是她最喜歡的眼神,唯有這眼神,才能讓她覺得,自己是秦池心中的唯一,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心上人。
她腹中的疼痛早已消散許多,如今又被秦池救了出來,可見,秦池還願意做她最大的靠山。
只要秦池還是太子,只要秦池還是靠山,那麼,顧寶笙和孟寶箏,遲早都是要對着她低眉順眼的。
孟雲遙這樣一想,望着秦池的眼眶登時便是一紅,開始用從前那種楚楚可憐,委屈兮兮的眼神看着秦池,淚水也是如開閘的洪水一般,一直流個不停。
秦池禁不住在心中狠狠的嘲諷了自己一番,心也痛得無法自拔,以前的他,到底是有多麼的愚蠢,被這個女人的一兩滴淚水就給騙了過去。
反倒對真正委屈柔弱的笙笙拳打腳踢,恨之入骨啊!
孟雲遙十分委屈的躺在牀上,望着秦池哭了半晌,見他只是很是自責的回望着自己,卻連眼淚都不曾給自己擦一下,孟雲遙的心裡便開始不滿起來。
她忍不住咬脣,委屈的問道:“殿下……您是因爲嫌棄雲遙,所以……所以就此不願意疼惜雲遙了是麼?
雲遙此生無你,便生不如死,若是殿下真的不再喜歡雲遙,倒不如殺了雲遙吧……
反正……雲遙如今成了這副樣子,也不想活了!嗚嗚嗚!”
孟雲遙轉頭將臉埋進枕頭裡,嚶嚶嚶的委屈哭泣起來。
秦池垂眸,眼底劃過一絲濃烈的殺意與噁心。
他沒有碰她,只是站在原地,像是犯了錯,不知如何解釋的孩童一般。
十分手足無措的樣子,結結巴巴的想解釋清楚,“雲……雲遙,你誤會我了。
此生太液池一遇,你便是我的全部,我哪裡會不喜歡你?
只是……只是你身上的毒性還未消除,旁人一碰,也會身中劇毒的。
這解藥,一共只有三包,若是我也中毒,你該如何是好啊?”
孟雲遙見秦池看她的眼神還是從前的癡迷憐愛,着急解釋的模樣更是同從前無二,心底的不滿一下子就散開了。
雖然從前,她是很有些看不起秦池的愚笨,可眼下卻覺得,這愚笨忠誠還是有愚笨忠誠的好處。
畢竟,自己可以毫不費力便將秦池耍得團團轉,讓他往東便往東,讓他往西便往西,絕不會說一個“不”字不是麼?
孟雲遙眼下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形,自然也想通了。
爲今之計,最重要的是抓住眼前的人爲自己賣命,至於蕭德妃、楚洵和顧寶笙……
呵呵,等秦池登上帝位,給她重換身份,封她爲後,她勢必會將蕭德妃踩在腳下的。
到時候麼,這顧寶笙她送到軍營去,而楚洵呢,她便將他留着,若是聽話,就做她的男寵,若是不聽話,便將他做成人彘,讓他親眼看着顧寶笙是怎麼被人侮辱的!
總之,所有與她爲敵過的人,都該去死!
孟雲遙想到此,便愈發希望秦池趕緊給她撐腰,面對秦池便顯得愈發愧疚了,“殿下,都是雲遙不好,都是雲遙不懂事,這才誤會了殿下。
還望殿下千萬不要怪罪雲遙啊!
雲遙……雲遙也是太在乎您了!”
窗外的文竹文鬆正巧從前院回來,待看到這一幕,腹中的酸水兒都漫到了口中,噁心得險些把昨晚吃的飯都給吐出來。
孟雲遙若是閉着眼,跟一具女屍似的不動彈還沒這麼噁心人。
可偏偏,她一睜眼便是比從前更矯揉造作數十倍的模樣,看自家主子的模樣,還是羞羞答答的。
說的不好聽些,像極了天黑時候,那衚衕底兒想勾人的暗娼,還是一把年紀,渾身乾枯皺褶堆積如樹皮的老嫗那種。
也就自家殿下始終如一,癡心不改的待她了。
兩人這樣一想,果然,便見秦池十分愧疚又心疼道:“雲遙,你有你的擔心,我自然明白。
可你該知道,這世上誰都會傷害你,可我永遠不會呀!”
孟雲遙感動的不住點頭。
想到自己那個討人厭的妹妹還在那屋子,又忍不住問起,“對了,殿下,雲遙的妹妹寶箏她……”
“我殺了!”秦池眼底滿是冰冷,一見孟雲遙錯愕的表情,又連忙給她解釋起來。
“雲遙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啊!”秦池咬牙道:“那個孟寶箏,原本我以爲她是你親妹妹,是個好的。
誰知道,她竟然會串通我的母妃這樣來害你!
我是真的沒辦法看着你受苦啊雲遙……”
孟雲遙聽到孟寶箏死去的消息,心底是說不出的暢快無比。
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在孟寶箏死去之時,好好兒羞辱她一番。
不過,這樣,她也還算滿意了。
“殿下,可是寶箏是雲遙的親妹妹啊,您連寶笙小時候對雲遙做了那麼多惡毒的事情都可以原諒。
爲何不肯原諒雲遙的親妹妹啊!
雲遙這輩子可只有這一個親妹妹啊!”
孟雲遙一面哭,一面用眼神偷偷打量着秦池。
見秦池慌亂,眼底帶了十足的恨意,她便十分高興了。
秦池恨顧寶笙纔好啊,恨顧寶笙,才能爲她好生收拾顧寶笙啊!
“雲遙你誤會了。”秦池連忙解釋道:“我這樣做,不是不肯原諒她,而是爲了讓你能脫身啊!”
秦池當下便把景仁帝和蕭德妃的意思說了一遍。
又強調道:“雲遙,不是她亡,便是你死啊,我怎能捨得讓你死去呢?”
孟雲遙含淚點點頭,待秦池同從前一般溫聲細語的安慰了她一番,並保證他一定會對付顧寶笙和楚洵之後,孟雲遙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窗外,文鬆文竹見時辰已晚,忙提醒道:‘殿下,時辰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一會兒蕭山王府的人該巡邏了。”
若是巡邏到這一座廢棄的宅院,卻看到秦池從裡面出來,孟雲遙便藏不住了。
孟雲遙自然也知道這一點,這下也不留秦池了,忙催着讓他快走。
不過秦池卻十分固執的在孟雲遙牀邊,待着與她說了許久的話。
“雲遙!”秦池十分認真道:“我想過了,這雲州天氣炎熱,不宜你養傷,若是蕭世子和子珩他們知道了你還活着,到時候,我便是以命相護,也是保不住你的。”
孟雲遙自打被蕭德妃這一收拾,巴不得趕緊到別處先恢復容貌,恢復身體。
因而,她立馬便問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今晚便送你出城。”秦池斬釘截鐵道:“小東門現在還沒有落鎖,從小東門往西行三百里,便是閔州。
閔州暑天清涼,又曾是我外祖母的故鄉,我在那兒有幾處宅院的,你先去那處躲着。
等到時候,一切塵埃落定,我自會親自迎你進京!”
孟雲遙一聽,整個人都抑制不住的激動起來。
一切塵埃落定,秦池便會親自迎她進京!
言外之意,可不就是說秦池已經準備起兵,而等他登基爲皇,便封她爲後了嗎?!
也是,除了她,這世上還能有誰在秦池心中重如泰山,無法替代啊!
顧寶笙,根本就沒有任何資格,任何地位與她相提並論啊!
孟雲遙極力想壓制住自己的信息,不讓着喜悅之情表現得這麼明顯。
可是她的聲音,仍舊是激動得忍不住在顫抖,“殿下……殿下您說的是真的?”
秦池重重的點頭,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雲遙,我說話,從來便沒有不算數的時候。”
當然,他想珍重一生的人原本就是笙笙,而非孟雲遙,說話算數,自然也並非是對孟雲遙了。
孟雲遙此刻簡直喜極而泣,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秦池。
她感動得落淚,“殿下,雲遙相信您!”
當……當……當……悠遠的鐘聲從蕭山王府北面的聞禪山上傳過來,昭示着時辰已經很晚了。
文竹文鬆再三催促,親自進來拉人,秦池這才一步三回頭,眷戀不捨的離開了屋子。
而孟雲遙,直到秦池的人偷偷將她從後門送到馬車上,孟雲遙的眼底仍舊是十足的欣喜,她整顆心都想着秦池要迎她爲後,秦池要爲她報仇。
根本沒有察覺到今時的秦池與往日有什麼不同,更不知道,自己踏入了秦池親手佈置好的陷阱之中。
桑梓院
秦池坐在上首,低頭把玩着從蕭德妃的貼身宮女嬤嬤月蘭手中偷偷取走的解藥。
待文鬆文竹進來,一見孟雲遙的解藥竟然忘了送走,忙道:“殿下,此刻馬車走的尚不算遠,屬下們趕緊快馬加鞭把東西送過去吧!”
如若不然,孟雲遙那毒一發作,恐怕就得死在路上了啊!
不料,文鬆文竹的話剛一出,秦池那修長的手竟握着那剩下的藥包,毫不猶豫的,湊到了蠟燭面前。
“殿下!”
文竹剛想過去推開秦池的手,卻見那藥包一碰到橘紅的火苗,如鞭炮中的引線一般,“蹭”的一下,立馬化爲灰燼。
但秦池動作迅速,待它一燃,便將它扔到了地上的火盆裡。
很快,方纔還鼓鼓囊囊的藥包,已經成了一堆黑灰。
但發出的氣味卻十分淡雅,有些檀香冰片的味道。
“殿下!”文鬆文竹大吃一驚。
轉頭看向秦池,卻見他眸光淡淡,臉色從容,一點兒都不爲此感到後悔。
文鬆着急,“殿下,這解藥,天底下攏共就這麼三包,您這一燒,那雲遙姑娘可就……”
他們都知道的呀,孟雲遙是自家主子的命根子!
秦池卻是冷冷一笑,諷刺至極,“憑她?也配?”
文鬆文竹還沒反應過來,秦池早已負手立在窗前,遙看圓月,幽幽道:“雲遙一向說,‘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孤此番,也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吃苦。”
文鬆和文竹一聽秦池話裡有話,登時閉口不言了。
只是暗道,也不知孟雲遙何處惹怒了自家殿下,讓殿下竟用這樣的方式來懲處她。
孟雲遙所中之毒,十分奇特,不用解藥還好,可若是用瞭解藥,卻沒有藥到毒解,那腹中的毒蟲便會用那毒強壯自身,反倒比先前還厲害數倍不止。
當真是生不如死,偏生渾身無力,求死都不能。
文竹文鬆正納悶兒,就見文柏匆匆趕了回來,開口便道:“殿下,人送到了!”
小東門郊外
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行着,孟雲遙躺在舒適的被褥上,正滿心歡喜的想着自己身披鳳袍,頭戴鳳冠,與秦池一同問鼎寶座的事兒。
可突然,“哐當”一聲,馬車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
孟雲遙的美好幻想猛然被人打斷,當即便十分不悅,“你怎麼趕車的你?”
可還未繼續罵那車伕,“嚓”的一聲,“咕咚”一下,駕馬車的人便倒在了地上。
隨之而來的,是飛濺到孟雲遙臉上滾熱的鮮血。
“啊!”孟雲遙一聲淒厲的尖叫響徹夜空。
不等她嚇暈過去,馬車外的人早將她一把從車裡拖拽出來,直接扔到了地上。
“哈!原來太子喜歡的,竟然是這樣一個醜八怪?”
“哈哈哈哈!……”
周圍圍着的一圈兒男子登時毫不客氣的大聲嘲諷起來。
孟雲遙氣得發瘋,可是一見周圍的人衣着統一,並不像是什麼山賊,反倒像是……像是蕭山王最低等的護衛,孟雲遙的心猛然一緊。
她很少與人結仇,只除了一個顧寶笙。
錦衣衛都是高手,自然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對付自己,蕭山王府與自己更是無冤無仇。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顧寶笙或者是顧寶笙攛掇楚洵買通了蕭山王府最低等的護衛,想來糟踐自己!
他們想借刀殺人!想到時候讓秦池跟蕭山王府爲敵!
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們……顧寶笙和楚洵給了你們多少好處?”孟雲遙緊張卻大膽道:“我是太子殿下最愛的女子,是將來的太子妃,將來的皇后。
你們爲了一個小小的世子和世子妃便想欺負將來的皇后,你們覺得,這值得嗎?”
孟雲遙嚥了咽口水,威逼完,又連忙利誘補充道:“你們出來,無非也就是想混口飯吃。
我理解你們的,若是……若是你們今日送我回去,我保證付你們的銀子,比楚洵和顧寶笙高上三倍不止!
我更不會與太子殿下說你們的罪責,還會讓太子殿下將你們編入南齊的御林軍,擺脫低等護衛的身份!
我之於太子殿下的重要位置,你們是知道的!我絕不會騙你們!”
不料,這些人一聽,那嘲諷的笑聲卻是比方纔更大了。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
“你們笑什麼?這條件如此豐厚,你們不滿意麼?”孟雲遙忍不住的有些發慌,還有些惱羞成怒。
可那帶頭的人卻吹了吹自己手中的刀子,不屑的笑道:“你當咱們兄弟們都是傻子嗎?
楚世子和顧家三姑娘都富可敵國,拿多少銀子都能拿的出來。
至於你和太子殿下麼,有啥啊!
窮地方回來的,還能有好東西了?”
“五殿下是太子……太子日後是要坐擁江山的!”孟雲遙大聲的辯道。
“哎唷,真坐擁江山,還能瞧得上你這種怪物?咱們兄弟是奉命辦事的,你啊,我們懶得跟你囉嗦!
來人,把東西弄出來吧!”
孟雲遙還沒反應過來,便是一簍子的冰冷滑膩的蛇擺在了她面前。
“啊!”她下意識的便尖叫出聲不住的往後面縮。
“這就怕了?”爲首的人笑道:“誰讓你老是跟顧三姑娘和楚世子作對呢,這不,人家一動手,你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哎呀,你運氣還算好,若是你這張臉,這身子還在,那動手的可就是一羣乞丐了。
不過眼下嘛,你已經成了怪物,都已經不像個人形了,那自然麼,是該找不是人的東西來糟蹋你了。”
“糟蹋!”
孟雲遙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嘴裡便被人塞了一顆藥丸,藥丸入腹,那腹中的蟲子便登時活躍非常,直要從肚子裡跳出來。
孟雲遙疼得滿地打滾,爲首的人卻笑了一笑,反將那一簍子蛇餵了藥粉,又在孟雲遙身上撒了些東西。
等那一簍子倒出來,滿地的蛇登時向孟雲遙興奮飛快的遊了過去。
遠處樹林中,聽到女子尖叫的人卻低聲笑了,“不錯,很好。”
秦池和蕭山王府、楚洵反目成仇,能依靠的,便只有他們了。
261章 當年青梅,秦池道歉
玉簪閣
初夏的清晨總是清幽寂靜的,連淡淡的陽光都帶了清涼的意味。
青蔥翠綠的香樟樹下,白衣少女正拿着一長柄木勺從腳邊的小木桶中,取清水澆花。
花圃有雪白玉簪,花階有瑩潤白掌,花池有清雅百合,瓣雪白葉青綠,層層疊疊的秀美花海中,少女猶如花中之仙,澆花之姿平緩而優雅,玉容無瑕,眉目如畫。
似乎樹上的蟬鳴若是此刻鳴叫,都是在打擾這份安寧祥和,是對花中之仙的不敬與褻瀆。
廊檐下,高大男子負手站在柱子後,靜靜的看了少女許久。
就那麼靜靜的站着,看着,他心裡也有一份滿足——這是他家的小姑娘,是他的小妻子。
凜四從外面回來,見自家主子眼底含笑的看着小夫人,不由皺了下眉頭。
楚洵卻像是背後有眼睛似的,凜四剛一出現,楚洵便示意讓他跟着他到別處說話。
兩人回了楚洵的院子,凜四便急急忙忙的開口了。
“主子,太子殿下昨晚把孟雲遙送到平津侯手裡了……”
不料,楚洵卻是十分從容,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主子!”凜四着急起來了,“太子殿下記起來從前的事兒了,若是要搶小夫人去可怎麼辦呀!”
他真是爲了主子和小夫人操碎了心,這可不是應了人常說的那句話——“皇帝不急,太監急”嗎?
啊呸,他纔不是太監!
凜四在心裡罵了自己一頓,楚洵卻直接伸手,很是淡定道:“拿出來吧,你查到的,所有。”
凜四知道藏不住了,皺了皺眉,還是把查到的所有隱秘信件都擺在了楚洵面前。
信件上,是顧寶笙從小到大和秦池相處的點點滴滴。
除了秦池受傷之後,記憶出現了偏差之外,顧寶笙從小到大,能在顧府私底下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他們廣平王府的保護之外,其實,還有秦池的一份功勞。
凜四不由十分擔心起主子妒忌小夫人和太子殿下兩小無猜的感情起來。
但楚洵,只是面色淡然的一路看下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酸楚。
第一封,寫的是顧寶笙出生之時。姜徳音剛死,秦池大半夜的從宮中趕過去護住了顧寶笙。
爲了不讓鄭繡蓮再次加害顧寶笙,他便坐在那小木牀旁,守了顧寶笙幾天幾夜,直到實在支持不住,廣平王派親信將他打暈,他這才被送回宮。
第二封信,寫的是顧寶笙滿月之時。顧寶笙出生無母,顧明遠忙着和鄭繡蓮郎情妾意,忙着對景仁帝前拱後擁,忙着和朝臣爭權奪利。
唯一讓顧明遠能夠忽略遺忘的,便是顧寶笙的滿月宴。
秦池仍是大晚上偷偷去的,帶了些元寶碎銀,紅雞蛋豆沙包,將這些東西交到了溫嬤嬤手上,讓她分發給爲數不多的照顧顧寶笙的幾個下人。
而後,親自站在顧寶笙的小木牀邊,給她戴上了精緻小巧的平安鎖,還有潤如凝脂的平安玉佩。
顧寶笙的滿月宴,秦池只親筆寫了一句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那時,景仁帝和元戎太后纔剛剛商議讓聰慧靈敏的他當南齊的儲君。
而他,卻是一早便認定顧寶笙,要聽姜徳音的話,即便佳麗有三千,他也只寵愛這個襁褓中的小女嬰一輩子的。
因着平津侯與蕭德妃掩蓋了不少事情,中間的信件,並不完全。
楚洵拿到第四封信,是幼年的秦池帶着顧寶笙去雪山獵雪狐,給顧寶笙做大氅的事。不幸,大雪封山,寸步難行,兩人同隨從只好躲在山洞當中。
山中夜晚冰冷,雪天更是天寒地凍,秦池將身上的大氅蓋在了小小的粉娃娃身上,又給她餵了保命的靈丹妙藥,顧寶笙這纔沒有在雪山山洞中,因爲高熱而死。
等一夜後,天氣放晴,暖陽當空,顧寶笙是沒事兒了,秦池卻病倒了,連日高燒不斷。
楚洵捏着信紙的手緊了一緊,將信紙蓋在桌上,拿起了最後一封信。
最後一封信,寫的恰是秦池同顧寶笙決裂之前。
因着秦池帶顧寶笙偷偷出去獵雪狐遊玩的事情被蕭德妃和平津侯知道了。
秦池許久都呆在宮中養病,不曾出去找顧寶笙。
終於,在一次宮宴當中,秦池得知了顧寶笙要來宮裡的消息。
那時,他雖小小年紀,比起同齡的皇子來說,卻是老成持重多了。
他打點了一切有可能泄露消息,從而可能會對顧寶笙不利的宮人。
更讓最疼愛他的月蘭姑姑幫忙塞了紙條給顧寶笙。
他要給自己的小青梅一些糕點,還要給她一些銀子,讓她在顧府度過難關。
可惜,“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便是秦池想盡了一切方法,終於和顧寶笙見到了面。
他卻不知,他的高貴身份和強大的外戚已經讓他變成別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那次宮宴,鄭繡蓮沒有來,可作爲通州功臣孟啓恩的子女,孟行舟和孟雲遙來了宮宴。
他們原本就是奔着飛上枝頭的目的而來,見秦池衣着不俗,相貌不凡,又聽宮人說起了他的身份。
兄妹二人的心思立馬便活絡起來。
孟行舟不識路,特地找宮人問了許多路。
宮人知道他是治水功臣的兒子,自然也沒有爲難他。
因而,在兩人的精心設計下,只在秦池奔向顧寶笙的那池塘邊鋪了一片不明顯的青苔。
因太過思念,奔向顧寶笙的秦池,毫無防備的,便掉進了池塘裡。
秦池之前是一早就讓一衆的宮人散開的,也因此,孟行舟和孟雲遙兩人充當了救命恩人的角色。
而顧寶笙反倒成了罪魁禍首。
那時,秦池的心智雖已漸漸弱了下去,可憑着骨子裡的一股意志,愣是強撐了好幾年。
但僞裝成蕭德妃的平津侯西安夫人卻不想再等了,若非她對秦池和真正的蕭德妃熟悉無比,恐怕就要被秦池認出來了。
她的蠱蟲沒有效力,那是對她南疆聖女天大的諷刺。
因而,在秦池眼睛上的傷好了沒有多久的時候。
那蕭德妃便開始琢磨起如何對付他來,她跟着秦池到了假山邊上。
秦池有坐在假山上背書的習慣,甚至還在假山上架了一把小椅子。
若沒有意外,憑秦池恢復得還算不錯的身體,是怎麼也不會摔下假山的。
可偏偏,最大的意外,就是他身旁這個“親生母親”蕭德妃。
蕭德妃內力一催,秦池便頭腦昏沉,沒有一點兒反抗餘地的,便從假山摔了下來。
頭破血流,恰是蕭德妃行動的最好時機。
以金絲銀線爲橋,草藥香料相助,蕭德妃如願以償的催動了蠱蟲,讓秦池日漸癡傻起來。
甚至,爲了不讓秦池同姜徳音的女兒顧寶笙有進一步的接觸——她用了南疆的秘術,更改了秦池的記憶。
那些他和顧寶笙所有的好,全都變成了另一個女子——孟雲遙。
而那些對顧寶笙強烈的恨意與厭惡,都轉嫁到了顧寶笙身上。
在南疆秘術作怪的情況下,秦池再無法對顧寶笙保持從前的喜愛,一步步的,一步步的,背離了他自己的初衷,反倒與孟雲遙日漸走近。
而蠱蟲的作用,讓他心性單純如同稚子,信人容易,懷疑難。
可那用秘術給他定好的念頭,卻是堅如磐石,更改極難。
也因此,孟雲遙隨意的兩句謊言就能矇混過關,可是顧寶笙便是千求萬求,秦池仍舊是百般不信。
凜四也不知該如何說,只是,他看到這些信件時,也是感慨萬分的。
想當年,自家主子還有蕭山王府的蕭世子,承恩公府的杜世子還有皇宮中的五皇子,可都是幼年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更是被許多人預言他們將來會是京中,乃至南齊的“四大美俊彥”。
只可惜,後來,卻因爲秦池的突然反常,還有其餘的種種原因,四人漸行漸遠,甚至反目成仇。
如今,知道秦池是因外人所害而變成這樣,而非他本心,凜四也不知該不該勸自家主子和太子殿下和好了。
若是和好,那小夫人又該怎麼辦?
凜四不由想,或許是因爲小夫人也不記得這些事兒呢?
更擔心的是,“主子,若是小夫人也記起來這些事兒,那可怎麼好?”
青梅竹馬,還是願意爲她付出生命的人,還是小夫人喜歡了多年的人,凜四突然很擔心起自家主子的命運來。
楚洵淡淡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肯定道:“笙笙不會這樣。”秦池歷經波折,本心雖歸,可到底是同孟雲遙有了一段,也抱過孟雲遙了,如何還能如當初一般坦誠沒有愧疚的面對笙笙?
他不是從前那個只爲笙笙一個女子戴過平安玉佩的小少年。
而笙笙呢?
楚洵突然也無比慶幸,這個笙笙,是他的顧眠笙,不是從前的顧寶笙。
再者,就算笙笙還是從前的顧寶笙,被秦池一次次肆無忌憚的傷害,恐怕也早已遍體鱗傷,心如死灰,如何還會與秦池破鏡重圓呢?
花開的時候太美太好,花萎的時候便會格外淒涼,格外哀婉。
兩人都不是從前的模樣,回到從前也是枉然,終究他初心曾改,她癡心被負。
但沒有經歷過情感的凜四不明白,他覺得主子有點兒太自信了。
“可是主子,若是太子殿下真的過來找您要回小夫人呢?”
楚洵放下信件,緩緩道:“他要來,便來,我奉陪到底便是。”
頓了一會兒,他突然低低的輕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心甘情願變傻的那一刻,他早該料到的。”
早該料到,這樣好的女子,不等他長大成人,打倒敵人,坐擁江山那一刻,便會被旁的男子搶走。
凜四卻瞪大了眼,“心甘情願的?”
頓了片刻,凜四突然想起來,五皇子秦池曾是心智不輸於自家主子,和蕭世子、杜世子齊名的人。
蕭德妃害他前一刻,他一定是察覺到了。
可是他連自己都護不住,又怎麼能護得住小夫人呢?
更可能的是,他知道蕭德妃會用小夫人來威脅他,會對小夫人下殺手,這才心甘情願的自己成爲傀儡。
楚洵淡道:“真正的蕭德妃並非無能之人,秦池亦是如此。
一會兒他若是過來找笙笙,讓他先來找我便是。”
秦池的蠱蟲會好的這樣快,還是沒有經過鬼醫治療,只是單單取走了那平津侯夫人體內母蠱的緣故。
即便秦池本身心智堅強,一向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可這恢復的時機,未免也太巧妙了些。
初夏的清晨,時光總是短暫,很快便是薰柳上爬得高高的夏蟬,歇斯底里的鳴叫起來。
走到此處,即便微風拂面,清香宜人,淡雅如畫,仍舊讓人心裡不免添了一絲煩躁。
聲聲叫着,似乎是在催促着人匆匆忙忙的要去做什麼事。
楚洵讓人用竹竿兒纏了蜘蛛網,到薰柳上粘鳴蟬了。
但瘋狂奔跑而來的秦池,卻並沒有顧忌這些。
他披頭散髮,恍若厲鬼索命,手裡捧着一罐子骨灰,喃喃自語道:“我的雲遙呢,我的雲遙呢!
你們把我的雲遙弄丟了,你們把我的雲遙還給我!”
瘋瘋癲癲,踉踉蹌蹌,像是看了皇榜,名落孫山之人一般,一路瘋癲又癡狂的四處問人,四處遊蕩。
凜四把他抓進屋子,將大門緊緊的關上,又在院子外面加了一層護衛之後。
進入內室的秦池,這纔將手中的骨灰罐子放下,將自己的頭髮梳整起來,頭上簪了一隻竹節紋的青玉簪。
方纔還是瘋子一樣的人,轉眼便露出了俊眉修目,風度翩翩的模樣。
凜四還有點兒沒回過神來,這……這是一個人吧?
楚洵給了個手勢,凜四立馬退了下去,而秦池,拱了拱手,坐在了他的左邊。
“我要見笙笙。”秦池開門見山道:“現在就要見她。”
不是想,也不是問楚洵能不能,而是直接說“要見”二字。
“腹有詩書氣自華”,眼下的秦池,單見他眉目間的氣韻,便是不同往日的無知。
裝作瘋癲是癡兒亂語,換回本性是胸有乾坤。
這纔是原本的太子,景仁帝當年看中的那個,最適合繼承皇位的太子之人。
楚洵沉默片刻,突然道:“她不是從前的笙笙了。”
秦池低頭苦笑一聲,他知道的。
韶華易逝,人心易變,唯青山纔不改,綠水才長流。
他性情大變那麼久,又怎麼會奢望,笙笙會像從前那樣,站在原地等他呢?
誰都不是從前的自己,他又怎能要求笙笙像從前那樣對他。
“我並非是要跟你搶。”秦池嘴角帶了一絲苦澀道:“我只是想……親口跟笙笙道一個謙,親口跟她說清楚……”
他只是想跟笙笙說清楚,不是他想變,而是那時,身不由己,心有苦衷,不得不變。
“你承認了?”
秦池從來沒有想過欺瞞楚洵什麼,十分坦誠道:“有些東西,是方纔纔想起來的。”
譬如,當年他的舅母平津侯夫人裝作母親帶他去假山之時,他早已有了懷疑。
那時,因爲他的受傷,他躺在牀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時,這母親卻下令處置笙笙,他便已經知道這母親有古怪了。
可惜,他到底太小,而那舅母扮成母親的樣子,連同那舅舅平津侯的勢力實在太大。
他不能力敵,只能智取。
只有讓他們相信,自己真正成爲了他們手中的傀儡利劍,纔不會去傷害他的笙笙,纔不會去傷害他身邊的心腹之人。
等他積蓄了自己的勢力,便可將他們一網打盡,再將笙笙接回來。
可他忘了,他們不會親自動手傷害笙笙,卻有辦法讓他自己傷害自己心愛到骨子裡的人。
原以爲是他演一齣戲瞞住了別人,可到頭來,他自己也成了戲中之人,將那惡人演的酣暢淋漓。
秦池坦誠,楚洵也沒有瞞他,他坦白:“她不會原諒你。你也不會有機會再娶她。”
至於顧寶笙不是從前那個顧寶笙,而是鎮國公府嫡女顧眠笙一事,楚洵並不想在現在告訴秦池。
秦池雖然心底有些許疑惑,終究沒有多想,只是苦笑道:“這些我都知道。
只是我此去,是與我母妃還有笙笙報仇的。
我也不知,是否還有歸來重見笙笙的一天。
你便當我臨死前,想把肺腑之言都說出來吧。
不管我是否平安歸來,我不會強逼着或是強行搶走笙笙與我爲妻的。”
楚洵不屑的輕嗤一聲,“你搶的走嗎?”
秦池不禁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楚洵這人打小兒就護短又護食兒的,到了他手裡的人和東西,還真的沒有一樣是他們其他三個弟兄能弄走的。
當然,若是蕭琛知道,一定會無情的,大肆的嘲諷秦池一番。
誰說弄不走人的?
笙笙就是他們蕭家,哦不,他們西戎北堂家的人,要是時機合適,他現在就把他家的人帶走,不許楚洵養!
但楚洵對於自己養自己小媳婦一事,卻是珍惜無比的。
因而,即便是知道恢復心智的秦池不會傷害笙笙,楚洵依舊寸步不離的守着顧寶笙,不許秦池接近。
不怪楚洵緊張,秦池從小和原本的顧寶笙是青梅竹馬,若是要像三五歲那樣,抱一抱,拉個小手……
楚洵覺得,他會瘋的!
秦池見楚洵跟押送犯人一樣,把自己押送到顧寶笙的面前,也是十分無奈。
楚洵這樣,讓他怎麼把心底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啊!
恐怕話都沒有說完,楚洵的刀子巴掌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楚洵和秦池從隱蔽暗道到顧寶笙玉簪閣時,少女正在繡荷包。
窗外有兩株高大翠綠,馨香淡雅的合歡花,涼風輕拂,青翠樹枝搖曳,那如粉紅小扇一般的合歡花,便輕輕從窗外飄進,落在了少女的肩頭上,落在少女的裙襬上,也落在了少女繡花的繃子上。
絨花輕輕軟軟,嬌豔動人,少女將那合歡花拿起,輕輕嗅了一下,是極好聞的清香。
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將落在身上的合歡花拂下來,用裙襬一一兜住了,存在了一個瓷罐當中。
而那雪白的繃子上,少女幾筆便是繪出了淺淺的合歡花模樣。
她給秦沐之繡過荷包的,可那時,她對秦沐之卻並非有那樣明顯的男女之意。
第一個不算定情信物的荷包給了秦沐之,這輩子給楚洵第一次繡東西,總得拿出她的誠意來。
這合歡花……是楚洵來雲州之時,便特意讓人栽種到她的院子裡的,而蕭琛也默認。
楚洵的心意,她很明白,正是因爲明白,她纔要回報回答。
若是一人熱情似火,一人冷漠如冰,遲早有一日,會走到相互毀滅的地步。只有兩人心意相通,心無隔閡,方能琴瑟和鳴。
秦池原本,在心底最深處,還是帶了最後一絲祈求的希望的。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如果……如果顧寶笙還願意接納他,願意同他回到以前的樣子,他就算不要楚洵這個兄弟,與他反目成仇,甚至就此不做這個什麼勞什子南齊太子,他也願意!
只要能有笙笙,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帶她遠走高飛!
可惜,在他踏入這玉簪閣,看到顧寶笙手裡的繃子繡的是那窗外的合歡花時,那僅有的一絲希望,即刻枯萎。
連同他眼底略微閃亮的光,都隨之黯淡下來。
顧寶笙聽到腳步聲,剛輕快的問:“今日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擡頭一見秦池也跟着過來了,顧寶笙嘴角的笑意便一點一滴的淡下去。
秦池的整張臉,在見到顧寶笙笑意漸消的那一刻,登時毫無血色。
“噠”的一下,顧寶笙放下繃子,她知道楚洵不是那樣沒有分寸的人,見秦池過來,必定是有要事。
可秦池三番五次的爲了孟雲遙冤枉她,泥人還有三分脾性,何況她本就不欠秦池什麼,之前是怕秦池死在懸崖下,會害了楚洵,眼下,在蕭山王府,這麼多人看着,秦池想自己尋死覓活都是不能的。
她何必還要委曲求全的?
雖不需太過恭敬,可是該打的招呼,顧寶笙也沒有少。
“臣女顧寶笙,拜見太子殿下。”顧寶笙起身微微屈身,飛快行了個禮,便眼底含了嘲諷的笑意問他:“太子殿下今日登門,臣女的玉簪閣,可真是蓬蓽生輝。
也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前來,是因爲孟大姑娘的事想找寶笙要一個交代呢?
還是說,像從前那樣,要寶笙給孟大姑娘磕頭謝罪,或是以死謝罪呢?”
顧寶笙問的太直白,秦池慘白的臉上登時一點情緒也無,整個人都失魂落魄到了極致。
是啊,笙笙問的沒有錯,這些顛倒是非黑白,非要好人給壞人賠罪道歉的事情,可不就是他從前總是逼着笙笙去做的嗎?
可是……若論本心,他是寧願自己吃苦受罪,給人下跪,也不願意笙笙去做這樣低眉順眼的事啊!
他嘴裡滿是苦澀,語氣裡不自覺的帶了悠長綿遠,哀怨惆悵的情意道:“笙笙……對不起……”
顧寶笙微微蹙眉,暗道這秦池今日一反常態,莫不是如顧琤那般,又想以弱示好,轉頭再殺她泄憤吧?
不怪顧寶笙有這樣的想法,一則,有顧琤那樣的例子在前,這秦池又是太子,她不得不防。
二則,試問一個一直恨你入骨,一直認爲他心上人受傷受罪便是你有錯,巴不得你下跪道歉,以死謝罪的人……
突然有一天,他跑到你面前,用比看心上人更癡纏柔軟的目光來看你,還跟你道歉,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在顧寶笙眼裡,秦池的這番做法,便是同黃鼠狼給雞拜年那樣,絕不會安什麼好心的。
秦池自然也知道自己傷害顧寶笙太多次,傷害到她對自己沒有一絲信任好感的地步了,因而,他連忙用眼神向楚洵尋求幫助。
楚洵淡淡看了他一眼,走到顧寶笙身旁,攬住她的一把纖柔細腰,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這一幕,看得秦池登時眼眶一紅,眼淚止不住的便簌簌落了下來,可顧寶笙還在楚洵懷裡,他便是輸了笙笙,也不能給笙笙留下這樣難看的印象。
因而,趁着楚洵和顧寶笙低語解釋的時候,忙別過頭去,將眼淚擦乾。
等楚洵和顧寶笙說完,顧寶笙緊皺的眉頭卻是半晌都沒有鬆開。
蕭德妃和平津侯將消息捂得太過嚴實,知道些內情的宮人都早早的被除去了。
這些消息,便是她還是顧眠笙的時候,父母兄長都是不曾跟她說過的。
她從不曾想過,皇家中人,還有如秦池一般赤子之心,爲了一個女子的安危,心甘情願做別人的傀儡,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人。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面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池在最無能爲力的時候想保住從前那個顧寶笙,想自己奪得帝位,坐擁江山的時候再迎回顧寶笙,卻從不曾想一想,世間哪有這樣好的事情等着他?
他以爲推開從前的顧寶笙,不讓她參與到那些勾心鬥角之中便是對她的好,可卻從來沒考慮過顧寶笙離開他後,到底會怎樣?
即便顧寶笙猜到秦池或許是想以一己之力控制住蠱蟲,再對付蕭德妃和平津侯,她仍舊是不贊同這種做法的,秦池,明明有更好的做法。
感情的事,過了便是過了,即便留着當初枯萎殘存的花種,開出來的情愛之花,也絕對不是一模一樣的。
顧寶笙見要到晌午,蕭山王府的人送午飯來的時候,便從楚洵的懷裡出來,淡淡看了秦池和楚洵一眼後。
對楚洵道:“你先出去吧。我也有話和太子殿下說。”
秦池聽了,心中唯有無盡的苦澀。
笙笙叫楚洵“你”,而稱呼他,還是“太子殿下”,親疏立現。
楚洵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滿意。
顧寶笙便過去拉了拉他的手,在他手心兒寫了幾個字,楚洵這才勉強點頭,“我在門口。”
小氣!秦池好氣的搖搖頭,便同顧寶笙相對而坐。
少女是極會烹茶之人,便是清晨裡在小竹林裡摘的一把竹葉心,經她的纖纖素手一烹,也是沁人心脾,鮮香無比。
秦池珍重的一點一點的抿着顧寶笙給他倒的茶水,慢慢的,細細的品嚐的,那一雙眼睛,卻無比認真的盯着顧寶笙,好像要將她的樣子永遠刻在自己腦海中一樣。
深綠的茶水,雪白的陶瓷,少女如玉的手指也被映成淺淺的碧綠色,好似一塊通透淡綠的美玉一般,瑩潤細膩。
秦池知道時間不多了,將茶水大口一飲,便認真誠懇的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帶了些許悲憤悔恨的哽咽道:“笙笙……我……秦池……對不起你!”
堂堂的南齊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需跪景仁帝還有元戎太后、蕭德妃幾位長輩,若是尋常女子,是該感動的,但顧寶笙不然。
顧寶笙雙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擡眼淡淡的道:“若你是要道歉,道完歉,如今,你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便走吧。”
秦池苦笑,“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顧寶笙沉默一瞬,其實,腦子裡原本那個顧寶笙同秦池的記憶,已經很少很少,幾乎沒有的。
可今日秦池這一來,倒是讓她腦子裡像是有一股清泉慢慢的積蓄起來,將從前的畫面一覽無餘的映在那腦海裡,讓她看得清清楚楚。
也難怪半夏說起她從前用的那香料爲何不用時,她回答的如此含糊了。
從前那個顧寶笙,是下意識的逼迫自己去忘記那些甜蜜與痛苦。
想來,也是早已打定主意和這秦池恩斷義絕的。
“秦池,我曾說過,無心殺人也是殺人。無論你道歉與否,那人終究不能死而復生。”
“可你沒死!”秦池辯駁。
“可是心死了。”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輕,“‘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之人,便是行屍走肉,已經死去的人救不回來,已經死去的心,亦然如此。”
秦池低頭笑了一下,眼淚吧嗒一聲重重的滴落在地。
他知道的,他從傷害顧寶笙那一刻起,抱了孟雲遙那一刻起,他和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明知回不去,他卻忍不住的癡心妄想,想時間倒流,再回年幼。
顧寶笙頓了許久,才道:“你原可以反敗爲勝的……”
秦池擡眼看她,便見少女淡淡道:“廣平王兵力雄厚,宮中人脈頗廣,與我母親也十分交好。
可你一向獨來獨往,並不欲這些平津侯府的事爲外人所知,讓旁人知道平津侯府的真相,只想以一人之力解決。
這才錯失良機。
不是你不夠聰穎靈敏,足智多謀……
只是你太過自負。”
以爲自己一個小小的孩童可以在長大之後,控制平津侯府,這纔不尋求他人的幫助。
也同樣,以爲顧寶笙走了還能回來,仍舊能與他重回青梅竹馬的時候一樣。
秦池深吸一口氣,苦笑一下,“笙笙,你罵的很好。”
的確是因他的緣故,這才錯失良機,不過,這一回,他不會再這樣的。
顧寶笙見他還不走,而秦池之前受傷還沒有痊癒的腿,那結痂處已經開始流血。
顧寶笙不由皺眉,“你起來吧。”
秦池一聽,突然重重的開始給顧寶笙磕了三個頭。
像是……在祭奠什麼人……
顧寶笙的心不由自主的緊縮一下,好像方纔被人揪住了一般。
是原本的顧寶笙,在心疼秦池。
而秦池,似乎也察覺到……她不是從前那個顧寶笙了。
顧寶笙這樣一想,突然有一瞬間的釋然,秦池如此聰慧,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過是遲早的時間,只是自己方纔的言語或者是動作,讓他聯繫到從前她對付秦沐之的模樣,心底自然是會有疑惑的。
等秦池擡眼看她,少女突然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秦池……顧寶笙……從前是真心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
就像我喜歡楚洵那樣。”
秦池慘然一笑,真正的笙笙……果然不在世間了。
“謝謝你!我會爲笙笙報仇!”
說完,秦池起身,毅然決然的走出了玉簪閣,朝地牢走去。
262章 德妃之死,雲遙之瘋
蕭山王府地牢外
蟬鳴聲聲,翠竹幽幽,一帶朱欄曲檻將小軒子圍在中央。
小軒子外的花圃種了大片大片的月季,殷紅如血,花朵碩大,連綿成海,微風輕拂而過,卻是花香與血腥氣味交雜其間。
可遠觀,卻不能近聞。
這是生人鮮血澆灌的花朵,每種一株月季,便代表處死了一個人,到如今,花海已是連綿不斷,如鋪陳江河中的血色殘陽,半江血紅了。
秦池站在小軒子外,靜看了這些耀眼鮮紅的花許久。
文竹從蕭琛書房一路飛奔而來,見到秦池,忙將手中的令牌遞了過去,“殿下,已經拿到了。”
秦池微微點了下頭,將令牌收在手中,走到站在小軒子旁的護衛面前,把令牌遞了過去。
那人將令牌和手中的一輪圓盤相合,待看到金牌與玉盤相合無間後,立馬從袖中拿出一大塊厚實的黑布來,將秦池的眼睛蒙得嚴嚴實實的,又在秦池的鼻子前,放了一味香料。
文竹着急,“你這是做什麼?這令牌是真的啊!”
真是蕭琛的心腹親自交到他手裡的。
“文竹!”秦池打斷他,“你先回去,一會兒,我自會回來!”
蕭山王府地牢關着的,並不止這一個蕭德妃。
蕭琛從來心思縝密,自然不會想他看到太多不該看到的人或事。
矇眼,是不想他見到認識的人,至於這嗅味,也有令人神思恍惚,不能記路的意思。
蕭琛,還是當年那個蕭琛啊。
秦池輕笑了一下。
那護衛便打開了小軒子內,地上的一道暗門,拽着秦池便點地用輕功自上而下。
風呼呼的在耳邊咆哮而過,血腥腐肉的氣味薰得令人幾欲作嘔。
好在秦池嗅了那東西,原本腦袋和嗅覺都不甚靈敏,這纔沒有吐出來。
等那人將他帶到蕭德妃所在的牢房後,這才解開蒙着秦池眼睛的黑布。
四周一片漆黑寂靜,卻滿是腐肉的腥臭飄散當空,像是走到了一片血流成河,伏屍百萬,腐肉漸成枯骨的戰場,只有無盡的陰森冷意,悲哀悽涼。
秦池眼上的黑布被人收走,可眼前卻仍舊一片烏黑,看不清五指。
他剛想讓人幫忙點一盞燈,“嚓”的一下,火柴劃過的聲音便想起。
“蹭”的一下,監牢鐵壁內嵌的燭臺便燃氣了綠幽幽的光,像冬夜野狼陰狠的眼睛,一下下的想要吞噬人心。
外面驕陽似火,裡面確實陰森寒涼,秦池冷得打了個哆嗦,見周圍都是鐵壁,只有他面前的一間小牢房,秦池也忙收回眼神,朝小牢房走去。
牢房內沒有乾草,只是一片冰涼堅硬的石地,地上是一片陰冷風乾的鮮血,還有一個雙目空洞,形同爛泥,癱在地上的女人——蕭德妃。
若非蕭琛找人帶他到這裡來,他根本就認不出這位舅母了。
單是那若黑炭的臉,如腐木的身,已是不成人形,讓他大吃一驚了。
蕭德妃身上沒有在流血,呼吸也十分微弱,但仔細一看,那一灘爛肉中還有什麼東西在起伏着。
定睛一看,便會發現,那黑色起伏的東西,不是蕭德妃的肉,而是一堆吃蕭德妃腐肉的黑色蟲子,一片一片的在上面蠕動着,啃食着。
秦池嘲諷的笑了自己一下,而後慢慢的走近了蕭德妃。
許是牢房太寂靜,秦池的腳步聲太響亮,雙目空洞的蕭德妃,聽到這聲響,雙目慢慢的有了神采,眼珠開始轉向聲音來的方向。
一見是秦池,蕭德妃的心情立刻激動起來。
她並不知道秦池已經恢復了心智,只當秦池還是從前那個任由她擺佈的傀儡。
“啊……啊……啊……”蕭德妃彷彿要死的獸類一般,從喉嚨裡發出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聲音。
秦池蹲在她身旁,低聲道:“母妃是不是想說,母妃變成這樣都是子珩和蕭琛,還有笙笙害的?”
蕭德妃努力的眨了下眼睛,表示秦池說的話是她想說的。
“母妃是不是還想說,讓孤替你報仇?
而孤的舅舅平津侯就在小東門郊外,早已從邊城帶回了平津侯府的蕭家軍,此時除掉子珩和蕭琛,實在再好不過了?”
“啊……”蕭德妃張了張嘴,眼底是激動的通紅,若非有心無力,恐怕就要喜極而泣了。
不料,秦池卻突然輕輕的冷笑了一聲,擡眼盡是冷光。
“舅母……你如今連戴着的假面皮都沒有了,爲何臉皮還是這樣厚啊?
顛倒黑白的事,連想都不想便嫁禍到旁人身上!”
舅母?蕭德妃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秦池知道了?
“孤是知道了。”秦池眉目冷冽道:“孤當年被你推下假山之時,便已經知道了,只是……孤沒來得及收拾你。”
後來,他的記憶又被這冒充他母妃的舅母所更改。
徹底的變成了蕭德妃和平津侯的傀儡。
“難怪你如此疼愛江陽,卻視孤爲爭寵的工具。也難怪你一直如此針對笙笙,不想孤知道她是孤的救命恩人了。”
蕭德妃眼底有懼意,還有祈求的意思。
她好歹也做了秦池這麼多年的母妃啊,就算沒有功勞,把秦池養大也有苦勞啊!
再說,把秦家的江山改成蕭家的江山,賺的不到底是蕭家嗎?
秦池同她做母子多年,如今又恢復了心智,哪裡不知道蕭德妃眼裡是什麼意思?
他冷眼盯着蕭德妃,淡聲道:“笙笙是孤的命,你拿走了孤的命,還有什麼好辯的?
再者,你殺了孤的親生母親,又憑什麼以爲孤還會認賊作母?
何況,你南疆的復仇計劃裡,蕭家原本就是你們的踏腳石,你何必還要跟孤惺惺作態,裝模作樣呢?”
秦池三問一出,蕭德妃的眼睛登時又木然起來。
“呵……”秦池苦笑一聲,只可惜,他的舅舅卻爲了這樣一個心懷不軌的女人,殺了他的母妃,還險些害死了他的外祖母。
南疆聖女,百毒不侵,絕情冷性,哪裡就這樣容易被景仁帝和元戎太后設計同他舅舅有露水姻緣了?
明明另有所圖,想謀得這秦家的江山,卻偏偏冠冕堂皇的想借着爲兒子復仇的名義。
可恨,他舅舅竟然真的信了。
蕭德妃只木然了一會兒,眼底便又是濃濃的不甘。
“不甘心?”秦池冷笑道:“不甘便不甘吧,反正孤今日會親手殺了你,爲母報仇。
至於舅舅……”
秦池很輕的在她耳邊說,“你不用擔心的,孤會讓他知道你瞞着他的所有事。
他會恨你一輩子的——直到他死!”
蕭德妃瞪大了眼,祈求的看向秦池。
秦池卻從手中抽出一柄軟劍,比在了蕭德妃的脖頸處。
他笑了笑,“放心,等孤把該做的事情做完,自然會讓你南疆的萬民都知道,他們的聖女,究竟是怎樣不配當聖女的!”
“啊!”蕭德妃終於尖叫出聲,痛苦淒厲,還帶着十足的懇求之意。
但秦池一劍斬下去,蕭德妃的腦袋便咕嚕一下滾到了他的手邊。
那眼睛還是驚恐萬分,瞪得大大的模樣,嘴巴也扭曲的張着,像是在呼救。
秦池慢慢收回軟劍,在蕭德妃身旁的空地上,跪下去,拜了三拜,聲音悲痛:“母妃……兒臣……今日終於替您報仇了!”
地牢中燭光明明滅滅,秦池撕下一塊自己身上的衣襬包好蕭德妃的頭,慢慢從地上站起來,身影孤寂落寞的站在監牢中,等着蕭琛的護衛過來。
玉簪閣
雪白的絲綢繃子上,一點點粉紅清豔的合歡花,慢慢的在少女手中舒展開絨絨柔軟的花絲。
待聽到秦池親手斬下蕭德妃的人頭時,少女驚訝一瞬,險些戳破了自己的手指。
還是楚洵眼疾手快的奪過繃子,顧寶笙這纔沒有受傷。
“他親手斬下蕭德妃的頭顱,就不怕旁人知道嗎?”
比如,秦池的舅舅,平津侯。
楚洵握着顧寶笙的纖纖玉手,給她揉着有些發紅的指腹,似乎有些醋意,但還是認真的回答她,“秦池的功夫,平津侯並非全部知道。
這一招,是我父王教他的。”
顧寶笙皺眉,“他是想讓平津侯知道,有意爲難你麼?”
楚洵頷首,但,“也不全是。笙笙,他是在爲你和顧寶笙報仇。”
平津侯那般謹慎之人,旁人根本無從靠近,那從前被景仁帝遣送到邊城戍守的蕭家軍,更非善茬。
唯有秦池,纔有不受懷疑,便打入內部的本事。
顧寶笙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淡淡酸楚,是從前的顧寶笙留下來的痕跡。
“笙笙……”楚洵將女孩兒提了一提,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抱着她輕輕搖晃了下,“秦池這樣做,也是在爲他的母妃報仇。
這些並非都是因你的緣故,不要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知道麼?嗯?”
顧寶笙抱着他腦袋,靠在他肩頭上,淡淡的“嗯”了一聲。
她只是在想,如果沒有那樣多的人和事夾雜在從前那個顧寶笙和秦池之間,或許,那兩人真會是一段佳話罷了。
只是,如果,終究是如果,不是結果。
秦池,必須爲自己的家事,和平津侯做一個了斷。
秦池是傍晚十分匆匆忙忙從蕭山王府“逃跑”的,披頭散髮,渾身鮮血淋漓的被文竹等人扶上馬車,整個人一路都狀若瘋魔,抱着包好的蕭德妃的腦袋不肯撒手,嘴裡不住的叫着“母妃”,還有“孟雲遙”的字眼。
文竹、文鬆、文柏三人,帶着一衆秦池的親衛從小東門而出,一路向西,終於在漫天晚霞退去之時,與平津侯的屬下蕭本接應上了。
小東門向西的官道,鋪的俱是細軟黃沙,逃得匆忙,讓南齊的太子,並不能像之前來的那樣,在黃沙官道上灑水。
這一路飛奔而來,所有人像是在山上扛了一天的黃土一般,灰頭土臉,大汗淋漓的散發着餿臭味兒。
尤其,被衆人護在中間受傷的秦池,傷口處還有一些黑色的蟲子在爬,渾身上下,他唯一干淨的,便只剩下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而他懷裡抱着那東西,早已引來一窩蜂的蒼蠅嗡嗡亂飛,腥臭的,帶了些淡黃的血水吧嗒吧嗒的順着秦池的衣襬流在地上。
蕭本是平津侯蕭添的心腹,也算是看着秦池從小長到大的。
可他也從未見過秦池這般呆愣癡傻,如失魂魄的模樣,再見他懷裡那東西,包裹尚算嚴實,只是因馬車顛簸而露出的一角,赫然是女子散落的髮髻。
而那髮髻中,露出了一角熟悉玉簪……
蕭本整個人都驚呆了,難不成……德妃娘娘她?!
文竹文鬆等人見蕭本也是驚訝得不敢相信,立馬便撲通撲通的齊齊拜倒在地,齊聲哭道:“蕭大人,還請侯爺爲我們家殿下和娘娘、還有孟大姑娘報仇啊!”
蕭本晃了晃腦袋,似乎以爲自己聽錯了,轉頭見秦池只是左手抱着蕭德妃的頭,而那右手卻是無力的垂下,右手手腕處,有一道極深的血痕,那傷口上,還凝了一層淡淡的冷霜。
蕭本徹底紅了眼。
那傷口,定然是廣平王府的楚世子,用寒氣爲刀刃所傷。
太子殿下的右手——徹底廢了啊!
“殿下!娘娘!”蕭本痛呼一聲,立馬跪在了秦池面前。
蕭本身後的人,早已飛快跑去與大營中的平津侯報信兒了。
大營中
平津侯坐在一幅地圖前,正仔細的排兵佈陣。
燈火通明,淡淡暖意的光灑在那沙盤做的地圖上,鮮豔的白藍小旗子,在平津侯手中緩慢移動着。
從江河到高山,從平原到京城,一步步的,藍色小旗遍佈了整個地圖。
平津侯撫掌一笑,底下候着的人便識趣的開始彙報起關於孟雲遙的事來。
“侯爺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那孟家嫡女,被蕭本蕭大人所救,眼下已是認定侯爺您是救命恩人了。
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底下人爲難的,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那孟家嫡女,醒來後,便似乎是瘋了。
如此一來,她如何還能勸說太子殿下死心塌地的爲侯爺您鞍前馬後呢?”
孟雲遙對秦池的重要性,平津侯府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也因此,會想到用毀掉孟雲遙的方法,來勸說、刺激秦池。
孟雲遙不瘋,他們這羣“救命恩人”有的是辦法,讓孟雲遙站在他們這一邊,心甘情願、言辭懇切的勸說秦池。
可若是瘋了……還是這樣不成人形的樣子瘋的……
底下人便開始擔心起來,這孟雲遙,到底還能不能對秦池起作用。
誰,會喜歡一個瘋婆子呢?
平津侯聽完,倏然一笑,“這樣麼?
本侯爺覺得……此機會甚佳!”
底下的人不太明白,“侯爺的意思是?”
“本侯爺且問你,這孟家女,吃喝拉撒可有問題?”
“這……倒是沒有。”
“冷暖可知?香臭可分?”
“分的。”
孟雲遙若是沒有洗澡,會自己在牀上磨蹭後背來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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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了。”平津侯淡淡一下道:“她若是醒來什麼都不知道,那纔是真正的傻了。
眼下麼,不過是裝傻,想等着阿池過來,看到她被欺負的鬼樣子,好博個同情罷了。”
底下人想到孟雲遙那樣子,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可她都那樣了!”
怎麼還能想着勾引人,取悅人呢?
平津侯笑道:“她被畜生所糟踐,可仍癡心妄想,阿池給她報仇,迎她爲後。
這樣的女人,一則心思毒辣,二則心智堅毅。
不到最後一刻,她自是永不甘心的。”
不過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罷,他要的只是擺佈秦池,至於孟雲遙那個女人……不需要她的時候,自然該殺。
他可不想看着這樣噁心的女人在面前晃來晃去的。
“對了,給阿池的信,可送過去了?”
“回侯爺的話,都送過去了。殿下也回說,若是得空,便來見侯爺您。”
平津侯淡淡點了下頭,暗道等秦池來的時間應該也不會太長。
可他剛坐下鋪了老虎皮的椅子,便有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過來稟報事情了。
“侯……侯……侯爺!”
平津侯點了下頭。
營帳外的兩名站着的護衛,將交叉的長槍一收,“撲通”一聲,那報信的人便栽倒在地。
平津侯淡淡道:“有何要事?”
底下人嘴脣跑得發白,見平津侯正襟危坐在上首,忙爬起來跪好。
頭重重磕在地上,砸出血來,悲痛的大聲道:“回侯爺的話!娘娘沒了!太子殿下的手……廢了!”
平津侯瞳孔猛然一縮,抓着扶手的大手猛然一緊。
他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再說一遍!——誰沒了?”
那人又是重重的把腦門兒往地上一砸,痛哭道:“回侯爺的話,是德妃娘娘,咱們蕭家的德妃娘娘……沒……沒了呀!”
“咔嚓”一聲,平津侯身下的座椅登時四分五裂,就連老虎皮都因這強悍的內力而化成一堆碎片,在空中凌亂飛舞。
那人還想再說些什麼,平津侯卻如疾風閃電一般,閃到他面前,大手捏住那脖頸。
“咔嚓”又一聲。
那人的脖頸登時被平津侯擰斷,像是那隻大手裡捏住的一隻死鴨子,頭無力的垂了下來。
前方的蕭本匆匆趕回營帳之中,見那屬下已經死去,而平津侯仍舊怒意未消,眼底通紅,心裡咯噔一下,忙過去跪下來,苦苦哀勸:“侯爺!侯爺啊!
‘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讓娘娘別屍首分離,儘快入土爲安的好啊!”
“砰”的一聲,平津侯毫不客氣的在蕭本胸口砸了一拳,將蕭本砸得“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侯……侯爺!”蕭本仍堅持道:“您……您快去看娘娘……吧!娘娘……她……她死不瞑目啊!”
說完,蕭本便暈了過去。
平津侯眼底閃過一絲淚光,很快消失不見。
讓衆人將那死去的屬下和蕭本擡下去後,這才命人把蕭德妃的腦袋抱進了營帳當中。
至於秦池,因他一直抱着蕭德妃的腦袋不肯鬆手,身邊的人不能取走蕭德妃的腦袋,不得已,將他打暈過去,這纔算交了差事。
營帳中
那寬大的書桌上,一面擺着沙盤山河戰場圖,另一邊,便是擺放的蕭德妃的腦袋。
那布料是秦池身上撕下的衣襬,參差不齊,布料之上,更是血水黃土融在一處,髒污不堪。
但平津侯,卻虔誠的,珍重的將那包好的一塊衣襬,一點一點的,從外輕輕鬆開那結,將那衣襬慢慢的退下來。
等蕭德妃那張黑黢黢的,沒有一點兒血肉,不辨容貌的臉真正顯露在他面前時。
平津侯突然溫柔的笑了一笑:“阿媛,你又與我開玩笑了不是?
這些遊戲,你都騙了我無數回了,我早知道的。
你快些變回來吧,阿媛。”
他輕柔的撫摸着那張乾枯烏黑的臉,待觸到那臉僵硬而冰冷,收回手,便是烏黑的血跡時,平津侯身子晃了一晃,終於忍不住的將那一顆頭抱在懷裡,悲痛大哭起來,“阿媛!阿媛你回來啊!
這天下很快就是我們的,很快便能爲我們的子榮報仇了啊!你睜眼看看,睜眼看看——這天下都是我們的了!”
沒有阿媛,這天下,他得來做什麼啊!
阿媛纔是他的天下啊!
這一晚,平津侯的營帳中,無人敢進,只聽得那聲聲撕心裂肺的痛哭哀嚎,讓這夜都變得悲涼起來。
遠離營帳外的人,沒聽到平津侯說什麼,只聽到那些震天痛哭,只當是平津侯太過疼愛這唯一的妹妹,這才哭得痛不欲生。
並不知道,這是平津侯爲自己心愛之人痛哭的緣故。
而另一方中,聽到平津侯痛哭的秦池,卻是冷笑一聲,翻身熟睡了。
他,還要打起精神來對付平津侯。
平津侯年少持家,自律嚴謹,允許自己的悲痛,也不過一晚的時間。
只是,這一晚的悲痛欲絕,卻讓平津侯徹底變了樣。
等秦池一到平津侯帳中時,幾乎認不出那是意氣風發的平津侯了。
他站在營帳外,眼底含淚,聲音帶悲,問了好,“舅舅!阿池不孝!阿池遲來了!”
撲通一聲,秦池便跪在了地上,低頭便是哭得泣不成聲。
平津侯淡淡的回頭,面容依舊儒雅英俊。
只是那一頭的青絲,一夜之間,全成如雪白髮。
他靜靜的打量了秦池一會兒,見秦池手腕兒上的傷仍舊帶了冷霜,與蕭德妃脖頸處的傷痕雖然有些微差異,可是那用劍的手法,卻是一模一樣。
——那是廣平王府特有的劍法,只有廣平王親自教的楚洵會這些。
他並不扶起秦池,只是坐在上首,語氣冷淡的審問道:“殺死你母親的,是楚洵?”
秦池哽咽的回:“是。”
“那爲何你沒事,你的母親卻不幸死去?做兒子的便是心安理得讓母親替你死去的嗎?”
“舅舅……舅舅!”秦池滿面淚痕,追悔莫及的樣子道:“若是阿池知道楚洵下手會這樣狠,阿池一定聽母妃的話,絕對不會爲了雲遙去找楚洵和顧寶笙算賬的!
是阿池害了母妃,阿池也無顏面活在這世上了,您要打便打,要殺便殺吧!阿池,心甘情願隨母妃一同去了!”
說完,秦池便仰頭,露出脖頸,毫不猶豫的閉上了眼睛。
秦池太毅然決然,反倒讓平津侯的防備弱了一分。
他看了眼秦池的脖頸,卻並未動手。
只是冷聲道:“此事到底是如何與那孟家女和楚洵有關的,你且從實說來。”
秦池咬了咬牙,十分愧疚的道:“那日,阿池收到了楚洵和顧寶笙害死雲遙的消息。
便提劍過去,想殺了顧寶笙,讓楚洵也嚐嚐失去心愛女子的滋味。
可是……”
秦池深吸一口氣,收了收眼淚才道:“母妃說楚洵武功高強,不許我去。
便要攔住我。舅舅,您是知道的,我此生只愛雲遙一個人,哪裡能忍受顧寶笙和楚洵讓人去侮辱雲遙的事情發生?
我不願意,母妃便追着我出來了。
那會兒,又正巧碰到楚洵和顧寶笙在花園裡散步。
所以……所以我忍不住對顧寶笙動了手。
母妃她站在我身旁,楚洵這才……這,都是我的錯!
是我對不起母妃!”
說完,秦池便低頭放聲大哭起來。
後來的事,不用秦池仔細解釋,單從這三言兩語中,平津侯也猜到了蕭德妃被斬下頭顱的方位。
難怪之前見阿媛的脖頸切口,是斜着的!
原來都是秦池這蠢貨爲了孟雲遙那個賤人,要去殺顧寶笙,這才激怒楚洵一劍斬了過來。
那寒氣所化利刃,餘威甚大,速度又快,便是秦池跑得快躲過一劫,他一閃,那寒氣利刃,可不是就落在他斜後側的阿媛身上了嗎?
平津侯手握的拳頭咯咯作響,恨不能一拳砸死秦池。
可是他不能讓秦池現在就死,阿媛沒了,他便先打下這天下,毀了這天下,再同阿媛還有死去的兒子子榮一同長埋地下便是。
秦池,是要留着燒死在阿媛面前,給阿媛消氣的。
至於那始作俑者孟雲遙,就更別想在他手下好好兒活着了!
平津侯沉默許久,等秦池哭聲漸漸消散,抽抽噎噎的止不住抽泣時,平津侯這才慢慢的走到了秦池面前。
他伸出手道:“阿池……你起來吧。”
“不!阿池害死了母妃!阿池有罪!舅舅便讓阿池跪死在這裡吧!”
“你若跪死在這裡,那你的孟家女,可如何是好?”
秦池十分驚訝的樣子道:“舅舅說的,可是雲遙?”
平津侯淡淡點了點頭道:“那日舅舅的屬下,你的蕭叔叔從那小東門一帶路過,碰巧遇見了那孟家女受辱。
這便救了下來,你若是死了,那舅舅救人,豈不是白救了?”
“舅舅……我……”
“阿池!”平津侯嚴肅的沉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怎可因母之死,自己便要死去活來?
若是真覺對不起母親,爲何不手刃仇人,爲母報仇,反在這裡像個女人一樣哭哭啼啼?
我平津侯府的男兒,絕非這等無能之輩!”
秦池咬牙想了一會兒,待平津侯的拳頭重重砸在他胸口時,秦池咬牙重重的點了頭。
“阿池,定然不負舅舅所望!”
平津侯聽完,似是欣慰的點點頭。
又道:“那孟家女的事情,舅舅也替你打探過一番了。
原是那顧家三女同楚洵弄出來的事,不過,蕭琛在其中也是助紂爲虐的。
那些賊人帶來的蛇,都是蕭山王府所出。
若要爲母報仇,爲那孟家女報仇,這兩人兵力,實在不是你能抗衡得了的啊!
再者,你父皇對楚洵、蕭琛,可都是極其喜愛的。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不知情者,恐怕以爲那楚洵、蕭琛纔是他的兒子,你纔是世子啊!”
秦池聽完,眼底閃過一絲狠辣,他看向平津侯祈求道:“舅舅,您能不能借我點兒兵?”
頓了不過片刻,他又語氣堅定,眼底含恨道:“父皇從來寵愛楚洵,便是知道母妃是被他所殺,也決計不肯爲母妃出氣的。
既然他如此狠心,能不要我這個兒子,不要母妃這個母親,那阿池何必還要認那個父親?
他非要做昏君,擾亂這南齊的正邪,那……便讓阿池來做這個明君吧!”
平津侯長嘆一口氣。
擺擺手道:“舅舅只有你母妃一個妹妹,也只有你一個外甥,哪裡有不肯借的道理?
只是,你此去務必要小心,那顧家女的頭顱,是一定要斬下來祭奠你的母親的。
楚洵與蕭琛身份特殊,暫且先囚禁吧。”
平津侯三言兩語定了這幾人的下場,又轉頭問秦池:“阿池,你以爲呢?”
殺笙笙?秦池的心緊縮一下,痛到無法自拔,但他原本身上有傷,也看不出來。
“阿池——一定不負舅舅所望!”
平津侯欣慰的點點頭,便讓人帶秦池下去看孟雲遙了。
只是,等秦池一走,平津侯的臉色便冷下來。
“吩咐下去……等他走了……那孟家女,便扔到馬圈、蛇窩中去……”平津侯冷笑道:“她不是想瘋麼?那便成全她。”
讓孟雲遙徹底成爲一個瘋子好了。
誰讓阿媛的死,是因爲秦池和孟雲遙兩人造成的呢?
秦池越是喜歡孟雲遙,他便越是要孟雲遙身不如死!
秦池被人一路帶着走,雖是目不斜視,可那那餘光卻是將四周的地形牢記在心。
等那人把他帶到孟雲遙帳篷前時,秦池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便衝到了孟雲遙牀前。
那帶路的人撇撇嘴,堂堂的太子殿下啊,竟然還喜歡這樣一個瘋婆子,也不知該是說他癡情,還是說他傻了!
不過,總算得到了信息,好與平津侯交代了不是?
那人招呼了幾個士兵過來守着,連忙報信去了。
帳篷中的秦池並沒有放鬆半分,一臉焦急的守在孟雲遙身旁,等她醒來。
可牀上的孟雲遙本就不瘋,只是裝成一會兒瘋,一會兒睡的樣子罷了。
聽底下的士兵碎嘴,說秦池要來,她看到希望,幾乎喜極而泣,興奮得整夜不能安睡了,哪裡還能睡得如此安穩?
聽聞輕輕的,熟悉的腳步聲響起,而秦池似乎還親密無間的坐在她的身旁,孟雲遙一下便睜眼醒來。
“雲遙!雲遙是我啊!”秦池似乎想激動的過去抱住孟雲遙。
可孟雲遙卻對他避之如蛇蠍,整個人都害怕極了,沒手沒腳的身子不住的往後縮。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不要!不要碰我!”
她害怕至極,秦池便心疼到底,他用被子將孟雲遙裹住,按住她不要她亂動,聲音悲痛道:“雲遙!對不起!是我來遲了!是我的錯!都怪我!”
可孟雲遙卻瞪大了眼睛,一直瘋魔狀的搖頭,喃喃自語道:“是顧寶笙!是顧寶笙……害我的是顧寶笙!她自己說的……她叫顧寶笙!”
“果然是她!”秦池似乎毫不猶豫的相信的孟雲遙的話,牙一咬,便鄭重的,疼惜的看着孟雲遙道:“雲遙,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顧寶笙的屍體擺在你面前,爲你報仇的。
你不要擔心,這一戰,我很快便會打贏,治好你身上的傷,迎你爲後的!”
等秦池離開,孟雲遙還沉浸在美夢當中,她將頭埋在被窩裡,看似瑟瑟發抖,實則開心偷笑得幾乎肚子都要笑痛了。
這平津侯府的兵力,她這些日子聽操練的士兵吶喊,是大約知道的。
何況平津侯是何等人,便是秦池有些不大靠譜,這親舅舅總能力挽狂瀾的!
畢竟,平津侯可是不輸於鎮國公顧懷曾的人啊!
孟雲遙在被窩做着美夢,卻不知,那平津侯早已準備好了收拾她的東西。
而走出去的秦池,眼底也滿是冷漠。
要他殺笙笙,不可能!
可殺平津侯和孟雲遙,卻是勢在必行!
263章 寶笙計謀,平津侯伏法
蕭山王府
夏夜清幽,螢蟲飛舞,荷風送香,竹露輕滴。
蕭琛書房中,卻仍舊一片燈火光明。
蕭琛、楚洵、龐軍師和凜四等人俱圍在一方書桌旁,看着那山河走向無比清晰精細的地圖。
蕭琛金扇子點在小東門一帶,不疾不徐道:“平津侯營帳駐紮在此,往北是聞禪山,往南有巫山河,登山可用石攻,野味野菜自給自足。
退河一帶可以自守逃走,有水有魚有玉米。”
平津侯用兵有道,運籌帷幄,看上去倒是十分難解的樣子。
不過楚洵淡淡瞥了一眼,便戳穿了蕭琛:“雲州方圓百里,莫不是蕭山王府土地。
他若能駐紮,你定然已有對策。”
何必大晚上讓大家出來熬夜呢?
無非是不想讓自己和笙笙一起盪鞦韆親密一會兒罷了。
楚洵對此有些淡淡的不滿。
蕭琛“啪”的一下,打開扇子,扇了一扇道:“不錯,本世子承認。
將平津侯引入其中,確實有甕中捉鱉之意。
但本世子如今瞧着,此局卻並非如此好解。”
“怎麼說?”
蕭琛沉默一瞬,沉聲道:“那假的蕭德妃——平津侯的先夫人,用蠱蟲給平津侯府的蕭家軍訓練了一批死士。
刀槍棍棒不入,百毒不侵,且那死士身有劇毒,力氣巨大無比。
更喜食用鮮血生肉,被咬中之人,卻似身中劇毒,登時無法動彈。
如此一來,戰場上,我們便吃虧了。”
蕭琛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用火攻,可平津侯卻命人連日趕工,挖了好幾口井,又從巫山河處引水,火攻恐怕作用不大。
若是開閘泄洪,平津侯又早已探知地形,在下游挖了不少溝渠,一開閘,百姓雖能撤走,可那些老百姓種的萬頃良田卻是毀於一旦。
而且,蕭琛也猜測到了,平津侯等那開閘泄洪之時,未必會讓那乾淨的水流下去,到時候,在水中放不少蕭德妃給的毒藥,黎民蒼生,哪有不受苦的道理?
蕭琛話剛落,卻聽四九來報,顧寶笙過來了。
蕭琛皺眉,對楚洵十分不滿意,“來的時候,你爲何不早讓笙笙睡覺?
笙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是身子不舒服了,你耽擱得起嗎?”
楚洵自然是心疼顧寶笙的,當然不會反駁蕭琛的話。
只是想到鎮國公和平津侯曾是至交好友,顧寶笙又曾是鎮國公顧懷曾的親生女兒,多半是顧寶笙想到了什麼應對之策,這才連夜趕來的。
因而,楚洵便忙讓凜四將顧寶笙接進來。
蕭琛瞪了他一眼,可顧寶笙進來得太快,蕭琛不敢給寶貝妹妹臉色看,等她一進門,便笑眯眯的問她:“笙笙,這麼晚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找哥哥嗎?”
楚洵幫顧寶笙拿下披風的帽子,一張雪膚花貌,眉眼精緻的臉便露了出來。
女孩兒微微頷首,“不錯,寶笙,的確有要事告知哥哥與龐軍師——是關於平津侯的。”
蕭琛一聽,立馬收斂起神色來。
他雖猜到顧寶笙就是顧眠笙,也知道這個妹妹的能耐,卻並不希望她參與其中,被平津侯發現,被平津侯傷害。
“笙笙,這件事,若你有解決之法,交給哥哥和楚世子來辦便是。不必你親自動手。”
“哥哥放心。”少女淡笑道:“寶笙並非衝動之人,自然不會胡來。
只是,方纔太子殿下傳來那死士的信息,寶笙卻對此,知道一二的。”
龐軍師撫着鬍鬚,笑眯眯的看着小姑娘道:“笙姑娘,解法是如何啊?
老夫也來學上一學。”
楚洵和蕭琛也把目光齊齊看了過去。
卻見少女微微一笑道:“解法,便是,讓那些死士,互相殘殺。”
蕭琛皺眉,又不好說寶貝妹妹的話不對,可是那刀槍棍棒,尚且不入的死士,如何能用牙齒自相殘殺呢?
容顏絕色,霞姿月韻的少女卻並不慌亂,她慢慢解釋道:“這些死士在戰場上,之所以會攻擊對戰的敵軍,而非他們自己人,實則,是用了秘藥控制的。
秘藥乃每日出徵之時,隨一碗雞血喂下去。”
“所以,你是讓我們在雞血裡動手腳?”
蕭琛一下子便明白過來了。
顧寶笙點頭,“不錯。”
秘藥定然藏得十分隱蔽,可是那雞血卻不盡然,只要有農夫農婦賣過去,自然有的是辦法動手腳。
可平津侯在這裡這麼久,可並沒見到平津侯派人去買活雞啊。
顧寶笙大約是知道這事兒,便笑道:“寶笙曾聞,平津侯的心腹,蕭本蕭大人其母曾是馴獸師。
若是他得其母真傳,利用狼去叼雞,利用蛇去咬雞崽……
這方圓百里農戶不少,隔幾日丟一隻,又再換另外的一些人家丟幾隻,也足夠他們食用了。
何況,這夏日的狼與蛇,本就衆多。
丟一兩隻雞是常有的事,並不會感到大驚小怪。
如此,這真相也被瞞了下來。”
龐軍師給顧寶笙豎了個大拇指,連聲誇讚她“巾幗不讓鬚眉”。
那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看自己的親孫女兒,爲她年少有爲,感到十分驕傲一般。
唯一可惜的,是這小郡主,他不能立馬帶回西戎去給那一幫老頭子炫耀!
可惜,真是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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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琛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的眼神收斂些,別跟賊似的盯着他的寶貝妹妹。
龐軍師大概知道自己還是得有些長輩的樣子的。
便咳嗽了兩聲,正色道:“那笙姑娘,可知道那秘藥同何藥相互作用,有讓那些死士自相殘殺之效啊?”
顧寶笙想了一想,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張方子。
“這些?”
“不錯。”顧寶笙點頭道:“這上面的藥是苗疆人用的,寶笙只知藥材,卻不知用量。
可鬼醫年輕時,曾行走苗疆。
料想,這必定是哪本古書上的方子,鬼醫醫術毒術俱是天下第一,閱書也是無數。
這個……”
顧寶笙肯定道:“鬼醫一定見過。”
蕭琛搖了搖扇子,突然衝楚洵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轉頭又一臉誠懇,面帶微笑的看着顧寶笙道:“笙笙,你真是我們蕭山王府的寶貝!”
他想把妹妹藏起來,最好直接打包揣在兜兒裡帶回西戎去,再不讓楚洵那個狼崽子來叼!
楚洵淡淡看了他一眼,大手摸到顧寶笙的手已經有些微微的涼意,外面的露水也漸漸滴落下來。
當着蕭琛的面兒,楚洵毫不猶豫的將顧寶笙抱在懷裡,溫聲道:“手太涼,你操心太多,我先送你回去歇息吧。”
他家的妹妹喲!
是他家的!
蕭琛憤憤的瞪了眼楚洵。
顧寶笙卻是搖頭道:“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平津侯府除了這些死士,那些其餘士兵排列的五行八卦陣,威力仍舊不小。”
“五行八卦陣?”
蕭琛皺眉,“這陣法不是早就失傳了嗎?”
傳聞,這五行八卦陣是南齊開國皇帝自創的陣法,在此陣法中的士兵,依次排列,能根據敵人不同方位的攻打,快速變換陣型,內中士兵休息,外中士兵攻打,而後,內外的士兵再相互調換位置,待補充體力之後,再換一輪。
表面看去,是人家用車輪戰攻打他們,實則不然,那其中有鐵造的一輛巨大投石車和藥粉包。
就算退到裡面的士兵在休息,在用米糧清水,可閒暇之餘,仍舊會操作那投石車投出石塊和藥粉包來。
如此雙重攻擊之下,前來攻打的一方,倒是成了弱勢的一方。
且那藥粉包是石灰,能讓人瞎了眼睛,自己還沒上前打,說不定在混亂之下,便被自己的軍隊給踩死了。
顧寶笙也沒有隱瞞:“並非是失傳,而是,這陣法,還有其餘的兵書、厲害陣法都被平津侯府的先祖刻意隱瞞下來。”
要想一枝獨秀,便必須得有自己的看家本領。
身爲武將,排兵佈局更是如此。
若是人人排出的陣法都如此厲害,那南齊便是人人都是大將了。
平津侯府的先祖爲了讓自家的子孫能多多受益,便把當年一起殺敵的兄弟都想方設法弄死了,而後,將他們當年一羣人的厲害兵書陣法蒐羅到了自己的私庫當中。
也因此,平津侯府能在短短一百年的時間裡,聲名鵲起,與鎮國公府並列。
顧寶笙知道這陣法,還是她是顧眠笙的時候,從她父親顧懷曾口中,無意得知此事。
可他父親當年覺得,平津侯府的兵書到底是那平津侯先祖,不夠仁慈講義氣弄出來的,若是他告發,平津侯豈不是要爲先祖的錯誤而受罰?
那時,又正好是平津侯摔下馬,斷了腿的時候,父親心中百般愧疚,如何還能再去告發?
豈不知,世上有言“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原是有它的道理的。
顧家沒有告發平津侯兵書的事情,可平津侯卻讓他們顧、崔兩家全家覆滅。
顧寶笙甚至不知,這平津侯到底是癡情,與那南疆聖女心意相通,這才墜下馬匹的,還是他知道了父親查到了兵書一事,刻意博取同情的。
蕭琛見顧寶笙對陣法、對平津侯都十分熟悉,又見顧寶笙勢必要在此幫忙,不肯走的樣子。
蕭琛便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命人將那椅子軟墊拿過來,讓顧寶笙坐在上面慢慢道來。
“那……笙笙……”蕭琛問她,“此陣何解?”
“給他們充足的藥粉包。”顧寶笙頓了一頓,又補充道:“越多越好。”
“藥粉包?”
“那藥粉包,便是生石灰裝在裡頭,待投擲出來,砸到人的腦袋,便會散開粉末,讓人無法睜眼,甚至瞎眼。”
蕭琛聽到這兒,已經瞭然。
“在藥粉包裡做手腳?”
“不錯。”顧寶笙點頭道:“那些生石灰若是遇水便會沸騰不止。
投石車,唯一的孔道,便是那裝石塊的地方。”
外面都是一大羣士兵,自然不會覺得,有人能靠近那投石車,能對隱藏在人羣中的投石車動手腳。
可是,不覺得,並不能代表不能。
“用內力?”
“不。”顧寶笙淡淡一笑,“用大象。
寶笙聽聞,雲州這一帶,大象極多,也有不少馴獸師,知曉如何馴養它。
我們只需在大象身上披一層鎧甲,讓它進入其中,用鼻子噴水便是了。”
蕭琛摸了摸鼻子,咳嗽了兩聲,“其實,哥哥用內力,也可以的。”
他沒有妹妹想象得那樣弱,那些水,他用內力,同樣可以將巫山河引過來的水,再引到那投石車裡面去的。
顧寶笙搖頭,“哥哥,寶笙並非不知你與楚洵都是內力極爲深厚,能引河水,動山巒之人。
只是……平津侯狡兔三窟,此戰若是敗了,他必定還要逃到南疆。
一戰不勝,平津侯不死,他日必定後患無窮。”
蕭琛和楚洵若是大肆動用內力,正好合了平津侯的心意。
到時候,恐怕並非是楚洵、蕭琛生擒了平津侯,而是平津侯生擒了楚洵或者蕭琛了。
偏偏,蕭琛和楚洵無論哪一個被抓,他們都會有數之不盡的麻煩與煩惱。
蕭琛聽完,這纔不語,只是道:“這些日子你好好兒在玉簪閣待着,不要出來。”
戰亂之時,哪裡都亂,蕭山王府雖然不亂,也免不了外頭的人來作亂。
此事暫且不提。
那小東門郊外,一連幾日,平津侯的一衆蕭家軍,心情都着實不大好。
原因麼,便在於,這些日子,那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軍隊,簡直是換着法兒來欺負他們,把他們當猴子來耍!
或是三更半夜來個偷襲糧倉,或是天剛朦朧,便來個敲鑼打鼓,換到他們晚飯時節,又是一堆夜壺扔過來,屎尿飛濺,弄得他們滿身都是。
這還是錦衣衛麼?還是那個風度翩翩的蕭世子手下的士兵嗎?
還讓不讓人吃飯睡覺了?!
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軍隊,用鍥而不捨的態度告訴他們。
他們是既不想讓這平津侯府的蕭家軍好好兒吃飯,更不想讓他們好好兒睡覺。
誰有心情把敵人養好了來跟自己打架玩兒呢?
他們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軍隊也很忙的啊!
起初三日,平津侯還會略微沉吟一瞬,命心腹蕭本傳話下去,只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可上當。”
堅持三天,這些人便該退下去,兩方該動真格了。
可偏偏,三天之後,正當蕭家軍換了補覺回來,精神抖索那一撥兒人,在烈日下站了一天,個個穿着厚實的鎧甲,都要中暑暈倒了。
卻依舊硬撐着,士氣高昂的排列好五行八卦陣,想打敗錦衣衛和蕭家軍,揚眉吐氣的時候。
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軍隊——一個人,都沒來!
他們倒不是不想主動攻打,可是每次想要主動攻打的時候,都聽到裡面似乎有軍隊要衝出來的聲音,還在敲鼓。
衆人都道,這敲鼓完了,士氣鼓舞完了,便該出來了。
可是這一等,便是一上午,下午想攻打的時候,那城門上早掛了厚重的鞭炮還守着一羣狼……
雲州這夏日,若是沒有及時喝水,人都得曬成枯樹葉的模樣。
一衆士兵緊張半日已經夠辛苦了,再來一下午,原本士氣高昂,精神飽滿的蕭家軍徹底像曬蔫兒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了。
營帳內的平津侯,聽蕭本說完情況,沉默半晌。
蕭本不明白,“侯爺,那城內之人,雖有蕭世子和楚世子坐鎮,可畢竟人年輕。
侯爺雖有顧慮,可屬下以爲,實在不必向他們如此示弱啊,侯爺。”
平津侯身爲能與鎮國公顧懷曾齊名的人,自然是知道這些是小兒之計。
意在擾亂軍心。
可這小兒之計,也有小兒之計的用途。
譬如,讓楚洵和蕭琛,狂妄自大,自以爲無所不能,一個小小的計謀就能讓他蕭家軍倒下。
“吧嗒”一下,平津侯將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盤上,淡聲道:“本侯自有打算。
你將秦池喚過來,本侯有話交代與他。”
蕭本連忙應是,退了下去。
營帳中
秦池正在吃午飯。
一碟清炒薄荷,一碟鹹菜絲配饅頭,外加一條烤魚。
堂堂太子落到如此地步,秦池吃飯倒也不顯落魄,依舊大口大口的吃着。
只是趁文鬆文竹在營帳外面守着的時候,秦池卻是將那烤魚的肚子裡取出一卷魚肉做的餅來。
蕭本母親是馴獸出生,蕭本從小便對氣味敏銳得很,秦池這裡筆墨紙硯,一應全無,若是蕭本那領鼻子聞到了墨香,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定要找出個所以然來。
秦池打開餅,看了一眼,便飛快將那魚肉餅子遲了下去。
那餅上,用刀刻了兩個字,“栽贓劫持”。
那贓必定是栽到楚洵和蕭琛頭上的,至於劫持,自然是他這個太子了。
秦池雖知道了,可面上卻是不顯,見蕭本來,忙將吃食放下,隨他過去了。
只是,在秦池走後,蕭本身後的人便將秦池的屋子查了個遍。
雖然秦池是愚笨之人,可是,軍營重地,卻仍舊不得不防。
營帳中
平津侯正在描畫,畫像中人,“巧笑嫣兮,美目盼兮”
畫的正是秦池的生母——蕭德妃。
一顰一笑,俱是秦池記憶中熟悉的樣子,並非是秦池那僞裝的舅母。
於是,秦池一進門來,看到那畫像時,立馬便紅了眼睛。
他哽咽道:“母妃……”
“唉……阿池,你總算來了。”平津侯一頭如雪白髮,面色愁苦,便顯得他愈發孤寡寂寥。
秦池收了眼淚,忙走到平津侯身邊道:“舅舅,您叫阿池過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平津侯嘆道:“我蕭家軍雖開未與那錦衣衛和蕭山王府的軍隊正式開戰。
可眼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不過這幾日,軍隊裡的人便個個都無精打采了。
舅舅仔細想過,若是強攻,那城內不知多少埋伏陷阱。
若是投降,那自然也不是我蕭家男兒的氣概……”
秦池一聽,連忙接口道:“舅舅,這都是阿池的不是。
若非因爲阿池有傷在身,舅舅憂心阿池,特讓阿池養傷。
阿池也不會閒置軍務許久,讓士兵們受這等罪過。
舅舅舊疾,不能領兵,這兵又原是阿池向舅舅借的。
阿池豈有不親自帶兵與那些狗賊戰上一戰的道理?”
平津侯皺了皺眉。
“可阿池……你從未帶過兵……”
“舅舅放心!”秦池此刻儼然是從前那個單純卻時常爲了孟雲遙不顧一切的男兒,他熱血沸騰道:“阿池是蕭家的男兒,豈有惜命不敢上戰場的時候?
爲母報仇,爲妻報仇,爲舅報仇,此乃天經地義!
便是老天爺,也是站在阿池這一邊的。
舅舅且放心,我來雲州的時日長,那時,阿池怕那蕭山王世子有不臣之心,是特地讓人將城內的地圖畫了一份的。
雖然那地圖遺落在蕭山王府,可阿池卻是依稀記得的。
阿池——不怕他們!”
等秦池慷慨激昂的說完這一番話,平津侯彷彿深覺欣慰,眼底帶了欣喜的淚花在閃。
不過一開口,便有了所求,“阿池啊,你此番前去,若只是單單你一個人知道這城內的地圖,那底下的士兵到時候若是不慎跟丟了。
豈不是如無頭蒼蠅一樣,在城內走不出來?”
秦池一聽,立馬道:“舅舅說得十分有理。
橫豎這蕭家軍都是自己人,豈有阿池一個人知道城內佈局的道理?
阿池這便將地圖畫下來!讓蕭本叔叔派人發下去吧!”
平津侯點點頭,靜靜站在一旁看秦池畫起來。
等那墨跡幹了,平津侯方纔將那抄寫東西的人喚進來,讓他多抄了幾份。
只說,讓底下的中層將領帶着士兵將這地圖背熟便是。
等秦池畫完,走出營帳,垂眸便是掩下一層冷光。
這舅舅,心裡果然也是容不下他的!
不出秦池所料,秦池爲這些蕭家軍畫出雲州城城內地圖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蕭琛、楚洵和顧寶笙耳朵裡。
蕭琛握着地圖,微微皺眉。
實話實說,秦池的畫工很不錯。
可是,將這雲州城內的地圖畫了個七七八八……
平津侯若是真的攻打進來,恐怕不太美妙。
雖然,他是理解秦池的苦衷的。
秦池若是畫不出來,或是畫了錯誤的東西,那麼,以平津侯的疑心,定然會將秦池懷疑到底,反將秦池綁起來,不許他攻打。
如此,他們的計劃便要改變了。
畢竟,破平津侯的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秦池把雲州城的守衛之處都畫了出來,對雲州十分不利。
不過,到底,楚洵和蕭琛知道秦池的心思,仍舊沒有改變計劃。
秦池帶兵攻打雲州城這一日,天氣不大好,漫天都是沉沉的烏雲,一團一團的擋住了陽光。
大風呼嘯而過,捲起官道黃沙,悲寂又蒼涼。
秦池騎着高頭大馬,站在最中央,被一羣身披鎧甲的士兵圍在正中央,他面容俊朗如玉,劍眉星目,十分美好。
然那眸光卻冰冷狠辣,聲音也恨意十足:“楚洵,蕭琛!
我秦池之母,被你楚洵所殺,我秦池之妻,被你蕭琛派人所辱!
一切,都是因你們二人被顧寶笙那個妖女所迷惑的緣故!
可你二人,竟不思悔改,反向父皇告孤一狀,讓孤給你們二人道歉!
孤不服!
便是父皇要拿孤問罪!孤也要先殺了你們!
既然你們不肯聽孤的話,將那顧寶笙交出來,那孤,便只有親自進城,殺了她了!”
話落,秦池便大喝一聲道:“兄弟們,衝啊!”
秦池帶的士兵,都是平津侯和蕭本一早訓練好的。
第一層攻城的人,便是照着秦池所畫的那圖紙,專門挑選了一個容易低矮的地兒。
那處守衛雖嚴,可畢竟蕭家軍的高手也多,攻了半個時辰,便有人架着梯子進去了。
當然,一同被送入城中的,還有那些平津侯豢養的死士。
遠處高山,平津侯用西洋鏡遙望着那黃沙滾滾的戰場,不由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只要那雲州城被打開了一個缺口,剩下的,他們便能用那些死士來解決那些人。
內力再厲害,刀劍再鋒利,毒藥再高明,又能如何?
至於這秦池……平津侯並不打算留着他。
雲州城是因秦池畫出來那圖紙才被攻破的,秦池又口口聲聲要殺了顧寶笙給蕭德妃和孟雲遙報仇,不用他出手,蕭琛和楚洵便會先殺他泄憤。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秦池畫的地圖是假的,可是昨夜,他孤身一人用輕功飛到了那聞禪山遙望了一番,見這城門內的佈局與秦池所畫,的確彷彿。
而秦池的腦子,他也讓隨行的老軍醫診治過一番,確定他的確身上還有蠱蟲,腦子依舊不大靈光,這才放心將消息傳了出去。
五行八卦陣一擺,那死士一用,便是楚洵和蕭琛用巫山之水將投石車毀掉又如何?
擒賊先擒王,終究,他內力深厚,有辦法將那內力虛弱的楚洵、蕭琛解決掉!
平津侯心情十分激動,眼眶熱淚盈盈,自言自語道:“阿媛啊!你看到了嗎?
這些害你的人,統統都要匍匐在我的腳下!
我會讓他們以鮮血來祭你的!”
阿媛被他們毀了,他便毀了他們,再毀了這天下!
平津侯正一面轉着西洋鏡,一面自言自語。
忽然瞥到那從雲梯上進入雲州城內的人突然全數從城內涌了出來,衝着其餘的死士,還有蕭家軍。
平津侯暗叫一聲不好,“蕭本,今日出徵之時,可有喂秘藥和雞血?”
蕭本也是着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侯爺,這秘藥是您交由屬下親自保管。
屬下哪有敢忘記喂的?
何況,這些死士,若是忘記喂藥一日,便是不能行走,如何還能如此力大無比啊?”
平津侯深吸一口氣,忙讓蕭本將藥拿出來。
他總得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可剛一聞那藥的氣味,平津侯便又氣憤的將蓋子蓋上,“不是秘藥的問題。
雞血,你立馬把今日的雞血拿過來,本侯爺要看看,他們到底給本侯爺的死士下了什麼藥!”
蕭本知道平津侯懂一些這玩意兒的,忙拿了一碗雞血過來。
可是平津侯越嗅,臉色便越是難看。
“侯爺,如何?”
“哐啷”一聲,平津侯便將那碗雞血砸在地上,雙眼赤紅。
“好啊!竟是你!”
“侯爺?”
“不必管那死士!”平津侯立馬命令道:“將其餘的投石車擺出來,退兵!”
蕭本大驚,“侯爺?!”
平津侯冷冷的看了蕭本一眼,“巫師親自動手,你要本侯送死不成?”
他還未報仇,又怎能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有犧牲那些木然無知的死士,保住大部分的兵力,他才能爲阿媛報仇!
可是正準備退兵之時,那官道上突然整整齊齊來了一羣身披鎧甲的大象,一頭一頭,沉沉的踏在這土地上,直讓這土地都在顫抖。
平津侯剛大喝一聲,“退!”
那排列成五行八卦陣的士兵突然渾身抽搐,瘋魔起來。
緊接着,一羣蕭家軍的人,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成青紫狀,兩眼鼓如銅鈴,尖牙立現,張牙舞爪。
瞧着——卻是之前他豢養的那些死士的模樣,只是皮膚並沒有那樣褶皺,目光並沒有那樣赤紅罷了。
“這是怎麼回事?”平津侯厲聲質問着身旁的蕭本,“今日的食物都是由你準備!
蕭本!”
“屬下在!”蕭本急得大汗淋漓,只覺是冤枉透頂了,“侯爺!
今日的食物同往常並無區別啊!雞血給了死士,雞肉給了士兵……
蕭本跟了您二十餘年,以自己的性命發誓,絕不會背叛侯爺您的!”
平津侯腦子裡飛快閃過什麼東西。
恨得幾乎咬牙切齒,原來,還是那消失許久不見,他以爲已經死了的巫師搞得鬼!
“侯爺!”眼見那些士兵自相殘殺,越來越猛,而那投石車中的一堆士兵,今日並沒有食用雞肉,而是食用戰車中的肉包子的士兵,依舊未能倖免。
待那一羣大象踏過屍體,將鼻子中的一股泉水噴到那投石車當中時,“蹭”的一聲,滾滾的熱氣從裡冒出來。
投石車中,一羣士兵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傳出來,響徹雲霄。
平津侯呆望了這一地的死士和死去的士兵,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巫師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
身後,是秦池淡淡冷漠的聲音響起,“舅舅……你輸了!”
264章 秦池說實情,雲遙絕望
高山巍峨,雲蒸霞蔚。
青年男子一身瀲灩紫衣站在絢麗晨光中,眉目如畫,丰神俊朗。
愈發顯得對面的中年男子發如暮雪,頹敗蒼老。
平津侯目光沉沉的看着對面的秦池。
曾幾何時,對面高大俊美的男子還是個小不點兒,抱着他的大腿叫舅舅,後來長成少年,敬他如山,聽他的話不亞於景仁帝的聖旨。
可就是這個,他以爲一直愚笨單純的外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早已恢復心智,僞裝成從前愚鈍的樣子,與他周旋,而且,還得勝了。
平津侯心裡的滋味,實在複雜難言。
有一絲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欣慰,更多的還是不甘。
他的兒子子榮,他的妻子阿媛,家仇未報,他又怎能死去?
平津侯看向從秦池身後走來的蕭琛和楚洵,想到當年這三人還有杜少擎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這四個小孩兒,曾經的弓馬騎射,還是他親自教導過一段兒時間的。
只是光陰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這些稚子便長大成人,而他們手中的弓箭,手中的利刃,有朝一日——竟對準了他自己。
楚洵還是當年那般清冷矜貴,蕭琛也如當年那般桀驁美豔……都是他當年十分看好疼愛的“小徒弟”啊。
秦池見他沉默許久,不由緩緩開口道:“舅舅,事已成定局,何須再強求反抗?”
平津侯看了他一眼,忽然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阿池啊阿池!舅舅教了你那麼多次,什麼叫‘狡兔三窟’,‘必備後招’。
可你爲何總是不聽進心裡去呢?”
平津侯話一落,楚洵、蕭琛、秦池同時輕功點地,不料,平津侯輕功已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竟是直接從山頂往下一躍,風灌長袖,身形靈敏,如蝙蝠一般,在厚厚一層翻涌的紅雲下肆意翱翔。
楚洵、蕭琛、秦池等人見他往城門的方向飛去,立馬抄近道輕功點地,一路疾奔而去。
等一行人趕到小東門城門口時,平津侯早已站在城牆之上,威風凜凜,俯看城下。
蕭琛見那城牆之上,城牆之下,俱是被吸乾精血的屍體,而平津侯卻精神飽滿,似還是武力大增的模樣。
隔得這樣遠,竟都感受到了平津侯內力雄渾,可以釋放的氣息。
蕭琛暗道一聲不好,那些死士有鬼醫的藥對付,不過是一羣蝦兵蟹將,可這平津侯卻是武功出神入化,如今飲用瞭如此多的人血,恐怕更是無人能敵了。
平津侯見這三個年輕人已經看出他的功力來了,也並不隱瞞。
只笑道:“孩子們啊,那些死士雖然重要,不過,本侯很早就教過你們了。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若是隻等着旁人給自己打仗,誰人知道,這些人的刀子有朝一日不會割下自己的腦袋?
看在本侯爺好歹當過你們師父的份兒上,本侯,便再告訴你們一個道理。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三人還沒反應過來,平津侯手中便抓了兩個女子擺在他們面前。
秦池一見,瞳孔猛然一縮。
“外祖母?!”
只見平津侯手中的兩個女子,一人白髮蒼蒼,骨瘦如柴,一人頭頂全禿,四肢全無。
正是秦池的外祖母——蕭老婦人,還有秦池的“心上人”——孟雲遙。
秦池的眼睛一下便紅了。
他幼年之時,蕭德妃眼裡只有江陽,寵愛江陽如天,卻嚴苛待他如地。
多虧有外祖母的疼愛暖意,他才度過許多艱難時光。
可是這個舅舅,爲了那個“蕭德妃”,竟然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放過!
可平津侯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他提拉着一旁的孟雲遙和蕭老夫人晃了一晃,讓她們清醒過來。
等她們才悠悠轉醒之時,平津侯便笑對秦池道:“阿池,你跟本侯是嫡親的甥舅。
本沒有親疏遠近的說法。
本侯知道你這孩子一向重情重義,這不,你瞧,本侯連你心裡最重要的兩個人都給你帶過來了。”
話鋒一轉,平津侯又沉聲道:“若是你還認本侯爺這個舅舅,願意同本侯爺站在同一陣營,助本侯殺了你身旁的楚洵和蕭琛……
本侯爺自然會放了你外祖母和這孟家女。
可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倒戈相向,休要怪本侯爺六親不認,將這雲州城屠城!”
平津侯內力深厚至極,僅僅這幾句話,雲州城內那些守城離得近的小兵,五臟六腑早已被震碎,有些內力,卻並不如何高的,也是雙耳流血,徹底聾啞。
選擇交到了秦池手上。
但平津侯手中的蕭老夫人,醒來神思清明後,卻猛然朝平津侯啐了一口,大罵道:“我平津侯府世代忠良,絕沒有你這樣的竊國賊!
阿池是陛下親自冊封的皇太子,日後登基,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爲何要與你這等賊人爲伍?”
秦池見平津侯眼中殺意立現,大手越握越緊,而蕭老夫人說話也越來越吃力。
他便忙叫道:“你先住手!”
平津侯皺了下眉頭,略微鬆了鬆手,問他道:“你可答應了?”
“阿池!”蕭老夫人趁着平津侯鬆開手的時候,看着他忙高聲道:“不要答應他的要求!
外祖母早該是下地獄的時候,不奢求什麼長命百歲!”
一旁恍恍惚惚的孟雲遙在蕭老夫人回神許久後,這才慢慢把衆人的話聽進了耳朵裡。
再一看自己和蕭老夫人都被抓在平津侯手裡,這還了得?
蕭老夫人滿頭白髮,早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人了,可她正是碧玉年華,正是該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
若是秦池真的聽了蕭老夫人的話,置她們二人不管不顧,讓她就這樣死去。
那她受的苦,不是白受了嗎?
平津侯可是讓人把她扔到那些馬圈、蛇窩裡被糟蹋的啊!
她還未恢復容貌,還未治好身子,還未母儀天下,榮光無限,怎可就這樣輕易死去?
因而孟雲遙不等蕭老夫人說完便大哭起來,委屈極了:“殿下!殿下!你救救雲遙啊!
雲遙還未與你廝守一生,還未與你兒孫繞膝,雲遙不想此生有憾啊!
你忘了嗎?你曾經答應過雲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生不會負雲遙的啊!”
站在秦池身後的凜四,險些吐出來了。
要是他沒有記錯,這孟雲遙早已受過“幽閉”之刑,永遠都不可能生孩子的了。
而且吧,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畜生都比她的模樣順眼多了,孟雲遙怎還敢說這樣的話啊!
真是……
“你不要臉!”蕭老夫人立馬朝平津侯另一隻手裡抓着的孟雲遙啐了一口,直接一腳踢在她下腹處。
那地兒原本就是孟雲遙這些日子十分疼痛的地方,孟雲遙被這一踢,整個人疼得連勉強站起來都做不到,直接蜷縮成一團。
但不等平津侯開口,蕭老夫人便指着孟雲遙大聲對秦池道:“阿池!
這女子根本不是當日救你之人。
外祖母上月已經從鬼醫那裡親自對證過了,那藥都是寶笙的。
救你的人,是顧家寶笙,不是孟家雲遙!
你切莫被她騙了去!”
“不!”孟雲遙驚恐的尖叫出聲,儘管腹中疼得絞成一團,可她仍舊忍着疼痛飛快開口道:“殿下!不是這樣的!
這都是老夫人騙你的!
侯爺是你的親舅舅,楚世子和蕭世子都是外人。
你怎能不相信自己的親舅舅,反倒去相信外人呢?
你若回頭,咱們就能一家團圓,老夫人和侯爺,也不必母子成仇啊!殿下!”
平津侯對孟雲遙說的這番話,很是滿意。
他傳音入密對蕭老夫人道:“老夫人,看在您生我養我的份兒上。
我答應你,用你的命,換阿池的命如何?
只要您同孟雲遙一樣,勸說阿池站在我這一邊。
我自有辦法讓蕭家光宗耀祖的。”
蕭老夫人挺直了脊背,站在他面前,矮矮小小,乾乾瘦瘦,城牆上的大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凌亂不堪。
可那目光卻依舊堅定,“你的光宗耀祖?
是暗地用皇上的兵來除掉楚洵、蕭琛,還有阿池,再轉頭將人收編,攻進京城,自立爲王?
還是就在這雲州稱帝,與南齊分庭抗禮,再侵吞這天下?毀掉這天下?
兒啊,你是我看着長大的。
你也莫把你的母親當成傻子來看!”
城牆雖高,晨風雖大,可蕭老夫人的話,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楚的傳到楚洵和蕭琛等人耳朵裡。
蕭琛和楚洵還有秦池這些日子並沒有發現雲州內外有什麼軍隊出沒,可被蕭老夫人這一提醒,便忙又加派人手去保護顧寶笙。
平津侯眼底閃過一絲惱怒,不過很快又平息下來。
他不肯叫“娘”,只冷冰冰的稱呼她“老夫人”。
“老夫人以爲,這來得及嗎?”平津侯冷笑道:“皇上的兵力是早在蕭山王沒有接管雲州的時候,便守在這兒的,雖然少,不過,這些可是晝伏夜出之人。
抓幾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抓了顧寶笙,抓了秦萱兒,還怕楚洵和蕭琛不投降嗎?
只要人有弱點,就不怕打不倒他的時候。
“阿池……”平津侯的手一收,蕭老夫人這下連臉色都變得青紫起來,幾乎不能呼吸了。
平津侯的手還在慢慢收緊,“本侯爺再問你一次,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本侯爺現下數三次,若是你還是不肯帶人殺了楚洵和蕭琛,本侯爺,便殺了你的外祖母和這孟家女!”
秦池雖多年未修煉,可是封印的內力早已破封,加上文竹文鬆、文柏等人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一等高手。
讓秦池帶人纏住楚洵和蕭琛,他便能入城坐鎮,反客爲主,反敗爲勝。
一旁的孟雲遙見秦池還沒有救她的意思,忙大聲哀嚎起來:“殿下!殿下!您救救雲遙啊!
您不是說一直要償還雲遙的救命之恩的嗎?”
平津侯鬆了鬆孟雲遙的脖子,由着她不住可憐兮兮的呼救,轉而,那捏着蕭老夫人的脖頸卻不住的縮緊。
“阿池!本侯爺這頭三聲數過去,你若是不答應,本侯爺便殺了你的外祖母。
等本侯爺這後三聲數過去,你再不答應,本侯爺便殺了你的心上人。
若想兩全其美,你便早些答應,若想此生有憾,你便儘管不聽便是……”
秦池紅着眼睛看向平津侯,卻見蕭老夫人蜷曲的手指朝他比了一個手勢。
秦池手中的暗器,忍了又忍,幾乎是用盡渾身的力氣,這纔將暗器收回。
那動作實在太細微,太尋常,平津侯只當是蕭老夫人喘不過氣來的反應,根本沒有察覺到其中另有玄機。
平津侯站在城牆上,將蕭老夫人的身子推得更出去了些,以便於秦池能清楚的看到,蕭老夫人在他手中要被捏斷氣的痛苦樣子。
蕭老夫人年事已高,風大,衣服也大,便顯得她格外的骨瘦伶仃,蒼老衰敗。
從小撫育他長大的慈母,變成今日這樣老態龍鍾的模樣,平津侯心裡卻仍舊沒有一絲不忍。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若是這個母親不害他的妻子,不害他的兒子,他何至於與她反目成仇,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平津侯沒有沒有猶豫,讓蕭老夫人面對秦池,手捏在那枯瘦的脖頸處,他高聲道:“阿池,本侯爺,可開始了……”
大手慢慢開始縮緊,“一……二……”
“三”字還未叫出口。
蕭老夫人突然大喝一聲,“寶笙纔是你的救命恩人!”
平津侯正要讓她閉嘴不言。
“噗!”
平津侯的臉上,突然被噴了一大口熱血。
溫熱黏膩的血液從平津侯的額頭慢慢流下來,睫毛上滾落着鮮紅的血珠。
平津侯看過去,便是蕭老夫人口中鮮血直流的模樣。
蕭老夫人——咬舌自盡了。
“外祖母!”秦池向前奔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
他的外祖母,不許蕭家門楣無光,不想蕭家的子子孫孫都背上起兵造反的名頭,更是爲了他母親能得到死後應有的榮光,他能堂堂正正的活在這世上,這才……心甘情願的死去,而不許他出手救人。
身爲蕭老夫人從小撫育長大的兒子,若說平津侯對蕭老夫人沒有一點兒感情,這是絕不可能的。
相反,平津侯從小便被蕭老夫人寄予厚望,也因此,蕭老夫人當時在得知平津侯的腿是因爲顧明遠才受傷的時候,直接讓顧家和蕭家斷了關係。
平津侯恨了蕭老夫人許多年,恨她不理解他的苦衷,不包容他的妻子兒女。
可有一天,這世上最疼愛他,又是最不理解他的母親,去了。
雖非他親手所殺,卻是在他面前,咬舌自盡,這同他親自殺母,有何區別?
很久之前,他便想她死了,很久之前,他也籌謀過殺她了。
但當這天終於來臨,平津侯的手卻突然顫抖起來。
彷彿不敢接受這個事實。
可手剛顫抖,一鬆開,那本就在城牆邊緣的蕭老夫人,竟直接身子一倒,從城牆邊緣處如斷線的風箏一般,栽倒下來。
跪在地上的秦池反應過來,飛快起身,一路輕功縱上城牆,將蕭老夫人的屍體抱在懷裡,平津侯想將那屍體和秦池用手吸到城牆上。
不料,楚洵和蕭琛齊齊上前阻攔他,讓秦池順利的將蕭老夫人的屍體抱回了城牆下他們的軍隊當中。
蕭老夫人很瘦,因着這些年同平津侯母子關係惡劣,臉上更是佈滿了愁苦的,深深的皺紋。
只是,她去的樣子,卻十分安詳,彷彿這世間所有之事,都已成前塵,不復苦大仇深。
秦池抱着她,眼底滿是勢必要報仇雪恨的決心,他低聲道:“外祖母,你放心去吧。
阿池……一定讓母親的屍首能入土爲安,也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他含淚將蕭老夫人放在地上,眼神冷冽至極的看向平津侯。
平津侯沒慌,可他身旁的孟雲遙卻是慌亂極了。
蕭老夫人臨死之前,將這句話說出來,那便是在用她的姓名證明她說的話是真的,她孟雲遙這個救命恩人是假的啊!
那秦池現在的眼神,滿是復仇之意,哪有爲自己的性命擔心的樣子?
不,不!她不能就這樣死去的!
“殿下!殿下!”孟雲遙哭得悲悲慼慼道:“‘人死不能復生’,老夫人已經去了。
你更要向前看,切莫被眼前事迷了眼啊。
雲遙是您救命恩人的事情,是陛下、德妃娘娘,還有天下人都知道的。
雲遙怎麼敢對陛下和德妃娘娘撒謊,又怎能用着拙劣的謊言騙您騙了這麼多年呢?
您可以不相信雲遙,卻總該相信您的親生母親,德妃娘娘吧!
您若是當真對老夫人的話深信不疑,不妨用這話問問德妃娘娘。
便是德妃娘娘知道了,也定然會對您和侯爺反目成仇痛心疾首的啊!”
孟雲遙並不知道蕭德妃是假的,更不知道秦池早已親手殺了蕭德妃。
她還當秦池是從前那樣單純好騙的性子。
更以爲,蕭德妃會像從前那樣,爲了怕秦池喜歡上顧寶笙,所以幫着自己隱瞞這事兒。
因而,她毫不猶豫的便提出了這個建議。
只是,她話剛落,秦池便輕聲笑了,“孟雲遙……謊話說得太久,那可就不是謊話——而是笑話了。”
孟雲遙大驚失色,“殿……殿下……您說什麼呢?
這些話,都是真話,雲遙怎麼敢冒着欺君之罪,撒這樣的謊?
您切莫因爲那些人胡說,便不信雲遙了啊!”
孟雲遙突然前所未有的恐慌。
這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有這樣害怕被秦池拋棄的時候。
她被秦池捧在手心裡太久,從來以爲這樣的示好理所當然,從來以爲這樣的寵愛不會消失。
因而,她肆無忌憚的揮霍,也從不看在眼裡。
也因此,在剛到雲州的時候,她纔會想讓秦池當她的墊腳石,讓她得到更多的東西。
可世上哪有這樣好的事呢?
佔了別人一時的好處,總是不能占上一世的好處的。
當這樣的好處回到別人身上,等待她的——便是死路一條。
孟雲遙感到了死的恐懼,感到了死的逼近。
她不停的說服秦池,也在欺騙她自己,“殿下!當年救你的人就是雲遙!
絕沒有旁人!你要相信啊!
對!對對!蕭老夫人肯定是跟顧寶笙一夥兒的,所以她才騙你!
殿下,您忘了嗎?”
孟雲遙說到這裡,便是恨得咬牙切齒,“雲遙當時被賊人所侮辱,都是誰幹的好事兒?
那都是顧寶笙啊!
雲遙待她如親姐妹,她卻想方設法讓雲遙活得豬狗不如。
您之前不是一直說要爲雲遙報仇的嗎?
怎麼能站在仇人那一頭,反倒不相信雲遙了呢?”
話落,孟雲遙又昂頭,大哭起來,厲聲質問秦池。
“殿下,您承諾雲遙的事情,難道全都是謊話,您都忘了嗎?”
可惜,孟雲遙卻並沒有等來她想要的答案。
秦池站在城牆之下,卻並沒有孟雲遙當初看到的幼稚可笑。
他修身玉立,俊眼修眉,眼神透露出的冷漠與睿智,是孟雲遙從未見過的。
就連那說出的話語,也是她從未聽過的冰冷無情。
“孟雲遙……”秦池朝她冷冷道:“讓賊人用蛇侮辱你的。
不是笙笙,而是——我。”
孟雲遙大大張着嘴巴,久久不能回神。
“怎……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是這世上最愛她的那個男子做出的事情呢?
孟雲遙不願相信,她寧願是顧寶笙做的,寧願是任何人做的,都不願相信是秦池做的。
但秦池可並不憐惜她。
他眉眼清冷,語氣冷漠道:“當日,在太液池旁,原本,我便是要去見笙笙的。
可你卻同你的兄長孟行舟將那青苔放在路中,讓我不幸掉落下去。
本是笙笙和她乳孃溫嬤嬤救了我。
可你和孟行舟卻李代桃僵,假充了我的救命恩人。
你說……你害我對不起笙笙的仇,我怎能不報?”
孟雲遙心中嫉妒發狂,秦池,竟然是爲了顧寶笙那個賤人來對付她!
還是用了這樣卑鄙的招數!
可爲什麼啊?!
孟雲遙眼底滿是不甘,仍舊不願意相信,她更願意相信,秦池是因爲平津侯的緣故,爲了保住她的性命,而刻意騙她。
“殿下!您既然說您早知道顧寶笙的救命恩人,那你爲什麼要對雲遙這樣好?
爲什麼反倒對她不理不睬,仇恨怒目呢?
您便是要騙侯爺,便是要騙雲遙,何必用這樣的方式?
侯爺與雲遙,都不是您的外人,是您的親人啊!”
平津侯也正是想到這一點,這纔沒有立刻殺了孟雲遙。
蕭老夫人是巾幗英雄,也許之前便是在撒謊。
秦池如今又不比當時愚笨了,若假裝對孟雲遙毫不在意,然後再出其不意對自己動手,也十分可能。
因而,平津侯便靜靜的站在此處,等着秦池來救人,只要秦池過來,他便有辦法讓秦池跟他一同對付楚洵和蕭琛。
可秦池卻不能如他們所願,說出他們想聽到的話。
“早知道?”秦池苦笑一下,又冷漠道:“你和我舅母一同騙我。
我那舅母更是用南疆秘術更改了我的記憶。
我如何能知道?”
舅母?
秦池的舅母不是早就死了嗎?
孟雲遙十分不解。
秦池便道:“先前同你算計我的,正是我的舅母——從前的南疆聖女,而非我的親母。
她將笙笙在我記憶中的模樣,對我的好,都放在你身上。
把我對你的恨,都轉嫁到笙笙身上。
你說……我如何能對你不好?
又如何能對笙笙不好?”
孟雲遙整張臉登時毫無血色,整個人登時目瞪口呆。
整個腦子裡都在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絕對不是真的!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秦池視她如性命,把她當掌中寶,看她作眼珠子。
而對顧寶笙的態度呢,秦池永遠都是把她當做壞人、惡人、賤人來看的!
她一直覺得,這理所應當。
可是秦池告訴她什麼?
這些好處,全部都是他給顧寶笙的,那些對顧寶笙的敵意恨意討厭纔是給自己的,一切都是因爲他的記憶被蕭德妃更改的緣故!
怎麼可以,又怎能可以這樣呢?!
“不!”孟雲遙呆了許久,突然尖叫起來,撕心裂肺的哭吼道:“不!不是這樣的!
殿下,您一定是在騙雲遙對不對?!
你一定是在騙雲遙的,您說啊!是不是啊!”
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顧寶笙已經有楚洵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想跟她搶秦池呢?
憑什麼顧寶笙什麼都有了,可是到頭來,她什麼都沒有,轉眼一切成空呢?
突然想到秦池在錫明山之時,曾想在錫明山就娶了她,只是當時她不願意只當一個侍妾,或是側妃,這才拒絕了。
她雖願意將身子給秦池,卻也只是想拴住秦池的心。
可那妾室的位置,她卻是萬萬瞧不起的。
想到這兒,孟雲遙便忙收了眼淚,眼底滿含希冀道:“殿下!殿下!
您不是想讓雲遙先當侍妾,或者是先當側妃嗎?
雲遙聽您的,雲遙現在什麼都聽您的。
只求您現在暫且別相信他們的話好麼?
或許,或許——您被更改記憶的事情,本來就是他們編造給您聽的呢?
雲遙到時候一定能找出證據,證明雲遙纔是您的救命恩人,顧寶笙她不是的啊!”
顧府裡頭還有不少東西,她讓從前的丫頭找上一找,總能有些收穫的。
她都願意當妾了啊,秦池難道還不相信她嗎?
秦池冷眼看着她,突然諷刺的一笑,“孟雲遙,我忘了告訴你。
與我的記憶一同恢復的,還有我的心智。
我也並非還是你從前看到的愚蠢。
如今,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自有辨別。
你怎會以爲,我還是從前那樣,那麼輕而易舉的,便相信了你那些半點兒都不高明的謊話呢?”
記憶恢復,心智恢復?
孟雲遙雖然不知道秦池的心智什麼時候出現過問題,可是眼下仔細一看,秦池與楚洵、蕭琛站在一處,那氣質氣勢、外貌,的確是不輸於他們的。
稱得上是人中龍鳳,俊美如神。
至少,從前的秦池,有貌無才,更無英武高貴之氣,就算站在一處,也能分出誰好誰歹,斷然是不能像眼下這樣與楚洵、蕭琛這樣的人一起,各有千秋,平分秋色的。
“我對你好,是因爲把你當做笙笙。
我願信你,也是因我意識裡,把你當做笙笙。
可如今我心智記憶都已恢復,又已告知你事情全部,你何必……”
秦池眼眸一冷,便嘲諷道:“你何必——還要自甘下賤,自欺欺人呢?
贗品終歸是贗品,會有被認出來的一天。
謊言也終歸是謊言,會有被拆穿的一刻。
這些東西,都不該留存於世上的。”
城牆之上的孟雲遙聽到秦池再次說了此事,又見他如今的形容舉止,哪裡還會不相信秦池說的話是真的啊?
可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老天爺如此不公?
就讓秦池永遠以爲她是救命恩人不好嗎?永遠當她如珠如寶不好嗎?
爲何,給了她希望,給了她秦池,給了她榮華,可是顧寶笙一出現,所有的東西都被奪走了,只給了她這樣殘破的身軀苟且的活在世上!
她不好過,她也不想讓秦池好過。
因而,孟雲遙立馬尖着嗓音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殿下啊殿下!”孟雲遙眼底帶了十足的惡毒與得意,“您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
顧寶笙現在已經名花有主了,已經是楚世子的未婚妻,同楚世子濃情蜜意一番過了。
您就算恢復了記憶,可從前已經把顧寶笙的心都傷透了!
她早就對楚世子死心塌地,對您心如死灰了!
您知道了真相,也改變不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屬於您,不可能當您妻子的事實!”
說到這兒,孟雲遙又朗聲大笑起來,“啊哈哈哈!您討厭雲遙又怎麼樣?
您再恨雲遙,這輩子您第一個抱的女人是雲遙!
曾經是抱了雲遙無數次,當成寶貝來抱的!
您嫌棄雲遙,恨雲遙,這也沒關係!
反正,雲遙這輩子得到過您的擁抱,得到過您的寵愛,雲遙就是死也無憾……
可是殿下你——此生都再也得不到顧寶笙。
您只會——抱憾終身!
這輩子,終究雲遙不虧啊!啊哈哈哈哈!”
孟雲遙仰天大笑起來。
秦池嘴角帶了一絲苦澀,打斷她道:“我知道抱了你,我不配再擁有笙笙。
可是……我只要她這輩子幸福安穩一生,與子珩琴瑟和鳴,白頭到頭便夠了。
我從未奢求過讓笙笙嫁給我。
至於你……我知道我抱過你,我的手早已不乾淨。
所以,我自斷右手,以作懲罰。
這輩子也不會再抱任何女人。”
孟雲遙見他右手果真是無力的垂下,整個人都氣得發抖,她就這麼髒?
髒到秦池要自斷右手?
秦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笑了笑道:“你自然是髒的。
我忘了告訴你,你進馬圈、蛇窩,都是我故意迷惑舅舅,讓他以爲我愛你入骨……”
“都是你?”
孟雲遙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265章 雲遙下場
孟雲遙完全沒想到,從來跟在自己身後的秦池,有朝一日會對她如此狠心。
他爲了她連皇太子之位都不稀罕了,可如今爲了顧寶笙,卻親自佈局讓她遭受這麼多痛苦!
“哈哈哈!”孟雲遙禁不住瘋狂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的眼淚便嘩嘩啦啦流下來,看向秦池的目光滿是悲痛追憶,“殿下啊!
你真是好狠的心!雲遙做錯什麼?您要這樣待雲遙?!
您的記憶被更改,是您的舅母做的!
您認錯救命恩人,是德妃娘娘和您自己認的!
您要對雲遙好,對顧寶笙不好,也是您自己選擇的!
雲遙做錯什麼了?
雲遙纔是從始至終,最無辜、最可憐的那個人。
——都是殿下您和德妃娘娘,逼着雲遙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您不疼惜雲遙,愧對雲遙,反倒對雲遙痛下殺手,疾言厲色!
您對得起雲遙這麼多年對您付出的癡心嗎?您的良心何在啊!”
孟雲遙哭得肝腸寸斷,悲痛欲絕。
她在賭,賭秦池的善心,不會真的對她趕緊殺絕,哪怕留她一命,日後她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城牆之上,孟雲遙身旁的平津侯靜靜看着秦池,等着他回答。
他也想知道,這個侄兒到底對孟雲遙還有沒有最後一絲憐憫。
男人對女人的憐憫不需要太多,只需要這一點點兒,他便足以控制秦池了。
可惜,他還沒有等到秦池回答。
城牆之下,寂靜蒼涼的土地上,便有一道梨花白的纖細身影淺淺行來。
血污滿地,屍橫遍野,少女緩步行來,膚色雪白透亮,玉容精緻無雙,在這一片荒涼悲哀的土地之上,像是下凡拯救悲苦世人的仙子,眸光清澈如秋水,心含悲憫憐世人。
雖然隔得遠,可孟雲遙怎會認不出這是誰?
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顧寶笙這個賤人乾的!
可這罪魁禍首顧寶笙,不但沒有得到該有的報應,那容貌反倒日漸長開,霞姿月韻,仙姿佚貌,直如明珠一般,耀眼奪目,熠熠生輝!
再看秦池的目光也是一路追隨顧寶笙,孟雲遙整張臉都猙獰起來。
顧寶笙,便是用這張臉蠱惑秦池的!
“笙妹妹!”孟雲遙哭着率先開了口,眼底滿是痛恨,可是面上卻是楚楚可憐道:“方纔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吧?
姐姐,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這些,都是德妃娘娘犯下的錯。
姐姐我也是受苦受害無窮啊!
我們好歹做了多年的姐妹,難道你真的要做那等心如蛇蠍的婦人,狠心讓我死去嗎?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從前也是念過經,吃過齋的俗家弟子啊!
你真的忍心嗎?”
如果顧寶笙今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真的不救她,顧寶笙就等着她這等心狠手辣的樣子被人記住一輩子吧!
孟雲遙滿是得意的想着。
可顧寶笙卻站在楚洵和蕭琛中間,給了孟雲遙一個十分憐憫的眼神。
“笙妹妹!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真的要見死不救?”孟雲遙的聲音有些尖銳的質問顧寶笙。
“我爲什麼要救你?”顧寶笙反問她。
“就憑我是你姐姐啊!”孟雲遙說的理直氣壯。
“姐姐?”顧寶笙低笑一聲道:“你知道我爲何從蕭山王府趕來嗎?”
孟雲遙不解。
顧寶笙便溫聲解釋道:“因爲往後餘生,我不會再多看你一眼,不會再跟你多說一句話,一個字。
所以有的事,我想早早的告訴你。
好讓你抱恨終生。”
孟雲遙恨得咬牙切齒,“我做事問心無愧,沒什麼好抱恨終生的!”
就算這輩子有悔恨的事情,那也是恨她自己不夠狠辣,沒有早早的除去蕭德妃和顧寶笙,將這個秘密永遠的瞞住秦池!
顧寶笙收斂了神色,平靜的敘述道:“身爲子女,爲謀名利,助母殺父,此一罪。
父爲朝廷有功之臣,肱股之臣,平民殺好官,此二罪。
謊稱皇子救命恩人,欺瞞陛下,此三罪。
太后喪期,教唆親妹勾引太子殿下,此四罪。
孟大姑娘,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死罪,其實,你一開始便不必有的。
因爲孟啓恩孟大人當年治水之功甚大,挽救通州、衢州一帶地方百姓性命,加之爲官多年,風評甚好,功績斐然。
陛下當年,原本是想復辟前朝左右丞相之制,屬意讓孟大人回京任左相的……”
顧寶笙話一說完,孟雲遙只覺整個人都絕望到了極點。
秦池不愛她,不要她,已經夠讓她無法接受的了。
可是顧寶笙說什麼?
她的父親,當年曾是要當左丞相的人?!
南齊以右爲尊,可是,有一個僅次於右丞相的左丞相親生父親,總好過忍氣吞聲的跟着右丞相的繼父好啊!
如果她的父親當了左丞相,她哪裡用得着算計顧寶笙這些?
可是當年,是她親手端藥害死了她的父親,親手葬送了她自己的前途啊!
兩重打擊之下,孟雲遙徹底忍受不住了,她體內的蠱蟲也隨之激動亂竄起來,讓她的肚子高高鼓起,似乎要破裂開來,偏生她又疼痛無比,將身子蜷縮一團,手臂和斷腿又止不住的抽搐起來。
平津侯原本是好好將孟雲遙的脖子捏在手裡的,可是孟雲遙抽搐着抽搐着,登時開始口吐黑血。
平津侯一開始不以爲意,更沒把顧寶笙這樣一個嬌嬌小小,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兒來戰場看在眼裡,以爲她不過是待在府裡害怕,過來找楚洵,又想看孟雲遙的下場罷了。
可是此時,看着孟雲遙不斷變化的反應,平津侯的眉頭一下子緊緊皺了起來。
因爲——他突然感覺到,孟雲遙滴在他手上的血液,十分可怕。
竟是像毒蛇口中的毒液一般,開始慢慢的腐蝕他的皮膚骨頭,可偏偏,這疼痛又不足以讓他神思清明。
只讓他覺得她他整個人都如中了極爲厲害的蒙汗藥一般,腦子混混沌沌。
來不及將孟雲遙撕碎,讓那些血液散在楚洵、蕭琛等人的身上。
城牆之下,秦池拿起了弓箭,徑直對準了他。
孟雲遙雖然因爲被顧寶笙激怒,毒發抽搐不止,可看到秦池將弓箭舉了起來,仍是忙想張口呼救。
“哇!”的一下,她一張口,平津侯只覺孟雲遙的五臟六腑都要吐在他手上了,吐得一團黑肉全是黑色的蠱蟲,讓他的手徹底和孟雲遙的脖頸黏在一起,無法分離,蠱蟲的藥效越來越大。
且似乎比起孟雲遙來說,蠱蟲更喜歡平津侯的血液,竟是一窩蜂的往平津侯身上去。
它們不僅會爬,還會飛,會撕,會咬。
“啊!”平津侯強行用內力一震,震開了不少蠱蟲。
可秦池的弓箭,卻就在那一瞬,破空而出,冷光乍現……
在平津侯一掌擋過來的時候,在孟雲遙瞪大得不可置信的雙眼中。
那利箭——穩穩的射中了孟雲遙靠着平津侯的右腹處。
“啪”一聲,孟雲遙鼓起的肚皮被戳破,腹中的蠱蟲聞到平津侯血液的味道,登時如蝗蟲一般席捲過去,將平津侯包裹其中啃食不停。
平津侯內力深厚,可楚洵和蕭琛卻在此時同時飛上城牆,將他內力鎮壓。
顧寶笙身後,鬼醫長嘆一口氣,“癡情怨女,何苦來哉!”
……
錦衣衛同蕭山王府人數衆多,因而,飛快便將這小東門郊外都清理乾淨了。
污血也被沖刷乾淨,鋪了一簸箕又一簸箕細細的黃土。
孟雲遙和平津侯是同時被錦衣衛從城牆之上拖下來的。
拖下來擺在地上時,兩個人都是一身污血,被蠱蟲啃得一身破爛的樣子。
只是,莫名的,兩人眼中的不甘,竟是如出一轍。
孟雲遙雖已奄奄一息,可眼底的恨意卻仍是滿的要從眼底溢出來。
“你不必恨我,也不必怨我。”顧寶笙淡淡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若是當年你願意再等些時候,等孟大人在通州處理完事情,進京封賞。
而非是覬覦旁人的父親有名有利,你何至於會淪落至此。
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一切,都是你的貪念作祟罷了。”
“噗!”
孟雲遙歪頭吐了一口血,右腹處血流不止,她卻仍恨意十足,強行反駁道:“貪……貪念?
呵……呵呵。”
孟雲遙虛弱無力的諷刺一笑,“你懂什麼?
我……我小時候過的苦日子豈是你這種高門嫡女知道的?
爹要做好官兒、做清官兒,可是衙門裡的銀子,哪裡夠用?
捕快、師爺的銀子從他手裡拿,窮苦百姓的米糧從他手裡接。
他……只……只知道……跟個菩薩似的普度衆生,哪裡……知道我和孃親哥哥的痛苦?
鄉里女學、私塾中,唯有我和哥哥,頓頓無肉,日日舊衣,遭人嘲笑。
同娘上街碰到同窗,人傢俱是金釵銀簪,綾羅綢緞可是我和娘有什麼?
除了好看的相貌,我們一無所有,你說……我……憑什麼還要留着這樣的父親?
又憑什麼不爲了我和孃親哥哥考慮?
我……”
孟雲遙淚水突然滑落下來,神色悽楚道:“我只是想憑着我和孃親的容貌過上好日子罷了,我又有什麼錯?”
她和孃親原本就容貌心計樣樣不差,都是娘看走眼,嫁給爹那個窮鬼才這樣的,她想扭轉局面,本就無可厚非!
孟雲遙並不覺得有錯,她只是覺得可惜。
如果早知道景仁帝當時有把她的父親封爲左丞相的意思,她絕不會這樣快就下手。
顧寶笙輕聲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女子終有年華老去的一天。你和你母親固然有幾分美貌,那你可曾想過當年我的母親德音長公主,也曾豔冠京城?”
孟雲遙的神色突然僵了一下。
她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她母親的容貌的確是遠遠不及姜德音。
如果不是因爲當初顧明遠喝醉了酒,斷然不會跟她母親有瓜葛的。
可是,那也是她們手段高明不是嗎?
她們終究也是曾享受到榮華富貴,只是被顧寶笙這個惡毒的女人從中奪走了屬於她們勝利的果實不是嗎?
顧寶笙見她仍舊執迷不悟,不禁爲過世的孟啓恩十分不值。
“官場詭譎多變,美酒佳餚無數,若是你與你母親小小的女子用區區一壺酒水,一席佳宴便將南齊丞相放倒……你覺得,這樣的人,難道還能在官場平安無事這麼多年嗎?
南齊能做到丞相之位的官員,可並非你想的那樣愚蠢不堪。”
就算顧明遠是憑着姜德音的關係平步青雲的,可如果他自己沒有一點兒真才實學,又蠢鈍如豬,早就不知背了多少口黑鍋,當了多少次替罪羊,死了多少回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孟雲遙突然不敢相信她猜到的那個答案。
顧寶笙卻輕輕點頭道:“正如你所料,並非是你和你的母親算計了顧大人。
而是……顧大人算計了你們啊。”
身爲南齊丞相,出門在外,幫着賑災,隨時都是有人盯着顧明遠頭上的烏紗帽的。
若非有更大利益,讓顧明遠做出有損自身的事情,他是絕不會跟鄭繡蓮在一起的。
但孟雲遙不信:“怎麼可能!?”
顧明遠不是對她的母親柔情蜜意那麼多年嗎?
爲了她的母親,寧願跟姜德音反目成仇嗎?
“怎麼會不可能?”顧寶笙反問道:“我母親已經是他的妻子,利益既得,無須他再算計。
可你的父親呢?
他是南齊比顧大人更有才華,更有功績之人。
位低之人,才高於上峰,反有取代之勢——你覺得,他會容得下嗎?”
聽了這話,孟雲遙彷彿被驚雷劈中一般,目瞪口呆許久。
顧寶笙輕聲道:“他順水推舟,一則從了你與你母親的計謀。
讓你們心甘情願做他的劊子手,替他除去對手,讓他自身地位穩中有升。
二則,你與你哥哥都是功臣之後,養在他膝下,便是他最好的聯姻棋子、忠心爪牙。
是你們辜負了孟大人對你們的珍重保護啊。
孟大人那些年之所以不搜刮民脂民膏,反倒省吃儉用,不僅僅是爲了黎民百姓,爲了做出政績。
更是爲了杜絕奢侈之事被奸人拿來大做文章,害你們身陷囹圄,朝不保夕。
只是……”
到底這母女二人,只看到眼前,沒有長遠目光,只當孟啓恩真的一無所有,反倒投入了敵人奸人的陣營當中。
“你落到今天的地步,不是我害的。”少女眉目如畫,淺淺淡淡道:“是你自己選擇的。”
孟雲遙聽到此處,早已悔恨交加,不知所措,只是一味的流淚。
她總是妒忌顧寶笙,妒忌她有那樣美貌傾城的母親,位高權重的父親。
可若是……可若是她當時再等上一會兒,她也是名副其實的名門貴女,而不是跟着她母親到顧家的拖油瓶了啊!
甚至……甚至她和秦池,或許就能真正的成爲“天造一對,地設一雙”的璧人,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她卑微如塵土,秦池高貴如輕雲了。
“殿下……”孟雲遙看向秦池,眼帶希冀的問道:“若是雲遙是左丞相之女。
您如今,是不是便不會棄雲遙不顧,當年也願意與雲遙定親了啊?”
秦池見她眼帶柔光,仍是勾引之色,臉立馬就沉了下來。
堅定決然吐了兩個字,“不會!”
對上孟雲遙轉變成憤恨不甘的眼神,秦池沉聲道:“你方纔不是說我爲何不疼惜你,爲何不愧對你,反倒對你痛下殺手,疾言厲色嗎?
那是因爲——你原本就不值得!”
“雲遙不是這樣的人……”
“孟雲遙!”秦池打斷她,“假裝救命恩人的事情,是你和你哥哥一同做的。
害笙笙去清平庵,是你同你母親一起做的。
明知笙笙是我的救命恩人,反倒刻意隱瞞,三番五次挑唆我傷害笙笙。
你明知內情,明明可以告訴我真相,卻一直用骯髒狠辣的手段去加害笙笙,掩蓋真相。
你從來就不無辜——你纔是孟家人中,最惡毒的人。
你的母親,你的哥哥,同你的惡毒相比,纔是不過九牛一毛耳。”
“殿下,您沒有證據……”
“啪”的一聲,所有的信件甩到了孟雲遙的臉上。
孟雲遙登時便啞口無言了。
因爲這信件,字字句句都是孟雲遙親筆所寫。
從如何把顧寶笙趕到清平庵,到讓那些清平庵的尼姑如何折磨顧寶笙,再到顧寶笙回來後的陷害。
一筆一劃,一行一頁,全都是她曾經犯下的罪過。
再加上,顧寶笙先前跟她說的那四樁罪……秦池還不肯幫她,做她一輩子予取予求的靠山了。
她哪裡還有活路啊?!
孟雲遙此刻簡直後悔不迭!
眼底滿是慌亂,“寶笙!殿下!雲遙再也不說謊騙你們了!
這些謊話,都是……都是德妃娘娘說的……寶笙,我以後再也不搶你的東西,不在殿下面前說你壞話了,好不好,好不好?”
孟雲遙雖然沒什麼力氣,可人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便是再無力氣,也要爲自己掙扎出一條命來。
但秦池卻是眼底冷漠至極的看向她,語氣冰冷道:“你的事,我早已調查得一清二楚。
何況如今,笙笙是郡主,是廣平王世子之未婚妻,權力地位,金錢財富,你能給笙笙什麼?
你又有何本事,有何顏面從笙笙手裡搶走東西?
我不是從前的秦池,你憑什麼認爲,我還會毫不猶豫的相信你,爲你再去傷害笙笙?”
孟雲遙被秦池這厲聲一喝,絕望如潮水一般蔓延過她的脖頸,幾乎要將她淹沒而死。
眼見孟雲遙瞳孔渙散,氣息漸漸弱下去,秦池卻突然讓鬼醫餵了孟雲遙一顆保命丹藥,又撒了藥粉,將孟雲遙的傷口止住血。
“殿下……”孟雲遙柔弱道:“您對雲遙還有一絲憐惜的,對不對?”
若是毫不憐惜,爲什麼會在她要死的時候,伸手救她呢?
她如今別無所求,只要一點點的憐惜就夠了!
“誰說我要憐惜你了?”
秦池諷刺一笑,對上孟雲遙驚愕的目光,他便道:“你從前不是讓寶笙去清平庵受苦受累又受罪嗎?
你對寶笙犯下的罪罄竹難書,又怎能不償還?
寶笙在清平庵,你便去這雲州冷梅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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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笙受過的嘲笑辱罵,鞭子尺子,我會每日讓人十倍百倍千倍的奉還到你身上。
至於你的醜惡之態,我自會讓人將那房間四面,無處不在都放上銅鏡,讓你日日觀看自己的模樣。”
“不!”孟雲遙驚恐的尖叫出聲。
卻見秦池朝楚洵使了個眼色。
楚洵將顧寶笙抱在懷裡,不讓她去看。
孟雲遙剛還不解,口中猛然一痛,一條如豬舌模樣的,她的舌頭,便掉在了地上。
污血淋漓,蠱蟲四飛。
“嗚嗚!嗚嗚!”孟雲遙口齒不清的痛苦尖叫,疼痛的淚水一大滴,一大滴的落在地上。
秦池,爲什麼要這樣對她啊!
她的眼裡有悲憤,也有不甘,有痛楚,也有不解。
“覺得奇怪麼?”秦池冷聲道:“可這樣的處罰,眼下還只是輕的,也只是剛剛開始罷了。
你既然這樣會撒謊,‘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留着這條舌頭又有何用?
以爲冷梅庵,你還能騙幾個尼姑,自己逃出來嗎?
錦衣衛和蕭山王府,還有我,都會派人日日看着你。
至於你的刑罰……”
秦池諷刺一笑,“自然如同一日三餐,每頓都有人過來‘伺候’你用飯了。
你的蠱蟲不會好,會讓你日日被啃食,痛苦萬分,夜不能寐,可有鬼醫在,你也不會死。
你只會看着那蠱蟲一點點蠶食自己的身體,等身體恢復些許,便又是啃食。
你只會永無完好身軀,永無姣好容貌,永無伶牙俐齒,永無高貴身份。
孟雲遙——這是你從前奪走笙笙的東西,是你欠笙笙的。餘生自當贖罪!”
孟雲遙悲痛的昂頭高聲嚎叫了一聲,可是呀呀不成語,實在難聽至極。
不等她反應過來,秦池便派人將她擡走了。
孟雲遙最後看到的場景,便是顧寶笙被楚洵抱在懷裡,被蕭琛、楚洵等人圍在中央保護的模樣。
女孩兒衆星拱月,如同她初見之時。
兜兜轉轉,她用盡無數手段,以爲終於得到了顧寶笙所擁有的一切,能高高在上。
可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什麼都沒有。
顧寶笙,卻還是當年霞姿月韻,仙姿玉色,被人寵愛如珠如寶的模樣。
她——終究是輸了!
地上的平津侯見顧寶笙朝他走過來,不由警惕一下。
可這纖細的少女,卻是輕聲喚了一句,“蕭叔叔……”
這語氣——與顧眠笙,何其相似?!
266章 悔恨平津侯,顧家新證
少女語氣雖相似,但白衣淺淺,眉目如畫,羸弱纖細,分明是姜徳音的親生女兒,並非是當年那個眉眼英氣的顧眠笙。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兒,竟懂得他不壞之身的破解之法,自然也不可小覷。
或許——她原本就是在詐他。
因而,平津侯立馬警惕道:“顧三姑娘,本侯並不與你相熟。
你又何必與本侯套近乎?”
景仁帝的兵馬是他想方設法弄過來的,只要想辦法把秦池推出去,想辦法把罪名讓蕭琛和楚洵擔了,讓他們自相殘殺,景仁帝勢必會很高興的。
顧寶笙笑道:“侯爺在等皇上的救兵嗎?”
平津侯心底一驚,就聽顧寶笙含笑道:“可不巧,昨夜下雨,水流湍急勢大,將雲州與袞州交界處的大橋沖塌了,眼下還在重修之中。
短時間之內,恐怕陛下派來的士兵,是不能來救侯爺了。”
平津侯不傻,雲州袞州的大橋用了多少年都沒塌過,偏偏景仁帝派兵一來,那橋便塌了,哪有這樣巧的事情?
可偏偏,從京城到袞州,再從袞州到雲州這裡,唯有那大橋是最近的一處,斷了大橋,便不得不翻山越嶺從臥牛山過來了。
等一行軍隊翻上三天三夜的山頭,楚洵、蕭琛,還有他這外生秦池,恐怕早用那些神秘莫測的藥,從他嘴裡套出話來了。
平津侯眼睛一眯,牙齒便是狠狠的一咬,想咬破牙齒間的毒藥,讓自己從此不能言語。
可他還未來得及,秦池一掌拍在他的背上。
“噗!”的一聲,平津侯便吐出一大口黑血來,那藥丸子也被沖刷出來,圓圓的一顆躺在了一灘黑血當中。
“這一掌,是替外祖母打的!”
平津侯整張臉都蒼白下來,捂着胸口冷笑道:“替她?
她作惡多端,害死自己的親孫子,卻面對你裝作心善,你又如何知她這死,不是罪有應得,是本侯爺不孝呢?”
他的妻子阿媛和他的兒子子榮,可是兩條性命啊!
他兒子還未看這世上一眼,便被他的母親蕭老夫人一碗毒藥,害得胎死腹中。
蕭老夫人那一命就算終結,抵了兒子的命,又如何能抵得過妻子呢?
“親孫子?”秦池冷冷一笑:“誰告訴你,她懷的孩子,是我們蕭家的子孫了?”
“你閉嘴!”平津侯也只有提到“阿媛”兩個字的時候,纔會激動如此。
他憤恨的看向秦池道:“阿媛都死了,爲何你還要詆譭她的清譽?
看來你外祖母果然該死!
否則,你嘴裡何以會說出這些污言穢語來!”
“呵……”
秦池眼底有些微淚光在閃,他低聲笑道:“舅舅,您當年,看到那個孩子,就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
平津侯依舊氣憤難言。
“當年因爲事出突然,舅母懷孕後,您便立刻回京,要娶她,爲的,就是怕她大着肚子不好成親。
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您去打仗,她要生孩子時,那孩子只有七月。
但那生下的孩子,卻並非是早產,而是足月啊!”
足月?!
平津侯的雙目猛然赤紅起來,“這絕不可能!”
定然是秦池聽了他外祖母的話,刻意來誤導他的,想讓他再幫秦池的。
“如何不可能?”秦池冷笑道:“您只知您回來之後,那些下人早被外祖母處決。
又怎知,外祖母處決那些下人,並非是爲了保住她自己的名譽,而是爲了保住您的名譽啊!”
堂堂的一品武侯,南齊軍功卓著的將領,卻被一個女人戴了綠帽子,耍得團團轉。
這樣的名聲一經放出,蕭家世家的百年名譽,便毀於一旦了。
連一個女人都能騙倒他,誰還敢放心讓他去打仗呢?
“阿媛已死,自然是你想如何說,便如何說了!”平津侯眼底通紅道:“無論你說什麼。
都休想從本侯這裡得到一點兒有用的東西!”
“侯爺怎知太子殿下一定在說謊呢?”
顧寶笙眉眼淺淺看過去。
“這是我們的家事,與你何干?”
“牽扯到了鎮國公府和崔太傅府上,侯爺還敢說,這僅僅只是家事嗎?”
顧寶笙冷漠道:“侯爺是‘衝冠一怒爲紅顏’了,可知,您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顧崔兩家被污通敵叛國,南齊一下便失去兩位肱骨之臣。
而那南疆聖女,卻可以利用您的愧疚,讓您一輩子對她好,對她的子民好,最終讓南齊亡國!”
“這都是他們欠阿媛的!死有餘辜!”
“你閉嘴!”顧寶笙毫不猶豫的便拔出楚洵的佩劍,朝平津侯胸口處刺了一劍。
枉她父親把他看做親兄弟,他卻只記着給女人報仇,還是一個欺騙他的女人!
顧寶笙眉眼清冷,緩緩道:“顧家當年,並沒有真的對南疆聖女和巫醫趕盡殺絕。
是南疆聖女,自己僞造的一番景象,讓你以爲顧家心狠手辣。
是你錯信了她!
我知道您不信我的話。
可是我的話,您不信,那鬼醫和那孩子的身體,總能讓您明白。”
“嚓”的一聲,顧寶笙將佩劍從平津侯胸膛拔出來。
就見鬼醫,面容似乎是蒼老了十歲,一頭白髮,步履蹣跚的抱着個小棺材朝他走來。
“子榮!”平津侯一見那玉做成小棺材,眼淚倏然落了下來。
若是子榮還活在人世上,定然不會只是那棺材中,小小的一團,而是個頭高高大大,被無數人家相看好的東牀俊彥了!
鬼醫將棺材放在平津侯面前,便見他雙手發抖的,激動的將棺材打開。
棺中孩兒,還是出生時候的模樣,
平津侯含淚想將那孩子抱一抱,鬼醫卻立刻蓋上了棺材蓋子,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你這是做什麼?”
平津侯今日若是能再親手抱一抱他和阿媛的孩兒,就算是死,也此生無憾了。
因而,平津侯立馬兇狠道:“快將孩子還給本侯!”
鬼醫抱着那小棺材輕輕搖了一搖。
忽然開口道:“一別數年,侯爺,這是認不出宇文周了嗎?”
平津侯擡眼看過去,眉眼還是鬼醫蒼老的眉眼,可是方纔那年輕好聽,溫潤如泉的聲音,的的確確——是南疆巫醫的聲音啊!
是那個當年一同跟阿媛長大的人——南疆巫醫,宇文周。
只是,當年那個少年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可眼下,這卻是個不修邊幅的糟老頭子啊!
“侯爺沒有認錯,我的確是宇文周不假。”
“那你爲何還不把本侯爺和阿媛的孩子還給本侯爺?”
“因爲……”鬼醫頓了一下,淡淡的陳述道:“因爲這並非是你與阿媛的孩子。
而是,我與阿媛的孩子啊!
他離了我,這最後一口氣,便只能斷了啊!”
宇文周的孩子?!
平津侯的臉一下子變灰敗下來。
宇文周同阿媛,的確是從小長大,青梅竹馬的。
而那孩子,也的確是面上有淡淡的粉色,並非是死去的樣子。
難道說……
“正是你想的那樣。”鬼醫十分平靜道:“當年南齊西戎想將南疆一分爲二。
南疆腹背受敵,我是巫醫,阿媛是聖女,自然不能不救南疆子民於水火之中。”
南疆人少地也小,想要撼動兩個大國,着實不易。
最有效的辦法,自然不是主動攻打,而是採用離間之際,讓南齊和西戎能夠君臣自相殘殺了。
南疆聖女慕容媛雖然貌美,但過盡千帆的景仁帝顯然不會把這點兒美色放在心上,他更看重的是利益。
也因此,他們會選擇平津侯,這樣對情事一無所知之人。
平津侯素來聰穎,鬼醫這一說,他便已經將那內情猜到七八分了。
南疆聖女同西戎聖女不同,西戎聖女必須嫁給西戎皇上,可南疆聖女,卻必須終身清白,更莫提子嗣一事了。
巫醫宇文周同聖女慕容媛青梅竹馬,互生愛慕,自然是早有私情的。
國破在即,若是因爲挽救南疆,迫不得已而懷孕生子,南疆的子民,也不會責怪慕容媛,用酷刑懲罰她。
只是,平津侯卻一心相信了慕容媛的話,以爲她懷的孩子——是他的。
想到這兒,平津侯便想到了當時母親是如何痛心疾首的,他將這孩子送到巫醫宇文周懷裡時,宇文周的手又是如何顫抖的。
他彼時初爲人父,軍中交好之人也大都並未婚配,是以並沒有察覺到,孩子足月與未足月有何區別。
可一晃多年,他又怎會不知這二者的區別在何處?
如果方纔沒有看到那嬰孩兒的身體,他還能辯駁此事。
可是既然看了,還印在腦子裡了,哪裡不知,那根本就是一個足月的孩子啊!
他爲了一個懷着別人孩子,來欺騙自己,想害自己國破家亡的女人——害死了他的好兄弟,害死了他的好妹妹,害死了他的好母親!
可轉頭一看,他竟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傻子!
“舅舅……”秦池淡淡道:“您現在總算知道外祖母爲何不許她進門,不許她的屍體放入蕭家了吧。
她從來——都不是您的人,更不是蕭家的人!”
平津侯痛苦的閉上眼睛。
“啊!……”的一聲長嘯不息。
直到猛然咳出一大口黑血來,這才停下,擡頭愧疚的看向秦池。
這個外甥,是因爲他自己的自私,纔沒了母親,沒了外祖母,如今更是被他拖累,連“造反”的事都做出來了。
他愧對秦池,更愧對蕭家的列祖列宗!
他這輩子已經如此了,又如何還能再害秦池?
想到此,他便毫不猶豫的用最後的力氣撲向秦池。
秦池下意識反手一刺,不料平津侯卻是看準角度衝過去的。
秦池那一劍正刺中他腹中央,剛想把劍拔出來,平津侯卻主動的雙手將那劍往自己腹中刺進去。
“嚓”,一劍貫穿,平津侯“哇”的吐出污血,卻是面帶欣慰之淚,“阿池……舅舅對不起你……眼下只能做這些補償了。
大義滅親有功!陛……陛下……不會怪你的!
舅舅……對……對不起顧崔兩家……對不起顧懷曾,可舅舅也……也並非是糊塗之人。”
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哪怕景仁帝面上再信任他,可是骨子裡還是懷疑的。
幫景仁帝做事,他不會沒有準備。
“那冤案的證據,舅舅都放在了……那兒。顧三姑娘總能找得到的,還有些關於陛下的東西。
你留着……總……總是有用的!
只是可惜……”
平津侯歉疚的苦笑道:“舅舅不能扶持你登基,見你娶妻生子了……”
話落,彷彿什麼龐然大物倒地一般,“砰”的一聲,一陣細細黃沙紛揚瀰漫半空。
平津侯嘴角帶血,眼底含笑的看着那昏黃塵土中的畫面。
是他與顧懷曾,鮮衣怒馬少年時,把酒言歡,對酒當歌,結爲義兄,發誓守衛南齊。
可終究,曲終人散,他成魔,他成佛,水火不容,時光蹉跎。
若沒有慕容媛,或許他便不會害死顧崔兩家了!
鬼醫長嘆一口氣,“侯爺……阿媛……其實,到最後,喜歡的人是你啊!”
平津侯瞳孔猛然一縮,便聽鬼醫嘆道:“阿媛從小隨我一同長大,對我,是習慣,是崇敬,亦友亦兄。
可對你,纔是真正動心的愛意。
不是阿媛的錯,是老天的錯。”
錯在讓阿媛與他相識在先,與平津侯相戀在後。
可人生在世,有時候偏偏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平津侯晚了一時,許多事,便從根本上有了不同。
平津侯含淚閉上了眼睛,身旁清風安靜下來,他像是回到了那隻晃晃悠悠的烏篷船中,兩岸都是雪白馨香,花團錦簇的木香花。
他在船頭飲酒,對面的少女將一雙白嫩如玉的小腳泡在水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踢着,嘴裡哼着的《西洲曲》。
那歌聲清亮纏綿,他擡頭一看,那少女杏眼水靈,楚楚可愛的樣子,便記在了他心裡。
鬼醫抱着孩子,朝他拜了三拜。
而後,迎着逐漸升高的烈日,大步向前走去。
顧寶笙看了會兒平津侯的屍體,便移開了眼。
她並不同情平津侯,如果蕭老夫人從來都是惡人,她的父親顧懷曾也是惡人,平津侯爲了一個女人殺了她父親,她無話可說。
可兩個心地善良,公正公允的人,卻被如此對待。
即便平津侯給了證據,她仍舊不能原諒他。
——因爲她的親人,永世不能復生了。
烈日當空,一行人並沒有在此停留。
收了兵,便往蕭山王府回去了。
蕭山王府門口
王川正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着。
眼見蕭琛完好無損的歸來,王川眉眼立馬閃過一絲欣喜,“世子殿下!您沒事兒,實在太好了!”
王川雖然是太監,可到底也是從前跟着蕭山王打天下的人,蕭琛沒有給他臉色看,淡淡道了聲“嗯”,便走了。
王川知道他脾性如此,自然不計較,只是看到後面楚洵抱着顧寶笙,身後又跟着秦池時,目光微微一閃。
顧寶笙和秦池的身上——都有血跡!
那廂平津侯剛死,這廂還沒有離開雲州的,景仁帝的大總管便收到了景仁帝傳來的消息。
因而,不等秦池回房洗漱,小竹子便帶人過來宣旨了。
秦池有些魂不守舍,但景仁帝的旨意,他還是聽明白了的。
大意是說,雖然太子殿下在爲太后守喪期間,跟孟寶箏有染。
但是呢,太子殿下親自處置了孟雲遙,是個明理之人。
而後,更是大義滅親,親自斬殺了意圖謀反的親舅舅。
這等胸懷氣魄,南齊沒有哪個皇子比得上,也算是將功抵過了。
所以——這太子之位,仍舊由秦池好生坐着。
景仁帝還讓秦池好好養傷,到時候好回京覆命。
秦池對此並不意外。
他這父皇,必定是怕他這舅舅臨死前與他說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這才謹言慎行,十分防備的。
只怕回京,便要殺了他了。
可那又如何,就算殺他,他也不會讓這個狠心的父皇好過。
若是這父皇當初對母親好上那麼一點點兒,他母妃也不會那樣悽苦的死去。
秦池深吸一口氣,接了聖旨。
小竹子收回拂塵,見到一旁雪膚花貌的顧寶笙,心嘆了一口氣,可仍舊一甩拂塵笑道:“顧三姑娘,陛下前些日子說封您爲郡主,可這稱號卻是一直沒有定下來。
陛下說,您原是長公主殿下的孩子,若是封號不好聽,也是委屈您了。
得讓您自己選一個好聽的,這封地也讓您滿意的才行。
眼下,還請跟奴婢到這邊來選一個吧。”
顧寶笙有些微詫異,景仁帝不喜歡她,給她郡主的封號已經是看在楚洵和蕭琛的面子上了。
如今怎會還肯給封地?
小竹子卻是無奈的朝楚洵和蕭琛看看,無言的解釋了一番。
“那好。”顧寶笙答應下來,“寶笙這便隨公公去就是了。”
“笙笙。”楚洵拉住她的手,不放心,“我陪你。”
“哎唷,楚世子殿下啊!”小竹子笑道:“這都是府裡選東西,哪兒還能選到別地兒去呢?
您就放心吧!
再說,這女子選封號,咱們南齊也是不許除了陛下以外的男子挑選的啊!”
顧寶笙見小竹子笑意滿滿,心底卻有一絲說不出的不安。
或許,景仁帝知道了什麼!
她對楚洵和蕭琛暗暗比了個手勢,暗中的人便齊齊動了起來。
只是小竹子不知道,他只知道,顧寶笙讓楚洵不要跟着她一同過去這件事,讓他很高興。
萱草閣
秦萱兒聽到顧寶笙孤身一人,只帶了兩個丫頭去選封號的事情,忍不住勾脣一笑。
她剛一笑。
王川便急匆匆趕緊來,語氣十分不滿的質問她,“萱兒小姐,您怎麼能將顧三姑娘知道顧崔兩家證據的事情,告訴小竹子公公呢?
您這是要害死她啊!”
“怎麼會呢?”秦萱兒裝作不解的一笑,“陛下這樣愛重賢臣,自然是該褒獎她的。
川叔叔你急什麼?”
“顧三小姐若是失蹤!”
“她不會失蹤的!”秦萱兒信心滿滿,意味深長一笑道:“她很快……就會成爲楚洵的妻子的!”
267章 狼狽爲奸,寶笙新身份
王川一見秦萱兒少女懷春,滿目欣喜的樣子,哪裡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把顧寶笙送出去了,若是顧寶笙死了,那她便能順理成章的取代顧寶笙的身份,嫁給楚洵了啊!
“不行!”王川立馬否定她的癡心妄想,“楚世子何等人中龍鳳,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心上人?
再說,萱兒小姐您是要嫁到西戎的人了,您若是不見了,豈不是讓整個蕭山王府都給您陪葬了嗎?”
王川此刻是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這秦萱兒如此不顧大局,如此任性妄爲,他根本就不該這樣信任她,讓她隨意出入自己的院子,讓自己爲她做主。
原本是好心,看着這孩子從小嬌生慣養的,不能吃苦,怕府里人見蕭琛不喜歡她,不護着她,個個都奴大欺主,欺負了她去。
誰知,她竟會偷聽了自己同下屬的談話,把歪心思打到顧寶笙的身上了。
說來,還是都怪他,做什麼好奇顧寶笙和秦池身上有血跡,八九問了話呢!
這下,可是把八九和秦萱兒害慘了!
秦萱兒尚且不知自己並非是蕭琛的親妹妹,見王川如此着急,反倒對他不悅起來。
“川叔叔,您從小是看着萱兒長大的,您也是知道哥哥對萱兒向來疼惜至極的。
哥哥尚且說,萱兒嫁過去,不過是權宜之計。
如今萱兒有了更好的脫身辦法,難道說哥哥還能爲了一個外人反倒逼着自己親妹妹出嫁的道理嗎?”
王川“哎呀”重嘆一聲,負手踱步,不知如何解釋。
這秦萱兒自幼是孃胎裡帶出的心疾,他自幼看着長大,也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了,如今若是她接受不了這事兒,活生生氣死了,他也委實於心不忍啊!
秦萱兒知道王川一向對自己十分寬容,性子又軟,禁不住求。
她便百般祈求,千般可憐的含淚道:“川叔,萱兒也不想這樣的。
可是您知道的,萱兒生來帶病,人人都說萱兒活不過及笄之年。
萱兒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人,並不奢求與他白頭偕老,只要能與他在一起相守一刻,萱兒死了也願意了。
這府裡如今哥哥不管萱兒了,姑姑也被哥哥送走了,府里人人都捧高踩低,給萱兒臉色看,您是知道的。
難道說,您還想讓萱兒過這樣的日子過上一輩子嗎?”
“可是顧三姑娘她……”
“她不會有事的。”秦萱兒連忙道:“陛下不過是讓人問幾句話。”
“那萱兒小姐您……的意思是?”
“萱兒的意思是……萱兒與顧三小姐,身份互換即可。”
“身份互換?”王川大吃一驚。
秦萱兒咬脣道:“萱兒知道,萱兒身份比她高出不少。
這一換,定然不划算,是以真金換了銅錢,可是萱兒並不後悔。
那西戎大王是將死之人,哥哥不會狠心將萱兒嫁過去的。
同理,這顧三姑娘換了我,也一定不會嫁給西戎大王。
西戎皇子中,萱兒聽聞,那九皇子和八皇子都是人中龍鳳。
就算顧三小姐醒來,得知她的世子妃之位換成了皇子妃之位,想來,也並不會生氣的……
川叔叔,您便答應萱兒吧!”
說着,秦萱兒便直挺挺的面朝王川跪了下來。
“您這是做什麼?!”王川連忙想將她扶起來。
秦萱兒卻搖頭不肯,大哭道:“川叔叔,若今日您不答應萱兒的請求,萱兒便跪死在這裡。
他日您見到姑姑,便如實說,萱兒是怎麼死的吧!”
王川眉頭擰成一團,雙手交疊在一處,慌得兩手都是汗水。
對於從小被秦萱兒掉換身份的顧寶笙,王川心裡是有愧的,可是對於從小不知道自己身份,被掉換過來的秦萱兒,王川也是有愧的。
且這愧疚中還多摻雜了一份父親對女兒的疼惜愛護,還有梅疏影和他一同護着秦萱兒長大的深厚情意。
一旦身份被揭穿,那顧寶笙有楚世子護着,有蕭世子護着,還有她的親生父親,蕭山王,也就是西戎睿王護着。
可是秦萱兒呢?
除了他和梅疏影,沒有人會管她的!
人向來易於同情弱者,尤其秦萱兒比起顧寶笙來說,還是弱者中的弱者。
王川怎能不憐惜?
再說,這樣一換,對於顧寶笙來說,也的確是有好處的。
她本睿王親女,遲早認祖歸宗。
到時候睿王得知真相,一則他爲顧寶笙挑選的女婿,定有龍鳳之章,早已補償顧寶笙多時。
二則,睿王也會少怪罪些這無辜的秦萱兒。
三則既然不怪秦萱兒,那秦萱兒的婚事便能有着落,不至於身份被揭穿落得無人敢娶,無人能娶的地步。
秦萱兒跪在他的腳下,哭得泣不成聲,眼底卻是帶了十足的不滿。
她一向體弱,跪了這麼久,這叔叔竟還是如此狠心絕情,實在太讓她失望了!
秦萱兒心生一計,嘴裡弱弱的叫了一聲,“川叔叔……”
整個人登時倒在了地上。
“姑娘!”
兩旁的飛花絲雨忙將她抱在懷裡,掐了掐她的人中。
王川一見她面白如紙,心如慈父,哪裡還能忍心不答應?
“萱兒小姐!”
王川忙跪下來,趕忙道:“奴婢答應您就是了!還請您趕緊到牀上歇息吧!”
秦萱兒眼眸半睜,淚水盈眶,感動道:“川叔叔,萱兒謝謝您了。
此生,定然不忘您與姑姑的大恩大德的。”
王川神色複雜的看了秦萱兒一會兒,重重道了個“哎”字。
萱草閣
秦萱兒等王川一走,便扶着飛花絲雨的手站起來,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哪裡有一點兒病態的樣子?
不錯,有的病是真的,可是有的病,的確是她裝的。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若是醫女幾下把她的病全給治好了。
她若不這樣纏綿病榻,那父王和哥哥,恐怕就只顧着自己的事兒,不會管她了。
因此,這些年來的湯藥,她總是喝一半兒,倒一半兒,好在,除了身邊兒的兩個丫頭,並無人知道。
絲雨端來藥碗,十分高興的爲她祝賀道:“恭喜小姐,從今往後,順風順水,稱心如意!”
秦萱兒微微一笑,將那藥端過來一飲而盡。
她是要爲楚洵開枝散葉的,以後的藥,自然是再不能這樣三天兩頭的倒掉了。
秦萱兒手捏着一顆蜜餞,放進嘴裡,慢慢的品味着。
她也的確算是苦盡甘來了!
“那姑娘……洗衣房等着的那位?”
秦萱兒微微皺眉。
說實在的,她實在不太喜歡那個女人,畢竟,聽說那女人曾經也是喜歡過楚洵的。
可眼下,只有那人才瞭解顧寶笙的生活習性,她也只好勉爲其難道:“把人帶過來吧。”
絲雨下去了。
不多時,萱草閣中,便站了一個身姿窈窕,穿着簡樸,頭被青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
等那塊青布被揭開,一張容顏嬌媚,濃豔明麗,卻略有些憔悴的臉便露了出來。
她盈盈跪在地上,恭敬道:“臣女高迎秋拜見萱兒姑娘!”
“起來吧。”秦萱兒不疾不徐,頗有氣勢的在上首問道:“聽說,你與顧寶笙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
前幾日,你竟自報家門,要投靠與我,反倒與你親妹妹反目成仇。
你與她是親生姐妹,與我卻是素不相識。”
秦萱兒溫柔一笑道:“那你倒是說說……我憑什麼要相信你啊?”
高迎秋匍匐在下首,眼中早已是黑沉沉的一片恨意。
她咬牙切齒道:“因爲……我恨她。”
“爲何而恨?”
“迎秋落到這個地步,都是被顧寶笙那賤人所害的!”
既然是要投誠,讓秦萱兒爲自己出頭,高迎秋自然不吝惜添油加醋的往顧寶笙身上潑髒水。
從在山寨被人算計,不得不嫁給秦沐之,到她和秦沐之一同被楚洵趕出顧府去,再到這雲州,她流產,秦沐之兵敗。
樁樁件件,都是顧寶笙的罪過。
若是顧寶笙不那麼心狠手辣,即便她高迎秋與楚洵做不成夫妻,那也是能做秦沐之的正妃,以後當母憑子貴,當南齊太后的事兒啊!
“可是顧寶笙……她毀了臣女的一切,臣女如何能不恨呀!”
高迎秋跪在地上,滿面淚痕,悲痛道:“臣女因孩兒胎死腹中,從此之後都不能懷上孩子了,此生都無法再做母親了。
而臣女的母親,被她趕出顧府,如今顛沛流離,更是不知身在何處,是否花落人亡!
臣女只求跟在萱兒姑娘身邊,能爲臣女自己和孩兒報仇,只求能找到臣女的母親。
除此之外,別無他求!求萱兒姑娘,成全迎秋吧!”
坐在上首的秦萱兒聽完高迎秋的話,也是十分驚訝。
她在府中收到的信息有限,唯一這高迎秋喜歡楚洵的事情,都還是當時在齊府賀壽的時候,有貴女爲了討好她而說的。
眼下看來,這高迎秋果然是與顧寶笙水火不容啊!
這是好事,她得了個有力助手,總是該表示一二的。
秦萱兒一聽,立馬面露憐憫,走過去將高迎秋扶起來,眉頭緊蹙道:“我從前只當她是個好的,卻也不曾料到,她還有做過這等心狠手辣,不留情面之事。
你好歹也是她的姐姐,就算姐妹共侍一夫,她提挈提挈你,也是理所當然。
結果,她竟是如此善妒之人,實在是不配爲人啊!”
秦萱兒從絲雨手中接過手帕,親手慢慢給高迎秋擦拭乾淨眼淚。
“你放心,我秦萱兒向來是心善之人,你既然真心投靠與我,我定然也是坦坦蕩蕩的心來待你。
爲你和你的孩兒報仇,找到你的母親,那是早晚的事兒,眼下,你便放心住在蕭山王府就是了。”
高迎秋忙感激不盡的連聲道謝。
她知道眼前這個與顧寶笙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兒未必有她看到這樣簡單。
不過,只要能讓顧寶笙不好過,那她便舒心了。
秦萱兒又套了高迎秋幾句話,高迎秋又十分完美的回答,兩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之後。
秦萱兒總算是勉強放下心來了。
只有高迎秋,聽秦萱兒問話,總是試探顧寶笙習慣的事兒,心思一下子便活泛開來。
她知道秦萱兒是要去和親的,而秦萱兒和顧寶笙原本就輪廓相似,若是身份互換,在裝扮和妝容上改上幾分……也未必會有人認得出來啊!
秦萱兒自己自詡身份高貴,自然是不肯直說的。
這話,自然是要她來開口,高迎秋便又是盈盈一拜,誠懇道:“萱兒姑娘,眼下,迎秋覺得,有個極好的機會,可以讓那顧寶笙付出代價!”
“哦,是什麼?你說來聽聽?”
等高迎秋一說完,秦萱兒便皺眉道:“你說的這個的確是個好辦法,可是……我雖心悅楚世子,到底楚世子眼下也和顧三姑娘郎情妾意。
我去拆散人家,也不大好吧?”
高迎秋笑道:“萱兒姑娘多慮了。
論身份地位,論才華美貌,天底下,哪裡能找得到第二個比得過萱兒姑娘您的?
便是宮中的公主殿下,比起您來,那也是遠遠不及的。
再者,迎秋知道一個關於顧寶笙的秘密。
這個秘密有人得知,就算是顧寶笙想嫁,陛下也不會允許的。”
秦萱兒見她自信滿滿,也忍不住有了幾分好奇。
“什麼秘密?”
高迎秋嬌媚一笑,紅脣輕吐道:“顧寶笙——根本不能生!
可她……卻騙楚世子說她身體無恙!”
秦萱兒一激動,手裡的茶水都灑了出來。
白石院
小竹子帶着顧寶笙慢吞吞的往側門走。
走了一段兒,不見顧寶笙跟上來,小竹子回頭笑道:“顧三姑娘可是累了?
來人,把轎子擡上來,讓顧三姑娘進去坐着。”
話落,便有人擡了一頂石青色的轎子停在她的身旁。
不是請她坐進去,而是,周圍一幫人眼神兇狠,逼着她進去。
少女眼波流轉,清豔如畫,她溫聲道:“寶笙不累,可以再走!無需乘轎。”
小竹子笑了笑:“顧三姑娘,可不巧,奴婢方纔將這選的牌子擱在了從前的齊家,忘了拿過來了。
您知道的,齊家離這兒,這路可不短。
您若是不坐轎子,一會子或是累了,或是那亂臣賊子過來將您擄走了,這……奴婢可不好跟蕭世子和楚世子交代呀!
咱們做奴婢的不容易,顧三姑娘一向心善,想來,也不會不體諒的,對吧?顧三姑娘?”
顧寶笙身旁只帶了圓月和半夏兩個丫鬟,而小竹子等人又並未察覺有高手的氣息,因而,只當是楚洵和蕭琛放心將人交給他了。
但顧寶笙知道,他方纔的話,不是在懇求,而是以帝王貼身大總管的身份在命令她。
如果她不上那頂轎子,小竹子勢必還有其他的後招等着她。
轉頭再見這白石院中,一個小小的太監,眼神都是狠厲無比。
顧寶笙一下反應過來了。
景仁帝的兵,是被困住了,可是景仁帝培養的殺手,卻是在小竹子來雲州的時候就一同送過來的。
雖然都是些名副其實的太監,但顧寶笙卻猛然想起,從前她在書中曾讀到過的一種詭異武功,恰是隻有身爲童子身的太監才能修煉的。
如今,見這方纔還面龐白淨,個個柔弱如女子的太監,陡然凶神惡煞,氣息渾厚起來。
顧寶笙眼底劃過一絲擔憂。
她知道的,楚洵和蕭琛派過來保護她的人不少,且個個都是高手,殺這羣太監,不說易如反掌,但也並不會損兵折將就是了。
可若是殺了人之後呢?
景仁帝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批太監高手,就這樣全數折損在雲州,連小竹子也死在雲州。
景仁帝會如何想,如何做?
他不攻打雲州,不處置楚洵、蕭琛,缺的,恰好是一個藉口。
如果這些人死在這裡,這便給了景仁帝殺楚洵、殺蕭琛一個最好的藉口。
爲了一個妖女,藐視帝王,濫殺無辜,已成瘋魔。
這個理由,足夠景仁帝下旨了。
或者再遠一些,再讓她死了,讓楚洵和蕭琛因此反目,那樣一來,景仁帝更是能坐收漁翁之利了。
她知道楚洵和蕭琛不笨,並不會這樣輕而易舉的就上了景仁帝的當。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楚洵視她如命,一朝成魔,她就算是佛,也無法化解他心中的戾氣了。
顧寶笙想了一想,突然一笑道:“好,寶笙這便乘轎便是。”
說完,便讓半夏圓月掀開轎簾,自己規規矩矩的坐了進去。
小竹子微微一詫,不過轉念想到這姑娘素來還算是有個玲瓏心的,這樣懂事兒,也省的他在這兒跟人打殺起來。
不過……玲瓏心也是白生了。
小竹子走在轎子一旁,有些惋惜——再聰明,終究也是紅顏薄命!
只等這顧三姑娘說出顧崔兩家證據的地兒來,世上哪裡還有真正的顧寶笙?
有的,那也是秦萱兒裝的冒牌貨了!
顧寶笙坐在轎子中,雙手疊放在膝蓋之上,她不敢亂動,只四下查看起這轎子來,手輕輕往這轎子的座位一摸,竟有些中空的樣子。
顧寶笙霎時就瞭然了。
正在此時,鼻尖傳來一陣百合花的香味,讓人忍不住的頭暈目眩。
顧寶笙忙用自己袖子的香氣掩蓋住,又拿出一枚丹藥放入口中,這才往後一倒,裝作沉沉睡去的樣子。
“噔”的一下,轎子停在一樹藍花楹下,一大叢開得正豔,粉紅如霞的月季,用那濃密的枝葉,錦繡的花團那轎子擋住。
顧寶笙閉着眼看不到人,只覺得,身旁有小竹子冰片的香味傳過來一陣,不知他按了轎子中的哪一處開關,她整個人都往底下沉了下去,彷彿被裝進了一個大箱子裡,頭頂很快便有人蓋住了一塊新板。
轎子開始飛快往前行駛。
出蕭山王府門的時候,顧寶笙還聽見有人盤問,小竹子十分不悅回答的聲音。
“齊府早已被抄家,現下是雜家和這羣小奴婢住的地兒。
陛下讓顧三姑娘選封號,雜家這不是來得急,忘了將那東西帶上嗎?”
“那顧三姑娘現在何處?”
“自然是在你們蕭山王府了呀!”顧寶笙彷彿都能想象小竹子豎起蘭花指指方向的模樣。
“齊府是沒根兒的奴婢們住的地方,哪有顧三姑娘這等身份貴重的人能去的道理?
你們若是不信,儘管去芷蘭閣看看,那顧三姑娘正在那兒摘梔子花兒呢!”
顧寶笙心下有幾分疑惑,但想到那個與她有幾分相似的秦萱兒,眉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
果不其然,等那門口護衛查看後,便是連聲對小竹子道:“對不住了,公公,是小的們眼拙,這才以爲轎子裡有人。
還請公公快些去吧!小的們這就不耽擱公公了!”
小竹子趾高氣昂的“哼”了一聲,便朝擡轎子的小太監發脾氣道:“還不快些趕路?
要是顧三姑娘等急了,楚世子殿下處置下來,是你我能擔待得了的嗎?”
那擡轎子的小太監似乎也是被這話一嚇,連忙飛快的擡着轎子出了門。
等遠遠的離了蕭山王府,小竹子這才輕嘆一口氣,“哎唷,這才叫什麼‘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喲!果然是……紅顏薄命啊!”
這楚世子有經世之才,龍鳳之章,文韜武略樣樣齊全,要說,顧寶笙的容貌也是配得上的。
可惜啊,顧寶笙留着,實在太不能讓陛下放心了。
她能左右楚洵對付太子秦池,還能讓楚洵親手“誤殺”了蕭德妃,那要是……顧寶笙對他景仁帝不滿呢?
那豈不是就是要慫恿楚世子弒君造反了嗎?
想到當初在花朝節抽的那一支籤,“出入營謀大吉昌,似玉無瑕石裹藏;若得貴人來指引,斯時得寶喜風光。”。
恰是寫隋煬帝“大看瓊花”後,被人所殺一事。
小竹子嘆了口氣,也難怪陛下始終記在心裡,瞧着這丫頭的厲害模樣,可不是有朝一日,那刀子得往他身上捅嗎?
早晚這丫頭都是要死的,早死,也早超生吧!
轎子座位底下,顧寶笙暗暗盤算着如何脫身。
景仁帝如今對她的態度,是勢必要殺了,南齊她現在定然是不能再待,聽楚洵說,西戎也有他和蕭琛的勢力,且根基不淺,而她這身份也處處受制於人,倒不如往西戎一去……
景仁帝是南齊帝王,若是到時候要對她一個西戎人下手,既沒有正當的理由,又沒有合適的方式,一朝計謀不成,反倒會讓自己名聲跌入谷底。
顧寶笙這樣一想,便從手中的竹筒裡放出一隻小蟲來,順着那縫隙爬了出去。
派來保護顧寶笙的都是高手,雖是不起眼的小蟲子,卻也是一下子就看到了。
雲州城內,道旁都種了花草樹木,池塘青草更是常見,初夏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一陣風過,官道的黃沙有些漫漫迷人眼睛。
荷花的清香飄散開來,順着簾子飄進轎子,小竹子扭了扭屁股,突然道了一聲“停”。
“公公,怎麼了?”
“雜家要出恭!你們把轎子停到那邊兒去,等雜家片刻!”
幾人忙將轎子挪到了一株大柳樹下,柳樹臨近池塘,正是行了許多路,天熱口渴沒水喝的時候,幾人都道這雲州城山清水秀,這水又幹淨,必定是無毒的,膽子大的便先喝了一口,大讚一聲“甜”。
那幾人便也跟着品嚐起來。
“六子,你們咋還不過來?”
被叫六子的人有些擔憂,“哥,這不好吧,義父可是要咱們好生看着,不許亂走呢!”
“呵!現在這街上都沒有人,路上也沒有人跟過來,她還能一個人從轎子裡出來不成?
就算出來,這四面都是水,她往哪兒逃啊?你就過來吧!”
說着,那高個兒的太監便把人拽過來,一行人痛痛快快的飲起清水休息起來。
他們不曾注意,在他們放心大膽喝水,卻時不時往顧寶笙這邊看來的時候,眼睛裡看到的是一片虛幻之景,並非是實物。
顧寶笙從轎子底下鑽出來,見四周沒有路,唯有水路通向寧心寺,離此處最遠,而這池塘並沒有一艘船,她對衆人使了個眼色,錦衣衛中的一名功夫最高的女暗衛青葵,便登時讓其餘人離顧寶笙遠遠的,她帶着顧寶笙往寧心寺先遊了過去。
爲保顧寶笙衣裳溼了的樣子不被人看到,青葵帶着顧寶笙一出水,便一路輕功飛到了寧心寺廟,將外衣脫下扔進火盆裡燒掉後,而後,又將兩人的貼身衣物烘乾。
正要走之時,那廂房中的牀底下,登時有一隻纖細的手將顧寶笙的腳抓住了,“救……救我!”
青葵將那人拖出來一看,儼然是個容顏如玉的小姑娘,雖不及顧寶笙絕色傾城,卻自有一股人淡如菊的氣質。
青葵剛要審她,忽聽有人闖入,又連忙將那小姑娘塞到牀底下。
可那小姑娘,卻用力將那玉佩扔了出來。
青葵想撿起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大門一開,一個俊眉修目的青年男子便焦急的走進來。
武功上乘,容貌出挑,有皇家貴重之氣。
青葵一驚,那男子早已將玉佩撿起來,對顧寶笙愧疚萬分道:“對不起,妹妹,是哥哥來遲了!”
268章 高門嫡女回西戎
青年一身銀白雪衣,眉目清遠如高山霽月,腰束玉帶,身形挺拔,身帶淡淡青竹雅香,一見便知是出身不俗之人。
手裡的玉佩做工精緻,細巧逼真,羊脂玉溫潤細膩,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雖然被方纔小姑娘那一擲,摔在了地。
幸而這屋子潮溼陰冷,地上有些許深青色的綿軟苔蘚,玉佩並未有所損傷。
但看得出,這玉佩是極爲重要之物,否則,這男子也不會一進門便將它拿在手中了。
那男子的話剛落,身後便是烏央烏央一羣人進來,忙跪在地上,聽命於他。
顧寶笙微微皺眉,男子便緊張道:“可是不喜有外人在?
都退下!”
“是!”
顧寶笙與青葵對視一眼,均看出了眼中的無奈,這男子顯然是認錯人了。
只是,牀底下那少女已經出氣多,近期少,面容毫無血色,已是將死之人。
如果她們將底下的少女此時拖拽出來,說這少女纔是這男子的妹妹,那便更不妥了。
原本從景仁帝手中逃出來已經是十分不易,若這男子以爲,他的妹妹是被青葵所殺,她們便更是百口莫辯,只得含冤了。
誰讓這屋子裡,方纔,只有她和青葵,青葵武功高強,而那少女又身受重傷呢?
因青葵方纔將少女塞進牀底之前,眼疾手快用止息法點了她的穴道,是以男子這會兒並沒有察覺到牀底下還有人。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男子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自家這位小妹的身上。
少女身姿纖細柔軟如初春嫩柳,膚色細膩透白如瑩潤清雪,五官精緻而秀氣淡雅,如一株清新淡雅,靈韻有致,雪白無瑕的綠萼梅,凌霜傲雪,遺世獨立,典雅清靈,楚楚動人。
不愧是他們慕容家的嫡女……
男子眼帶欣慰之意,細細打量一番顧寶笙。
只是,止息法的時間十分有限,若是等他再打量下去,那少女定然是藏不住的。
青葵給顧寶笙使了個眼色。
顧寶笙便垂眸道:“我昨晚沒睡好,還想休息一會兒,還請您,先出去吧。”
男子聽完話,眼底的光芒微微黯淡下來,不過轉念一想,小妹沒有立刻否定跟他們回去,這也是極大的好事了。
他當下便答應下來,“也好。回去的事兒不着急,你便是想在雲州多遊玩幾日,我可陪你去多走走。”
竟是一點兒都不擔心景仁帝可能會在這雲州與楚洵、蕭琛開戰,禍及百姓的事兒。
而男子身形高大,虎口薄繭,顯然是嫺熟弓馬騎射之人。
出身高貴,能文善武,這樣的人……
顧寶笙垂眸,等男子出門,方纔讓青葵把牀底下的女子提了出來。
只是這一提出來,顧寶笙和青葵俱是齊齊大驚失色。
只見方纔人淡如菊,如花似玉的女子,不過轉眼之間,臉便是黑黢黢的一片,如一片胎記蓋了一大片臉,而身上竟開始有淡淡腐爛的痕跡。
“姑娘!”青葵把完脈,立馬皺眉嚴肅道:“她中的是‘鬼見愁’。
一月之前,那毒便下了,只是到三日前才毒發。”
不早不晚,恰恰是那男子過來尋找她的時候。
世家大族的血腥骯髒向來數不勝數。
顧寶笙並沒有多問,她只是關心,她和青葵怎樣才能出去罷了。
地上的少女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顧寶笙。
顧寶笙跟青葵使了個眼色,青葵便守在門口,以內力化風爲牆,將少女和顧寶笙的話存在屋中,不爲外人所知。
少女似乎知道顧寶笙這是要幫她了,便深吸了幾口氣道:“姑娘。
方纔來找我的,是我的親哥哥。
眼下我是不能活了,而你,也有追兵在後,我哥哥是慕容家大公子,亦是日後慕容家掌權人。
你若是不嫌棄,不如替了我的身份,與他回西戎可好?”
西戎慕容家?
顧寶笙眼眸閃過一絲震驚,西戎慕容家富可敵國,慕容家主靖南王,也是曾經與她父親打過平手的人。
當初西戎先祖皇帝正是看中慕容家男兒天資聰穎,善於用兵,哥哥驍勇善戰,這才封爲靖南王。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財力雄厚,子孫杰出的慕容家,能夠祖祖輩輩都在西戎安身立命,在西戎有需要之時,能夠出財出力,平定南齊。
只是,“你既然認識你哥哥,那你哥哥也定然能認出你,若我頂替了你的身份,有朝一日,認出來,那該如何是好?”
少女苦笑一聲,“我早就忘了小時候的事,並非是能認出他,不過早先從旁人那裡得了消息,知道,靖南王世子找的妹妹是我罷了。
我知你有疑惑,可我已是將死之人,恩怨定是說不完了。
我只求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殺了我姑姑一家!”
“你怎知,我一定會幫你?”
這少女雖然年歲與她相似,可也是心思剔透之人。
她道:“你後有追兵,此刻要逃,我哥哥定然將這裡嚴防死守,你是萬萬走不出去的。
一走了之,我這條人命,便是算在你的頭上,是你殺的了。
我不是想威脅你,我只是……真的想你……幫幫我……殺了那羣狼子野心的人!”
話落,少女便“噗”的一口噴出血來。
顧寶笙連忙將她扶起來,就聽少女氣息微弱道:“我……我走丟……是……是姑姑……”
“我答應你!”顧寶笙探她脈搏已經微弱無比,忙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如何爲你報仇的。”
少女無辜,算起來,還是她救了她顧寶笙一命,她自然不會不答應她的要求。
再者,此刻定然城門緊閉,早有景仁帝手下的一幫太監守在那裡。
蕭琛和楚洵雖然無懼抗旨,可她卻不能讓他們和景仁帝眼下便起什麼正面衝突。
少女聽完顧寶笙的話,身子突然發冷的一抖,嘴角含着淡淡欣慰滿足的笑意,纖細的手登時便從顧寶笙的手中滑落下來。
而身上淡淡開始腐爛的痕跡中,竟開出如天山雪蓮一般晶瑩剔透的花來,那烏黑的臉蛋兒也如一朵黑牡丹,淺淺深深的顏色幻化着。
青葵大叫一聲“小心!”,忙將顧寶笙抱過一旁。
嘩啦啦……
花朵花瓣盡數飄散,只變成一灘清透的水落在地上。
“這……”
青葵拉着顧寶笙不讓她過去,只是心有餘悸道:“看來那姑娘身子裡不止只有那‘鬼見愁’,還有一種仙子草的毒藥在裡頭。
‘鬼見愁’讓人變醜,身體腐爛衰敗,而那‘仙子草’,便是等她油盡燈枯之時,將那屍體徹底毀了。”
“好毒的計……”
顧寶笙蹙眉良久。
那樣腐爛的身軀如何能見人?
下毒之人,便是要她根本沒辦法見到方纔那男子,而且,還毫無聲息的從這世上消失。
想到靖南王的妹妹,顧寶笙不禁又是眉頭一蹙。
那人的夫婿恰是張家大將——恰好是被秦沐之和餘若水污衊她父親和其串通的人。
只是,“成王敗寇”,西戎打了勝仗,自然不會有人說張家人什麼。
可她心裡,還記着呢!
也好,舊仇新恨,她都一塊兒報了!
門口的護衛聽到青葵方纔說的那聲小心,忙將站在遠處的男子喚進來。
“小妹!”
男子着急進來,便見少女從牀上驚坐起來,蜷曲着雙腿,身子埋在厚重的被子裡,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
冷汗涔涔,香腮如雪,一頭青絲披在雪白的中衣之上,秀麗淡雅的眉眼滿是不安懼怕。
像是走丟的小貓崽,害怕又被主人再次拋棄一般。
男子一見,心底實在愧疚萬分。
“小妹!”他連忙走過去,拿起手下人遞過來的一件披風,將她的後背蓋住。
又連聲安慰道:“無事的,無事的。
以後,再也不敢有人將你弄丟了。
那底下的人,哥哥早已將他們遣送的遠遠的,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世家大族知道隱秘之事的下人,哪裡還有存活的?
顧寶笙裝作不知,手揪着被子,害怕又帶了懷疑的,天真一問:“真……真的嗎?”
“自然如此。”
男子認真道:“哥哥此次接你回去,勢必會好生照顧你。
衣食起居,絕不會有旁的人安插進來。
你只管放心的做我們慕容家的嫡女便是。
誰若是敢奪了你的身份……”
男子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很快又消失不見,“哥哥自然知道該怎麼事前處置他們的。”
顧寶笙裝作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只是心裡還是存着疑惑的……有人奪慕容嫡女的身份?
難不成,便是那少女口中那姑姑家的人?
她垂下眼眸,掩去疑惑之色。
轉念又想起另一件事來。
那少女——並未告知這男子和她自己的真實姓名!
她根本不知該如何稱呼自己和那男子啊!
男子見她有些怯怯的看着自己,也生怕把這個玉雪精緻的妹妹給嚇壞了。
知道她從小便是被人拐出來,是嚇怕了的,忙問道:“妹妹,有何事?你直說便是,不必怕我的。”
語氣謹慎,帶了十足哄小孩兒的味道。
顧寶笙便也順着他的話,咬脣爲難的問道:“我……我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你……你又叫什麼名字。”
美男子揚脣一笑。
“我是你的哥哥,複姓慕容,單名一個‘琰’字。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自然也是姓慕容,單名一個”眠“字。
眠眠……”
慕容琰嗓子有些微微發啞,“哥哥這便帶你回去了。”
眠眠……
這兩字一出,顧寶笙便紅了眼眶。
她原是顧眠笙,父親自然是叫她笙笙的,可是母親,卻是將她抱在懷裡哄她睡覺之時,叫她眠眠,希望她能安枕無憂。
慕容琰只道是顧寶笙觸及了傷心往事,忙閉口不言,讓人端來溫水和帕子,讓青葵服侍顧寶笙,而後派人從馬車中,將那些好東西搬出來了。
山上的夏日總是清涼宜人,舒適愜意的。
待在房中耳目衆多,要同後面跟來的錦衣衛、蕭山王府的護衛聯繫上,實在不易,因而,顧寶笙便找了藉口,到後山院子裡轉悠了。
青葵是錦衣衛出身,口不能身不能動之時,幾個眼神,或者是眨眼次數,都能讓對方看明白,那暗號是什麼意思。
如今裝作顧寶笙身邊的小丫鬟,傳遞信息便更是不在話下了。
兩人在院子裡轉悠完一圈兒,一路回房間,青葵便一路開始述說起,她與其餘人傳遞的信息來。
“與眠姑娘說的相差無幾。
男子的身份和她的身份都沒有問題。
她原是靖南王嫡女,只是聽說,出生前,那府里老太太非唸叨着讓她去上香,這一去,她便被賊人抱走了。
當時險些被賣到青樓去的,只是後來不知爲何又賣到了一個員外家中,那老員外和他妻子死後,那眠姑娘便同她的侍女住在了這山上的偏房中。
那侍女毒發比她早三日,是三日前便沒了。
也是可惜,只剩下她一個孤苦伶仃的,想報仇又無法報,只得躺在牀底下死,怕將進來的小沙彌給嚇着了。
對了,楚世子和蕭世子同意了您暫且頂替這身份一事,只是讓姑娘務必小心眠姑娘的親姑姑還有她親姑父那一家。
楚世子說,這邊兒還有些事沒有處理完,非他善後不可,等他處理完畢,便會立刻來西戎找姑娘的。
還請您儘快上路,他和蕭世子都在城門口布置好了。”
顧寶笙點點頭,景仁帝爲了不讓顧崔兩家有冤情,而且那冤情還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暴露出來,眼下定然是上天入地,都想把自己挖出來的。
此時不走,等景仁帝捉到她了,恐怕這命也是不保了。
想到這事兒是有人泄露出去的。
顧寶笙便將手搭在青葵手上,用袖子擋住,在青葵手中寫了幾個字。
青葵會意,立馬便讓底下人去探查起來。
她不對秦萱兒動手,是因爲蕭琛待她不錯,她並不想讓蕭琛爲難。
可秦萱兒對她下狠手,那她便是萬萬不能容忍了。
再者,蕭琛方纔也讓青葵給她傳話了,不必在乎任何人,哪怕楚洵、秦萱兒、甚至景仁帝,誰要是欺負她,就狠狠打回去。
她也想看看,蕭琛知道此事,會是作何反應。
蕭山王府
不等顧寶笙的消息傳來,不等蕭琛處置秦萱兒,秦萱兒自己便頂着顧寶笙的一張臉大刺刺的從蕭山王府往城門去了。
因爲,小竹子匆忙回府,說顧寶笙半路上被賊人擄走了。
眼下,城門口正是十分嚴密的盤查當中。
忽而幾輛雕花紫檀木馬車,垂香囊流蘇,撒花瓣香露,一路行來,將塵土盡數掩下。
門口的衆人霎時便將目光移了過去。
被那些馬車委屈擠在一旁的秦萱兒十分不悅,她乾乾淨淨的衣裳上,竟沾染上了旁的香露味道,還被撒溼了一大塊,這讓她怎麼去見楚洵啊?
想到辛辛苦苦的裝扮竟然變成這樣,秦萱兒下意識便攔在了馬車前面。
她是蕭山王嫡女,除了楚洵,從來就沒有人敢這樣輕視她。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被楚洵護着的滋味,到底是如何甜蜜的。
她更希望,那消失不見的顧寶笙,能看到她和楚洵濃情蜜意!
“主子,有人攔住馬車了!”
慕容琰和顧寶笙的馬車齊齊停了下來。
269章 萱兒坑自己
馬車中慕容琰心中正想着回西戎後如何讓自家小妹接受父親母親的事兒,猛然被這一打斷,心中早已升起一團怒火。
偏生馬車前,那女子的侍女,不但沒有勸說她家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倒還幫着將事情越鬧越大起來。
“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竟是如此做派?”
飛花跟着秦萱兒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趾高氣揚的罵人了,今日得了這樣一個機會,又想着主子已經變成顧寶笙的模樣,有楚世子和蕭世子兩位世子撐腰,幾乎是發泄一般的,便開始喋喋不休的數落起來
“我們雲州城素來乾淨又漂亮,哪裡用得着這些香囊花瓣兒來開道?
便是蕭山王府最尊貴最寶貝的嫡出小姐,也斷然沒有這樣大張旗鼓出門的道理!
你們這樣做,簡直是不符合雲州城的規矩!
瞧瞧,把我們家姑娘的衣裳都弄溼了,香粉的味兒也給弄混雜了!
我們家姑娘素來體弱,若是出了什麼事兒,是你們擔待得起的麼?
還不快趕緊給我們姑娘賠罪!”
這出城之人的陣仗雖大,但秦萱兒和飛花絲雨,十分確定,她們並沒有見過這一行人。
想來,也不過是路過的什麼暴發戶,想顯擺一番,特意如此高調張揚的出行罷了。
秦萱兒並沒有想到雲州城會來慕容琰這樣一尊大佛,只把他們當成尋常來雲州城上香的富貴人家罷了,那態度,便有些淡淡的。
“飛花,說這些做什麼?人家或許是不小心的也未可知。”
“姑娘,”飛花瞪了眼馬車旁的護衛,十分不平的說道:“您就是這麼好心,才這樣容易被人欺負了去。
憑他是誰啊?竟敢把這雲州城當自己的家,想撒花瓣兒就撒花瓣兒,想灑水就灑水!
可問過旁人的意思沒有?咱們雲州城這樣漂亮竟被弄成這副鬼樣子,您怎能還幫着他們說話呢?”
秦萱兒故作虛弱的咳嗽了兩聲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如此興師動衆問罪來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咱們便算了吧,還是先看楚世子的要緊。”
飛花只得點頭,扶着秦萱兒往前面走,卻不忘回頭得意洋洋的對着馬車說道:“我們姑娘是楚世子的未婚妻,你們今日這樣不懂規矩得罪了她,便等着楚世子一會子爲我們姑娘出氣,把你們都送到錦衣衛牢裡去吧!”
秦萱兒轉身慢慢的往前走,是心中被“未婚妻”一語刺得有些隱隱作痛。
但轉念一想,顧寶笙是楚洵未婚妻,她是顧寶笙,楚洵日後的妻子只會是她,不會再有旁人,這便足夠了。
再說,她一會兒便能享受到楚洵對她的關心寵愛,與他親密接觸一番……這些人,暫且便讓他們得意一會兒,不與他們計較了吧。
不過,秦萱兒是高興了,但馬車中的慕容琰卻不悅到了極點。
楚洵的未婚妻?——簡直是掃興至極!
他嫡親的小妹,從小被人丟走,已經夠可憐無助,柔弱害怕了。
他昨日纔剛剛安撫好這小妹,讓她膽子大了些許,可這女子竟然一來便是仗着楚洵的身份地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實在可惡至極!
慕容琰微微一眯眼,便開口道:“孰是孰非都還沒有分清楚,就讓人道歉?
大家閨秀連個小家碧玉,貧苦農女都不如,恐怕這規矩得好好找人教教了。”
秦萱兒正心中暗喜,十分甜蜜的往前走,猛然聽到這句話,腳步立刻頓了下來。
這話,說得文雅,可誰都知道,這是在罵她不如山野村姑啊!
她從小錦衣玉食,被人阿諛奉承慣了,聽到的,俱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姿容天下無雙等誇讚之語,哪裡聽過這樣不客氣罵她的話?
秦萱兒實在氣不過,便轉身,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方纔我不與您計較,是看在您是外鄉人,人生地不熟的份兒上,不想您在此惹是生非。
可若是說對與不對,那寶笙也是有道理跟您講的。
這雲州城是蕭山王府主管的,蕭山王和蕭世子,秦姑娘都沒有在街上做過這些撒花瓣兒、灑香露的事兒,敢問您是何身份,怎能凌駕於他們之上,把這雲州城當成是自己的後花園兒,想如何便如何呢?
這做事兒,難道不該講個‘理’字的嗎?”
“‘理’字?呵。”
慕容琰淡淡一笑。
突然道:“這位姑娘,您既然自詡是懂禮之人,那方纔爲何任憑你一個小小的婢女像狗一樣,當街對人大呼小叫?卻等她罵完才叫停?
您既然自詡是重規矩的人,那又請問,南齊和雲州哪一條規矩條令上寫了不許人在路上撒花瓣兒、灑香露的?
我撒花瓣兒、香露,不過是因我家小妹身有疾病,不宜見塵,嗅臭。
且平了這城內的沙土、怪味,何罪之有?
金科狀元長安遊街,曾被金簪玉石,帶刺兒薔薇花砸破腦袋……
請問這位姑娘,陛下有下令去將那些街上的人都抓進牢中,問責問罪嗎?
南齊陛下都沒有管的事兒,到姑娘您嘴裡竟成了不合規矩的事兒,您是比陛下還要大了嗎?
不過是狗仗人勢……姑娘您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慕容琰話一出口,周圍的人登時捂嘴笑起來。
偏生這時候,是晌午用飯之時,楚洵、蕭琛連同下屬,也不知是到哪裡吃飯了,竟就是不出來。
秦萱兒被這麼多人圍着嘲笑,哪裡受得了?
只今天這一天,她便被這人罵山野村姑,罵狗仗人勢!
她真是忍夠了!
秦萱兒反擊旁人的一貫做法,便是用她的病症。
好在,這顧寶笙也是早產,孃胎裡出來身子便弱得很的。
因而,她晃了晃瘦弱的身子,蒼白着一張臉,氣憤的指着那馬車說了一個“你”字,登時便往右邊一倒,倒在了絲雨的身上。
“姑娘!姑娘!”
飛花和絲雨對視一眼,這下更是不準慕容琰和顧寶笙的馬車出城了。
飛花站起來便指着馬車中的慕容琰罵道:“你好大的膽子,姑娘給你臉你不要臉,反倒要氣咱們姑娘!把人給氣不好了!
有本事你等着,別走!
等咱們姑爺來了,咱們姑娘醒了,一定要把這筆賬跟你算清楚!”
慕容琰淡淡勾了勾脣,他本天之驕子,遇上楚洵、蕭琛,也不過是棋逢對手,並無懼意。
再者,他也好奇,楚洵到底是個什麼眼神兒,竟會看上這種貨色?
即便他沒有拉開馬車簾子看,都知道,這姑娘裝暈倒都裝的有些吃力,腦子更是不甚聰明。
她怎會是那個殺伐果斷的楚洵的未婚妻?
不過再好奇,他也不想讓嫡親小妹看到這些討厭事兒。
因而,慕容琰便微微揚聲道:“你既說她是被我氣暈了,若她真有事,這診費自當是我出的。
我不會賴賬,只是小妹身子不爽,我先行一步。
墨硯,你這便隨那姑娘去醫館,等那姑娘診治好了,付診費便是了。”
飛花見他們如同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人,氣得眼中幾乎要噴火。
“我家姑娘玉做一般的人兒,你那點兒銀子……”
“一百兩夠不夠?”
飛花嚥了嚥唾沫,梗着脖子道:“區區一百兩就想……”把她家姑娘打發了?
“黃金。”
飛花一聽,登時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見面前出現一箱子金子。
金燦燦的金元寶乖乖躺在裡面,飽滿璀璨得實在可愛。
墨硯擡着那一箱金子,催她:“不是急着給你家姑娘看病嗎?
還不走,是想你家姑娘救不回來?”
飛花連忙收回自己貪婪的目光,跟着絲雨把秦萱兒送到醫館處了。
閉上眼睛的秦萱兒恨恨的想着,等待會兒楚洵過來了,那羣人,有的是好受的!
打發走秦萱兒,慕容琰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剛叫車伕啓程,馬車輪子滾了不到三圈兒,背後又是一聲尖叫:“慢着!慢着!不許走!”
慕容琰皺眉,已是起了殺意,這一個兩個的不許他走,跟他作對,到底是什麼意思?
接自家小妹回府便是那樣難的一件事兒嗎?
不等慕容琰叫人讓馬車直接闖過去,小竹子便抱着拂塵,氣喘吁吁的到了馬車邊上,顧不得馬車輪子還有碾碎的花瓣兒,直接將馬車輪子扒住了。
護衛們一看是太監,那太監似乎還是幾年前他們世子爺來南齊見景仁帝看到的那個大總管,登時便傳音入密與慕容琰說了一番。
但慕容琰本就是在西戎都能橫着走的人,哪裡怕什麼南齊的大總管?
更何況,對南齊的太監溫言細語的祈求一番,那也是侮辱了西戎。
可不等慕容琰開口,小竹子便平復了氣息,便厲聲道:“來人啊,將這馬車給雜家圍起來!”
車中的慕容琰冷笑道:“無憑無據便想圍攻人?
這是什麼道理?”
這南齊……都是什麼人啊!
“誰說雜家沒證據?”小竹子點着蘭花指,唾沫橫飛道:“高人指點,這能記住人味道的蝴蝶都停在你車輪子這兒了。
你還敢說你車上坐着的,不是雜家要找的人?
來人,給雜家搜!”
“誰敢!”慕容琰厲聲高喝,止住了一羣太監上前。
小竹子拂塵一甩,剛想開口,就聽另一輛馬車中的少女,聲音軟糯清甜的說道:“哥哥不必如此生氣,我想這位公公,恐怕是不知我們車上有許多花瓣、香露的緣故吧?
蝴蝶愛花香,蜜蜂愛蜜糖,若這位公公要尋人,小女子覺得,還是用狗來的好些。
畢竟,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那蝴蝶,還能跟狗一樣,聞着味兒找人的。”
慕容琰被這一聲哥哥叫的身心舒暢,怒火消散不少,可是敵意卻是一點兒不減。
“妹妹你有所不知,這蝴蝶雖然不能跟狗一樣找人,但是有一種狗卻一向會胡說八道,顛倒是非。
即便蝴蝶不能跟狗一樣找人,他也會說成能找的。”
顧寶笙淡淡一笑道:“噢,那不知這是什麼狗啊?”
慕容琰勾脣諷刺,吐了兩個字——“走狗。”
還是景仁帝專門養來咬人的那一種。
“你……”
小竹子氣紅了一張臉。
可還沒來得及發脾氣,馬車旁的護衛便給他看了眼袖子中的令牌。
等小竹子看到那令牌上寫的“琰”字,整個人都傻了眼兒。
他萬萬沒有想到,裡面坐着的,是靖南王府的世子爺!
在西戎的地位,也就比九皇子差了那麼一點點兒!
小竹子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不過他本是奴才,自然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當下便扭捏着小步子,低頭走到馬車簾子旁,諂媚的笑道:“原來是您來了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實在該打!
只是吧,這……咱們南齊有位貴女,不幸走丟了,小的爲了找人,這才唐突了您幾分,還請您莫要怪罪。”
“行了。”
慕容琰轉着手上的一枚白玉扳指,冷漠道:“既然你是忙着找人,那我也不耽擱你了,你趕緊讓開,讓馬車過去吧。”
低頭的小竹子不肯讓。
“呵……這個……實不相瞞,這出入的馬車都是必須查看的,您在南齊,您看,是不是也……尊重尊重咱們南齊這規矩呢?
大人,只消看一眼就好,不會耽擱您太久的!”
慕容琰的臉色徹底冷下來。
他的嫡親小妹,生的雪膚花貌,仙姿玉色,連他都捨不得讓下屬多看一眼,讓她在寧心寺院子中游玩都是帶着面紗的。
這太監倒是大言不慚,還只說看一眼就好!
還真是好大的口氣啊!
“馬車中是我的嫡親妹妹。
難道你覺得,我的妹妹和你找的人……這兩個人會是同一個人?
我便是眼拙得連自己的妹妹都分辨不出來了嗎?”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小竹子連忙低頭道歉。
只是想到畢竟那馬車裡還坐着一個女子的,說話的聲音又好聽極了,怎麼着,都還是得謹慎些。
因而他話鋒一轉,還是堅持道:“只是例行公事,還請您恕罪啊!
若是您不放心,可讓姑娘戴着面紗,那也是極好的啊!”
顧寶笙一雙翦水秋瞳,黑白分明,眼尾微翹,清豔嫵媚,已經足夠勾魂攝魄。
單單一雙眼睛,他也是認得出來的!
慕容琰冷笑一聲,剛想開口拒絕,可顧寶笙卻輕柔一笑,開口道:“既然戴着面紗可以,那哥哥便不妨成全這位公公的心願吧。
橫豎眠眠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看到了眠眠的樣子,自然會走的。”
顧寶笙話一落下,小竹子心下便有了幾分忐忑。
畢竟嘛,如果馬車中的人真的是顧寶笙,那就該躲着他走。這樣正面的迎他查看,反倒顯得是他強人所難了。
不過,畢竟是景仁帝交代的大事兒,如果那馬車中的女子真的是顧寶笙,而他卻放走了人……
等顧寶笙把顧崔兩家的秘密帶到西戎,那豈不是要讓那些事情被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到時候陛下還怎麼做皇帝啊?!
因而,小竹子諂媚的笑了笑,走到顧寶笙馬車面前,低聲道了一句,“得罪了。”
便想掀開馬車簾子。
只是,那手剛剛摸到馬車簾子,就見墨硯將秦萱兒連同兩個侍女送了回來。
“主子,屬下將這姑娘送回來了,並沒什麼大病,只是一時氣暈了罷了。”
小竹子順着那聲音瞧過去,同一羣小太監齊齊大驚,“顧三姑娘?您在這兒?”
慕容琰並沒有看到外面,也懶得看,底下人也都沒有見過這位靖南王的嫡女,只敢在院子外面保護,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秦萱兒此時,就是顧寶笙的樣子。
慕容琰聽到那些驚訝之聲,諷刺笑道:“怎麼?你們要找的便是這位顧三姑娘?
她可一直就在這兒,從來就沒有不見啊!”
小竹子知道自己這下恐怕是把人得罪狠了,那姿態放得更是低了。
“您瞧,這不是,奴婢老眼昏花,一時情急認錯了人嗎?
您大人有大量,還請饒恕奴婢吧!”
慕容琰對小竹子的話不予理會。
只是轉頭問顧寶笙道:“眠眠,你說,我該如何?”
小竹子立馬便朝顧寶笙的馬車道:“奴才該死,奴才給姑娘賠罪了!”
顧寶笙知道這是慕容琰在給她送人情,立威望。
自然不會爲難小竹子,便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公公是無意認錯,我們又豈能抓住不放?
只是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哥哥。”
慕容琰含笑點頭,“也好。”
馬車軲轆軲轆行駛而過,留下一地花香,唯有站在原地的秦萱兒,還沒反應過來。
她都還沒有找那人算賬,楚洵都還沒有給她報仇,這些人,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剛想出聲叫住他們,小竹子便轉頭,似笑非笑道:“顧三姑娘,好好兒的,您跑什麼跑啊?
這郡主的封號,您可都還沒有挑選呢!”
郡主?
秦萱兒眼底閃過一絲暗恨,是了,顧寶笙今日可是要選封號的。
照時間來算,那小竹子定然已經審問過顧寶笙,得知了證據的下落,而王川的人,也應該把那顧寶笙扔得遠遠的了。
眼下,她只需收下那封號和楚洵這個未婚夫就是。
只是……方纔的事兒……
“顧三姑娘。”小竹子催促道:“楚世子和蕭世子眼下都回王府了,您若是還磨蹭着,一會兒奴婢回去怎麼跟兩位世子交代啊!”
“回府了?”秦萱兒吃了一驚。
暗道不能讓那馬車這麼快就出去,得選好了封號,再讓楚洵派人攔住他們。
因而,她便飛快上了小竹子帶來的轎子,隨他一同到齊府去了。
齊府還是從前的模樣,寬大整潔,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
唯一的變化,便是這當中,多了許多太監。
堂屋中擺放着一個托盤,托盤中俱是景仁帝讓挑選的封號。
秦萱兒一進屋,往那托盤一瞧。
但是剛要拿起那塊令牌,小竹子就“啪”的一下按下來,笑道:“三姑娘,您在雲州可是立了大功了。”
秦萱兒謙虛,只說:“都是楚世子和蕭世子的功勞,我算不得什麼的。”
小竹子笑道:“也不盡然啊,這顧崔兩家冤案的地方就是隻有顧三姑娘您知道的,聽說平津侯打的是暗語,是嗎?”
秦萱兒不知怎麼回答,她是聽王川和被王川救過一命的八九說的。
但是並不詳細,只好硬着頭皮道了聲“是”。
小竹子一笑,“既然是,那還請顧三姑娘將這地方說出來,陛下幫着您一塊兒找找吧。”
“什麼?”
秦萱兒吃驚的張大了嘴,她只是聽說了隻言片語,哪裡知道事情的全部,那地名兒在哪兒,只有真正的顧寶笙才知道啊。
小竹子臉都快笑僵了都沒等到秦萱兒的回答,於是,那臉很快便沉了下來,陰陽怪氣道:“莫不是您想私藏着,要跟陛下作對,造反不成?
前頭才死了一個平津侯,您若是想跟着哪個亂臣賊子,可別怪今日走不出這大門啊!
反正,今兒您逃了也不止一次了,再逃一次,出個什麼事兒——或是摔斷了腿,或是被狗咬花了臉,這還能怪旁人不成?
顧三姑娘,您說,是吧?”
秦萱兒一聽,冷汗涔涔,背心登時被打溼一片。
270章 獻身受挫,自討苦吃
秦萱兒只當小竹子將顧寶笙帶過去那麼久,早已問出了東西,那人更是早被王川叔叔遣走了,誰知道……
早知如此,她這麼着急出來做什麼啊!
小竹子見她低於不語,暗道恐怕是個硬骨頭,得用點兒刑法才成。
當下便命人關上門道:“來人啊!顧三姑娘犯病了,給雜家紮上幾針,幫顧三姑娘順順氣兒!”
小竹子話一落,便有人擡着描金紅漆的托盤上來,一排排密密麻麻,鋥亮尖銳的銀針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待整塊紅布掀開,寒光乍現,冷得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小竹子翹着蘭花指,笑眯眯的捏了一根針道:“顧三姑娘,這針呢,一共一百零八顆。
奴婢手下的人手藝好,保準兒您扎到最後一顆的時候,不但藥到病除,更是精神抖擻,比那東大街唱戲的小桃紅唱的還好。
從此便能唱上一天一宿都不帶歇氣兒的!而且啊,哪兒都能唱出來,一點兒不怯場的!
您……要不要試試呀?”
小竹子揚了揚手裡的針,一絲藍中帶綠的光隨他搖晃的手閃了一閃,秦萱兒腿都嚇軟了。
唱戲唱一天一夜,到處亂唱的,那不是瘋子是什麼?
景仁帝這是要她瘋!
她雖得了顧寶笙的身份,可卻是隻想享受好處,沒想給她替罪的呀!
小竹子見她十分害怕,一張小臉兒都嚇白了,便笑道:“奴婢不是不講理的人,只要顧三姑娘您原原本本的把地名兒說出來。
一會兒啊,這封號,該怎麼挑,您還怎麼挑!
說吧……”
小竹子笑嘻嘻道:“那證據到底放哪兒了?”
說,她是說不出來,可是不說,她也是走不出去的。
此時此刻,秦萱兒當然知道,顧寶笙這身份一無是處,只會招災招難,還是她的身份更能唬住人!
因而,秦萱兒立馬便撕下臉上的易容麪皮。
“公公,我不是顧寶笙,是蕭山王府的秦萱兒。”
煙眉杏眼,花容月貌,雖是美人,終究少了五分精緻,少了五分氣韻……
哪裡是那個姿容稀世,清豔絕倫的顧寶笙?
小竹子臉上的笑意登時消散得一乾二淨——真正的顧寶笙,是真的不見了!
他方纔還因爲秦萱兒假扮的這個顧寶笙,放走了可能載有顧寶笙那輛馬車!
小竹子眼下是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卻還不得不扯着笑臉道:“秦姑娘怎麼好端端的想起扮成顧三姑娘的模樣了?
瞧奴婢方纔把姑娘給得罪的……呵呵,那……秦姑娘,您可否告訴奴婢一句,顧三姑娘現在到底人在哪兒呢?”
秦萱兒抿了抿嘴,狀似十分羞愧道:“還請公公別怪罪我。
萱兒素來愛慕楚世子,今日也是聽說顧三姑娘不見了,不想讓楚世子傷心,這才……
這纔想扮作她的樣子去找楚世子,讓他寬心的。
至於顧三姑娘現在人在何處……
萱兒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
小竹子氣得目眥欲裂,恨不能一隻手掐死秦萱兒。
你不知道人在哪兒,假扮個什麼勁兒啊!
秦萱兒是輕飄飄的一句不知道就打發了他,可他還能用這句輕飄飄的話去打發景仁帝不成?
顧寶笙帶着顧崔兩家的秘密逃的啊,找不到人,他就是帶着一羣乾兒子以死謝罪,都不足以平息帝王的怒氣!
小竹子深吸幾口氣,幾乎是用盡平生所有的教養和耐力,纔沒有立刻把耽誤事兒的秦萱兒給掐死。
他皮笑肉不笑道:“那秦姑娘,您方纔一言一行都是照着顧三姑娘的模樣來的……這事兒,您恐怕是脫不了干係的。
總得跟奴婢說清楚,奴婢纔好跟陛下交代啊。”
秦萱兒自然是不願意吐露高迎秋的存在的。
秦沐之和餘若水是因爲造反才被抓的,眼下恐怕還在蕭山王府地牢裡被折磨着。
高迎秋又是秦沐之的側妃,若景仁帝知道了她私藏罪犯的事兒,那便是殺頭大罪。
她可不會說實話。
因而,秦萱兒便胡謅道:“萱兒心悅楚世子,自然想學學楚世子喜歡之人的言語形態。
顧三姑娘丟了這件事,萱兒也很難過。
公公放心,萱兒一定會讓哥哥幫忙一同尋找的。”
小竹子扯着笑臉道了句“多謝”。
又笑眯眯道:“今日這事兒……呵,萱兒姑娘喜歡楚世子的事兒,奴婢一定想辦法讓陛下知道,讓萱兒姑娘心想事成。”
秦萱兒知道,小竹子這是在跟她交換條件,怕她把今日的事說出去。
便忙道:“公公放心,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萱兒知道的。”
她又不傻,得罪景仁帝對她又沒好處的!
小竹子笑嘻嘻的着了個小太監把她送走了。
門“啪”的一關,“叮叮叮……”,一托盤的銀針都散落在地。
刺的一聲,小竹子的腳踩在銀針上,腮幫子氣得直抽搐道:“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雜家找出來!”
找不到人,更不知道證據的下落,他拿什麼交差!
蕭山王府
秦萱兒悶悶不樂的回了萱草閣,飛花絲雨陪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她們今日還特地跟小竹子的乾兒子們解釋了一番,爲何是她們跟在顧寶笙身邊服侍的呢!
誰知道,竟……
高迎秋坐在美人榻邊繡花,一見秦萱兒臉色不大好,她便知道出事兒了。
“你的計謀失敗了,你也沒用了。”秦萱兒十分冷漠道:“飛花,把人送到地牢去。”
不能帶給她好處,還有她把柄的人,她絕不會讓她留在世上。
高迎秋笑道:“萱兒姑娘說計謀失敗,未免爲時尚早,不妨說出來,讓迎秋聽上一聽。
若是迎秋僥倖能夠出點兒主意,還請萱兒姑娘能夠饒了迎秋這條賤命!”
萱草閣裡面都是她和王川叔叔的人,秦萱兒自然放心。
當下便將小竹子問話一事說了個大概。
“你說,這不是計謀失敗是什麼?”
秦萱兒眼裡滿是不甘,偏生又沒有辦法。
可是高迎秋卻找到了一個回京城的極好的機會。
“萱兒姑娘,您並非京城中人,更非是顧家人,如何知道這東西在哪兒呢?”
秦萱兒看向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高迎秋柔柔一笑道:“迎秋願意爲萱兒姑娘分憂解愁。”
“說。”
“迎秋熟悉顧寶笙,更熟悉顧府一切,若是讓迎秋先幫萱兒姑娘穩住陛下和楚世子他們,等成親之時,萱兒姑娘您再在西戎那邊來一個死遁。
從此回到南齊,與楚世子雙宿雙飛,豈不是兩全其美?”
秦萱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想用我當墊腳石?我可記得,你對子珩哥哥還有些私心呢。”
高迎秋垂眸連說不敢。
“迎秋只是提議,怎敢強求?
便是迎秋真的能幫忙,那身邊服侍之人自然都是萱兒姑娘您的人,您又怕什麼呢?”
秦萱兒想了一想,暗道也的確如此。
小竹子只有找到了顧寶笙,纔會鬆手,纔不會報復她。
“也好。”秦萱兒勉強同意,只是眼眸一閃,帶了一絲警告道:“可若你有一點兒對不住我的地方……也休怪我無情!”
“迎秋不敢!”
垂眸一瞬,高迎秋眼底滿是欣喜之意。
秦萱兒,終究還是人年輕,算不過她啊!
第二日,小竹子的乾兒子六子便在聞禪山下的路邊發現了顧寶笙的帕子,再往那路下的山澗樹林裡一頓好找,總算是找到了抱頭屈膝,嚶嚶哭泣的“顧寶笙”。
大概是有了昨日的教訓,今日六子找到“顧寶笙”的時候,特意用帕子隔着她的臉,扯了下面皮。
待發現扯不下來,是真真正正的一張臉的時候,六子這才趕緊跪下來哭道:“顧三姑娘,奴才們可算是找到您了!還以爲有人冒充您呢!”
高迎秋哭道:“昨日我從那轎子裡頭滾下來,竟沒有一個來找我的,今日你們反倒懷疑起我來了。
既不信我,便讓我去見楚世子,讓他爲我主持公道吧!”
“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六子忙命人把竹轎擡上來,給她磕了幾個響頭道:“三姑娘放心,今兒絕不會再出這事兒的,請姑娘趕緊跟咱們回去吧,楚世子都快急瘋了!”
高迎秋這纔將手搭在六子手背上,上了竹轎。
蕭山王府
小竹子蹲在昨日那轎子邊緣看了又看,見邊緣處果真像是被什麼東西磕到了開關,這纔開了底下的箱子,讓人順着池塘那小山坡滾下山去了。
氣得立馬道:“那日誰擡的轎子?
都給雜家拖下去,打上三十板子,長長記性!”
“是!”
處理完轎子的事兒,小竹子這才邁着小碎步,一臉含笑的去給楚洵和“顧寶笙”請罪。
“奴婢有罪,給顧三姑娘磕頭,給楚世子殿下磕頭了!”
小竹子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跪在地上,微微擡眼,見這顧寶笙比昨日那個的確是順眼多了,姿態也優雅多了,楚洵也似乎還是往日那樣關切的神態,心裡立馬大鬆一口氣。
畢竟,楚世子也只對顧寶笙那個女人才會有這樣的神態不是?
然而,小竹子卻不知,楚洵看的地方根本不是在高迎秋身上,只是一同與他們演戲罷了。
高迎秋在楚洵面前不敢裝柔弱,因爲顧寶笙似乎沒有示弱的時候。
只是她不知,顧寶笙只會對楚洵一個人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因而,她一見小竹子便讓他起身,又一臉蒼白,佯裝堅強道:“楚世子殿下,原是那轎子的問題,也與公公不如何相干的,這次便饒恕他吧。”
楚洵淡淡瞥了眼小竹子,又見“顧寶笙”一臉祈求,沉默許久,方纔勉強道:“既如此,便聽你的吧。”
楚洵,也只有聽顧寶笙的話不是?
高迎秋和小竹子心裡,各有各的歡喜,但楚洵的眼底卻帶了淡淡的嘲諷。
一場失蹤總算是勉強結束了。
只是回來的“顧寶笙”卻因算卦的老道士說,都是那玉簪閣不吉利她才失蹤的,因而,連夜便讓人給她另換了一間屋子。
老道士是楚洵讓蕭琛找來的,新換的院子寬綽敞亮,繁花似錦,高迎秋對此很高興。
坐在柔軟的絲綢被上,高迎秋低頭,眼底滿是濃濃的笑意——楚洵,眼裡總算是有她的存在了!
還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那種!
想到那些人說楚洵爲了找“她”,辛苦了許久,高迎秋便笑了一笑,柔聲道:“半夏、圓月,去廚房燉一鍋雞湯,我要去看看楚世子。”
半夏、圓月對視一眼,忍住怒氣,聽話的下去了。
高迎秋嬌美一笑,夜色正好,正是血氣方剛的男兒,心上人歸來獻身,欣喜若狂,情不自禁……
這是極好的事兒!
只要她懷了楚洵的孩子,趕緊嫁到廣平王府去,秦萱兒便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反正,沒有及笄便出嫁的姑娘,南齊也不是沒有。
因而,等那雞湯準備好後,高迎秋便連忙帶着半夏、圓月過去了。
夜月如鉤,涼風習習,可激動的高迎秋卻是渾身都緊張得發燙,面容也帶了些嬌嬌的粉色。
凜四一見她過來,低頭撇撇嘴,又努力揚起笑臉道:“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顧寶笙”低頭愧疚道:“讓楚世子爲寶笙擔驚受怕許久,着實是寶笙的不是。這雞湯,是寶笙帶過來,看望楚世子殿下的。
煩請你幫忙通傳一聲,不然,這雞湯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凜四點點頭,笑道:“還是您有心了,屬下這便進去告訴主子……主子,一定會——‘很高興’的。”
高迎秋笑了笑,在門口等了不過那一句話的時間,凜四便讓她進去了。
高迎秋將半夏和圓月留在外面,端着盛出來的一碗雞湯,慢慢悠悠的往裡面走。
楚洵對誰都有防備,可是對顧寶笙卻是沒有的。
她自從到了衡州,便開始學從前顧寶笙的模樣,天資不錯,學得也十分像樣。
加上這雞湯裡添加的催情之物,楚洵就算知道,也不會拒絕她的,不是麼?
高迎秋看着暖黃燭光下,低頭看書的男子,溫柔一笑,將雞湯放在桌上的空處。
“世子殿下……這幾日,勞累您了……這些雞湯,是寶笙的謝禮!”
燭光明亮,美目生輝,楚洵卻是將書一放,淡淡皺眉道:“這樣晚,你怎還不歇息?”
“寶笙這不是記掛殿下嗎?”高迎秋像是十分委屈的模樣,端着湯碗將身子慢慢靠向楚洵,“世子殿下心裡只有寶笙,寶笙心裡又何曾不是隻有世子殿下您?
累了一天一夜,您都瘦了!”
高迎秋站在楚洵身後,將雞湯放在桌上,那手卻是慢慢伸向楚洵的衣襟。
只是還未摸到衣裳,楚洵便道:“我沒事,自然是你的身子要緊,這雞湯你喝吧。”
話剛落,楚洵似乎是不知道“顧寶笙”就在他身後一般,徑直便將椅子往後一推,人站了起來。
高迎秋正想着去解開楚洵的衣裳,冷不丁被楚洵打斷,整個人都被椅子往後撞了一下。
偏生她後背靠着一大架楚洵收藏的兵器,猛地一撞,叮鈴哐啷,一架子的東西都摔了下來。
“啊!”高迎秋一聲尖叫,來不及閃躲,高高豎在最頂上,三尺有餘相交擺放的兩隻狼牙棒登時“砰”的一聲砸了下來。
迎頭一棒,高迎秋登時頭破血流,另一隻狼牙棒再一倒下,“砰”又是一聲,正巧砸在她的胸口處。
“哇”的一聲,高迎秋一口血噴了出來。
“楚……楚世子殿下!”她眼神柔弱的看向楚洵,伸手想拉住他。
只是還未拉住他衣袍一角,高迎秋便暈了過去。
楚洵淡淡的瞥了一眼書桌上的雞湯,冷聲道:“都扔了。”
連同那張書桌,他一點兒也不想自己的所有之物,有除了他家笙笙以外的女人的味道。
等第二日,小竹子正興沖沖的想把“顧寶笙”拉過來問話的時候,一聽了她出的大事兒,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麼?昏迷不醒?這輩子都可能醒不過來?”
小竹子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顧寶笙眼下既然昏迷不醒,那秘密自然是帶到棺材裡最好,可萬一,風聲走漏,旁人知曉了,把證據拿出來給陛下難堪可怎麼好?
最妥當的做法,自然是等顧寶笙醒來,知曉了那藏證據的地方,把它全毀了纔好啊!
因而,小竹子立馬讓人八百里加急給景仁帝報信,這邊更是不遺餘力派了他最喜歡最仔細的小徒弟在那院子裡照看着。
楚洵和蕭琛對此,只是淡淡一笑,“十分傷心”,不肯出門。
這是爲顧寶笙爭取到西戎的最好時機。
盛夏炎熱,綠意盎然,轉眼便是過了一月,這一月,景仁帝着急上火,可顧寶笙卻一路順利,平安到達了西戎京城。
慕容琰並不打算將妹妹一輩子藏着,她是慕容家的嫡女,是掌上明珠,他又怎能剝奪屬於她的光彩?
因而,一到西戎京城,慕容琰便坦坦蕩蕩的將慕容家的馬車召了出來。
一路馬蹄踏花,一路流蘇輕搖,鈴鐺清脆作響的進了城門。
西戎人一見是慕容家的馬車,個個恭敬的站在一旁。
他們不知,馬車中的女子,竟會那樣尊貴無比。
271章 初到驚豔,真正的掌上明珠
靖南王府如眉閣
朱欄曲檻,疏竹名花,清溪石橋,荷風嫋嫋。
正值七月仲夏,酷熱難熬之際,然屋中四角早已放好青銅冰鑑,冰鑑中也早盛放了荔枝、西瓜、蜜桃等果子。
因而,外面雖是烈日炎炎,蟬聲綿綿,行人汗流浹背,可屋中卻是清幽涼爽,瓜果飄香。
慕容眉正站在書桌前臨摹圖畫,一身湖水綠廣袖長裙,腰肢盈盈一握,柳眉淡掃,眼如丹鳳。
裝束秀雅而容貌綺麗,無端端讓人覺得有些不搭調,然慕容眉素來氣質沉穩,勉強也襯得上那綠色。
只是今日……
伺候慕容眉的丫頭個個低頭站在一旁,恭整肅謹,連聲大氣兒也不敢喘。
便是那上首之人不滿所摹之畫,將那紙揉成一團,撕成碎片,往地上,往她們身上砸,衆人也只敢“噗通”跪下來,哆哆嗦嗦的跪着,連紙張都不敢撿。
臨摹到最後,那一疊紙已用盡。
“哐啷”一下,慕容眉便將書桌上的筆掛、筆洗盡數掃下書桌,一雙眼睛氣得通紅。
“吱呀”一聲,屋子的門輕輕開了。
衆人一見來人,忙將身子轉過來,跪下磕頭,“奴婢們給將軍夫人請安了!”
慕容眉收回怒氣,眼神平靜,溫柔道:“娘,您怎麼來了?”
來的將軍夫人自然是慕容眉的母親,慕容櫻,也便是靖南王的妹妹了。
只是兄妹兩人除了姓氏之外,相貌、個性均是迥然不同。
慕容眉生的像慕容櫻,只是慕容櫻的臉生的更刻薄些,朱脣薄薄的,眉眼更上挑一些,遠遠一見,便覺是個極爲不好相處之人。
這一點,靖南王府的人,也都是這樣覺得的。
但慕容櫻卻不以爲意,她是靖南王府的女兒,又是張大將軍的夫人,端着些身份,也是常理。
慕容櫻一身海棠紅繡榴花對襟褙子,姿態端然的走進來,見地上廢紙一片,筆洗砸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清水潑在紙上,暈開濃墨,將乾淨的地面染得髒兮兮的。
臉色立馬就沉了下來,“你們都出去遠遠守着!”
底下人道了聲“是”,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的起身逃了。
“娘!”慕容眉張嘴想解釋些什麼。
但慕容櫻卻是一個轉身,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恨鐵不成鋼道:“眉兒,你是靖南王府的嫡女。
眼下又是要請封郡主,日後更是貴不可言的人,你爲那些個不相干的賤人,發什麼火啊?!”
慕容眉垂了垂眼,又咬了咬脣道:“可是……
可是慕容眠今日回來了,今後,靖南王府就不止我一個嫡女了啊。”
靖南王府從祖上便是生男兒多,生女兒少,哪一代若是女兒,必定是捧在手心兒的掌上明珠,憑西戎王室的公主郡主也得相讓幾分,不敢得罪了靖南王府。
慕容眉享受了嫡女之尊太久,猛然聽到慕容琰要把慕容眠接回來的消息,實在不能接受。
明明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榮耀尊貴,卻突然要將這些東西與另一個人分享,這怎麼可以!
“你呀你!”慕容櫻薄脣一抿,十分不悅道:“娘這些年都白教給你了不是?
她回來又怎麼樣?憑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死丫頭,留在王府裡,能做什麼?
除了讓王府淪爲西戎的笑柄,讓人家給咱們王府潑髒水,她還能替了你的身份不成?”
慕容眉的心情好了些,見慕容櫻胸有成竹的模樣。
便問道:“那娘,咱們今日能將她趕出去嗎?”
慕容櫻薄脣一勾,含笑看向寶貝女兒道:“你也別忘了,老夫人還在呢!
她是你的親親外祖母,可跟那個死丫頭半點兒關係也沒有。
你說說看,你祖母是護着你呢,還是護着她啊?”
慕容眉展顏一笑,便拉着慕容櫻走到書桌旁,讓她看剛落筆臨摹的畫。
“娘,八大山人這《荷花水鳥圖》,女兒總是畫不好這鳥兒的嘴巴,您看,女兒該何處着筆啊!”
慕容櫻手捧着畫看了一回,沒有回答,卻是直接提筆蘸墨,將那鳥兒爪下的停立之處,攔腰掐斷。
彷彿尤嫌不足一般,直接用手慢吞吞的撕了下來。
“娘,您這是?”
“眉兒啊。”慕容櫻將那撕開的一塊紙扔在地上,踩了一腳,含笑道:“荷花年年都在,本就生在這兒,長在這兒的。
可是那鳥兒卻不是,它停留的地方,總不是一處的。
誰知道它哪一日會不會運氣不好,變成人家的盤中餐呢?
終究不是它的家,不是它該來的地兒,它遲早要走,也該走的。
你畫它,不是多此一舉嗎?”
慕容眉聽懂了這弦外之音,也笑道:“娘說的極是,女兒以後不會胡亂生氣了。”
慕容櫻滿意的點點頭,讓乖女兒接着吟詩作畫,自己卻是出了如眉閣,打算去找老太太了。
剛出門檻,慕容櫻低頭見那鞋底子沾了那片紙,使勁兒又踩了踩,才把它蹭開,陰狠道:“什麼髒東西,也敢到我腳底下來!”
既然來了,就等着跟只螞蟻一樣被她碾死吧!
還真以爲能取代她的女兒,當靖南王府的嫡女了,簡直笑話!
這廂,慕容琰卻是直接坐到了顧寶笙的馬車裡,跟她仔仔細細說起靖南王府的情況來。
前些日子趕路辛苦,顧寶笙雖沒受什麼罪,路上的吃食也是買的最好的,可一路一月過來,仍舊是瘦了許多。
這一瘦,巴掌大的小臉兒愈發顯得瘦弱,一雙靈動清澈的貓眼兒也顯得愈發大了,水汪汪的招人疼,尤其那腰肢,更是不盈一握,青葵每回給顧寶笙繫腰帶,都生怕一個用力給她掐斷了。
這樣的情況下,慕容琰每日只盼着她安穩入眠,休息良好,飲食精細已是足夠,哪裡還敢跟她說那些靖南王府的複雜事,煩心事來煩她?
眼見到了西戎京城,顧寶笙的身子好了些,慕容琰怕小妹年紀太小,爲了禮儀尊重,怕得罪那些惡人,因而,慕容琰這纔要好好兒“教導”妹妹一番。
當然,若是尋常人家接女兒回去,路上必定是嬤嬤教導一番,不讓她亂說話,亂行事,得尊敬長輩,好好兒表現出儀態教養的。
慕容琰卻不同,張嘴第一句話便是:“妹妹,今後誰若是欺負了你,你讓底下人打過去便是了。”
面紗下,顧寶笙的嘴角抽了一抽,她從清平庵回顧府的時候,那杜嬤嬤可是講了一路的規矩,俱是要她把顧府中人當成菩薩供着,當成恩人報恩,當成權貴討好的。
到了慕容琰這兒,竟只有一個要求,受欺負了打回去就是了?
哦不,也不是這一個要求。
慕容琰話落,又立馬認真緊張的補充了第二個要求,“你可千萬別自己動手,把自己弄疼了,氣着了,可好?”
顧寶笙嘴角抽的更厲害了。
怕是九皇子北堂離都沒有這樣囂張吧?
“可若是遇上身份比我尊貴的人或是長輩呢?也這麼不客氣嗎?”顧寶笙問他。
慕容琰大笑道:“這個妹妹你便不用操心了。”
他笑了幾聲,便意味深長道:“慕容府咱們的爹孃只會疼你愛你。
至於那所謂的其餘長輩,俱是不值一提,不必你與他們行禮的。
便是宮裡的公主與其他王府的郡主,也沒有一個及得上我們靖南王府的嫡女尊貴的。
你只需記住一句話。”
慕容琰認真鄭重道:“靖南王府裡頭,你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其餘的人,什麼也不是!”
顧寶笙懂事的點點頭,慕容琰便跟她講起靖南王府的事來。
慕容琰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告訴顧寶笙,誰是惡人,還是不必給好臉色給他們看的惡人。
慕容琰的話雖然不算多,可顧寶笙卻從中得出了十分重要的信息。
譬如,靖南王府在西戎的地位,便如同鎮國公府在南齊的地位一般,甚至還要重要得多。
因爲——靖南王府,是有私軍的。
作爲陪着西戎先祖打天下的開國功臣,又是西戎唯一的異姓王,靖南王府的家產軍隊都不少,隨時都有造反的可能。
偏生,等西戎帝王反應過來的時候,慕容家已經繁榮了好幾代,代代子孫聰穎過人,俊美風流,用兵如神,屢戰屢勝。
到如今,慕容琰快要掌權這一代,勢力更是根深蒂固,讓西戎帝王不敢輕舉妄動,恐有改朝換代之虞。
當然,靖南王府裡,也有不大順心的事。
雖不多,只一件,卻也足夠令人頭疼了。
說來,還是老靖南王惹下的禍事。
當年打仗之時,一名交好的部下替他捱了一刀死了,臨終前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妹妹,便將妹妹託付給了老靖南王。
當時,老靖南王和老靖南王妃伉儷情深,原本是不願意的,怎奈部下是爲自己而死,家中父母早逝,那女子實在無去處,便只得跟了他回府。
起初,老靖南王將那女子帶回來之時,並未想過要納她爲妾的,只想在京中好好給她相看人家,不負友人所託。
只是後來,那女子溫柔小意,時常到他房裡添茶送水,老靖南王礙於面子,便沒有拒絕。
有一日不知怎的,那老靖南王在軍營中喝醉了酒,回府便是倒頭大睡,誰知,那女子正巧來送雞湯。
這一送,竟是把自己送到了牀上,又不到一月便診出了身孕。
靖南王府沒有出過這樣未婚先孕的醜事,因而王府的老太太便直接做主,將人擡了進來,讓她當了柳姨娘。
老靖南王妃是個驕傲的人,從此閉門養胎,再不出戶。
待生下兒子,兒子長大成人,接了世子之位,娶妻生子後,便寫下和離書,飄然而去,削髮爲尼,伴青燈古佛一生。
柳姨娘得知此事,自然是欣喜萬分的,捧着和離書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過去跟老靖南王告狀,瞄準王妃位子,專門兒給老靖南王妃潑髒水。
誰知老靖南王一見和離書,便是一口鮮血噴在紙上,倒地不醒,等醒來後,卻是同意了和離一事。
非但如此,他還專門去找西戎正德皇帝請了一封聖旨。
一是,準世子承襲王位,二是,終身不扶正柳氏,便是老靖南王妃死,那正房的牌位也仍舊是老靖南王妃的。
至於他的親生母親,老靖南王仍沒有客氣,只將她從此送回祖籍,再不相見。
只是,老靖南王雖然將其母親送回了祖籍,可柳姨娘和柳姨娘的女兒慕容櫻卻留了下來。
柳姨娘成了柳太姨娘,一輩子不能扶正,又只有慕容櫻一個女兒,自然是不服氣的。
因而,這十幾年來,在靖南王府沒少折騰。
只因她是長輩,還是老靖南王救命恩人的唯一妹妹,靖王府的人,這才寬待她幾分。
不過,柳太姨娘卻從不知道這一點,只把自己當成王府真正的主人,還是身份最尊貴的那一個來看。
也因此,敢在靖南王妃懷着慕容眠的時候,把人帶到山上上香,把慕容眠弄丟了去。
弄丟了人,柳太姨娘也十分理直氣壯,不就少個女兒嗎?
她女兒慕容櫻的女兒剛滿一歲,抱過來賠你一個就是了!
由姓張的,改成姓慕容的,也不難的呀!
“所以……慕容眉的字纔會與我一樣,從‘目’。
那她……”
“她不重要。”慕容琰打斷她,立馬溫聲給顧寶笙解釋道:“當時西戎連日大雨,張家的牆塌了,住不得人。
他們這才住了進來,並非是我們同意她頂替了你身份,同意她過繼到靖南王府的緣故。
便是她改姓氏,我們也並沒有上在我們慕容家的族譜上。”
“那柳太姨娘?”
慕容琰更是毫不在意了,他笑道:“你不必對她客氣,老虔婆一個,總愛異想天開的。
哪天你看不順眼,打斷她的腿都成!”
顧寶笙有些想笑,她原以爲這府裡會有個頂厲害,頂尊貴的老太太想收拾她。
如同在顧家的顧老太太那樣。
可慕容琰這一解釋,顧寶笙算是徹底明白,他說的那句“靖南王府裡頭,你是真正的掌上明珠”的含義了。
想以慕容眉取代慕容眠的身份,過繼到靖南王妃的名下,從來只是柳太姨娘和慕容櫻一廂情願,癡心妄想。
慕容家壓根兒就沒同意過!
不過慕容櫻和慕容眉還有柳太姨娘可不知道這一點。
柳太姨娘一收到慕容琰帶着慕容眠回府的消息,下垂的嘴角一直氣得抽搐不停,柺杖也是篤篤篤的敲着,十分的不滿。
“好啊!咱們這麼乖乖巧巧,花兒一樣漂亮的眉兒他們不知道護着疼愛。
偏想着把那些個腌臢上不得檯面兒的東西接回來!真是眼珠子都被狗吃了!瞎了眼睛!”
慕容櫻倒了杯六安瓜片遞過去,給她順着背脊。
發愁道:“唉,這有什麼辦法,誰讓世子年紀輕,不曉得這些厲害呢。
眼下人都回來了,娘,女兒可真是沒辦法護着眉兒了。
您還是讓女兒帶着眉兒走吧……”
慕容櫻開始淌眼淚,“那人一回來,這靖南王府哪裡還有女兒和眉兒的立足之地?
女兒實在不想這從小寶貝的眉兒受旁人的欺負,還請娘這叫讓人把咱們送回去吧,咱們不住在這兒,回張府便是了!”
慕容櫻捧着臉哭。
柳太姨娘一邊篤篤篤的使勁兒敲着柺杖,一邊氣道:“你哭什麼哭,人都還沒進來,就開始給自己拆臺了?
她再是嫡女,那你娘我也是老祖宗!
她還能衝撞了老祖宗不成?”
慕容櫻一聽,便知道柳太姨娘是要幫忙的了。
因而,忙收了眼淚問道:“那娘,您說怎麼辦?”
柳太姨娘擺擺手,“這些你便暫且不必知道了。
先讓人把眉兒帶到門口去接那個死丫頭。
給眉兒好生打扮打扮,一定得讓那死丫頭好看!”
慕容櫻一聽柳太姨娘管定了這事兒,大有把顧寶笙趕出去的意思,更是喜上眉梢,“是,女兒這就過去。”
如眉閣
慕容櫻一到,便讓自己的奶孃嬤嬤給慕容眉煮了香湯讓她沐浴,又是細細的給她選衣裳、首飾,連帶妝容的胭脂水粉都是用的貢品。
等慕容眉穿衣打扮完畢,轉身過來的時候,慕容櫻眼前一亮,眼底的笑意簡直濃得化不開。
她家女兒,原本就是該這樣明麗的打扮起來的。
只是因着靖南王妃喜歡綠色、白色那些清新之色,這才掩蓋了去。
今日的慕容眉明豔動人,儀態大方,用她這位母親的話來誇,便是傾國傾城都能談得上。
一個怯弱的死丫頭,恐怕連手往哪裡放都不知道吧?
還敢跟她女兒搶身份!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
慕容櫻臉帶笑意的攜着慕容眉的手,一路往門口走。
纔到門口,便見靖南王府的紫檀木馬車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立在那兒。
流蘇隨風輕輕晃動,香囊清幽沁人心脾,花瓣露水芬芳晶瑩,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爲是哪個公主微服私訪,這樣大的陣仗呢!
慕容櫻低頭,不高興的撇撇嘴,等轉頭看到那氣質淡雅,眉眼清麗的靖南王妃,臉上立馬換了一副又是欣喜,又是擔憂的模樣來。
“嫂嫂!”慕容櫻含着彷彿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情連忙過去道:“今日眠眠回來了,我和眉兒也可算是安心了!
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慕容櫻鬆開慕容眉的手,開始擦眼淚。
她擦了一會兒,又拉着慕容眉的手,紅着眼睛道:“嫂嫂,今日眠眠回來,日後眉兒一定做好姐姐的樣子,將她教得和眉兒一樣懂事。
絕不讓你操心的。”
靖南王妃略微皺眉。
慕容眉便趕忙道:“舅母放心,等眠眠回來,眉兒一定會照顧好她的……”
“行了。”靖南王妃瞥了這對母女一眼,冷冰冰道:“眠眠是靖南王府的小主人,想做什麼用得着別人替她安排嗎?”
這是要把那慕容眠寵上天的意思了?
慕容櫻和慕容眉眼底同時劃過一抹憤恨,還未來得及說話,靖南王妃便繞過她們兩人,直接將馬車中伸出的一隻嫩白如雪的手扶住了。
慕容櫻低頭冷哼一聲,低聲不屑道:“生的這樣瘦,指不定是個什麼面黃肌瘦的醜八怪呢?
也虧得你大哥好意思帶回來!
帶回來養不活,得意個什麼勁兒啊!”
慕容櫻沒聽到慕容眉贊同她的話,剛想推慕容眉一把,讓她說話。
誰知,轉頭就見慕容眉看得愣住了。
慕容櫻順着那目光看過去,這一看,登時驚得目瞪口呆。
以柳爲態,以玉爲骨,以秋水爲姿,以冰雪爲肌膚,傾城絕色,精緻無瑕,清豔絕倫,高貴典雅。
便是向來對旁人的女兒挑剔非常的慕容櫻愣是找不出她有哪一處生得不夠漂亮的地方。
便是瘦弱,也並非是皮包骨頭,而是冰肌玉骨的天香國色。
慕容櫻和慕容眉一下子僵在原地。
原本想將慕容眉送過去跟慕容眠比較一番的慕容櫻,此時此刻,勇氣早已消失殆盡。
正要帶着慕容眉轉身就走時,忽然柳太姨娘的丫頭春桃來報。
“不好了,不好了,王妃娘娘!”春桃上氣不接下氣的道:“老太太被衝撞了,說是邪氣呢,眼下都已經病倒了!
您跟世子爺快過去看看吧!”
靖南王妃剛剛把寶貝女兒扶下馬車,還未驚歎女兒的仙姿佚貌,何等絕色,便有人來掃興,她自然是不高興的。
可慕容櫻一聽,登時便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她薄薄的脣一抿,便上前對靖南王妃皺眉道:“大嫂,眠眠剛一回來,娘就病倒了。
這邪氣不詳,恐怕……
唉,我知道嫂嫂你疼愛眠眠,可你是個孝順明白人。
眼下還是孃的病要緊。
倒不如,將這眠眠先送到家廟裡驅邪,等娘好了,眠眠的邪氣也散了,再接回來可好?”
顧寶笙轉頭看了一眼,是個極爲刻薄的女人,想來便是慕容琰口中的姑姑了。
送到家廟,呵,那可未必能順利回來的啊。
慕容櫻卻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尊敬長輩,不本就應該的嗎?
因而,她又勸了一句,“大嫂,您看?”
靖南王妃慢慢轉頭過來,語氣冰冷,“她生病,跟我們眠眠有什麼關係?
西戎……可有哪個正經主子給太姨娘讓地方的道理?”
272章 趕出王府VS不要再惹我的女兒
靖南王妃的話一落下,慕容櫻的臉色霎時難堪至極。
靖南王妃說慕容眠是正經主子,不能給她娘讓地方,言外之意,豈不是要她娘給慕容眠這個死丫頭讓地方了嗎?
“嫂嫂。”慕容櫻憋了好大一口氣,抿了抿嘴,掩下怒氣道:“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我娘到底是你們的長輩,是眠眠的祖母。
這孫女兒與祖母有了衝撞,可沒聽說過把祖母趕出去的啊!
你這樣做,不是害眠眠背上不孝的名頭嗎?
如此一來,西戎將來還有哪家的公子敢上門提親呢!”
慕容櫻面帶擔憂,像是十分懇切的樣子。
轉頭見顧寶笙垂頭立在一旁,又對顧寶笙道:“眠眠,你說,姑姑這樣說,可有哪裡錯了嗎?”
慕容眠這死丫頭一看就是怯怯弱弱,沒什麼見識的,靖南王妃不答應,她還能對付不了這個小丫頭不成!
再怎麼都是晚輩,還能跟長輩對上了?
靖南王妃握住顧寶笙的手,剛想說兩句話給寶貝女兒撐腰。
顧寶笙便輕言細語的開口道:“姑姑所言極是。”
慕容櫻正要得意一笑。
就聽這天姿國色的小姑娘道:“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無論西戎的國法,還是靖南王府的家規,都是……主子主母,嫡子嫡女爲尊,妾室庶子次之。
姑姑心繫柳太姨娘,眠眠很是理解。
可姑姑要眠眠背了這國法、家規,眠眠卻是不敢的。
眠眠纔回府……”
顧寶笙回握了下靖南王妃的手,似乎有些雛鳥戀母的模樣道:“還想多陪陪母親。”
“你竟然見死不救!”
慕容櫻的語氣一下子就尖銳激烈起來。
厲聲質問道:“太姨娘再怎麼都是你的長輩啊!你就忍心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不成?”
原本,慕容櫻算是“在理”的一方。
只是這一聲怒吼,登時讓周圍圍觀的百姓紛紛站在靖南王妃和顧寶笙這一頭。
瞧瞧,纖細瘦弱的小姑娘被母親抱在懷裡,不過是個剛剛歸來,還未享受母愛的小丫頭罷了。
一回來,這姑姑就想趕人走,不是太絕情了嗎?
再說,人家姑娘說的也沒錯啊!
正經主子,憑什麼給一個太姨娘讓道啊!
太姨娘年紀又怎麼了?那不還是一個姨娘嗎?
衆人是這樣想的,也便這樣說了出來。
“老王爺以前請聖旨的時候不貼了出來,說了麼?
王府正經主子只有嫡系的呀!
太姨娘叫怎麼一回事兒呢!”
“就是!早不病,晚不病,偏生這個時候病!嘖嘖,瞧着就是居心叵測啊!”
……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原本是一個人這樣說,可說着說着,不知怎的,衆人都不約而同的討論起來這事兒——嘿,八成兒還真是故意的!
原因呢?
慕容櫻旁邊不還站着個“嫡女”慕容眉嗎?
慕容櫻年過三十,也經歷了些大風大浪,自然沉得住氣。
可慕容眉就不同了,從小是在王府長大的,哪裡被人用白眼這樣看過?
當下便想拉着慕容櫻的手就走。
慕容櫻穩住心神,站定不走。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中的柳太姨娘便得知了這個消息,氣得從牀上爬起來,拄着柺杖,篤篤篤的,一路憤恨着敲過來。
“喲,柳太姨娘來了?”
衆人一聲驚呼,便見柳太姨娘一臉蠟黃,頭上綁着黑底兒繡祥雲紋抹額,歪歪倒倒的走過來了。
柳太姨娘不傻,她知道外面有人,自然是在快到門口之前,便將硬朗的身子骨裝成了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
一見顧寶笙,一雙渾濁的眼兒便是淚汪汪的,哭道:“孫女兒啊,我可憐的孫女兒啊,都是祖母對不住你的道理!
今日你要將我這個祖母趕出王府去……祖母我……也不怪你啊!
只要能在被趕出王府之前,再見到你平安歸來,祖母我……也死而無憾了!”
柳太姨娘話一落,靖南王妃的眉頭便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
寶貝女兒剛回府,雖然有她和王爺,還有兒子撐腰,西戎是不敢有人明着動她。
可是,這老虔婆的話這樣說出來,豈不是要毀寶貝女兒的名聲嗎?
柳太姨娘自以爲自己掩面而泣的同時,掩蓋住了自己眼底閃着的得意精光,殊不知,這一切都被一旁的慕容琰看在眼裡。
而慕容琰又傳音入密告訴了自己的母親。
都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雖然柳太姨娘和慕容櫻等人等事放在靖南王府中,都是小人小事,不足爲慮。
可就是這樣的小人小事,當年卻害眠眠丟了。
若不是看在柳太姨娘的哥哥曾經救過老靖南王一命的份兒上,她定然是要這老虔婆死無全屍的。
眼下,原本她都要放過她了,可柳太姨娘和慕容櫻竟然還惦記着眠眠的身份,還在這裡給眠眠招災招難……
那,也別怪她不客氣了。
柳太姨娘還在那兒包着一眶眼淚,想伸手過來拉着顧寶笙的手好生親熱一番,好生表現一番她這祖母對孫女兒的疼愛之心。
只是那雙手剛要搭上顧寶笙的手,便被慕容琰擋在一邊。
“太姨娘既然身子不舒服是因眠眠而起的原因,又怎樣再與眠眠親密接觸?”
這不是擺明了給自己找不痛快,是想自己死得快一些嗎?
衆人懷疑的目光在柳太姨娘身上逡巡。
柳太姨娘訕訕地收回手。
慕容櫻過去扶着她,不悅道:“阿琰啊,你祖母也是太想見眠眠了,你怎麼……”
“誰告訴你,她是我祖母了?”
慕容櫻更爲不悅了,“你這孩子……”
“我祖母在寂林庵修行。哪兒來的第二個祖母?”
慕容琰冷冷的開口道:“姑姑這是想違背陛下的旨意不成?”
西戎正德帝,可是準了老靖南王的請求的。
靖南王府的老王妃,一輩子都是林氏,柳太姨娘一輩子只能是個太姨娘。
“嫂嫂!”慕容櫻拔高了聲音斥道:“您便是這樣教導阿琰的嗎?
您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堂堂的世子爺,竟是這樣看待自家的長輩!”
慕容櫻說的痛心疾首,好似慕容琰真被靖南王妃教導的不像樣一般。
底下的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西戎啊,也只有慕容櫻仗着自己是柳太姨娘的女兒,是老靖南王的女兒,纔敢這樣放肆大膽的說話。
慕容櫻可不管慕容琰身份尊貴不尊貴的事兒,這幾十年她都飛揚跋扈的過來了,靖南王府還不是把她當成祖宗供着,誰敢說她一句不是嗎?
從前這哥哥嫂嫂都沒有說過自己一句不是,眼下當着衆人的面兒還能怎麼樣呢?難不成一巴掌打到自己臉上,讓王府沒臉面不成?
慕容櫻不禁有些洋洋得意起來。
瞧着吧,爲了王府的面子,爲了慕容眠將來的好名聲,他們還是得聽自己的話來的。
靖南王妃淡淡瞥了她一眼,語氣涼薄道:“阿琰雄才偉略,胸有乾坤,這是陛下都親自誇贊過的。
也是從前跟在父親身邊兒,父親親自教導的,我可沒多教一個字。
你若是對陛下不滿,對父親不滿,大可以去說。我絕不攔着你!”
慕容櫻一聽,登時將嘴巴閉的緊緊的,不敢再說了。
她可不敢說天子和老子說的不對,那是不敬,不孝!
可靖南王妃卻沒有就此放過傷害寶貝女兒的柳太姨娘和慕容櫻。
她清麗如仙的眉眼落在柳太姨娘身上,淡淡的問:“聽說太姨娘是因眠眠的緣故,這才病了,可是真的?”
“這……”柳太姨娘沒有說話,只是搖晃着身子,靠在楊嬤嬤和春桃身上,瘦成一把骨頭,看上去像老無所養的老人一般,可憐巴巴的。
慕容櫻站在一旁,陰陽怪氣道:“嫂嫂,您看到了,母親身子病成這樣,這還能有假的不成?
這府的府醫可都是診過的,您不信,大可以去問問啊!”
反正府醫都收了大筆的銀子,一定會幫着她們說話了,若是靖南王妃想出醜,儘管問就是了。
不過靖南王妃卻是沒有召府醫來問,反倒看向柳太姨娘和慕容櫻,語氣淡淡道:“既然太姨娘與眠眠之間有衝撞,那自今日起,太姨娘便隨同慕容櫻你,還有慕容眉,一同回張府去吧。”
“什麼?”
柳太姨娘和慕容櫻、慕容眉齊齊大驚失色,不可置信。
他們都在王府住了這麼多年了,如今竟被靖南王妃趕出來了,還是因爲慕容眠這樣一個剛回府的死丫頭,這怎麼可以?
“嫂嫂!您怎麼能這樣對我們呢?您讓旁人怎麼看娘,怎麼看眠眠啊?
就算不爲娘考慮,也要爲眠眠想想啊!”
今日這麼多人都在這裡看着,要是真被掃地出門,豈不是丟臉丟到家,哪裡還有什麼好名聲可言呢?
靖南王妃卻是狀似不解道:“太姨娘既然見到眠眠身有不適,本妃讓她遷出王府好生將息,有何不對?”
“可是……”
“靖南王府是有祖訓的,凡是太姨娘之子女成家後,都需遷移出府,或是去家廟,或是隨子住。
雖然慕容櫻你是女子,可是太姨娘只有你一個女兒,自小將你當做男兒來養。
與你一同回家住在張府有什麼不對嗎?
太姨娘住在王府總是思念你,三五兩日總要叫你過來的。
靖南王府、張府之間,你奔波也勞苦,如今本妃成全你們母女,讓你們待在一處,本妃又能同眠眠母女重逢,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你這樣反對做什麼?難道覺得本妃說得不對?”
慕容櫻啞口無言一瞬,看到一旁的慕容眉,便將女兒推到靖南王妃面前。
帶了悽楚道:“倒不是慕容櫻覺得嫂嫂說得有何不對,只是……只是眉兒到底也是您的女兒了,能詩會畫又德容俱佳的。
我們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什麼你呀我呀,住這兒住那兒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有哪裡不好啊!”
言外之意,便是讓靖南王妃仍舊認慕容眉爲女兒,將這回來的慕容眠趕出去,別傷了他們之間的和氣。
慕容眉也適時的低聲哭了兩下。
但靖南王妃的目光卻是沒有落在她身上,反倒生怕顧寶笙生氣,一直用手輕拍着她的手背,並未看慕容眉一眼。
這讓慕容櫻又不滿起來了,“嫂嫂……我可是忍痛割愛,讓眉兒當了您十多年的女兒啊,您這樣做,把眉兒置於何地啊?
眉兒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貓兒狗兒,豈能是您說趕出去就趕出去的。”
“本妃什麼時候同意她當本妃的女兒了。”
慕容櫻驚得目瞪口呆,連慕容眉和柳太姨娘都愣在原地。
“您這是什麼意思?”慕容櫻忍不住質問起來,“是想說話不算話嗎?
當年,可是您親自同意這事兒的呀!”
靖南王妃眼底帶了涼意,瞥過慕容櫻的時候,只讓慕容櫻覺得,有一大盆能凍死人的冰水兜頭澆下。
“本妃說得還不夠明白?”靖南王妃語氣更寒涼了幾分,“這十多年來,本妃一直都在找自己的女兒,何時何地同意過——你過繼慕容眉的提議?”
慕容櫻不忿:“您……您不是也沒反對,默認了嗎?”
“默認?”靖南王妃好笑,“本妃若是同意,自然會爲她辦正名的賞花宴,邀西戎京中貴女,一同遊玩賞花,吟詩作畫。
本妃不說,是不同意,不願傷了你的面子罷了。
如今說開了,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慕容櫻只覺得整張臉火辣辣的疼,慕容眉更是將頭低到了胸口處,把自家母親恨到了極致。
爲什麼!爲什麼偏偏她沒有那樣好的命,當靖南王妃的女兒,而是張家的女兒啊!
“您……”慕容櫻咬牙道:“您就不怕今日眠眠衝撞了娘,明日就衝撞了您嗎?這若是個……”災星!
“夠了!”靖南王妃和慕容琰齊聲高喝,嚇得慕容櫻登時閉上了嘴巴。
她,還從未見過這兩人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
靖南王妃鬆開顧寶笙的手,讓貼身丫鬟守在她身旁,慢慢的走到慕容櫻身旁,冷眼冷語道:“從前本妃不跟你計較,是看在你早逝的舅舅救過父王一命的份兒上。
可如今,你竟癡想妄想到這等地步,本妃對你何必還要客氣?
今日本妃,把話撂下了。從今往後,柳太姨娘就是你們張家的老太太了,日後休想再踏進慕容府一步!
你的女兒,你自己帶回去,本妃有自己的女兒,從不稀罕她!
還有,本妃警告你一句……不要再惹我的女兒眠眠。
否則,本妃可不敢保證你們張家做的那些事不被人告發到陛下那裡去!”
慕容櫻一聽,登時嚇得渾身發涼發抖。
從前不跟她計較,不過是不屑,計較起來,她和整個張家……竟都是難逃一死!
柳太姨娘尚且不知靖南王妃跟慕容櫻說了什麼,只是一聽靖南王妃轉頭就吩咐丫鬟收拾自己的衣裳首飾,一同送到張府去,一瞬間,她整個人都不滿到了極點。
她在靖南王府待着,好吃好喝,受人尊敬,若是出了靖南王府住着,從今以後,還有哪個老太太隔三差五的來討好她拍馬屁啊!
因而,柳太姨娘便想過去仗着老祖宗的身份教導靖南王妃兩句,可是一腳還未踏出去,手便被慕容櫻拽住了。
“娘……我們走,以後不住這裡便是了,女兒會讓底下人好好服侍您,讓您身子痊癒的。”
柳太姨娘蠟黃的臉上十分的不甘,“可是……”
“您別說了。”慕容櫻咬牙低聲提醒道:“您若是不想您的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女沒命,就趕緊跟女兒走!”
柳太姨娘不甘至極,到底不敢強留在這兒。
只是被慕容櫻連包袱帶人塞上馬車時,柳太姨娘仍舊憤憤不平。
明明她是長輩,她是老祖宗,今日該是慕容眠被趕到家廟去的。
可是……憑什麼……被趕出府的是她和女兒、外孫女!
真是不像話!
柳太姨娘氣得胸口發疼。
只是接到書信的楚洵卻是淡淡一笑,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
273章 楚洵送和親,萱兒被設計
凜四見楚洵過了一月有餘才終於露出個笑臉來,跟凜五等人也是互相對了個帶了笑意的眼神。
除了小夫人,世上恐怕再無何人何事能讓主子這樣高興了。
即便這已經回了京城,又回到廣平王府見了廣平王,楚洵每日每夜也仍舊神色冷淡,眼神涼薄。
不過清淺笑意只在楚洵嘴角停留了一小會兒,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仍是微微蹙眉,不大高興。
“主子……怎麼了您?”
楚洵放下信件,淡淡道:“吩咐下去,明日啓程去西戎。”
“那皇上這邊兒……”
“今晚便放消息過去。”
沒有笙笙,這南齊留着也沒有意思。
而收到消息的景仁帝卻覺得,有顧寶笙在,他這皇帝當着纔是沒意思!
試想,總有個人抓着你關乎生死的把柄,卻偏偏人事不省,不告訴把柄證據在哪兒,只等你抓心撓肺的想,想破了頭還想不出來,可不是糟心的事兒嗎?
景仁帝唯一覺得慶幸的,便是“顧寶笙”受傷的很快,快到,她還沒有機會把事情透露給旁人,至少是沒有透露給楚洵的。
至少現在,不知道真相,沒有看到楚洵和蕭琛私下行動的景仁帝是這樣覺得。
可即便如此,景仁帝這些日子也是食不下咽,睡不安眠,變得形容憔悴,甚至有些瘦骨嶙絢起來。
小竹子見景仁帝坐在上首不停的寫寫畫畫,忍不住勸道:“陛下,聽說這些日子,楚世子殿下將那顧三姑娘照顧得極好。
想來,那顧三姑娘該是很快就要醒來的了,等她一醒來,這事兒啊,可就什麼都解決了。
您還是顧及顧及自個兒的身子,別累壞了去啊!”
上首寫到薛御史名字的景仁帝手一頓,眸子沉了下來。
沉聲道:“很快就要醒了?”
“是呀。”小竹子笑眯眯狗腿的把雞湯端過去道:“陛下您就等着好消息傳過來……”
“啪”的一聲,景仁帝便將筆扔在案上,嚇得小竹子立馬捧着湯碗跪倒在地,連聲道:“奴才該死,請陛下饒命!”
景仁帝沉吟不語,負手走到窗下,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顧寶笙要醒來,是好事,可楚洵在旁,那便是天大的壞事了啊。
錦衣衛雖然由他一手提拔,大肆重用,可是那些人真正效忠的卻是楚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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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寶笙紅顏禍水,將楚洵迷得暈頭轉向。
楚洵敢腳踹太子,敢手刃皇妃,就只差起兵造反了!
無論如何,他必須保證顧寶笙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自己的人,決不能走漏風聲!
這樣一想,景仁帝登時有了個主意。
他的人要想安插到顧寶笙身邊,安插進顧府,最好的法子是什麼?
自然是將楚洵攆走啊,攆得遠遠的,讓他鞭長莫及,那顧家的證據,於他而言,不是探囊取物是什麼?
理由麼,景仁帝眼睛略微眯了一下,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顧寶笙這事兒誰惹出來的?
那都是秦萱兒惹出來的!
景仁帝可不相信轎子壞了,顧寶笙從裡面掉出來的事兒。
十有八九,都是秦萱兒背後動的手腳,讓顧寶笙滾下山坡,不過礙於蕭琛的面子,楚洵和顧寶笙沒有說出來罷了。
景仁帝是一想起來,就恨得牙根癢癢,如果不是秦萱兒,這審問的結果,早就出來了,何至於他等到現在,事情仍舊毫無進展?
既然事情都是秦萱兒惹出來的,那她,也理所應當爲自己的所作所爲,無法無天而付出代價。
“小竹子……”
景仁帝語氣有些幽幽的,小竹子不敢看他,只低眉順目顫着聲音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蕭山王之女已經定下和親一事了,去歲說的是開春便將這和親之人送過去,眼下已將近初秋,卻是還未送人。
我南齊是禮儀之邦,怎可言而無信?
讓禮部準備下去,明日,便讓蕭山王之女啓程和親。
至於封號……她上次裝作顧寶笙選了什麼封號?”
景仁帝神色冰冷。
小竹子被嚇得兩股戰戰,捏着嗓子小心翼翼道:“萱兒姑娘……選……選的是舞陽郡主的封號。”
景仁帝冷笑一聲,“她倒是心大。”
選舞陽?
這個壞了他大事的女人,還想用跟真正金枝玉葉差不多的封號,那是絕不可能的!
“那陛下的意思是……”
“就封萱兒公主。”
小竹子呆了呆,這是不是太隨便了?
皇帝對和親公主的態度,可以直接決定西戎對和親公主的態度啊。
景仁帝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若是這回真的栽了,那秦萱兒欠他的可不是一個解釋,而是南齊皇位和整個天下了!
景仁帝的聖旨下得很快。
於楚洵來說,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之事,並沒有大驚小怪。
只是對景仁帝給的理由,他露了個嘲諷至極的眼神。
因爲景仁帝聖旨上寫的理由是,一則是交給楚洵放心,二則,楚洵衣不解帶,日夜照料“顧寶笙”實在辛苦,他怕楚洵精力不濟,體力不支,便將這個差事交了過來,希望楚洵去看看塞外風光。
等回來的時候,“顧寶笙”醒了,兩人便可以直接成親了。
不過,這個理由,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
這“顧寶笙”如果真要醒了,恐怕他回來看到的也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
不過,景仁帝說的也沒有錯,他很快,就會和真正的笙笙成親的。
楚洵是高興了,可住在驛館的秦萱兒卻登時又是不滿,又是不安到了極點。
哥哥雖然安排了人護送她跟着楚洵回京城,可是畢竟沒有王川等人在旁,就算她有自己的人,在這京城也是束手束腳,如何能勸說景仁帝呢?
她不想和親,她只想熬到西戎正德帝死!
熬到父王當上皇上,哥哥當上太子,她直接嫁給楚洵!
可人算終究抵不過天算,這聖旨來的太猝不及防!
“不行!”秦萱兒站起來就道:“我這便去讓哥哥寫信告訴陛下,推遲和親時間!”
說着,秦萱兒便要提筆寫信。
一旁伺候的水仙卻突然道:“姑娘,便是你此刻寫信,八百里加急送到王府去。
可陛下是下旨明日就要啓程的啊。
這如何來得及?若是不去,這可是抗旨不遵,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秦萱兒無力的跌坐回椅子,喃喃道:“難道就得聽天由命了不成?”
她明日就要去西戎,這天大地大,山高路遠,如何能將信件及時遞過去啊!
就算遞過去,等蕭琛派人來救,她又如何躲得過這和親一事?
她是真怕一過去,便要嫁給那個糟老頭子!
一旁的絲雨卻是對這叫水仙的女子極爲不滿,水仙是蕭琛留給秦萱兒的,據說是保護她的。
可絲雨卻十分不喜,一則搶了自己的風頭榮光,二則,便是這水仙提出來的事兒,總跟她們想的不一樣,雖然每每說的總是最有道理的一個,她卻總是喜歡不起來。
當下便也擠到秦萱兒身旁道:“公主您也別總是看到壞處,也得看到好處啊。”
“什麼……”
絲雨一笑道:“您光顧着看這封號,啓程之日了,可奴婢方纔卻聽那送聖旨的公公順嘴提了一句。
說是……這回護送公主您去西戎的,可是——楚世子殿下啊。”
“是他?!”
秦萱兒眼裡又驚又喜,忙拉住絲雨問道:“此事果真?”
“千真萬確!”絲雨點頭。
秦萱兒彷彿從天上掉到地下,又從地下回到天上一般,整個人禁不住都有些飄飄然起來。
若是楚洵相送,那……
絲雨咳嗽了兩聲,提醒秦萱兒,秦萱兒便立馬收斂了神色,對水仙道:“你先下去吧,本宮想午睡一會兒。”
眼下秦萱兒是公主,水仙自然不會忤逆,乖乖的退了下去。
絲雨便低聲道:“公主殿下,您既然心悅楚世子殿下,這咱們的世子爺也是同意的,何不來個兩全其美的事兒呢?”
秦萱兒本就有意,絲雨說中心事,便更是蠢蠢欲動起來了。
與其嫁給西戎正德帝那個老不死的,她何不釜底抽薪,直接從楚洵處動手呢?
錦衣衛能人異士衆多,藝高膽大者也不少。
她何不用個替身易容,放在西戎,再與楚洵雙宿雙棲呢?
可若要楚洵負責……她一無名分,二無子嗣,如何可以?
名分是暫時不能夠的,可是子嗣呢?
秦萱兒眯了眯眼睛便道:“絲雨,去西戎的行程,方纔你可打聽過了?”
絲雨方纔問了,正是怕秦萱兒發火纔沒說,這一聽秦萱兒問了起來,那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依你的意思,便是咱們從這七月走到九月,走兩個月的行程,都使得的?”
“正是呢,公主。”
秦萱兒揚脣一笑,“很好。”
她原本就身子弱,風餐露宿,小病纏身,和親隊伍走走停停的也很正常。
兩月的時間,足夠她得到楚洵,懷有身孕了。
畢竟,和親隊伍裡面,可是再不會找到第二個比她好看的人了!
她就不信,她和朝夕相處,還能找不到一擊即中的機會!
第二日清晨,天剛朦朧,城門便是百旗飄揚,萬民跪拜。
秦萱兒鳳冠霞帔,容顏嬌美的站在城門口,朝下緩緩拜將下去,向景仁帝和杜皇后等人行了道別之禮。
轉頭見楚洵騎着高頭大馬,俊美風流,修身如玉,清清冷冷的在一旁,臉頰不禁有些微微發燙。
心裡暗暗道,若是今日她便能嫁楚洵就好了。
秦萱兒的目光看着雖是不着痕跡的落在楚洵身上,奈何這世上,總有目光犀利,心思通透之人。
少女懷春,小鹿亂撞,那雙帶了濃烈愛意的眼睛,細看之下,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秦萱兒的心思的。
有的人看上一眼,便知曉了全部。
另一旁的秀美青年拍馬上來,微微一笑打了個招呼道:“萱兒公主。”
秦萱兒的目光一直黏在楚洵身上,此時此刻才注意到,原來這馬車另一旁還有人。
見他着西戎服飾,衣裳鮮豔,眉目低垂,瞧着……便像是低聲下氣慣了的樣子……
雖容貌俊秀,可到底及不上楚洵,還打擾了她看楚洵的時光,秦萱兒有些不喜,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楚洵身旁的凜四便打圓場道:“公主殿下,這是西戎的八皇子殿下。
因着九皇子有急事,前些日子便回京了,所以,這回,是八殿下送您過去的。”
“八皇子。”秦萱兒一聽,這回是毫不隱藏的便將眉頭皺了起來,不喜之色溢於言表,“路途迢迢,八殿下吃得消嗎?”
這一下,便問得八皇子北堂竟登時啞然。
西戎皇子的所有,都是靠自己爭取,能者居之。
而北堂竟,自小身子羸弱,沒有同兄弟們爭權奪利的體魄氣力。
眼下在西戎,也只是依附跟九皇子作對的四皇子罷了。
四皇子對上九皇子尚且是以卵擊石,何況這個無權無勢,只求保命的北堂竟?
西戎,未免也太不將她放在眼裡了。
楚洵見北堂竟面色赧然,出乎意料的,竟出聲幫道:“八殿下早已無礙,公主你是在過慮了。”
有楚洵開口,秦萱兒的臉色自然好轉不少,當下便展演一笑道:“是萱兒多想了。
還請八殿下莫要見怪!”
“‘不知者不罪’,也請公主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北堂竟溫和一笑的回了她。
秦萱兒淡淡點頭,上了馬車,只是,在她上馬車,而北堂竟轉身那一刻,眼底閃過一絲陰狠之意。
楚洵略微勾脣,也拍馬跟了上去。
西戎繁花如煙,可塞外卻荒無人煙。
出了春風關,將要行知荒蕪之地時,一行人便停了下來,在驛站換馬歇息,補充體力。
塞外的夜很冷,涼星漫天,寒風刺骨,便是睡在牀上,都能聽到門窗被狂風吹得哐哐作響。
越往西北處走,便越是苦寒難耐,清水稀少。
上房
秦萱兒坐在浴桶中,將牛乳月季花瓣泡好的香湯慢慢的,從擡高的手腕兒處澆下來。
牛乳潤白,如顆顆珍珠從白玉一般的手腕滾落下來,吧嗒一下,滴在浴桶中,暈開一圈兒小波紋兒。
絲雨過來,一面往浴桶裡加熱水,一面擔憂道:“這兒還算好的,可若是到了前面,可是有好些日子都不能洗澡,能擦擦身子就不錯了。
公主殿下,這回可是真真兒要委屈您了!”
秦萱兒捧水的動作一頓,心思立馬便起來了。
若是在這裡不得手,那等過幾日沒有洗澡水了,那……那她一身臭烘烘的,如何跟楚洵歡好?
因而,秦萱兒便立馬將絲雨叫過來,在她耳旁輕聲低語了幾句。
絲雨聽得連連點頭。
“可聽明白了?”
絲雨豎起大拇指誇她,“公主您真聰明!這事兒保準的能成!”
秦萱兒得意的揚了揚脣,便從絲雨手中接過一粒藥丸,服了下去。
若想一次便懷上孩子,沒有這秘藥可是不行的!
秦萱兒沖洗乾淨身子,便立馬被絲雨扶着躺到了牀上。
而絲雨,一出門關上房門便對守在門口的水仙道:“你先下去吧,今晚我和飛花守着姑娘,明日再換你和飛花。”
水仙知道絲雨不喜歡自己,自然也沒有跟她爭持,乖乖道了聲“是”便下去了。
只是,走到樓下回了房間,從她的窗戶縫隙裡,卻登時遞了一小卷紙條出去。
收到信的楚洵,淡淡諷刺道:“便如他們所願吧,凜四,你去吧。”
一個恨嫁,一個想娶,正是“郎有情,妾有意”,他又怎能拆散呢?
凜四一笑應了聲好,便提着繡春刀出去陪人唱戲了。
夜闌人靜,風聲蕭蕭,凜四狀似無意的四處巡邏着,正走到樓梯口時,突然見絲雨急急忙忙,神色擔憂的從樓梯上下來。
“絲雨,可是公主殿下出了什麼事兒?”凜四面色十分凝重的問道。
“凜四,你快讓楚世子殿下去看看吧!”絲雨焦急道:“公主殿下幼時的寒症犯了,若是楚世子殿下還不趕緊過去看看,用內力給公主殿下暖身……
嗚嗚嗚……這塞外風如此之大,公主殿下今晚恐怕是活不過去了啊!”
“可是世子殿下他……”
“凜四,這可是事關公主殿下性命的大事兒啊!算我求求你了!”絲雨可憐巴巴,低聲哀求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貴,可是不能和楚世子殿下有一點兒風言風語的。
眼下正是夜深的時候,就更不能驚動他人了。
爲了兩位殿下的名聲,爲了我家公主殿下的性命,還請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千萬不能讓旁人知道,楚世子殿下來公主殿下的房間啊!”
“這……”
“若是公主殿下死在半路上,不能和親,你家殿下也難辭其咎不是嗎?”
凜四一聽,十分爲難,卻似乎,又不得不咬牙點頭答應了下來。
絲雨一見目的達成,忙回去報信兒去了。
秦萱兒知道凜四替楚洵答應了下來,臉上立馬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來。
凜四是楚洵的心腹,凜四既然答應了,那楚洵便一定會來了。
畢竟,她是公主,又怎麼能讓身份低微的那些錦衣衛來治呢?
秦萱兒讓絲雨遠遠的走開了,披着披風,一手捏着一隻細白的蠟燭,一手將桌上的一隻香爐掀開蓋子。
她微微一笑,將早就藏好的東西放了進去,而後將蠟燭的火光輕輕碰觸。
屋中登時瀰漫開一股蘭花的幽雅氣息。
不是催情香,卻勝似催情香,是能迷惑男子女子眼睛,讓他們誤以爲這是自己心愛之人的香料。
做好了這些,秦萱兒便換了一身薄薄的紗衣,安心的躺在了牀上,等楚洵前來。
她閉着眼睛,輕輕聞着蘭花的香氣,似乎看到楚洵已經推開了房門。
二樓上房
接到消息的北堂竟卻是諷刺的笑了笑,“楚世子不在?”
“是啊!”下屬回道:“凜四去找楚世子,結果底下人都說,楚世子因爲想念那顧三姑娘睡不着,找了幾個錦衣衛一同賽馬散心去了。
這地兒野狼多得很,凜四眼下也出去找呢,都怕楚世子殿下出事。只是可惜了那公主殿下無人醫治。”
北堂竟一笑,“誰說無人醫治了?”
“殿下的意思是?”
“不是有本殿下在嗎?”
北堂竟笑了笑,起身便往外走。
274章 萱兒失身,北堂竟的野心
“可是殿下……”北堂竟的下屬阿田十分擔憂,“這萱兒公主可是蕭山王府的掌上明珠……楚世子又與蕭世子交好,若是動了她……
那到時候……”
豈不是一下子得罪了楚洵和蕭琛兩個勁敵?
北堂竟暢懷一笑道:“她若不是蕭琛的妹妹,你以爲本殿下看得上她?”
西戎多少名門閨秀,窈窕淑女,哪一個比不上秦萱兒?
不過是一個只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的女人,又值得他高看什麼?
他要的,可不是這個秦萱兒,而是秦萱兒哥哥,蕭琛手裡的兵權啊!
“既然是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北堂竟笑了笑,“那本殿下便看看,她的父兄能爲她做到何種地步吧!”
是扶他上位,還是替他另外打天下,可就看這對父子怎麼選了?
否則……可不要怪他對秦萱兒無情無義啊!這世道麼,女子失身,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北堂竟理了理袍子,徑直走到了秦萱兒房門口。
因着秦萱兒是打算與楚洵歡好的,因而,下人都被她遣走了,絲雨又在樓下等凜四的消息。
只剩下一個飛花站在房門口,焦躁不安的等着楚洵前來。
聽到腳步聲,飛花驚喜的一轉頭,剛叫了一聲“楚世子!”
便見着一身淡青色衣袍的北堂竟微笑着站在她背後。
“八……八殿下,奴婢給八殿下請安!”飛花忙跪下來行了個禮,頭上冷汗涔涔流下。
這來的人……可……可不對啊!
北堂竟微微一笑,親自過去扶起她來,“夜晚天涼,你家公主才病了,若是你也病了,又如何能照顧好公主呢?”
北堂竟聲音溫柔輕緩,像是潺潺溪水流過心間。
耳裡是他溫柔的聲音,手裡是他留存的暖意。
飛花從未跟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蹭”的一下,嬌羞的粉紅色便蔓延到了耳根。
北堂竟低頭冷脣一笑,復又擡頭問道:“本殿下聽說你們公主病了,可有大礙?”
“沒……沒什麼大礙的。”
飛花的話剛一落下,便有一聲嬌嬌的呻吟從裡面傳了出來。
“這還叫沒什麼大礙?”北堂竟似乎一下便着急起來,要進去。
飛花攔住他,“殿下不可……公主她。”
“飛花,到這個時候,你還要跟本殿下撒謊嗎?公主殿下屋子的香料可並不尋常啊!
你若是不招,休怪本殿下不憐香惜玉,將你送到楚世子手裡!
若讓楚世子知道你家公主如此算計他,你以爲你還有命在?”
“嚓”的一下,便有一柄冷冰冰的鋼刀落在她的脖頸上。
飛花被那一柄重重的鋼刀壓得喘不過氣來,帶了哭腔道:“奴婢……奴婢招就是。”
當下便將秦萱兒和絲雨的計劃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只是略過了秦萱兒所犯寒疾是假的一事。
跪在地上的飛花,還在瑟瑟發抖,然,北堂竟卻伸出大手,將她親自扶了起來。
“殿……殿下?”
“飛花,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便該知道,得罪楚世子有什麼樣的下場。
到時候若是東窗事發,你以爲楚世子還會對她手下留情嗎?
他可是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心狠手辣的人啊。”北堂竟眼底溫柔道:“他對你家公主都能痛下殺手,那你一個奴婢,還能留有全屍?
便是留下你家公主,你家公主如此善妒,你還能跟着到廣平王府做侍妾嗎?”
想到秦萱兒的冷心無情,飛花一下便慌了。
是啊,她家主子一向醋心極重,又爭強好勝,不聽辯解。
就算她跟過去,到時候也未必有好下場。
一想到此處,飛花便目光盈盈,眼帶希冀的看向北堂竟。
“殿下……”
“你放心。”北堂竟笑道:“本殿下今日,便是救你出苦海的。”
“那公主……”飛花十分擔憂。
她們出來,可沒帶解藥啊!
“不必擔憂。”北堂竟道:“本殿下自會救人。可是飛花……”
北堂竟豎起手指在脣邊“噓”了一聲道:“此事務必保密。
否則,你的命可就……”
飛花連忙捂住了嘴巴,北堂竟在她耳旁低語,“放心,她當了皇后或是九皇子妃,你便是本殿下的側妃!”
飛花眼眸閃過一絲驚喜。
北堂竟笑了笑,旋即進入房門。
上房屋內,香味濃郁,嬌聲微微。
牀上的人已經掀開了被子,敞開了薄紗,露出窈窕玲瓏的身姿來。
北堂竟眯了眯眼睛,立馬從袖中取出一顆丹藥服了下去。
他可沒有心思跟秦萱兒纏綿一夜。
可牀上的秦萱兒一見屋中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眼前立馬便將他幻化成了楚洵的模樣。
嬌聲裡含了委屈可憐道:“子珩,你怎麼現在纔來啊!
萱兒……萱兒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北堂竟諷刺一笑,坐到牀榻上,一言不發,直接將秦萱兒抱在了懷裡,吻了下去。
門外的飛花聽到響動,心裡又氣又羞,氣的是北堂竟居然用這種方式救人,羞的是自己竟還得一直守在這兒——得瞞住絲雨啊!
塞外狂風呼嘯,窗戶被吹得嘩啦啦作響,將芙蓉帳中的一席春色掩蓋得乾乾淨淨,像是平坦寬闊的官道,一夜過去,雜草枯枝早已盡數被風捲走,只留下些馬車輪印。
第二日清晨,秦萱兒躺在牀上,慢悠悠的睜開了雙眼,見身上青紫斑駁的痕跡,再想到楚洵昨日與她的恩愛,當下便羞紅了臉,將臉藏在被窩裡不肯出來。
飛花端水進來,嚥了嚥唾沫才道:“公……公主殿下,奴婢服侍您起來洗漱吧。”
飛花的話剛落,絲雨便眼底黛青的從屋外走進來,一見地上衣裳散亂,還有些曖昧的氣息,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公……公主殿下?”絲雨吃驚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她昨晚在凜四門口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一覺醒來便是大天亮,可沒聽說楚世子救了公主殿下的事兒啊!
飛花知曉此事是北堂竟做的,忙拉着絲雨的手,幫着北堂竟撒起謊來。
雖然她和絲雨是姐妹,可是比起姐妹來說,“女子出嫁從夫”自然是北堂竟這個日後的夫君更重要了。
絲雨聽完飛花的話,仍舊是皺眉不信道:“公主殿下,此事太過蹊蹺了,奴婢昨晚的確沒有聽到楚世子回來的消息,這來的人若不是楚世子的話……”
“夠了!”秦萱兒本是欣喜若狂,喜在眉梢的,怎能容絲雨一回來就潑冷水。
她冷眉冷聲道:“昨夜讓你找世子,你半天找不來人,若非飛花眼尖,看到了人,眼下還不知亂成什麼樣子?
本宮不怪你失職,你反倒要疑心這疑心那的……”
秦萱兒說着說着,就想起當日在雲州之時的事兒,若非是這個絲雨的什麼老鄉,什麼醫術高明的神醫,她能染上瘟疫,在那淡月山遭那麼大的罪?
想到一個人不好,那她便哪裡不好,秦萱兒越想越氣。
她多信任絲雨啊,把找楚洵這樣的事都交給了她來做,可最後將人找過來的,竟然是飛花!
到底是心思深的人想得多,這絲雨……秦萱兒眼睛一眯,多半是心悅楚洵,存了私心,這才陽奉陰違的!
她來西戎本就艱難,若還留着這樣一個心懷鬼胎的奴婢,那豈不是自己把自己推入了險境當中?
因而,當下便裹着被子厲聲道:“來人,將絲雨立馬給本宮拖下去……杖斃!”
飛花絲雨齊齊大驚失色,“公主殿下!”
然而,絲雨求饒的話還未出口,門口的護衛便堵了她的嘴巴,將人帶走。
秦萱兒冷漠的看着絲雨瞪大了眼睛向她求救,心中卻無一點波瀾。
等房間重歸寂靜,秦萱兒這纔對飛花道:“服侍本宮洗漱!”
飛花背後一片溼涼,背對秦萱兒擦了把冷汗,暗道一聲好險。
若不是八皇子殿下,今日死的,可就是她了啊!
從此之後,飛花待北堂竟更一心一意,怕秦萱兒更戰戰兢兢了。
不過秦萱兒卻並未察覺飛花的變化,從今日醒來那一刻起,她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銅鏡中,少女眉眼嫵媚含情,風韻萬千,如霜雪一般的皓腕上也帶了些紅痕。
秦萱兒將袖子拉下來,想到昨夜她真的與楚洵有了肌膚之親,魚水之歡,忍不住臉頰發紅,笑意綿綿。
“飛花。”秦萱兒羞澀道:“子珩今早是什麼時候走的,你怎麼不告訴本宮一聲?”
飛花忙將準備好的說辭說了出來,“世子殿下說昨晚……昨晚公主殿下您太累了,讓奴婢不要打攪您休息。”
秦萱兒的臉更紅了些,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將手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小腹處。
與楚洵歡好之前,她便用了秘藥,算算這時間,呵,等到西戎,她這孩子肯定是有了的。
她有與楚洵的恩愛親密,有與楚洵的親生子嗣,顧寶笙除了那副要死不活的身子,還有什麼?
拿什麼跟她比,有什麼資格跟她比啊!
想到這兒,秦萱兒臉上便綻開一抹溫柔又得意的笑容來,廣平王府的世子妃,終究是她的!
塞外苦寒,去西戎又路遠迢迢,這一路上秦萱兒沒有少遭罪。
然而,讓秦萱兒覺得折磨的不是身,而是心,她已經好久沒有跟楚洵單獨相處過了。
自從那一晚後,楚洵對她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冷漠涼薄,疏遠有加。
秦萱兒幾次三番想跟楚洵多說兩句話,俱是被那北堂竟打斷了。
好在,飛花給她帶來了楚洵傳的話。
“楚世子殿下說,這一片兒都是西戎的地界兒呢,哪兒哪兒都有人監視着。
若是在此處和您稍微親密些,被人瞧出了什麼,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還請公主殿下稍安勿躁,等時機成熟,世子殿下自然會想辦法帶公主遠走高飛的。”
秦萱兒眼下手裡只有飛花一個得用之人,心裡更是一直認定了楚洵早對自己情深根種,自然是飛花說什麼,她便信什麼。
因而,她聽完便忙笑道:“既如此,那你便告訴凜四,讓他好生替本宮照顧子珩,本宮……”
她臉上帶了淺淺的粉紅,羞道:“本宮等他便是了。”
飛花低頭,心裡大鬆一口氣,還好,還好。
騾車隊晃晃悠悠,慢慢吞吞,走了一月有餘,將近兩月,終於抵達了西戎京城。
北堂竟將楚洵和秦萱兒送到驛館後,便就此告辭,回宮給正德帝請安去了。
秦萱兒蒙着面紗,剛想柔柔弱弱的下馬車,卻聽到車下有百姓低聲議論着。
“說是和親的萱兒公主呢,也不知好看不好看?”
聽完話那人便嘿嘿一笑道:“憑她生的跟仙女兒似的,那也保準兒沒有靖南王府的小郡主好看不是?”
“果真?”
“誰騙你誰是小狗兒,那天兒那小郡主出門兒,我們可都看見了,那漂亮的,真真兒是能迷死個人!
要說這世上哪個男子容貌配得上她啊,我瞧唯有這南齊的楚世子才能相配一二呢!”
坐在車上的秦萱兒登時狠狠了咬了一下脣。
女子最忌諱的,便是男子當着她的面兒,說她長得不如別人,即便那是陌生男子,也不行!
可偏偏,這些人不僅僅說了,還把她的男人和那靖南王府的小郡主湊到一塊兒去,這怎麼可以?
不過是個小郡主,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若是有機會,她必定要好好兒會一會她,將她徹底踩在腳底下,這些人才知道什麼是美若天仙,什麼是神仙眷侶!
另一頭拍馬而去的北堂竟也暗自奇怪,不過幾月不在西戎,靖南王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找回來了?
還是個傾國傾城傾天下的大美人?也不知性子如何,腦子如何?
若是不像慕容眉那樣,眼睛長在頭頂上……他倒是可以考慮想法子收爲己用。
正在想着此事,忽然前方一輛流蘇紫檀木馬車行了過來,清幽雅緻的香氣盈滿鼻息,馬車上正巧是靖南王府的標緻。
北堂竟微微抖了抖繮繩,突然,那馬便橫衝直撞的衝了過去。
馬蹄翻飛,馬身高昂,眼見那馬蹄子就要踩上對面斜行而來的馬車。
北堂竟眼疾手快,勒住繮繩,大力一拉,“籲!”
突然,不受他控制的,馬脖子朝另一邊偏了過去,正巧撞到小攤後的一面粉牆上。
“砰”的一聲巨響,馬身登時倒在了地上,不斷抽搐着。
摔在地上的北堂竟更是痛苦萬分的捂着自己的腿,像是受了極重的傷。
下屬將他扶起來,一名穩重的嬤嬤便急急的走下來給他請了個安:“奴婢參見八殿下,讓八殿下受驚,是奴婢們和奴才們的過錯!
府上下人已回王府稟明瞭王妃,名醫神醫,補品湯藥一會兒便會送到八殿下府上,還請八殿下恕罪!”
北堂竟的手微微一緊,他做這些,就是想讓靖南王府欠他人情,最好方纔那馬車衝過去將裡面所謂的那個小郡主撞倒,讓他英雄救美,而她以身相許就更好了。
誰知,這靖南王和靖南王妃竟如此寶貝這個女兒,根本不等他衝過去,便有高手暗中相助她,讓她逃脫!
而且,更是他剛出事,便及時送名醫,送藥材補救!真是可惡!
只是,靖南王夫婦越是寶貝這個女兒,他便越是想以身試險,不惜一切代價的得到她。
蕭琛的勢力在南齊,若他這兒需要起兵,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自然不如這靖南王的兵來得可靠迅速。
難怪啊,他的九皇弟要這樣快就回西戎,讓他護送秦萱兒回來,十有八九,那九皇弟也是打的這小郡主的主意吧!
想清楚了這些事,北堂竟反倒不慌了,他一向將女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還愁他的甜言蜜語哄不到那小郡主嗎?
因而,北堂竟當下便如翩翩君子一般,語氣虛弱又寬容的說了一句“無礙。”
只是剛說完,人便朝旁一倒,身旁的下屬連忙接住他,靖南王府的人也一道幫忙,將他擡上了八皇子府趕過來的馬車。
而另一頭,靖南王府的馬車也緩緩行了起來。
馬車中,北堂竟眼睛貼在挖開的小孔處,細細觀察着那靖南王府給顧寶笙配送的護衛,剛感嘆完一句高手如雲,正打算收回目光時。
突然清風揚起,簾子翻飛,一張清豔絕倫,傾城絕色的臉登時驚得北堂竟虎軀一震,渾身酥麻。
他這輩子,還從沒見過這樣貌若天仙的女子!
“殿下……”
“噓!”
北堂竟制止下屬說話,等馬車走過兩條街,北堂竟這才道:“去打聽打聽,靖南王府何日有客。”
下屬打聽完,飛快回來稟告道:“回殿下的話,三日後,靖南王妃要爲小郡主正名,辦賞花宴。”
北堂竟撫掌一笑道:“好,就那日吧,本殿下去!”
“可是殿下,那萱兒公主怎麼辦呀?”下屬皺眉不解。
秦萱兒是蕭山王府的女兒,可靖南王府也不是吃素的呀!
一山不容二虎,一下子娶兩個“母老虎”回去,真的合適嗎?
“你懂什麼?”北堂竟笑道:“誰說本殿下要同時娶了她們?”
“那……”
“本殿自然是先娶了小郡主啊!”
北堂竟笑而不語,神思早已飛得遠遠的,散開了。
他啊,就是要留着秦萱兒生下那個孩子,等木已成舟,時機成熟,他再將所有的權利收到自己的手中。
秦萱兒和蕭琛這邊兒,他是一點兒不着急的,等個三年五載也無事。
可是,這靖南王府的小郡主婚嫁之事,卻是迫在眉睫!
驛館
收到消息的楚洵不由冷冷一笑,殺氣凜冽的吐了兩個字:“找死。”
275章 宴開,螳螂捕蟬
張府
慕容眉坐在美人榻上繡花,慕容櫻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教導着她,“你慌什麼?用得着慌麼?”
慕容櫻不屑的從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那回來的小賤人算什麼東西?會寫字還是會作詩了?
什麼都比不上你,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京城裡這樣妖里妖氣的草包女人,那窯子裡多得是!
王府容得下她做嫡女,做郡主去?
呵,那才真是笑掉人的大牙了!”
慕容櫻只顧着說,一不留神便將那些不該說的地方說了出來,一時有些尷尬。
她擺擺手一笑,語重心長道:“總之啊,眉兒你要沉得住氣。
別自己着急上趕着讓他們認回你去!
你得學會拿喬!”
慕容櫻得意洋洋的笑道:“看着吧,等那小賤人丟夠了人,他們遲早要求着你回去給他們撐門面的!呵呵呵!”
她的眉兒才貌雙全,可那慕容眠只是草包美人,想想都知道,出門見人,到底帶誰更春風得意,更臉上有光!
慕容櫻只要想到那高高在上的靖南王妃到時候得帶着她乖兒子過來上門請罪,親自求着慕容眉回去,止不住的,便捂着嘴“咯咯咯”的笑起來。
慕容眉沉吟不語,只是想着,母親雖話糙,但理卻不糙。
堂堂的靖南王府,百年之家,名門望族,靖南王又是國之重臣……
一個山野孤女毫不費力便飛上枝頭變鳳凰,少不得要丟人現眼,更莫提進宮面見正德帝等人了。
她沒有反駁母親的話,只是緊緊捏着繡線的手,稍稍鬆了一鬆,嘴角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溫柔的,開始繡起花來。
只是,剛將那紅色的繡線扎進去,還未穿過布來,便見丫頭煙柳急急匆匆的趕過來。
“夫人,姑娘,大事不好了!”
“你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慌慌張張,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慕容櫻不悅的訓斥她道。
“娘!”慕容眉打斷她道:“煙柳不是那等心浮氣躁之人,此番慌亂定是有所緣故的,您且讓她細細說來便是了。”
慕容櫻撇了撇嘴。
“還不快起來,講清到底是何要事?”
煙柳喘着氣,忙站起來,哽咽道:“姑娘……三日後……三日後,靖南王府要辦賞花宴……”
“賞花宴?不就是那菊花園裡的東西嗎?”慕容櫻不屑的挑眉道:“往年都是我們眉兒在旁張羅周旋,辦得風風光光,去的人無不稱讚,對我們眉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怎麼着?王妃娘娘是嫌她這些日子帶出去的女兒還不夠丟人,還想讓那個小賤人辦賞花宴?
呵,也不問問那丫頭窮地方小人家出身,認不認識那些名貴的花兒啊!”
慕容櫻十分鄙夷,翹着蘭花指在旁慢吞吞的幫慕容眉理絲線。
“煙柳……”慕容眉比慕容櫻倒是更謹慎些,聽出她話裡的不對,立馬蹙眉道:“你說清楚,這賞花宴是做什麼用的?”
煙柳望了望慕容眉,垂頭垂淚道:“是……是王妃娘娘……給……給眠姑娘正名的!”
慕容櫻臉色頓時煞白,手一抖,那針便扎破了手指,血色在雪白的布上瀰漫開來,她卻疼若不知。
“啊!眉兒啊!”慕容櫻大呼小叫的,忙過來將慕容眉的手包在手裡,心疼極了。
轉頭見煙柳還站在這裡,磨磨蹭蹭的不肯走,當下便大怒道:“還不快滾下去,都給本夫人滾!”
煙柳等人聞言,不敢再多看一眼慕容眉的臉色,忙低頭退了下去。
“眉兒啊,你別聽那死丫頭胡說!”慕容櫻只有這一個女兒,寶貝得緊,連忙親自給她上藥,又連忙口內不停的開始罵道:“都是一羣亂嚼舌根的賤蹄子,懂什麼賞花宴?
眉兒,你不必聽這些死丫頭的話,那靖南王府的嫡女,除了你,還有哪一個配得上?這賞花宴也只有你……”
“夠了!”
慕容眉將手從慕容櫻手中抽出來,眼底通紅的看向慕容櫻,登時將她嚇了一大跳。
“眉兒你……”
“娘!您別說了!”慕容眉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我便是生得再好,學得再好,又能怎樣?
不是親生的,終究不是親生的,她缺了這麼些年的疼愛教導……
王爺王妃願意多憐惜她一些,也是自然的。”
慕容櫻見女兒竟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十分不滿道:“難道咱們這麼多年討好她,就這麼算了?
眉兒,你也太……”
“誰說我就這麼算了?”慕容眉冷笑道:“她若是跟咱們張家親上做親,娘以爲,王妃還有不討好你,不拉攏我的?”
慕容櫻自己生氣,又顧着勸慕容眠別生氣,自己倒是忘了想主意,如今被慕容眉這一提醒,登時眼前一亮。
是呀,回來了,可不得嫁人的嗎?
慕容眠年方二七,正是快要及笄的時候,她雖然沒有兒子,可是張府裡頭,有那有出息的侄子,不怕配不上那慕容眠啊!
因而,慕容櫻當下便讓人到那侄子房裡去說,讓他三日後跟他們一路去靖南王府的事情。
等張家老太太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那送信的人已經將信送到了。
張家老太太聽完底下人的回話,眉頭皺得緊緊的,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
“嘩啦”一下,桌上的茶杯被她掃在地上。
元嬤嬤揮了揮手,讓底下的下人屏退了。
張老太太坐在上首,臉色沉沉道:“老大家的媳婦兒實在太不像話了!”
放眼西戎京城之中,哪家媳婦兒不對着婆婆恭恭敬敬的?
便是與慕容櫻年紀相仿的鬱清公主,那也是跟家裡和和美美,對長輩溫言細語的。
哪裡像家裡這個慕容櫻,生不出兒子便罷了,便是她多送兒子兩個小妾,那慕容櫻還要打上門來給她這個婆婆難堪,逼着她這個婆婆賠禮道歉!
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好不容易當了婆婆是該享受尊榮的時候,結果反倒讓她過得比當兒媳婦兒的時候,還要委屈,她算什麼婆婆啊!
張老太太越想越氣,再想到這慕容櫻不經自己允許,便想把二房的孫子帶出門兒去,這更是過分至極了!
要不是看在她是靖南王的庶妹的份兒,她早就……
“元兒……你去跟她說,子文這幾日唸書唸到深夜,受了風寒,不宜出門!”
張老太太想了許久,覺得還是不能讓慕容櫻帶孫子出去受罪。
她不是不懂慕容櫻的意思,也並非是不想攀高枝兒,可靖南王夫婦那樣聰明絕頂的人,能讓寶貝女兒就這麼被隨便算計了?
她可不想張家和靖南王府唯一的這點淡薄的親情被慕容櫻給磨滅得一乾二淨。
元嬤嬤依着張老太太的意思下去說了,可慕容櫻竟然派人守在了張子文院子外頭,壓根兒就不讓元嬤嬤進去。
元嬤嬤在外徘徊許久,最後還是張子文的書童偷偷出來給元嬤嬤遞了信兒,元嬤嬤這才能回去交差。
“老太太……大公子說,這事兒您保準兒放心,他出不了差錯!大夫人也算計不着他,此番公子也想去賞賞花,會會友的!”
張子文少年英才,聰穎過人又懂事謹慎,張老太太自然是放心的。
聽了便點點頭,不再多問。
倒是慕容櫻聽了張老太太不再過問,張子文也願意乖乖跟着去,心裡着實得意了一把。
瞧着吧,等賞花宴那日,小賤人還不知道丟人丟到哪兒去呢!
而在八皇子府休養的北堂竟也命人早早的做好了準備。
靖南王府是靖南王的地兒,他不好動手,可是這女子聚會,哪有不四處賞花的呢?
因而,北堂竟便早早安排了從前與他親密過的一名女子前去。
驛館
秦萱兒一路顛簸許久,一連在牀上好好休養了好幾日才容光煥發的出了房門。
她想見楚洵,很想很想!
只是,剛一出房門,凜五便毫不留情的攔住了她。
秦萱兒擰眉道:“放肆,本宮有事要見楚世子,你竟敢攔着本宮?”
凜五垂眸說不敢,只是,“主子今日受邀出去了,若公主殿下要見主子,還請明日吧!”
秦萱兒好不容易將自己打扮得明豔動人的出來,怎肯就這樣無功而返?
她眯着眼睛道:“那你說,楚世子去哪兒了?楚世子是護送本宮來西戎的,這西戎難道還有比本宮更重要的人和事,值得讓他出去嗎?”
凜五不說話,只是隔空點穴那麼一點,秦萱兒登時便眼睛一花,暈了過去。
飛花手忙腳亂的將秦萱兒扶起來,想斥責凜五,又怕他手裡的繡春刀,少不得忍氣吞聲的讓水仙幫忙,將秦萱兒扶回去了。
凜五挖了挖耳朵,嗯,總算不聒噪了,這女人,也更不會有機會知道主子去哪兒,跟着一同過去了!
但願,小夫人能趕緊回來吧!凜五默默祈禱着。
而此時,楚洵的人早已進入了靖南王府當中。
他是南齊廣平王世子,又是護送和親公主而來使臣,身份自是尊費非常。
因而靖南王雖有軍功在身,卻仍舊沒有怠慢他。等楚洵一進王府,便讓兒子慕容琰招待他了。
慕容琰一見楚洵,眉頭便是微微一蹙。
說實在的,楚洵給他留下的印象不好,更準確的說,是那雲州“顧寶笙”留給他的印象不好。
口無遮攔,妄自尊大,楚洵看上那樣的女人,還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兒了,不是王八對綠豆,對上眼兒了,還能是什麼?
因而,慕容琰的神色便是有些淡淡的,不大想搭理楚洵。
至於楚洵,原本素來寡言少語,更兼今日着急要見他的小妻子,更不想跟慕容琰說什麼話了。
不等慕容琰簡單敷衍的要打個招呼,楚洵徑直開口道:“本世子想自己走走,還請琰世子自便。”
慕容琰擡起的手一僵,嘴角一抽,呵呵,反客爲主?
以爲他很想接待他到王府做客的嗎?以爲他會跟旁的王府世子那樣,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討好處的嗎?
真是個狂妄自大的傢伙!
“行。”慕容琰冷冷瞥了他一眼,轉身擡腳就走,“你隨意走就是了。”
這王府裡頭都是精兵鎮守,他還不信楚洵能翻出個花兒來,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讓慕容琰悔得腸子都青了。
當然,此時慕容琰尚且不知此事,是真的讓楚洵在王府隨意走,反正是有人稟告楚洵的行蹤的,他一點兒都不擔心。
靖南王府菊園
蟹肥菊黃,歡聲笑語,正是一衆名門貴女聚在一處,吟詩賞花,彈琴下棋的時候。
紅楓白露,銀杏金黃,在這鋪了一地暗紅金黃的樹葉上,一抹纖細的白衣身影卻從此處緩緩行來。
颯颯秋風轉眼悄無聲息,熱熱鬧鬧登時鴉雀無聲,一衆貴女都看着她蓮步生花,閒情雅緻的走來。
彷彿,初見這衆人並不是什麼緊張羞澀,了不得的大事。
倒像是,她原本就是這花園的主人,宴請賓客,主導其中一般。
讓衆人不由自主的,便眼隨她動,心隨她走。
少女戴着面紗,衆人並不知曉她的模樣,可單單見那不盈一握的細腰,纖細筆直的長腿……只怕整個西戎都找不到如此纖細窈窕,腰細如此的人了!
更遑論,這女孩兒的睫若蝶翼,一雙翦水秋瞳若貓兒眼兒,又亮又大,像是汪着一汪清泉,清澈又甜美,水潤又晶瑩。
盈盈澈澈,實在美好。
宴會上的女子們都靜靜的坐着,等着那少女走過來,似乎多說一句話怕嚇到了仙女一般,可其中,卻有一人,徑直嫋嫋婷婷,親親熱熱的走了過去。
那女子嬌俏動人,一見顧寶笙和靖南王妃便笑道:“早聽說姨母家的妹妹生得貌若天仙,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日後若是有人問起,寒月也拍着胸脯跟人家說,寒月我啊,是見過天仙兒的人了,呵呵呵!”
一衆貴女爲了讓靖南王妃高興,也微微一笑,不約而同的小聲誇讚起來。
江寒月,顧寶笙眯了眯眼睛,慕容琰跟她提過這個人,說是自幼喪母,跟着繼母長的,因着她母親和靖南王妃生前有點交情,江寒月在江府受欺負,總是靖南王妃幫着打點的。
不過……顧寶笙在她伸手過來挽着她那一刻,手還是不由自主的往後避開了。
不知爲何,她……直覺的,不喜歡江寒月。
江寒月的臉色不過暗淡一瞬,又揚起笑容對靖南王妃道:“妹妹初來,定然是還跟寒月不熟,等跟寒月和這些姐妹們相熟了,也就好了!”
江寒月小小年紀就受繼母欺負,但人卻十分乖巧懂事,又時常過來陪伴靖南王妃,因而,靖南王妃對她很有些好感。
知道這個女兒纔回來,性子是有些靦腆了,靖南王妃自然也願意她跟江寒月交好,讓江寒月帶着她多和貴女們相處相處。
靖南王妃正要跟一衆貴女介紹介紹顧寶笙,正在此時,卻聽說前院八皇子也來了。
當下眉頭便是一皺,正德帝最忌諱皇子同臣子往來,這北堂竟居然三番兩次的想接觸她的寶貝女兒,實在可惡。
但,她身爲王府的女主人,又不能不去拜見!
江寒月微微一笑道:“姨母,橫豎這宴會還未開始,來者是客,八殿下又豈是能怠慢的?
寒月雖然身份低微,可與衆位貴女的關係還算不錯,不如先讓寒月帶着眠眠見見人吧!
一會兒您過來了,再親自給眠眠正名,如何啊?”
靖南王妃孃家女子少有,這靖南王府就更別提了,加上眠眠的身邊,哪怕是個嬤嬤丫頭都是高手,旁人也害不着的。
因而,這尚算貼心的江寒月一提,靖南王妃想了一想,便答應了下來。
衆位貴女向靖南王妃遠去的方向行了禮,可顧寶笙剛要隨着江寒月往前,跟一衆貴女坐在一起,突然,一個丫頭便端着一滿盤的梅子酒撞了過來。
雖然嬤嬤丫頭擋了不少,可是白衣素來怕髒,那略黃的顏色一下子便十分明顯。
“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
江寒月剛開口訓斥那丫頭一句,卻見顧寶笙周圍的一個小丫頭當即已經拿住了她,讓人把她拖下去用刑了。
江寒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兒,仍舊含笑歉疚道:“妹妹,我隨你過去換衣吧。”
“不必了。”顧寶笙微笑開口道:“姐姐少坐片刻,眠眠一會兒就過來。”
顧寶笙微微向衆人行了一禮,轉身便帶着衆人朝另一邊走。
江寒月看着迎面朝顧寶笙走來,笑意陰冷的慕容眉,端起手裡的冷梅酒,輕輕笑了起來。
276章 母女齊齊遭殃,重逢當衆親吻
靖南王府菊園
白石橋乾淨明朗,綠水波清澈盪漾,暖陽燦爛,微風輕拂,菊香清幽,安靜雅緻。
原是令人極爲心曠神怡的地方,但此時此刻,白石橋上出現的場景,卻讓人莫名覺得古怪尷尬。
一個是靖南王府的“過繼嫡女”,一個是靖南王府的“真正嫡女”,相向而行,相遇橋中。
這行禮,可怎麼行,打招呼,又怎麼打呢?
是照親戚的禮數,還是照郡主的尊卑?
江寒月靜坐在後頭,眼底含笑的看熱鬧。
慕容眉不知道她早已被人算作棋子中的一顆,只按照自己原定的計劃來行事。
她的外祖母紮根在靖南王府也有不少年頭,哪怕靖南王府再銅牆鐵壁,從老靖南王那一輩兒開始培植的勢力總是有一些的。
少是少,可足夠用便成了。
她知道那白石橋對岸的貴女一向妒忌她美貌多才,眼下正是想看她熱鬧,看她笑話的時候。
可越是這樣,她便越是想讓這些人看看,到底丟人的是誰!
“眠眠!”慕容眉眉眼溫柔的先打了個招呼,柔聲行了一禮道:“今日是你正名之日,姐姐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高興。
眠眠你既恢復身份,那從前的事,便莫要再計較了。
母親並非是有意將你弄丟,也並非是有意將我當成你來養,將我過繼到她名下的。”
話到此處,慕容眉朝顧寶笙又走近了幾步,兩人之間不過一枝荷花的距離。
而慕容眉的母親慕容櫻卻是隨着慕容眉的移動,順勢一把擋住了顧寶笙周圍的丫鬟嬤嬤,同慕容眉一起將顧寶笙圍在了石橋邊上。
“眠眠。”慕容眉忍不住有些得意的勾了勾脣道:“其實,姐姐有句話一直沒告訴你。
你回來了也是白回來,母親心裡只有我一個女兒,九皇子日後也只會認定娶我做妻子。
你回來,除了有個嫡次女的身份,能勉強嫁出去外,其餘的可什麼都沒有!母親她,早將那些嫁妝全數都過到我的名下了!”
若是尋常人家,年幼無知,初來王府的小姑娘聽慕容眉說的言之鑿鑿,見慕容眉笑的得意洋洋,恐怕早有反應了。
膽怯些的,便是嚶嚶哭泣,扭頭就走,氣性大的,便是大發雷霆,動手打人。
可偏生,顧寶笙不在慕容眉的意料之中。
她就這樣平靜的看着慕容眉,眉眼清冷,聲如珠玉道:“那就多謝姐姐保管片刻了。改日母親想起來,自然不會把自家東西留給姐姐你這個外人的。”
慕容眉嘴角的笑意霎時冷了下來,外人?誰是外人,她這個嫡女也絕不可能是外人!慕容眠,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顧寶笙眼見這兩人把自己圍在了白石橋上,一旁的丫鬟嬤嬤正準備動手,她眼眸微閃,猛然看到一壁假山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便給那些嬤嬤丫鬟打了個手勢,讓她們不許上前。
但慕容眉卻不知此事,她見這些保護顧寶笙的人,並不敢上前拿自己怎樣,只道她在靖南王妃心裡的位置果然是舉足輕重的。
因而,動手的時候,便越發大膽了。
她陰冷一笑,突然抓着顧寶笙的手,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在地,踉蹌幾步跪在顧寶笙腳下,好不可憐的大聲道:“眠眠,我都說了,我不會跟你爭嫡女的位置的!
此番回府,我只是想回來看看父王母妃,只是想回來儘儘孝心罷了,不會跟你搶什麼東西的!
你若是不喜歡我,我以後……以後絕不輕易來府上,只逢年過節,經得你同意後,方登門造訪,可好?你別趕我走,我求求你了!”
慕容眉哭得滿面淚痕,可憐巴巴跪在顧寶笙腳下這一幕,看得一衆貴女又是解氣,又是不屑。
慕容眉倒黴,她們自是高興不已的。
可這慕容眠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竟敢如此無法無天,胡作非爲,要將這姑姑家的女兒趕出王府,任憑人家苦苦哀求也不爲所動……
實在太狠心絕情,肆意妄爲了!
這樣一個人,怎麼配當靖南王府的嫡女,怎麼配當靖南王府的汝陽郡主,讓她們日後討好行禮呢?
一衆貴女臉上紛紛露出不滿委屈的神情來。
慕容眉見目的達到,哭得更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了。
顧寶笙一見她一面哭,一面不停的將自己往那石橋欄杆處逼近,也不戳穿她,順勢將她的手扶了一扶,佯裝驚訝道:“姐姐這是說什麼話?
雖然姑姑是庶女,身份不高,可靖南王府從無門第之見。
這一點,單從祖父願意提你外祖母當姨娘便可知道了。
即便母親從未過繼你到她名下,你並未當過靖南王府嫡女一天,可到底你是親戚
你怎麼會以爲我們靖南王府這就要將你掃地出門了?
姐姐,我們靖南王府掏心掏肺的待你,沒想到,你竟然覺得我們如此無情無義,實在太讓眠眠傷心了!”
慕容眉嘴巴不停的張張合合,天知道,她方纔是有多拼命的想發出聲音,阻止顧寶笙將這些一針見血的話說出來,天知道,她方纔是有多想用力,直接將顧寶笙推下去!
可是不知爲何,突然之間,她整個人都彷彿提線木偶一般,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一雙手只能隨顧寶笙的牽引而一上一下。
這樣受人擺佈的滋味兒,着實讓人難受。
她和母親在這裡逗留了太久,一會兒等那些人過來還看着自己跪着,而沒有看到顧寶笙的笑話,那外祖母的那顆棋子,不是白白廢掉了嗎?
以後再找這樣的機會,談何容易?
想到這兒,慕容眉的口便張得更大,竭盡全力想從喉嚨裡嘶吼出聲音來,那手更是用盡渾身力氣向顧寶笙推,只盼着力氣能夠趕緊恢復。
“姐姐?”顧寶笙輕輕扶了她三把,皺眉道:“你怎的還不起來?
你是不相信眠眠所說的話,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們靖南王府世代子孫的爲人處世?
你在靖南王府呆了這麼多年,竟還以爲我們靖南王府是那等骯髒卑劣之地?你實在是太讓眠眠失望了!”
慕容眉哭得涕泗橫流,跪的歪歪倒倒,原本就已經夠狼狽了,此時再被顧寶笙這一激,怒氣登時蹭的一下上來了。
反正現在過了這麼久,她都發不出聲,自然是想怎麼罵顧寶笙救怎麼罵了!
因而,脫口而出便破口大罵道:“你算什麼東西,竟敢指責我?”
聲音帶了些沙啞,卻飽含怒火,氣憤難當,園中寂靜如雪,水平如鏡,便更顯得慕容眉那一聲怒喝,咄咄逼人,不可一世。
慕容眉話一出口,整個人都呆愣了,她怎麼會突然就……能說話了呢?
那推顧寶笙的手似乎也……
但不等她細想,她方纔試圖推顧寶笙的動作已經收不回來了。
顧寶笙被慕容眉那一推,整個人登時向後一個倒仰,腰肢纖細,身姿雪白,如一彎初生皎潔的娥眉月,又似一枝春來初生的楊柳枝,竟直接彎了下去,頭頂朝下,身子直直的往下墜去。
慕容眉眼底全是慌張,口內慌忙道:“妹妹,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姐姐方纔與你開玩笑呢!”
顧寶笙抓着她的手,慕容眉也似乎是極力的想拉住顧寶笙不往那湖水裡面墜的。
可只有她和慕容櫻知道,那手底下,到底使了多大的勁兒在掰開顧寶笙的手,想讓她掉入這荷花池中。
慕容櫻一見顧寶笙要掉下去了,忙將一幫要過來救人的丫鬟嬤嬤揮趕走,自己忙湊上前來,帶了哭腔嚎道:“眠眠啊!姑姑來救你!”
母女二人眼底俱是帶了興奮欣喜之意。
暗道,兩人聯手,鐵定能將顧寶笙弄到池子裡去的。
可還未高興,兩人的身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大力拉扯一般,竟是往顧寶笙的方向倒了過去。
慕容眉和慕容櫻暗道不好,同時往顧寶笙手裡掐了一把,原本想就此脫身。
不料,這一掐,顧寶笙竟是直接墜了下去,連帶慕容櫻和慕容眉同時也被拽了進去。
“姑姑,姐姐,不要啊!”
顧寶笙一聲尖叫,“撲通撲通撲通”……
一連三聲,水花四濺,水波之上,餘音未散。
菊園中的一衆貴女登時嚇得臉色慘白,丫鬟婆子也忙提着杆子去救人,唯有江寒月對着對面遠處略微閃光的地方,輕輕點了下頭。
她頭剛一點,隔水對岸一根雕五月榴花的石柱後,便突然出現一個身材高大,身着淡青色衣裳的男子。
“呀,是八殿下啊!”
衆人驚訝。
“八殿下跳下去救人了!”
衆人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寒月眼底浮現一抹得逞的笑意,轉臉又換了一副焦急之色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
還不快將八殿下救了眠眠的事兒告訴姨父姨母?
一會子若是出了事兒,又豈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
送茶水的丫鬟一聽,轉身立馬下去稟告事情了。
江寒月眼神擔憂的看向那湖水之中,但心裡卻是半點兒不曾慌亂。
眼下,靖南王和靖南王妃身邊,應該正是前來賀禮的一衆同僚和當家主母。
這消息若是傳了過去,慕容眠嫁人,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除了這有救命之恩的八殿下,她還想嫁誰家去?
至於這靖南王妃,也只會感念自己今日及時派人告知一事,以後也只會更加疼愛自己的了!
江寒月想到此處,便不由喜得心花怒放。
但她並不知道,水下英雄救美的事情,並非如她所願的發生。
前院
靖南王一身暗紅色常服,高大英俊,儒雅翩翩,靖南王妃一身緋色穿花百蝶衣,清豔秀美,含笑微微。
夫妻二人都生得眉目如畫,姿態優雅,一衆前來賀喜之人,也毫不吝惜讚美之詞。
“王爺王妃模樣可謂是世間少有,難得一見啊!
難怪小郡主容貌如花似玉,傾國傾城!”
“是啊,聽說那日在門口見過小郡主一面之人,都說小郡主是天仙下凡!
那妙手丹青陳照水依着百姓的話畫了一幅小郡主畫像,見過之人,可都說不及小郡主十中之一呢!”
爲人父母,哪有不希望子女受人稱讚,惹人羨慕的?
靖南王同靖南王妃十多年都不曾撫育疼愛女兒,如今失而復得,自然是將顧寶笙當成掌上明珠來寵愛寶貝的。
底下有人剛要開口,想靖南王同靖南王妃讓那小郡主出來,卻猛然聽到外面有人大驚失色的叫起來:“王爺,王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郡主跌到湖裡去了!八殿下也下去救人了!”
靖南王和靖南王妃眉頭同時一皺,登時放下手中的禮物,雖愛女心切,可靖南王妃卻是多了個心眼。
這丫鬟……來的太巧了!
一衆官員和當家主母聽到顧寶笙和北堂竟掉進湖中,立馬異口同聲道:“王爺,王妃娘娘,快過去看看吧!”
若是隻有顧寶笙一個掉進湖裡,衆人自然是沒那麼着急的,可是這北堂竟也掉進了湖裡,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北堂竟雖然不怎麼受寵,可好歹是皇子啊,若是他死在這兒了,正德帝不敢拿靖南王這尊大佛撒氣,可他們之中,那就指不定水會被拉出去當替罪羊了啊!
因而,個個都要跟着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省的到時候某位同僚說是自己慫恿八皇子過去的。
靖南王同靖南王妃對視一眼,飛快做了決定,“走!去看看!”
事關皇子,兩人自然不能讓那些官員主母都不許跟着去。
但,就算是八皇子英雄救美,他們也不會讓女兒跳入火坑!
只是夫妻二人暗自奇怪,給女兒周圍配備了那麼多高手,怎的無一人前來稟報的?長子慕容琰也不該沒有及時救人。
便是前來稟報信息之人,那也該是他們的人,怎麼會是一個陌生無比的小丫頭?
他們不知道的是,早在楚洵踏入王府那一刻,這些高手都被楚洵引過去纏住北堂竟的人,而楚洵另外派了一衆高手暗自保護顧寶笙。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前院奔過來。
靖南王同靖南王妃一臉焦急擔憂,腳步不停。
人羣中有人瞧見了,不知誰叫了一句,“王爺和王妃來了!”
呼呼啦啦,圍在湖邊厚厚密密的人羣登時從中間散出一條路來,讓夫妻二人和一衆官員、主母過來。
江寒月一見靖南王妃便拿帕子捂着嘴,抽抽噎噎的小跑過去了。
“姨父、姨母!你們可算來了,眠眠她……和八殿下……他們……”
江寒月的話剛一出口,衆人的神色便十分古怪。
聽丫鬟慌張一說,還可說那是丫鬟報錯了信兒。
可這靖南王妃寵愛的江寒月都如此說了,那必定這事兒所言不虛了。
靖南王妃見江寒月哭得傷心可憐,本是該心中十分憐惜她的,可是,當着這樣多人的面兒說,簡直是把眠眠和八皇子拴在了一處。
不管八皇子有沒有碰眠眠,有沒有救眠眠,這些前來之人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便下意識的給這件事兒下了結論!
江寒月聰慧可人,懂事乖巧,一向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便是現在心急如焚,悲痛難言,那也不該犯這樣的大錯啊!
靖南王妃又再多看一眼,見她眼底毫無悲痛之意,心裡一下子就失望到了極點。
枉她在靖南王府後院當家做主這麼多年,可一時對故人遺女的憐惜竟然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靖南王妃心裡是又痛又悔又氣,淡淡的將手臂從江寒月手中抽出來,冷漠道:“眼下王府會水的人也纔下去,你哭哭啼啼的做什麼?”
江寒月一聽,心有不忿,仍舊收了眼淚,擦了擦眼睛,小心翼翼道:“姨母說的極是,是寒月着急了。”
靖南王妃不再看她,只是一雙眼睛焦急的看向那一池綠水。
江寒月乖乖巧巧站在一旁,也憂心忡忡的伸着脖子往那湖水中看。
靖南妃此刻惱她,她也不生氣的,反正等這人一嫁出去,還不是她陪在靖南王妃身邊!
衆人守在湖水旁看了一會兒,忽然咕嚕嚕的從水中央冒出幾串兒氣泡來,忙喜道:“快!快來人!殿下和小郡主上來了!”
江寒月面上一喜,立馬笑道:“姨母,您看,八殿下將眠……”
等江寒月回頭一看那北堂竟懷裡抱着的人,那個“眠”字卡在喉嚨裡,卻怎麼都吐不出來了。
剛從水裡出來的北堂竟眼睛還是一片模糊,看不大清,但是他方纔下去之前,是肯定了顧寶笙位子所在,便立馬跳下去的。
所以,他十分確定,自己懷裡抱着的人,就是靖南王府的汝陽郡主!
其他兩個女人,生不生,死不死,可就不關他的事。
眼下靖南王同靖南王妃都在,他又是親自將這小郡主救上來的,若是不借着一時情急救人的事兒,佔個便宜,恐怕依着這對夫婦的傲氣,未必肯將寶貝女兒嫁給他!
因而,不等江寒月出聲提醒,北堂竟直接將懷裡的人往地上一放,摸到她的嘴,便將脣一嘟,一口氣吹了下去。
“啊!”
衆人齊齊一聲驚呼後,嚇得立馬瞠目結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北堂竟卻不以爲然,只道是這些人大驚小怪了。
這救人的法子,雖然用的不多,可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何至於他對一個小郡主親吻救人,便如此驚訝萬分了?
親了三口,吹了三口氣,地上人總算開始咳嗽起來,北堂竟一聽到咳嗽之聲,立馬心疼着急的將人抱在懷裡。
他的眼睛雖然暫時看不大清,可是心思卻門兒清,抱着懷裡的人便開始着急道:“眠眠!你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
北堂竟抱着懷中的女子,不住的搖晃她的身子,呼喚她睜開眼睛,只差沒有痛哭流涕了。
只是周圍鴉雀無聞,衆人俱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連帶靖南王同靖南王妃,還有趕來的靖南王世子慕容琰都一言不發。
站在靖南王妃身後的江寒月簡直不知怎麼辦纔好了。
好在,吳嘉同吳御史一大把年紀了,在正德帝和一衆皇子間很有幾分面子,又是個敢於實話實話的人。
他當下便咳嗽了兩聲,一張慈眉善目,鬚髮皆白的臉上,也帶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紅潤。
“八殿下……您還是快些將張夫人放下來吧!這……這張大人一會兒來了,看着,可不大好啊!”
北堂竟還在抱着人搖晃,一聽到“張夫人”三個字,模糊的眼睛登時更迷茫了。
“張夫人?”北堂竟想不起來,“什麼張夫人?哪個張夫人?”
他抱着的,不明明是靖南王府的小郡主嗎?哪兒來的夫人?
還未想明白是哪個張夫人,人羣中登時大步走來一名高大威猛,胸膛肌肉健碩的男子,正是慕容櫻的丈夫,張將軍張祥。
他麥黃膚色,肌肉有力,竟想一下子便將慕容櫻從北堂竟懷裡抱了出來。
“你……”
北堂竟緊緊抱着慕容櫻,跟那手長在慕容櫻身上似的。
他還未開口,張祥便忍着怒氣道:“殿下認錯了人,這是……這是卑職的夫人!”
遠遠的看到北堂竟親慕容櫻的時候,張祥真是恨不得一刀結果了他!他丟人啊!
現在更是想如此做!他都來要人了,北堂竟居然還抱着慕容櫻不肯撒手!
衆人不知道北堂竟此時此刻眼睛看不清楚,看北堂竟這一動作也是看得稀裡糊塗。
就算救的人不是王府的汝陽郡主,那救張府的慕容眉,給自己拉點兒兵權也總是可以的啊!
爲什麼好好兒的未出閣的姑娘不救,偏生要救一個有夫之婦?
問題是,一看這張大將軍的大塊頭身板兒和人家的軍功吧,這八殿下他根本打不過人家,也比不上人家在正德帝面前受重用得重視啊!
北堂竟一聽到張祥的話,整個人都下意識抖了一下。
正在此時,颯颯秋風吹拂起一池碧波來,吹得黃柳拂水,紅楓紛飛。
從水裡出來,眼睛模糊看不清人北堂竟被這陣風一吹,冷得打了個哆嗦,將腦袋晃了晃。
這一晃,再低頭一看,登時嚇得臉色慘白,老天啊!他抱的人不是汝陽郡主嗎?爲什麼會抱這個老女人?
北堂竟整個人登時嚇得將懷裡的人往前一扔,像是抱了個女鬼似的。
再想到,他還對着慕容櫻那又老又醜的女人親了三口,北堂竟忍不住的,便捂住腹部,頭往旁一偏,“哇哇哇”的一陣竭力吐了起來。
而張祥,雖然給慕容櫻蓋上了披風,不讓她春光外露,可眼底滿是複雜之色,毫無憐惜之意,若不是爲了……他怎麼會娶這個蠢女人?
他是想走的,一點兒不想在這兒被人又是同情又是嘲諷的打量,可偏偏,就在此時,慕容眉也被人救了上來。
這一看,張祥的臉色霎時更難看了。
因爲救慕容眉的,恰是之前見慕容眉和慕容櫻被靖南王府趕出來,專程想撿便宜,來提過親的一個紈絝子弟。
當時,他雖未在府,可是慕容櫻是毫不留情的將人哄了出去,更一大口唾沫唾到人家臉上,指着那人的鼻子罵他不要臉,不配的!
眼下,那人竟然救了慕容眉!
可想而知,那人會得意得尾巴都翹上天了!
這不,張祥剛看了他一眼,那臉頰消瘦,眼底烏青呂敦便笑眯眯的朝他拱拱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既然救了眉姑娘,與她有了肌膚之親,自然是會上門提親的,請岳父一定要相信小婿的爲人啊!”
張祥怒哼一聲,那呂敦卻是大模大樣,搖搖擺擺的從衆人面前經過,給靖南王和靖南王妃行完禮後,便一路招呼着衆人到時候來喝他的喜酒。
只是衆人此刻的神色,實在複雜難言。
這事兒吧,就算告訴了正德帝,那也未必能掩蓋下去啊!
堂堂的,一個未娶親的皇子,對着軍功赫赫的大將軍的女人,又親又抱——這成何體統啊!
慕容櫻此時的存在,便是讓皇家和張家都面上無光。
偏生這會兒,有人將喝醉酒的,張家二房嫡長子張子送來了這邊客房。
張祥瞪眼,怒道:“來人,將子文送回去!”
他不想再丟人了!
可張子文卻不是,他搖晃着腦袋,打了個酒嗝,酡紅着臉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大伯孃讓我……嗝……讓我救郡主……嗝……讓我當王爺女婿呢!
嗝!要回……嗯……要回你自己回去吧,我……嗝……我不回,我纔不回!”
此話一出,衆人譁然,尤其方纔知曉她們爭執的一衆貴女,更是像破解了驚天謎團一樣,止不住的便紛紛跟自己的父母說起方纔的事兒來。“原來這事兒……是張夫人做的啊!這真是……”
衆人一見張祥怒火中燒的臉,登時將嘴裡的“報應”二字收了回去。
這叫什麼,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嘩啦”一下,靖南王手裡的酒杯便登時碎在了地上。
張祥知道靖南王正在氣頭上,他也實在不宜多待,一腳踹在張子文的屁股上,便向靖南王夫婦行禮道歉:“此事是張祥治家無方,改日,張祥自會向陛下請求處罰,還望王爺王妃恕罪!”
他知道靖南王的脾氣,可不會再讓自己再出醜了,因而,不等靖南王府的人來攆他,張祥便讓人擡了慕容櫻和慕容眉,還有那不停說醉話的張子文回去。
回去的路上,張祥還在感嘆自己還算前半生有好運,只要那他從顧家那一戰裡得來的軍功在,正德帝便會一直高看他,不會重重懲罰他的!
只是他不知,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菊園中的風波尚未平息。
北堂竟沒得到美人權力,反倒給自己惹了一身騷,自然是把這些錯處都歸結到江寒月辦事不利上了。
可又轉念一想,這小郡主遲遲沒有被人打撈上岸,說不定便是已經溺水而亡了。
靖南王妃沒了女兒,江寒月又一向暖心貼心,這當女兒的事兒,不還是得江寒月來嗎?
想到此,岸上的北堂竟心裡反而不慌了,也不急着訓斥江寒月了,只趴在一方青石上吐池水。
靖南王妃眼見掉進湖裡的人都上來了,只有自己的女兒沒有上來,不禁眼帶淚意,“王爺?”
靖南王也着急,只是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沒事,已經讓底下人放水了,一會兒便會看到眠眠的。說不定……說不定眠眠已經被人救走,眼下不知在哪裡歇息罷了。”
靖南王說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妻子,還是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女兒失而復得,偏生又遇上這事兒,靖南王只恨不拿自己十年壽命,換女兒平安歸來。
一旁的慕容琰抿嘴不語,只轉頭命令手下的人加快尋找的動作。
眼見日頭越升越高,這初秋的暖陽竟漸漸開始帶了些夏末餘熱的燥熱。
站了許久的靖南王妃便有些支持不住,頭暈目眩,身子搖晃起來。
可剛晃了兩下,便被靖南王抱在懷裡,正當靖南王要將妻子打橫抱起,慕容琰的手下突然又驚又喜的來報:“王爺、王妃娘娘、世子殿下!小郡主找到了!”
“在哪兒?”靖南王妃和靖南王、慕容琰登時焦急的問道。
“在隔壁梅園。”
是了,水流從上往下走,雖然緩慢,可菊園、梅園原本就相隔很近,女兒到了梅園,一早被人救起,放在了旁處,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只是他們一直忙着在水中找人,忘了岸上的地兒了。
靖南王妃登時喜極而泣,雙手合十,含淚閉眼,連連道:“阿彌陀佛,老天保佑!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蒼天有眼,她的女兒終歸還是沒有被帶走!
衆人知曉汝陽郡主未死的事情,也是連聲道賀。
唯有江寒月和北堂竟,計謀不曾成功,心裡不快至極。
但既然汝陽郡主還活着,那……北堂竟的脣勾了一勾,這會兒身子嬌弱,也正是他好表現自己的時候嗎?
因而,不顧自己腿上的傷口被水浸泡得發腫,已經裂開,仍舊跟着靖南王一行人到梅園去了。
靖南王府的院子分了四個園,春有蘭園,夏有荷園,秋有菊園,冬有梅園。
夏末秋初,梅花未至,橫斜疏影,淡黃淺綠,園中四角都栽種着銀杏紅楓,倒也不失顏色鮮豔,明亮可愛。
不過衆人眼下卻無心欣賞這些,只急急忙忙的朝前走,想看到王府的小郡主。
只是剛看了一眼,衆人都齊齊閉上了嘴巴。
只見隔了那池綠水遠遠的丹楓流雲下,擺了一大塊白淨寬大的石塊兒,少女面紗已經掉落一旁,露出如雪清透,精緻如玉,眉目如畫的面容來、
纖細如柳的身子平平穩穩的放在上面,雪白的衣裳似乎也已經被人烘乾,上面還蓋了一件墨色繡金線麒麟的男子衣袍。
衣袍寬大,而少女身子纖細,直將她從肩頭蓋到腳下,遮得嚴嚴實實。
只是少女那精緻的眉眼卻是緊緊皺着,櫻花脣瓣兒的粉也極爲淺淡,微微抿了一抿,似是不大舒服的模樣。
靖南王妃看到小女兒安安穩穩的躺在上面,忍不住便想衝過去抱住女兒。
可還未衝過去,卻猛然發現一個俊雅清貴,丰神如玉的男子正俯身親吻她的寶貝小女兒!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少女的臉頰,像是捧着清潤盈透的珍貴璞玉,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那璞玉的光彩一般,將她的臉遮擋得密不透風。
從外看去,只能看到他在俯身親吻少女,卻並不能看到他大手擋住的紅脣。
靖王妃是又驚又怒,向來不喜女子近身的南齊廣平王世子,錦衣衛心狠手辣的指揮使楚洵,竟然親了她的女兒!
要麼,便是有人三人成虎,以訛傳訛,要麼,便是這來的楚洵,是假的吧!
至於靖南王和慕容琰更是神色扭曲複雜了,他們家的……他們家的……就這樣……被人摘走了!
雖是故友廣平王的兒子,文武雙全,人中龍鳳,可靖南王也沒想過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南齊去呀!
慕容琰更是想到去南齊時,聽到的那些關於楚洵和顧丞相嫡女的傳言,直接認定了楚洵便是那等重色輕浮之人。
先前說什麼不近女色,只怕也是因爲女子不夠美罷了,自家小妹生的國色天香,楚洵這賊哪有不動心的?
加之那南齊顧寶笙聽說不知爲何一病不起,一睡不醒,這楚洵恐怕更是想換媳婦兒了吧?
實在可惡!
可一旁的衆人卻看得呆呆癡癡的,很有些回不過神來。
少女仙姿玉色,雪膚花貌,男子俊若神祗,清貴雅緻,便是親吻,也是小心翼翼,純粹清澈,不含雜質,無關情慾,只有珍重——失而復得的珍重。
被下屬扶着的北堂竟看到這一幕,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失策!真是失策!
他怎麼當時就沒多撲騰兩下,往前遊呢?
若是他往前再多撲騰個幾丈,而非在原地那一圈兒打轉救人,那現在親吻那貌若天仙少女的,便該是自己了啊!
最痛苦的,並非是失敗,而是離成功只差那麼一步之遙的失敗!
北堂竟此時此刻便覺得,他與楚洵的不同,便是隻有那一步,可就這一步,卻導致了眼下抱得美人歸的人不是自己!
可是……那也未必!
北堂竟雖然知道楚洵的脾氣,卻很願意替自己的親事搏上一搏。
“楚世子!”北堂竟一臉正氣的開口道:“若是本殿下沒有記錯,你在南齊早與顧丞相之女顧三姑娘有了婚約。
你既早有未婚妻,怎能對汝陽郡主做出這事兒呢?
你這樣做,到時候汝陽郡主醒來,該如何自處啊?”
楚洵不慌不忙的吻着顧寶笙,吻得她的小臉兒有些淡淡的粉紅髮熱,像是春日嬌美的桃花瓣兒一般。
顧寶笙眼睫微微撲閃了一下,小手放在楚洵腰上掐了一下,警告他適可而止。
她早就醒了,更準確的來說,她就沒有暈過。
她自幼會水,當日在顧相府,顧琤要將她推入池中,她都是能自己保命的。
靖南王府的湖水不深不急,她從此逃脫更是輕而易舉。
只是剛剛上岸,便被楚洵抱在了懷裡。
他用內力烘乾她的衣裳,冷梅酒被那湖水一衝,衣裳登時潔白無瑕。
顧寶笙原本以爲楚洵是要抱着她去看北堂竟和慕容櫻母女下場的,誰知道,楚洵竟不管不顧的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將她放在白石上,用手慢慢的,一下一下,溫柔的撫着她眉眼,好似她是這冰雪做的人,下一刻要被這發熱的陽光曬得融化不見一般。
待她剛撲閃着長翹烏濃的羽睫,輕聲喚了他的名字後,如狂風驟雨一般的吻便急促了落了下來。
從額頭到眉眼,慢慢的,一點一滴的順着吻下。
任憑菊園的人大呼小叫,四處尋找,丹楓流雲,池畔微風,白石之上,楚洵有他的天地,不容進犯,我行我素。
等顧寶笙喘不過氣來,推她,楚洵才結束親吻,抵着她的額頭,有些微紅的眼睛帶了濃濃的愛意,沙啞着聲音道:“笙笙,整整七十三天零五個時辰,我未與你相見……吾心念之……”
原本想推開的顧寶笙,那放在楚洵胸膛上的手卻是怎麼也用不了力氣了。
他……竟記得這般清楚?
“那你呢?”楚洵說完,眼直直的望向顧寶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可曾念我?”
顧寶笙皺起小眉頭想了一想,想麼,似乎是有的,只是靖南王府的人個個聰穎過人,她不是真正的慕容眠,總要花時間跟她的家人相處解釋的。
這樣一來,精力時間便被分散了不少,便是想楚洵,也沒有機會日夜思念的。
楚洵一見顧寶笙皺眉,心下委屈,不等顧寶笙回答,又是一陣急急重重的吻。
到最後,就變成顧寶笙身上蓋着楚洵衣裳的模樣了。
衣裳是不敢掀開的,只怕衣領太淺,會露出讓靖南王妃驚嚇得想要殺人的痕跡。
顧寶笙是一點兒不想跟楚洵在人前親熱的,可楚洵卻不是,他說:“笙笙,總有人惦記你,若不讓他們知道你早已名花有主,總是不成的。”
比如,北堂竟那個不長眼睛的不就是這樣?
他說:“南齊成親,約束太多,西戎自在,就在西戎成親,你可願意?”
顧寶笙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楚洵卻以吻封緘,不想聽她的答案。
這是唯一一次,他任性妄爲的時候。
他想成親,想光明正大的護着他的小妻子,想大大方方的被小妻子帶出去讓人認識。
而非是現在這樣,連親吻他都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就跟宮廷小公主養的面首一般,不敢示於人前。
他長得不丟人的,也只喜歡笙笙一個,爲何還要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成親?
只怕笙笙一及笄,風華無雙,絕色傾城,到時候,蕭琛那人將笙笙帶回認祖歸宗,只怕他的地位便十分危險了。
顧寶笙不知道楚洵的想法,只是腦子裡一直想着如何解決張家的事情。
一時不察,那靖南王夫婦和慕容琰便同一羣人過來找她了。
她只聽到楚洵傳音入密與她說了一聲“閉上眼睛”,她便下意識的聽他的話閉上了眼睛。
等反應過來,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早已響在園中,除了被楚洵抱在懷裡,壓着捧着親吻,她根本毫無選擇。
楚洵是故意的!顧寶笙後知後覺的想。
但楚洵也很知道分寸,他將她的臉捧着,不讓任何人看,等一吻完畢,也是將她連衣服帶人直接抱在懷裡,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北堂竟。
北堂竟皺眉,“楚世子,你還未回答本殿下的話,就這樣抱着郡主殿下,實在不合適吧?”
楚洵眼底含着溫柔的笑意,看了懷中眼睫微微顫動的少女,擡頭淡淡的鄭重道:“我娶她。”
“什麼?”北堂竟大驚。
“我說——我娶她!”
277章 萱兒鬧事,睿王認寶笙
風起水漾,林楓沙沙。
一時間,梅園四下啞然寂靜。
靖南王夫婦聽完楚洵的話,登時將臉沉了下來。
一個身有婚事的男子,不在南齊好好兒照顧自己的未婚妻,反倒來西戎招惹自己的女兒,想娶回南齊,實在太過分了!
女兒好不容易纔從南齊回到自己身邊,不用再受苦受累,他們怎能再將女兒推到火坑裡去。
再者,南齊不太平,楚洵的生父莊親王的家裡更是亂成一團。
世人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楚洵眼下看不出真正秉性,但年老之時,誰敢保證楚洵不會和莊親王一樣到處沾花惹草?
不是說楚洵對南齊那個顧丞相的女兒愛重萬分嗎?轉眼就看上了自己的女兒,想娶回南齊,可見是個喜新厭舊之人!
一爲不捨女兒,二爲不信楚洵人品,靖南王夫婦同慕容琰根本想都不想,便直接開口了。
“楚世子,本王不同意。”靖南王沉聲開口道:“本王的女兒……”
“咳咳咳……”楚洵懷中的少女突然咳嗽起來,靖南王夫婦愛女心切,立馬同慕容琰奔向顧寶笙身邊,將楚洵擠了過去。
楚洵也不惱,長身玉立站在一邊,靜靜守着這一家三口對小妻子噓寒問暖。
“眠眠!”靖南王妃心疼極了,忙用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含淚道:“是娘對不住你,又讓你受苦了!”
她弄丟了眠眠一次,這次更是差點害死眠眠!
江寒月也忙抹着眼淚湊過來,抽抽噎噎道:“姨母,您莫要傷心了,眠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眠眠一向身體嬌弱,如今還是讓眠眠趕緊下去歇息的好!”
“誰讓你過來的?下去。”慕容琰毫不客氣的冷斥了一聲。
江寒月淚眼汪汪,委屈巴巴的望向靖南王妃:“姨母,寒月……”
“行了。”靖南王妃將顧寶笙抱在懷裡,越想江寒月便越是覺得寒心。
枉她疼愛憐惜這個孩子這麼久,事事有求必應,可到頭來,竟然養了一頭白眼狼!
只怪她從前太想念眠眠,把這江寒月當成了半個女兒。
但現在,眠眠既然已經回來了,而江寒月卻心思歹毒的要害她的女兒,她怎還會將人放進王府中來。
江寒月察覺到靖南王妃神色冰冷,眼神冷漠,忍不住有些心驚肉跳,剛想拿自己的母親說事兒,靖南王妃便冷冰冰的開口了。
“寒月,本妃念你母親早逝,一向憐惜你。今日本妃將眠眠託付於你,更是看重你,是望你帶着眠眠好生與貴女熟識一番的。
可你呢?眠眠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裡?”
“姨母……”江寒月一心慌,忙解釋道:“寒月當時……”
“你當時什麼?”靖南王妃想起來都覺得心有餘悸,厲聲喝道:“你既沒陪在眠眠身邊,幫她解圍,還擅自做主,派人謊報事實。
非將八殿下和眠眠放在一處說事,你是何居心?”
江寒月眼淚頓時稀里嘩啦流個不停。
忙跪下來哭着請罪,“姨母,當時事情緊急,那丫頭也是……”
“那丫頭都交代了,說的話都是你教的。”靖南王妃冷聲道:“本妃從前心善,念在你母親的份兒上,一直待你如同親女,生怕你有一分一毫的閃失。
不過如今看來,你既伶牙俐齒,有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何必還需本妃來護着你?”
江寒月瞳孔一縮,靖南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不管她了嗎?
她這些年能在江家過得順風順水,可全靠狐假虎威拿靖南王府說事兒啊!
若是靖南王妃不管她了,那可想而知,她在江家的地位豈不是要一落千丈,跌倒谷底,任人踐踏了嗎?
“不……姨母,寒月知道錯了,寒月是一時情急,所以……”
“夠了。”靖南王妃冷聲道:“本妃護着你到及笄之年,完成你母親心願,也算仁至義盡。
你今日險些壞了眠眠的名聲,日後看着眠眠,便走遠些。
從此以後,不許再踏入靖南王府一步!”
“什麼?”江寒月嚇得花容失色,臉色慘白。
這是……
江寒月緊緊拽着靖南王妃的裙子不肯走,還要再說什麼奢望靖南王妃收回成命。
但靖南王妃頭一點,底下的粗使婆子便毫不留情的將江寒月拖拽走了。
江寒月祈求的看向靖南王妃,見她滿心滿眼都是那纖細嬌弱的少女,不由嫉妒得發狂!
無意間瞥到一旁的北堂竟,神色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心登時跌到了谷底。
她辦砸了事……不光讓北堂竟親了已婚婦人,跟張將軍府和靖南王府結仇……還……還得罪了自己最大的靠山靖南王妃……
而且,她還是當着這麼多達官貴人,京中貴女的面兒被扔出靖南王府的,往後,還有誰敢跟自己交好?
北堂竟已經完全放棄她了,那以後,又還有誰敢娶一個得罪靖南王府的女人?
便是江家,也斷然是容不下她的了。
江寒月此刻才知道,靖南王妃爲什麼不當着這些人處置自己。
她是要給自己的女兒博得好名聲,讓她受盡屈辱卻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裡咽下!
她是故意折磨自己的!
江寒月想的不錯,在她還沒有回江府的時候,靖南王妃便派人暗暗敲打了江家的人一番。
不是她心狠,而是讓底下的人一查才知道,江寒月揹着自己狐假虎威都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處理完江寒月,靖南王妃心情略微好轉了幾分,但轉頭見楚洵還一眼不錯的盯着自己的小女兒,彷彿隨時會叼走嫩肉的狼崽子,靖南王妃的臉便又是冷了下來,如天降霜雪,冰冰沉沉的。
“楚世子怎麼還不走?”慕容琰開始幫着爹孃趕人來,“本世子聽說楚世子在南齊早有未婚嬌妻,只尚未過門。
眠眠是王府嫡女,是西戎汝陽郡主,楚世子方纔娶親的話,本世子看在你救了眠眠的份兒上,可以當你沒有說過。
可若你再打着讓眠眠到南齊給你或是做妾室、或是當平妻的想法,可別怪我們靖南王府翻臉無情!
楚世子,你請走吧!”
楚洵淡淡的瞥了慕容琰一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語,只是目光愛意濃烈,癡癡纏綿在顧寶笙身上,看得靖南王夫婦和慕容琰一陣氣惱。
“眠眠……”靖南王妃小心翼翼的將顧寶笙從石頭上親自扶起來,見顧寶笙身上還是楚洵的衣裳,摸到顧寶笙的衣裳卻是溫熱乾燥的,便打算動手將顧寶笙身上的衣服取下來,還給楚洵。
畢竟眼下女兒已經生命無憂,衣裳完整,又沒有露胳膊露腿兒的地方,若是鬆鬆垮垮的搭着男子的外袍,實在不像話!
靖南王妃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當下便伸手摸到顧寶笙的衣領處,準備將衣裳取下來。
可是手微微一動,整個人霎時驚得瞠目結舌,怒得咬牙切齒。
這楚洵……竟敢……竟敢這樣對她的小女兒!
顧寶笙膚色雪白清透,便越是顯得那自脖子以下的痕跡讓人心驚,一道道紅痕都昭示着這個俊雅清貴男子方纔對她的眠眠做了什麼衣冠禽獸的事情!
簡直禽獸不如!過分至極!
靖南王同慕容琰離得稍稍遠一些,不知發生了何事,剛想問靖南王妃,卻見靖南王妃已經又將顧寶笙身上的衣裳搭了回去,嚴嚴實實的蓋住了那紅痕。
“天氣寒涼,這衣裳,等眠眠換下後,本妃自然會讓人帶回來給楚世子你的。”
“不急。”楚洵頷首道:“本世子想在這裡等醫女替她號一號脈,確保她無虞再走。”
慕容琰有些氣急敗壞,這傢伙是聽不懂人話嗎?
臉皮簡直比城牆還厚!
“本世子方纔已經說過了。”慕容琰怒道:“本世子的小妹,不願到南齊當你的妾室,便是正妻,平妻,那也……”
“王爺王妃和慕容世子你既然如此愛重她,不該聽聽她的想法嗎?”楚洵不鹹不淡的打斷他道:“嫁人的是她,並非是慕容世子你。
無論如何,都該徵求眠眠的意見,王爺王妃以爲呢?”
靖南王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抹殺意,靖南王妃卻立馬給靖南王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大開殺戒。
小女兒對楚洵是個什麼心思,楚洵方纔又對小女兒做到了哪一步,她還真的不知道。
若是因爲一時氣惱將楚洵殺了,到時候未免無法收場。
因而,靖南王妃便打圓場道:“既如此,那還請楚世子往客院休息一會兒,待這衣裳洗淨烘乾,本妃自會派人送上。”
北堂竟一聽,登時氣得暴跳如雷,明明之前這靖南王一家三口還對楚洵疾言厲色,堅決不許楚洵碰汝陽郡主一下的。
可轉眼之間,像是楚洵對他們用了什麼迷魂藥一般,靖南王妃等人目下已對他是和顏悅色了。
他心有不忿,便開口道:“這可不妥,男未婚,女未嫁……小郡主怎麼能……穿別的男人的衣裳?
這是敗壞小郡主的名譽啊!”
楚洵淡淡道:“那也總比八殿下未婚卻親吻有夫之婦來的好,八殿下以爲呢?”
“你……你怎麼……知道的。”
北堂竟下意識的就想,或許方纔他從水裡出來眼睛看不清,或許就是這楚洵搞的鬼。
楚洵想都不想都知道北堂竟在想什麼。
“本世子一向耳朵靈敏,議論人多,恰巧聽到了兩句。”楚洵不緊不慢道:“八殿下既有心思關心小郡主,倒不如想想,如何與陛下交代,如何與張將軍交代吧。”
畢竟,方纔北堂竟抱着慕容櫻那半老徐娘,那口口聲聲叫的,可是慕容眠的名字。
北堂竟一聽,登時不敢在這裡過多停留。
慕容櫻不是普通官員的婦人,他眼下纏着的人又是王府的嫡女,那個心思陰沉的父皇,難保不會想到自己對靖南王府是個什麼心思!
這樣一想,北堂竟便立馬收回了看向顧寶笙的目光,有些慌忙道:“本殿下還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王爺、王妃、慕容世子,本殿,改日再來。”
說完,北堂竟便讓一羣下屬扶着,一瘸一拐的捂着上次驚馬受傷的傷口回去了。
楚洵淡淡冷笑了一下,還想再看他的笙笙?還下次再來?
看來,斷一條腿,果然下手太輕了!
餘下的人見北堂竟都走了,而這汝陽郡主似乎也是因爲落水而精神不濟的模樣,也沒敢多待,當下便紛紛告辭,不敢再讓王府中人接待。
靖南王妃讓兒子慕容琰去送一衆大臣,又派了自己的親信嬤嬤去送官家婦人小姐,自己則是和靖南王寸步不離的將顧寶笙送回了王府。
一番忙活下來,總算是打點完全了。
慕容琰深知這些人的心理,北堂竟落水,親了有夫之婦慕容櫻,正德帝勢必要審問一番,找個人出氣的。
可誰都知道,這事兒跟自己沒關係,憑什麼讓自己當替罪羊呢?做壞事兒,親女人的,那明明就是北堂竟啊!
尤其啊,這審問出來的“供詞”若是不統一,說錯了,做錯了,恐怕不是正德帝處罰,便是靖南王處罰吧?
衆人都不想當那風箱裡兩頭受氣的耗子,因而臨走前紛紛討好起慕容琰來。
慕容琰端端正正的站在門口,微微一笑,婉轉含蓄的給衆人指了一條路出來。
——誰做的壞事兒,誰自己收拾唄!
法不責衆,若是衆人衆口一詞,衆口鑠金,均是矛頭直指北堂竟……
正德帝責罰誰?傻子都知道了。
衆人得了答案,彷彿是品嚐了這初秋最甜美飽滿的果實一般,個個收穫頗豐,心滿意足的回了家。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秦萱兒被凜五用藥迷暈過去後,那飛花卻得了北堂竟匆匆忙忙傳遞過來的消息。
這一看,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飛花登時打起精神來,信上附了能醒神的薄荷冰片草藥包,還在信封裡夾了一根閃着瑩黃光芒的銀針。
飛花躡手躡腳的走到秦萱兒身邊,一手捂着秦萱兒的嘴巴,怕她一會兒尖叫出聲,另一隻手便小心翼翼的將那帶了解藥的銀針,對準秦萱兒的人中穴直直的紮了進去。
“唔!”
秦萱兒痛得尖叫了一聲。
“怎麼回事?”凜五抱着繡春刀,靠門站着,裝作自己是耳聾眼瞎
的小傻子一般,漫不經心的問道:“可是萱兒公主醒了?”
“沒……沒呢!”飛花一面用那醒神的草藥包給秦萱兒嗅着,一面緊張的回道:“是……是公主殿下方纔做噩夢了,眼下已經沒什麼大礙,公主殿下已經又睡安穩了。”
“嗯。”凜五點了下頭道:“那你好生照顧公主殿下吧,若是醒來,你再來與我稟報。
切不可隨意走動!”
“是!”飛花答應下來。
屋中,醒來的秦萱兒不停揉着太陽穴,又不時甩了甩不大清醒的腦袋。
兩人都知道眼下不能說話,以免再引起外面凜五的注意,因而,紛紛用手在另一人的手心兒裡寫起字,傳遞起信息來。
秦萱兒自詡是飽讀詩書又沉魚落雁的無瑕之人,身邊的飛花絲雨自然也不允許是那等目不識丁的粗魯女子,都是從小陪伴她長大,跟着念過書,不比那些小家碧玉差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慢慢寫起字來。
“子珩去哪兒了?”
“回公主殿下的話,世子殿下是去靖南王府恭賀王爺王妃找回汝陽郡主了。”
只這一句,秦萱兒便沉下臉來。
難怪啊,凜五不要自己跟着去,敢情子珩是去見旁的女子了?!
不怪秦萱兒如此想,當日來西戎下馬車的時候,她可是聽旁人交口稱讚過那汝陽郡主的,只說她生得花容月貌,容顏絕世,世上只有楚洵才能配得上!
呵,汝陽郡主配子珩,那將她這個正牌夫人又放在何處?
楚洵越是不讓自己去,便越是有貓膩。
她是來和親的,楚洵是來送她和親的,可若是靖南王夫婦看上了楚洵,要讓楚洵將他們的女兒帶回去做妻子,那她該怎麼辦?
南齊顧丞相連個拿得出手的兒子都沒有,又不疼顧寶笙,那顧寶笙等同於說是無權無勢。
可汝陽郡主就不同了,靖南王夫婦在這西戎的地位舉足輕重,甚至有功高震主之嫌,若非有睿王看着,恐怕西戎早改朝換代了。
汝陽郡主有這樣厲害深厚的背景,若跟子珩回去站穩了腳跟,她從西戎回來對付人,那可不易啊!
秦萱兒想了一想,決定親自去會會那汝陽郡主,一則是守着楚洵,不能讓那些不懂規矩的鶯鶯燕燕撲上身去,二則,便是想找準機會,讓那汝陽郡主知難而退,另擇夫婿。
她是唯一一個與楚洵有肌膚之親的女子,楚洵這輩子再也不會喜歡旁人了,若那汝陽郡主非要跟到南齊,她也只能奉勸她一句,若是要守活寡,儘管到南齊便是了!
這樣想完,秦萱兒立馬就讓飛花想法子聯繫她帶過來的人,將她到靖南王府去。
飛花本是得了北堂竟命令的,就是要將秦萱兒送過去讓楚洵難堪的,這一聽,登時便點頭答應下來。
主僕二人鬼鬼祟祟,自以爲錦衣衛無從查覺,從那平平寬闊的窗臺處,小心翼翼翻到了隔壁,待北堂竟的人接應後,便直接跟着北堂竟的人從一密道中走了出來。
天高雲淡,銀杏嬌黃,習習秋風吹拂街道。
秦萱兒冷得打了個哆嗦,這纔想起,這是初秋日,這是去宴會,她這身兒家常衣裳,實在不夠莊重大方。
剛想開口讓飛花去買件兒衣裳,轉念又想,一則時間不夠,二則衣裳未必合身,還是趕緊去找楚洵的好。
宴會,可已經進行了許久了啊!
因而,秦萱兒一上馬車便焦急的命令道:“快,趕快些,若是耽擱了本宮的事兒,仔細你們的皮!”
車伕忙道了聲“遵命”,便飛也似地趕起馬車來,一路風風火火,馬蹄翻飛,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在逃命。
一路撂倒了不少小攤,踩得青菜紅果七零八落,碎成一團。
“這誰家的馬車啊?老天爺啊,我這東西纔上來,可一件兒沒剩下了!”
“哎,我的也是……”
“瞧着不像是本地的馬車,倒像是……是南齊的馬車啊!”
衆人一聽,齊刷刷的探頭看去,這一看那馬車屁股後的標緻——果然!
“既是南齊的人傷了咱們,自然該找京兆尹做主,抓了那人賠償不是!” Wωω☢ ttκǎ n☢ c○
“對對對!”小販兒們紛紛贊同,當下便一窩蜂的跑到京兆尹那兒敲鼓告狀去了。
處置南齊的人,京兆尹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秦萱兒此時還不知曉自己惹下了多大的麻煩,只一味催促着車伕快些趕路,到靖南王府。
車伕是北堂竟的人,自然知曉靖南王府所在之地。
很快便將秦萱兒和飛花帶到了王府門口。
秦萱兒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頭髮,剛被飛花扶着下了馬車,一團薑黃色的東西便咕嚕嚕滾到了自己的腳下。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得罪了靖南王妃,卻抱着柱子死手不鬆,不肯走的江寒月。
身旁還有兩個鼻青臉腫,摸着屁股直直叫疼的老太太。
原來,這江寒月素來知曉收買籠絡下人,因而有兩個心大高傲的老嬤嬤聽聞江寒月要被人趕出去,當下就不大樂意了,拿着自己當年伺候老靖南王的事情說事兒。
只道新回來的汝陽郡主缺乏教養,不懂規矩,好人壞人都分辨不清,若是把江寒月這樣好的姑娘趕出去,那日後汝陽郡主恐怕更是無法無天,爲所欲爲了。
這兩把老骨頭一向愛跟着柳太姨娘在府裡作威作福,原本看着她們上了年紀的份兒上,靖南王妃不想造下殺孽,是不欲動她們的。
平日知曉她們的小動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任過去了。
可動到了自己失而復得的掌上明珠,那就萬萬不能容忍了!
底下人身份低微,不敢動這些老油條,那靖南王妃便將小女兒親自送回房安撫好後,親自來處理了這件事。
兩隻老油條看到靖南王妃原是還想仗着長輩的身份說教兩句的,可靖南王妃看都不看一眼,便直接下了命令,“你們既然這樣喜歡江府的人,那本妃便成全你們,打今兒起,本妃便將你們二人送到江府伺候人!”
“您怎麼能這樣呢?”
兩個老嬤嬤異口同聲,不滿的大叫起來,但靖南王妃可不管她們呼天搶地的叫喚,直接讓底下人將三人一同扔出了王府。
不是喜歡江寒月,心疼她得很嗎?那就自己去伺候她,好好兒守着她,守一輩子去呀!
於是,便有了秦萱兒看到的這一幕。
江寒月從地上爬起來,她一向眼尖,一見她眼前這人輪廓竟然和那慕容眠有幾分相似,衣着簡單卻十分貴重,那馬車上又帶了南齊的標緻,當下便猜到了秦萱兒的公主身份,心裡也登時有了個主意。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就偏要南齊的人知道,他們靖南王府到底認了個什麼樣的女兒回來!
當着南齊貴人的面兒,就算靖南王妃再不想跟她和好,可爲了兩國友好,還不是要給這人一個面子!
這人,那可是公主啊!
秦萱兒正奇怪這靖南王府出了什麼事兒,江寒月便跪在秦萱兒面前,哭哭啼啼道:“公主殿下,求您幫臣女跟王妃娘娘說兩句好話吧!
臣女……臣女若是知道救郡主殿下的是楚世子,絕對不會說錯話,說成是八殿下救的郡主殿下啊!”
“你說什麼?救了郡主的是誰?”秦萱兒尖聲問起來。
她沒捕捉到那聲“公主殿下”,反而更關注江寒月後面那一句話,聲音尖銳,語氣憤怒。
江寒月一向善於揣摩人的心思,這一看秦萱兒的表現,心思又拐了幾個彎兒。
瞧這樣子,哪兒像是上門做客的公主殿下,分明是要抓姦夫淫婦的正房夫人啊!
江寒月低頭,勾脣一笑,又忙擡頭委委屈屈,梨花帶雨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等說完,江寒月又輕輕擦了下眼睛,一臉委屈道:“公主殿下,您說說看,臣女到底是哪兒做錯了,不過是一時情急傳錯了話罷了,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郡主殿下怎麼能這樣對臣女,還讓王妃娘娘將臣女趕出來呢?”
秦萱兒氣得渾身發抖,根本連江寒月的半句話都不想再聽!
好啊,好一個靖南王府啊!
竟然打着宴請賓客的名義,做賣女求榮的事情!
招惹誰不好,勾引誰不好啊!偏偏要動她的男人!
楚洵……子珩怎麼能揹着自己吻別的女人呢!不,子珩潔身自好,不近女色,一定是那汝陽郡主自詡美色無邊,勾引子珩,自己親上去的!
真是個賤人!
秦萱兒狠狠暗罵一句,一咬脣,便在口中嚐到了鐵鏽的味道。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江寒月裝模作樣的喚了她兩句,“您沒事兒吧?”
“無事……”秦萱兒咬牙切齒的說道:“本宮自然無事。倒是你……”
秦萱兒皺眉看了她一眼道:“你既然有冤屈,又正好撞到了本宮的馬車前頭。
本宮素來心善仁慈,便替你洗刷了這個冤屈如何?”
江寒月故作欣喜的忙笑道:“臣女謝過公主殿下!”
秦萱兒轉頭冷笑一聲,什麼東西!
若不是爲了藉着江寒月的名頭打壓汝陽郡主,真當她是救苦救難難得活菩薩,這麼愛多管閒事了?
有了秦萱兒這個南齊公主開路,江寒月便帶了那兩個嬤嬤一路通行無阻的進了靖南王府,見到了靖南王夫婦還有楚洵、慕容琰。
花廳
靖南王夫婦坐在上首,慕容琰同楚洵行了賓主之禮後,便分坐兩側。
香茶上來,熱氣氤氳嫋嫋,襯得楚洵如在青山雲霧中的謫仙上神一般,容貌驚豔絕倫,渾身貴氣凜然。
便是素來眼光毒辣的靖南王妃也不由得暗讚一聲是個齊全孩子!
但轉念想起楚洵在南齊早已定下一門親事,卻又在王府中,對自己的寶貝女兒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情,靖南王妃的神色便淡了下來。
靖南王府地位非比尋常,稍有差池,便會被人推到風口浪尖,甚至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她摸不清,這楚洵,到底是有何目的。
爲女色?一見鍾情,不大可能。
爲權勢?位高權重,也不大像。
爲滅國?忠心耿耿……靖南王妃仔細想了一想,登時神色便嚴肅起來。
是了,楚洵這人,八成就是爲了滅他們家、滅他們國而來的。
靖南王接收到妻子的眼神,暗道果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握住妻子的手與楚洵道:“楚世子,小女剛剛認祖歸宗,本王與王妃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若是眠眠要嫁人,本王與王妃便張榜天下,只求才貌雙全,文武雙全,鍾情於她,癡情不改者,上門爲婿。
楚世子,你是南齊世子,又是朝廷重臣,錦衣衛,王府軍隊,人數衆多,不知幾何。
你胸有天下,能征善戰,自當如鷹,遨遊天際,本王的女兒,卻是需要精心將養的小貓兒,你常年遊走在外,如何能伴她一生,貼心守護?
本王雖是西戎王爺,可也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但無論從國而言,還是從家而言……楚世子,你都並非是小女的良人。
若是楚世子喜歡,本王可以讓王妃幫你在西戎貴女中擇一女子,帶回南齊做妾室,你看如何?”
“刷”的一聲,楚洵自己斟了一杯茶。
隔着朦朧蒸騰的水汽,楚洵的表情便愈發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他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兩扇陰影,容顏如玉,眉眼清冷。
四人不語,四下寂靜。
待楚洵靜默不語許久,靖南王妃不由開口問道:“楚世子,今日你救了眠眠,我們王府原該感激你的。
除了讓眠眠以身相許,報你救命之恩,其餘的要求,你大可以提。
我們靖南王府能做到的,絕不會拒絕。
本妃只想讓女兒常伴身側,彌補她從小缺失的疼愛罷了。這一點,也希望楚世子你能理解。”
靖南王的眼底帶了一個母親的祈求,讓人不忍。
靖南王緊握了下妻子的手,輕聲安慰了她解決,同慕容琰也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嗒”的一聲,那修長精緻的手將茶蓋子放回了茶杯之上。
“王爺、王妃娘娘、慕容世子。”楚洵淡淡開了口:“我曾說過,嫁人的是郡主,選婿的自然也該是郡主。
楚洵一向不是那強人所難之人,楚洵心悅郡主,若郡主不喜楚洵,楚洵自當在送親之後,便啓程歸國。
但……”
楚洵清清冷冷的目光掃過去一眼,淡淡道:“若是楚洵與郡主兩情相悅,還望王爺王妃,還有慕容世子能成全我們。
保——‘有情人終成眷屬’。
王爺王妃是愛女心切之人,楚洵想,讓人找郡主過來問一問,她究竟是否心悅楚洵,也是理所應當……王爺王妃覺得呢?”
楚洵把問題拋給了靖南王夫婦。
“這……”夫妻二人爲難了一陣,怕女兒被這美色所惑,被這狼崽子叼走。
可若是這點兒要求都不答應,楚洵這模樣……可像是得不到答案便要賴着一輩子不走啊!
靖南王妃是女子,素來心細如絲,想到女兒曾在南齊雲州一帶待過,方纔得知楚洵救她的事,也是淺笑盈盈的樣子,似乎……似乎倒像是……真的兩情相悅啊!
靖南王妃因自己腦中跳出來的想法吃了一驚,若今日就這樣將人趕走,女兒萬一真的喜歡楚洵,那該如何是好?
靖南王妃抿了抿嘴,猶豫了片刻,還是讓人將女兒帶了過來。
一廂情願也好,兩情相悅也罷,總歸,他們靖南王府是有能力護住孩子,便是想滅家國,想搶走女兒,那也不是那樣容易的。
顧寶笙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剛沐浴完畢。
她泡得是加了草藥和迦南香的浴池,草藥與香料都是經過靖南王妃親自精心配比過的,香味清幽久遠,淡雅舒心,讓人一聞,便不由心曠神怡,身心愉悅。
得知楚洵爲了娶她,竟是如此的“不擇手段”,顧寶笙不禁好笑,忙讓下人幫她梳頭穿衣,跟着來接人的馬嬤嬤過去了。
午後秋日陽光淺淺淡淡,秋高氣爽,雁向南飛,一身白衣的少女一路分花拂柳過來。
她身上香氣清新淡雅,經久不散,換做旁人聞,定然是覺得比那花香果香還要好聞百倍的。
可一進院子的秦萱兒一聞,卻不由登時跑到一株樹下,抱着樹幹連連作嘔起來,難受得燒心燒肺,像是整個肚子裡的東西都要吐出去了一般。
馬嬤嬤是府裡的掌事嬤嬤,又是靖南王妃的心腹,自然熟知這京中的大小人事,這人……
馬嬤嬤看了那連忙扶住那女子的江寒月一眼,再看秦萱兒的衣着打扮,當下便知道了秦萱兒的身份。
秦萱兒是和親公主,她既是帶着自家小主子路過,又怎能裝作不識呢?若真是不管不顧,那纔是給自家小主子招災招禍呢!
因而,馬嬤嬤便帶了顧寶笙過去行禮,“奴婢拜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寶笙見秦萱兒嘔吐非常,並不意外。
她雖換了衣裳,相貌未改,卻也並不怕秦萱兒認出她來,反正,這都是楚洵同她一早便計劃好的,並不在他們意料之外。
反倒是江寒月,見摘下面紗的顧寶笙脣紅齒白,眉眼如畫,亭亭玉立,霞姿月韻,直比那仕女圖上的仕女還要好看百倍千倍,直如天仙下凡一般,美得驚心動魄,心裡不由又是惱怒,又是妒忌。
她眼底劃過一絲陰鷙,將嘔吐完,又起身用茶水漱了漱口的秦萱兒扶起來,指着顧寶笙,便委委屈屈,陰陽怪調道:“公主殿下,這便是……便是臣女同您提起過的汝陽郡主。”
秦萱兒從飛花手裡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又將帕子扔回去,主僕二人同時順着江寒月的手指,看向了顧寶笙。
這一看,主僕二人登時驚得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顧寶笙卻是淺淺一笑,言語溫和道:“慕容眠見過萱兒公主。”
這貌若天仙的容顏,這纖細如柳的身姿,這空靈軟糯的聲音……
哪裡是什麼西戎汝陽郡主!分明……就是那個,該躺在牀上要死不活的顧寶笙啊!
“是你!”秦萱兒氣得渾身發抖,怪不得楚洵會親什麼汝陽郡主,原來都是這顧寶笙在這兒勾引的!
顧寶笙身爲南齊丞相的女兒,卻千里迢迢跑到西戎來做什麼靖南王府的汝陽郡主,到底存着什麼心思呢?
秦萱兒雖然氣得要發瘋,可還忘要給顧寶笙安罪名。
一則,顧寶笙是帶着景仁帝的秘密,偷樑換柱逃出來的,那是欺君之罪,二則,顧寶笙她假冒了靖南王府的汝陽郡主,欺騙的人,更是數不勝數,西戎上至正德帝,下至黎明百姓,都被她矇騙鼓中,這更是罪不可恕!
秦萱兒一想到顧寶笙這兩條罪名,激動不已,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抓着顧寶笙的手,便怒氣衝衝的往花廳裡帶,“走!你這就跟本宮去見王爺、王妃,老實交代出來。
你到底是誰!”
馬嬤嬤一見,當下便攔住秦萱兒,直接往秦萱兒手腕兒上點了一點,登時讓秦萱兒覺得手一軟,鬆開了抓緊顧寶笙的手腕兒。
“你竟敢阻攔本宮!”
秦萱兒狠狠瞪着馬嬤嬤。
馬嬤嬤十分嚴肅道:“公主殿下,這是西戎……靖南王府!
郡主是我們王爺王妃的掌上明珠,還請您注意分寸!”
秦萱兒朝顧寶笙古怪又得意的勾脣一笑。
“好啊。”秦萱兒冷笑道:“那你便帶本宮和你們這所謂的郡主去見見王爺王妃吧。
本宮也想瞧瞧,等你們王爺王妃知道自己認回來的女兒到底是什麼人,那心裡,會有多失望,多恨自己識人不清,有眼無珠呢!”
馬嬤嬤皺了皺眉,將顧寶笙護在身後,將秦萱兒等人帶進了花廳,只是轉頭瞥見江寒月和那兩個老嬤嬤,眼神又冷了下來。
江寒月沒回府,看來是不知道這教訓的厲害,王妃也該再狠心些了。
馬嬤嬤收回目光,陪着顧寶笙進了花廳房門。
靖南王妃一見女兒進來,臉上登時揚起一抹笑意,不等馬嬤嬤把人送過來,她自己先上去將人抱在懷裡。
“眠眠,眼下身體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靖南王妃十分關切的將她抱在懷裡問道,像是慈母抱着還未長大成人的孩兒一般,聲音語調輕輕柔柔,面容目光溫溫暖暖。
“女兒無事,讓娘操心了。”顧寶笙乖巧的回答道。
“這就好……這就好。”靖南王妃連連點頭。
顧寶笙身後,走得慢的秦萱兒一踏進房門,卻是冷笑一聲嘲諷道:“王妃娘娘,這魚目混珠,可未必是什麼好事,您可要擦亮眼睛,認清楚了啊!”
靖南王妃皺眉,“萱兒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自然是字面兒上的意思了。”秦萱兒冷冷一笑,轉頭看到楚洵坐在那左側,又換了副微笑溫柔的面容道:“實不相瞞。
王妃娘娘您懷裡的這名女子,並非是您的親生女兒汝陽郡主,而是我們南齊顧丞相嫡女——顧寶笙。
方纔世子殿下救她,也是因爲世子心地善良,她是世子未婚妻的緣故。”
靖南王妃眉頭一皺,女兒認回來多時,身有玉佩,胎記也在,她同丈夫靖南王和兒子慕容琰自然是確信無疑的。
就算玉佩可能會被人奪走,那身上的胎記總是不會的吧?
“萱兒公主說笑了。”靖南王妃冷聲道:“本妃同王爺、世子,是眠眠的至親之人,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是誰?
倒是公主殿下你,我們靖南王府見您是待嫁之身,不能隨意走出驛館,並未宴請,怎的,你倒不請自來了呢?
你上門便說眠眠不是本妃同王爺的女兒,有何證據?
若是因爲人相似便認定誰是誰,那你也與眠眠相似,可並非是本妃的女兒啊!
若是空口無憑,那便是瞎說污衊!靖南王府雖在西戎地位不高,可若是想爲我們的女兒向陛下討一個公道,那也是不難的!”
秦萱兒的笑意僵了一僵,靖南王妃這是在警告她,若是她真的拿不出證據,便要讓西戎正德帝收拾她了?!
他們怎麼敢?!
秦萱兒很有些不屑,是公主,無論嫁給西戎正德帝還是九皇子,她將來都是母儀天下的太后或者皇后,憑一個靖南王府能將她怎麼樣呢?
“王妃娘娘這話說得未免太早了。”秦萱兒笑道:“您若是不信她是顧寶笙,那您可以問問,楚世子殿下爲何要救她呢?
畢竟,楚世子在此之前,同您的女兒汝陽郡主可是素未謀面。
頭一次見面,便出手相救,還是……”以親吻度氣的方式呢?
秦萱兒咬了咬牙,把她不願說的話吞回去,頓了頓繼續道:“您不覺得,這是在太奇怪了嗎?”
靖南王妃看了眼楚洵。
秦萱兒微笑,又勸說起楚洵來:“世子殿下,您是知道顧寶笙身負重案的。爲了一個顧寶笙,讓陛下傷心,讓靖南王府的王爺、王妃娘娘還有世子傷心,可實在太不值了。
您當以南齊天下和廣平王府爲重不是嗎?”
楚洵是個聰明人,是聰明人就該知道怎麼選擇。
留着顧寶笙在西戎,便是給景仁帝添堵!
且不管顧寶笙怎麼逃到西戎的,總而言之,楚洵爲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權勢尊貴,都必須將顧寶笙帶回南齊交給景仁帝。
秦萱兒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勸的,“世子殿下,您可要想清楚,爲了一個女人,得罪全天下,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啊,連萱兒都替您覺得不值呢。”
楚洵既然有了她,便也該知足了不是?
秦萱兒微笑着等待着楚洵的回答,只要楚洵說一句“她是顧寶笙”,那麼……
呵呵,顧寶笙就別想完好無損的從靖南王府回到南齊去。
楚洵起身,大步走到顧寶笙身旁,低頭看她,“她的確不是靖南王府的女兒。”
靖南王妃搖晃了下身子,她一定是聽錯了!
秦萱兒含笑,她就知道楚洵……
剛笑了一下,楚洵便緩緩接着開口道:“可她也絕不是顧丞相嫡女顧三姑娘。”
“楚世子殿下!”秦萱兒忍不住開口道:“她怎麼可能不是顧寶笙呢?她既然誰都不是,那她還能是誰?”
“她是本王的女兒!”
秦萱兒一回頭,便見一羣人烏央烏央的趕了過來,爲首一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絕倫,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俱是上位者的胃炎冷冽。
靖南王夫婦同慕容琰登時驚訝不已:“睿王殿下?!”
278章 懷孕內情被揭,萱兒崩潰
秦萱兒回頭一看,驚得直說不出話來。
這位深居簡出,神秘莫測的睿王,輪廓竟與自己的父王蕭山王有幾分相似!
細看之下,顧寶笙那不大明顯的美人尖,可不就是同睿王那美人尖如出一轍嗎?其餘鼻尖脣瓣竟也有略微相似之處!
秦萱兒雖知自己身份尊貴,但也知睿王位高權重,幾乎能與正德帝分庭抗禮,因而在這位睿王面前,她還是不敢太過造次。
但要她承認,顧寶笙是睿王親生女兒一事,她是萬萬做不到的!
說顧寶笙是靖南王府的汝陽郡主,她就已經夠難受的了。
如今……她更是難以接受此事!
要她說,顧寶笙就只配當那個不受重用的顧明遠的女兒,怎麼能有西戎睿王這樣貴不可言的父親,怎麼能跟自己一樣尊貴無比呢!
一定是顧寶笙魚目混珠,矇混過去的!
秦萱兒收了心思,乖乖巧巧的行了禮,“萱兒拜見睿王殿下。”
不料,睿王卻大步走上前,直接繞過秦萱兒,走到了顧寶笙面前。
秦萱兒半彎着身子站在那兒,臉色頓時難看下來。
她一個堂堂的公主行禮,可睿王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拿她當什麼呀,她是公主,不是婢女啊!
可偏偏,來之前,蕭琛就交代過她,西戎睿王喜怒無常,若是碰上了,一定得順着他的脾氣來,若是誰讓睿王不高興了,睿王自有法子讓她一輩子不高興。
秦萱兒是要在西戎留下來一段時間的,等楚洵一走,她簡直可以說是處於孤立無援之地,因而,她並不敢得罪睿王,只好忍氣吞聲的保持半彎着腰的姿勢,不敢起身。
江寒月心下氣惱,原以爲找到個靠山,誰知道是個點不着的炮仗!
她低了低眉,見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相視打量的顧寶笙和睿王身上,江寒月便不着痕跡的跟秦萱兒咬耳朵小聲道:“萱兒公主,她當真是睿王殿下的女兒嗎?
睿王殿下……在我們西戎,可是一輩子都沒有娶親啊!”
秦萱兒聽完,眼眸便閃過一絲惡毒的笑意。
既沒有娶親,睿王便沒有妻子,妻子都沒有,哪兒來得女兒?便是有女兒,那也是私生女!
這顧寶笙可真是蠢啊,放着嫡女不當,爲了保住賤命,竟自甘下賤來當私生女!
一個見不得光,地位卑微的私生女,連外室女都不如,比顧寶笙在南齊的身份還要低賤不堪,顧寶笙,拿什麼跟她比?
秦萱兒的臉上立馬又神采奕奕起來,她笑道:“是萱兒不知她是您的私生女,剛纔多有得罪,不過睿王殿下放心,萱兒素來爲人寬和大度,日後,願意跟這位姑娘友好相處的。
睿王殿下,既是您與女兒重逢的大喜之日,父女二人必定有許多話要說,萱兒同楚世子便不打擾你們了。”
秦萱兒有些得意,有些羞怯道:“世子殿下,既是人家的家事,我們便不要多管閒事了,您快些隨萱兒回驛館吧。”
顧寶笙這身份,可是一輩子都沒法兒嫁給楚洵了,秦萱兒只想和楚洵多多相處,至於和楚洵再無可能的顧寶笙,秦萱兒便不想多管了。
見睿王背對自己,面向顧寶笙,秦萱兒的身子又彎得很有些僵硬了,秦萱兒便嬌羞柔弱的給楚洵遞了一個眼神,暗示楚洵趕緊帶了她一塊兒回驛館。
可那眼神剛遞了一半,睿王跟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不回便冷冰冰的開口道:“誰準你傷了我的女兒,還敢不領罰就回去的。”
那聲音像是刑場上那監斬的官員,冷漠無情如寒冬大雪,天降冰雹,砸得人心驚膽顫。
秦萱兒咬了咬牙,她是堂堂的公主,顧寶笙眼下的身份只是一個私生女,難道睿王糊塗不知,竟要她一個公主低聲下氣的跟一個私生女道歉不成?
秦萱兒是個高傲的人,怎肯低頭?
“睿王殿下。”秦萱兒擡了擡眼,有些不忿道:“萱兒是南齊蕭山王府的嫡女,又是陛下親自冊封的和親公主……您這樣做,實在……”
睿王冷冷一笑,虧他從前還將這個“女兒”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兒裡養着,如今看來,養再久,還是骨子裡的惡毒秉性!
若是秦萱兒好好兒做自己的蕭山王府嫡女,不找他女兒的麻煩,爲了給笙笙積德,他願意讓王府養着她,甚至放她回南齊,給她自由。
可眼下,這秦萱兒三番五次的找女兒的麻煩,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不是個良善的人,從來睚眥必報,欺侮他妻子兒女的人,都該死!
秦萱兒還在那兒試圖用蕭山王嫡女的身份震懾一下睿王,想讓睿王明白,她是蕭山王府的掌中寶,身份比顧寶笙這個私生女不知道高到哪裡去。
她卻不知,她的“父親”就是眼前之人。
“南齊蕭山王?”睿王冷冷一笑,“那是什麼東西?”
不過是他借來的一個假身份罷了,又不值什麼!
“睿王殿下,你竟敢!”
睿王不理秦萱兒,那英俊儒雅的白皙面龐滿是憐惜,慈愛的看向顧寶笙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你放心,既然你回來了,爹爹就再不會讓那些阿貓阿狗欺負到你頭上來。”
睿王自稱“爹爹”,而非是父王,語氣中又飽含失而復得的溫情珍重,如慈父一般對她溫聲細語。
顧寶笙一時啞然,可看到睿王模樣的時候,顧寶笙又不由覺得很熟悉,她的五官與姜徳音很是相似,但細看之下,也略有不同。
如今見睿王的樣子,顧寶笙才驚覺,那僅有的不同之處,竟都是像睿王!
靖南王夫婦同慕容琰也一時弄不清眼下的狀況,只滿含複雜的心情焦急的問道:“睿王殿下,您所言可真……眠眠真是?”
若眼下的女兒,不是他們靖南王府的女兒,是睿王的孩子,那他們的女兒又在何處呢?
“此事都是本王的不是。”睿王緩緩開口道:“本王愛女一直遺失在外,近日纔派人接回女兒,不料正巧碰到阿琰也在尋找他的小妹。
一番錯亂之下,那下屬跟丟了人,再來與本王稟告之時,本王的女兒已經跟阿琰回來了。”
靖南王妃焦急不安:“那眠眠她到底在哪兒啊,睿王殿下……”
“王妃放心……”睿王道:“她是陪雲天大師雲遊四方去了,本王派人探查過。那孩子養父母死後,她便到了山上居住,雲天大師不受功名所累,這才年少出家,後成得道高僧,便帶了汝陽郡主下山遠遊了。
至於那玉佩,也是她同小女交好,想讓小女替她在你們二人面前盡孝心,這纔跟了阿琰回來的緣故。”
靖南王妃眼眸暗淡下來,許是猜到了什麼,不過片刻,靖南王妃的臉色就變得毫無血色。
江寒月驚訝一瞬,旋即想到,既然那慕容眠永遠回不來了,那麼,她討好靖南王妃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她剛想上前,顧寶笙的手卻早已握住了靖南王妃的手。
“母妃……”顧寶笙溫聲開口道:“您今日累了,先下去休息一會子吧,這裡,有我和父王、哥哥他們。”
靖南王妃含淚點點頭,“好,好孩子。”
話剛落,靖南王妃便暈了過去,靖南王眼疾手快的將妻子抱起來,跟睿王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將妻子抱下去了。
慕容琰神色複雜一瞬,也忙跟過去了。
秦萱兒見狀不對,暗道其中必有蹊蹺。
見睿王冷冰冰的眼神刺過來,再想起他之前罵自己阿貓阿狗,又瞧不起蕭山王府,秦萱兒彷彿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一張臉氣得鐵青,不料,她還未開口,睿王便同楚洵一樣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了顧寶笙身旁。
“先給本王的女兒道個歉。”
“您……您說什麼?”秦萱兒眼底滿是不可置信,讓她一個公主跟私生女道歉?!
——她做不到!
“睿王殿下!她不過是私生女,您……”
“誰告訴你她是私生女的?”
秦萱兒看向江寒月,江寒月額上冷汗直流,卻硬着頭皮朝秦萱兒點了點頭,表示她方纔說的話絕無半點虛假。
“睿王殿下。”秦萱兒理直氣壯的開口道:“您未娶親生子的事情,整個西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憑空多出來的女兒,不是私生女,又是什麼?”
“本王在哪裡成親洞房,難不成還要事事與你交代不成?”
秦萱兒啞然,仍是不服氣,咬牙冷笑道:“睿王自然不必跟萱兒交代,可若是睿王殿下非要讓萱兒道歉,卻不跟萱兒細講清楚她的身份。
萱兒爲何要跟一個生母不明的私生女道歉?”
秦萱兒將私生女這三個字咬得極重,極力暗示睿王,不要因爲一個私生女得罪她這個蕭山王的嫡女。
尤其,這私生女,多半都不是親的。
“黃口小兒,不知所謂。”睿王冷冷一笑:“本王曾定親宣平侯夏侯族長的女兒嘉慧郡主,後又是在南疆境內,讓南疆鬼醫作證娶親懷孕生女的。
不過戰場刀劍無眼,混亂非常,這才丟了本王的愛女,你倒是說說,你該不該給本王同嘉慧郡主這唯一的女兒道歉呢?”
秦萱兒聽完,只覺一道滾滾驚雷劈在了她頭上。
嘉慧郡主,宣平侯府……夏侯府?
西戎歷代,從太子妃到太皇太后,可都是姓夏侯啊!
只除了,她這個來和親的公主,來打破慣例。
當年先帝屬意讓睿王當太子,所以便將宣平侯嫡女嘉慧郡主賜給了睿王。
嘉慧郡主不是嫡長女,卻是宣平府夏侯家最爲貌美傾城,最爲才氣驚人的女子。
只是後來睿王上陣殺敵,嘉慧郡主紅顏薄命,一段郎才女貌,神仙眷侶的佳話這才戛然而止。
秦萱兒眼底滿是不可置信,顧寶笙怎麼可能是嘉慧郡主同睿王的女兒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顧寶笙的身份豈不是名正言順,高貴非常了?
秦萱兒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可睿王卻非要她承認不可。
“怎麼?萱兒公主如今知曉了本王小女的身份,還是不肯道歉嗎?”
秦萱兒不肯鬆口,“可她是南齊顧丞相府的顧寶笙!這一點,睿王殿下又如何解釋呢?
她跟顧寶笙……那可是生得一模一樣啊!睿王殿下。”
睿王不以爲意,負手站在一旁。
好整以暇的笑問道:“顧寶笙?本王聽說她如今臥病在牀,並未外出,倒不如公主你說說,憑何認定,本王的女兒便是顧寶笙呢?
如果本王的女兒是顧寶笙,那你們南齊那個待在顧府的顧寶笙,又是誰呢?”
秦萱兒被這一問,登時啞口無言,面如土色。
是啊,她只一心想着拆穿顧寶笙的身份,不讓顧寶笙留在西戎當靖南王或是睿王的女兒,卻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那便是,南齊那個,由高迎秋假扮的顧寶笙,可是她親自主導設計貼了麪皮矇混過關的。
秦萱兒還想起另一件更爲重要的事,慕容琰的馬車當日出雲州城,小竹子親自帶人攔截……中途,可就是因爲她出現的緣故,纔沒有仔細搜索那輛馬車。
而那輛馬車上坐着的——正是顧寶笙!
也就是說,顧寶笙能到西戎,當靖南王府的汝陽郡主,是因爲她的緣故!
顧寶笙能認祖歸宗,當睿王的女兒,更是她的緣故!
如果她現在非說這顧寶笙是真的,那怎麼解釋南齊那個假的顧寶笙呢?
她一手促成顧寶笙帶着那驚天秘密到了西戎,景仁帝若是知道此事,只怕她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了她解氣啊!
一想到她今日前來不但沒有收拾顧寶笙,反倒把自己繞了進去,秦萱兒滿臉都是不甘。
可看清了形勢,秦萱兒也知道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譬如,南齊的顧寶笙,就是顧寶笙,西戎這個……只能是……跟顧寶笙神似的,睿王和嘉慧郡主的——掌上明珠!
她還要在西戎立足,自然不能把睿王得罪死了,一個口頭上的道歉罷了,她還受得住。
秦萱兒這樣一想,彎着的腰便微微直了一些,語氣不善道:“本宮方纔不知你是睿王殿下的嫡女,多有得罪,還望你見諒。
本宮身體不適,就先跟楚世子殿下回驛館了。”
這顧寶笙跟睿王實在太像父女了,她一定要弄清楚,顧寶笙的父母,到底是南齊的顧明遠和姜徳音,還是西戎的睿王和嘉慧郡主!
若是前者,她便要跟楚洵商議一番,將顧寶笙夥同西戎睿王假扮父女,實則高密的行徑告訴景仁帝,讓景仁帝處置顧寶笙。
若是後者,那更要從長計議了,她可以讓哥哥讓人將這睿王的女兒劫走,用顧寶笙來威脅睿王交出西戎的權力。
到時候,等父王和哥哥得勝歸來,她便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便能挽着楚洵的手親自去看顧寶笙那個階下囚了!
秦萱兒一心想着自己腦中的事情,忽覺彎着的腰有些許不適,涼風一吹,腹中翻騰隱有作嘔的痛楚,忍不住的便將腰直了起來。
料想她也已經道歉,應該無事了,便不等睿王讓她起來,自己就先起身扶着飛花的手,打算叫楚洵跟着她一塊兒走了。
可剛要起身,便從斜裡飛來一枚紅果子,“啪啪”兩下,搭在她的膝蓋處。
“砰”的一聲,秦萱兒直直跪了下來,正巧跪在顧寶笙面前。
秦萱兒疼得齜牙咧嘴,只覺一雙膝蓋骨都要碎裂了。
她疼得眼淚汪汪,咬牙道:“睿王殿下,本宮都已經跟您的女兒道過歉,您還要怎樣?”
睿王見秦萱兒面色毫無悔改之意,眼底仍舊對顧寶笙惡意滿滿,不禁暗暗恨極自己。
爲何當時如此有眼無珠,將這樣的人當成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搶走了女兒多年的錦衣玉食,父兄疼愛還不夠,還覬覦女兒的未婚夫!
睿王沉下臉來,心中算定,勢必要好生教訓她一番,當下便冷聲道:“本王方纔說的賠禮,這道歉,不過是第一個要求罷了。”
“睿王殿下,本宮……是公主!”
他還想怎麼處置自己不成?
“公主又如何?”睿王冷笑道:“犯錯就該受罰,欺負了本王的女兒,你還想就這樣一走了之不成?
來人,上刑!”
但見兩下不知何時一下子便多了許多身着黑衣的女子齊齊圍在了秦萱兒身邊。
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將一條長凳擺在了花廳之中,毫不留情的便將秦萱兒拖拽着,讓秦萱兒趴在了長凳上。
不等秦萱兒叫出聲來,早有一團手帕堵了她的嘴,手腳也被人用繩子老老實實的綁上了。
乍一看去,頗像鄉下春年那待宰的豬一般,不住的掙扎,偏偏宿命已定。
江寒月一見身爲公主的秦萱兒尚且自身難保,那自己這等低微身份,豈不是更要性命不保了?
她只想讓秦萱兒幫自己出氣,可沒想過要陪她共赴黃泉啊!
想到靖南王妃眼下恐怕正是傷心之時,江寒月打定主意要討好她,再回從前,當下,便想趁人不注意時,從旁退走。
可剛往後退一步,被綁在長凳上的秦萱兒便被人解開了繩子,躺在地上,痛苦的捂起肚子來,飛花連忙過去照料。
江寒月定睛一看,那裙襬下方,竟然有些淡淡的血跡。
不等她反應過來,睿王的人還有京兆尹王用的人便齊齊將這花廳圍住了。
“微臣拜見睿王殿下!”王用急急的走進花廳,行了個禮,一見地上那痛苦萬分的秦萱兒,再從手下人那兒接過畫卷一看,登時道:“就是她!”
睿王裝作不知,道:“王大人先起身吧,你來王府,是爲了拿她不成?”
“正是如此啊。”王用起身忙道:“方纔一整條賢明街的人都來官府報案,說是有人縱馬行兇,踩上了不少百姓的瓜果蔬菜不說,其中還有幾個小孩兒差點兒命喪馬下!
下官身爲百姓的父母官,自然該將這等猖狂之人緝拿歸案,還請睿王殿下容許微臣將她帶走,以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睿王沒開口,楚洵便接過話頭淡淡道:“此事恐怕不妥。
她是自南齊來西戎和親的萱兒公主,若是被帶回審問,王大人如何與南齊和西戎的兩位陛下交代?”
“這……”王用爲難了。
靖南王府門外可是有不少百姓跟着過來的,都道是南齊哪個女官爲所欲爲,可沒想到她是來和親的正主啊!
一則,和親公主一來就是在驛館待着,未經正德帝允許,臣子自然不能隨意去見,便是見,那肯定也是見楚洵,他們無從得知秦萱兒的相貌。
二則,按照規矩,和親公主進宮前,不能隨意外出。
這和親公主,不但不乖乖待在驛館,反倒大搖大擺的出門,縱馬行兇!
實在是……
王用嘆了口氣,剛想抓個替罪羊交差,可一見秦萱兒疼得滿地打滾,額冒冷汗,不禁訝道:“公主殿下這是怎麼了?哎呀呀,快請王府的醫女們來診治啊!”
可別他還沒把這和親公主抓到牢獄裡去,這和親公主反倒倒打一耙讓自己烏紗帽不保啊!
秦萱兒疼得腦袋發暈,根本無法思考,可一旁的飛花卻是嚇傻了眼。
她跟着秦萱兒長大,自然知道,秦萱兒來葵水並不會腹痛難忍,加之,之前秦萱兒用了秘藥,主僕二人也算好了月份的。
若是……若是事成,那眼下,這根本不是什麼身子不適,而是懷孕了啊!
飛花坐在地上將那底下的血跡掩蓋好,抱着秦萱兒的身體瑟瑟發抖道:“我家公主沒事,不過是寒症,一會兒回了驛館便好了。”
要是讓這王府的醫女診脈診出來,那可怎麼辦啊!
王用一聽,登時鬍子氣得高高翹起,“你這婢女,真是太不忠心盡職了,主子這樣難受,竟還不許醫女來看。定然是包藏禍心,說不定公主殿下腹痛難忍,還有你從中作祟的緣故!
來人,將這婢女給本官架走!
務必讓醫女好好兒診脈!”
飛花被人拖走,正巧秦萱兒裙襬滾在身下,又是將那血跡蓋住了。
王用沒看到血跡,只當是秦萱兒吃壞了肚子,可,等王府的十來位醫女一一診脈後,均是臉色古怪,連連搖頭。
王用便擰起了眉頭,暗道恐怕事情不簡單了,剛想讓那些醫女先下去,他之後再問病情,睿王卻搶先一步開口嘆氣道:“可是萱兒公主被本王方纔派人打了一板子,將人給打壞了?
若真是如此,那本王實在難辭其咎,該立即進宮向皇兄請罪啊!”
王用一驚,咋舌道:“您……您方纔派人打了公主殿下?”
睿王點頭,“不錯,這公主欺負本王小女,卻不思悔改,變本加厲,口出惡言,本王實在忍無可忍,這才命人動手。
若是她真的因這一板子身有不適,本王也是……”
睿王嘆了口氣,楚洵便淡淡開口道:“既是如此,便讓這些醫女說說公主身患何病,到底是不是睿王殿下的過錯吧。”
王用覺得不太對,可還沒反應過來,楚洵的手下早已讓醫女一一跪在地上,稟告病情了。
“你說,公主殿下身患何病?”凜四抱着刀,十分嚴肅的開口問道。
醫女們個個閉口不言。
凜四便道:“既然都不說,那便寫出來,若是寫的全然不同,不是一種病症,那便自裁謝罪吧!”
說完,便讓人拉開了醫女們之間的距離,又讓人用黑布蒙了她們的眼睛,塞了一隻蘸墨毛筆到她們的手上,讓她們將病情寫在地上鋪好的宣紙上。
王用眉頭緊皺,“王爺……這這不大好吧。”
這萬一診脈診出來什麼疑難雜症,又或是真的那屁股被打壞了,那西戎豈不是脫不了干係了?
睿王淡淡看他一眼,並不回答。
可一旁被堵了嘴巴的飛花卻嗚嗚嗚的叫喚起來,試圖將疼痛不已,腦袋發暈的秦萱兒叫醒。
王用撫着鬍鬚有些焦躁不安,等凜四將醫女們寫的紙張收到托盤中,讓王用陪睿王、楚洵查看的時候,王用整個人都嚇懵了,舌頭打結道:“這……這不可能吧?”
十來個醫女,十來張紙上,俱是不約而同的寫了兩個字:“有孕”!
和親公主還沒成親,還是黃花大閨女,哪兒來的孩子啊!
楚洵命人將飛花鬆開,那飛花一下子便撲到了秦萱兒身旁,嚶嚶嚶哭起來,又從袖子中拿出之前在驛館扎醒秦萱兒的銀針來,將她扎醒。
這種事,她一個婢女,怎麼承擔啊!
秦萱兒被針一刺,腦子中的神思回來些許,一擡頭,便見王用一張又一張的紙不停翻看,幾乎是要將那紙張看出個洞來。
午後陽光明媚,那些紙張上,一共也只有兩個字,黑白分明,極好辨認。
因而,秦萱兒眯了一下眼睛,便很快看出了那寫的內容是什麼。
這一看,大吃一驚下,整個人都忍不住往上擡了一下身子。
王用翻看完,不禁是驚怒交加,他身爲父母官,捉姦拿贓的案子辦過不少,可是這……身爲和親公主,竟如此不知檢點,懷着身孕來和親的事兒,他還是頭一遭碰上!
不過轉念一想,這和親公主既然連當街縱馬行兇的事情都幹得出來,這等苟且之事,恐怕她也習以爲常了吧?
王用一氣之下,便拱手對睿王道:“睿王殿下,此事重大,又是您和楚世子殿下,還有下官一同發現的。
還請兩位殿下能隨下官一同面見陛下,將這萱兒公主帶到宮裡,將此事說清楚。我們西戎,絕不收這等……這等……傷風敗俗之人!”
他雖疑心是睿王有意爲之,是爲給女兒出氣,可是,這南齊的楚世子也在,總不至於,那楚世子要胳膊肘往外拐吧?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京兆尹,這或是吵架,或是有合作的事兒,自然是讓兩尊大佛自己去了!
話落,王用又讓醫女給秦萱兒止住血,畢竟,一會兒外面人多口雜,一路血水淋漓的過去,未免太惹人注目,讓人懷疑了。
無論結果如何,眼下面兒上,都還是先得瞞着。
睿王和楚洵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異口同聲道:“這是自然。”
醫女紛紛上前給秦萱兒喂藥,扎針。
可一旁被喂完藥的秦萱兒卻傻了眼,楚洵……楚洵怎麼能答應讓自己進宮呢?
她懷的孩子,可是楚洵的啊!楚洵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認?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哭喊出聲的,“子珩!”
秦萱兒淚珠滾滾落下來,哭道:“萱兒懷的孩子是你的啊,你究竟是誤會萱兒同旁人有染,還是不想要萱兒和萱兒這個孩子?
若你果真不喜歡萱兒,當初又何必碰萱兒呢?萱兒以性命發誓,萱兒此生只有過你一個男子,絕不可能懷他人的孩子啊!”
若是楚洵不知道孩子是他的,她此番便是賭咒發誓,表明自己清白,若是楚洵知道這是她的孩子,卻想讓她進宮一個人受罪,她也斷然不許。
“生同衾,死同穴”,這輩子,她都要跟楚洵在一起。
更何況,楚洵身份尊貴,便是西戎正德帝知曉自己懷了楚洵的身孕,恐怕也不過一笑了之,大手一揮,成全她和楚洵,再另外換一人過來和親就是了。如此一來,正好讓她如願以償。
秦萱兒含淚,一臉柔弱的看向楚洵。
楚洵淡淡道:“公主殿下怎如此確定,你的孩子是楚洵的?”
“我……”秦萱兒臉上染上一抹羞紅,她頓了好一會兒,才羞道:“一月多前,萱兒在寧遠驛館犯了寒症。
當時,是萱兒的婢女絲雨,哦不,是飛花親自派人請子珩你過來用內力幫萱兒治療身子的。
除此之外,萱兒的房間可從無一位男子踏入其中。
這一點,子珩你看守萱兒,自然更清楚了不是嗎?”
秦萱兒滿眼希冀的看着楚洵,羞道:“子珩……你……你素來是頂天立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男子漢,怎能連自己做過的事都不承認了?萱兒……真的沒有同旁的男子接觸過啊!”
楚洵意味深長的輕笑了一下。
“萱兒公主……”楚洵緩緩開口道:“你的婢女既然告訴你她親自請了本世子過來。
那她,有沒有告訴你,本世子那晚去找雍州城的李將軍賽馬喝酒,一夜未歸呢?“
秦萱兒臉上嬌羞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
楚洵那晚不在?
這怎麼可能呢?
如果楚洵不在,那當晚跟她恩愛纏綿的人是誰?她第二日起牀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又是誰弄出來的?她肚子裡懷着的孩子,又是誰的?
秦萱兒不相信,僵着笑容道:“子珩……你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呢?
萱兒肚子裡懷着的,可是你的親生骨肉。
都說‘虎毒不食子’,你就真的如此狠心不認它?”
秦萱兒雖然還在笑,可是在場的衆人都看到了,那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楚洵淡淡道:“萱兒公主,本世子似乎一直忘了告訴你,本世子自小便對天發誓,此生只愛一人,只娶一人,只與那所愛一人孕育子嗣。
本世子從未喜歡過萱兒公主,更是從未踏足你的房門,何來會有碰萱兒公主一說?”
“可是那晚明明就是你……秦萱兒滿面通紅道:“明明就是你來我房中的啊!”
“公主確定?”
“什麼意思?”秦萱兒不懂。
“公主問本世子,倒不如審一審這婢女,還有寧遠客棧的所有護衛。問問本世子當晚到底去了哪兒。”楚洵淡淡道:“不過本世子也可告訴公主一句,當晚同李將軍賽馬之時,正是雍州盛事的賽馬節。
雍州不說全城百姓,但過半數,是可以爲本世子作證的。”
秦萱兒聞言,下意識的看了眼楚洵,見他面色如常,冷漠依舊,又下意識的看向了飛花。
飛花咬着下脣,瑟瑟發抖,被秦萱兒這一看,身子登時忍不住的往後縮了一縮,那眼睛躲躲閃閃,俱是驚惶不安。
“不……”秦萱兒呵呵勉強笑了幾下,搖頭道:“這不可能,子珩你一定是在騙我!飛花也一定是在幫着你說謊!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
碰她的人怎麼可能不是楚洵呢?那晚明明就是楚洵一聲聲的親暱的喚她萱兒啊!
睿王冷冷看了眼秦萱兒,沉聲道:“本王看這婢女十分可疑,王大人,倒不如,你先審她一審,本王同楚世子好生看着。若是這婢女是被他國收買的棋子,試圖挑撥離間,挑起戰亂,那果真是千刀萬剮也不爲過啊!”
王用自然也想到這一點,無論婢女是誰的人,總歸都是破壞了南齊西戎和親一事,罪無可恕的罪人,的確是該好好兒審問一番的。
當下王用便讓人燒紅了一塊烙鐵拿了上來,又在門外鋪了一層碳火。
“來人,將她帶出來跪着,若是跪着不說,便用烙鐵幫她開開口!”
兩個捕快登時將她提了出來。
飛花原本就是貪生怕死之人,北堂竟用一把刀都能讓她投誠,何況眼下這燒的紅通通的碳火,烙鐵?
單單是看着那一地閃着的火星子,飛花便嚇得渾身發抖了,何況那一柄直在自己面前晃悠的烙鐵?
簡直像是隨時都能讓自己變成醜八怪,變成瞎子啊!
兩個捕快將飛花拖過來,等她站定在一地碳火前時,“滴答滴答”,細微的水聲響了起來。
一股淡黃水漬便從地上蔓延開,隨之一股尿騷味兒也漸漸散開來。
“奴……奴婢招……”飛花嚇得一臉慘白道:“奴婢招……奴婢……什……什麼都招!”
“既如此,還不快速速招來?”
王用朝一旁的捕快遞了個眼色,那捕快登時又將烙鐵在飛花眼前晃了一晃。
“萱兒公主肚子裡懷着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你趕緊的,說!”
烙鐵晃動得厲害,好幾下都幾乎要擦到她的臉上,讓她毀容,最後一下,直接是要貼在她的眼皮上。
飛花一閉眼,一咬牙,大聲道:“是八殿下!”
“誰?”
“是……是西戎的八殿下!”
地上的秦萱兒聞言,支撐着上半身的手不由一抖,整個人都往前趴了下來,眼底滿是慌亂不信。
“不可能的。”她懷的孩子明明就是楚洵的,怎麼可能會懷上那個北堂竟的孩子呢?
她寧願楚洵知道這是他的孩子卻不認,都不願這孩子是北堂竟的!
北堂竟那種人,她看都看不上,憑什麼碰自己?
一旁看熱鬧的江寒月也是不敢相信,她暗中同八皇子北堂竟往來已久,自然本着嫁到八皇子府上的打算爲八皇子籌謀的。
可如今,八皇子竟然連和親的公主都碰了,她還怎麼籌謀啊!
秦萱兒來西戎,皇上並未說是讓她嫁給自己還是嫁給自己的兒子。
如果……如果皇上的打算是將秦萱兒自己收用了,那北堂竟豈不是做了天理不容的亂倫一事?
她再籌謀,那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江寒月躲在後面,不敢出聲,只靜靜的聽睿王同楚洵還有王用一起商議此事。
原因無他,飛花是個嘴裡藏不住事情的,不等利誘,一番威逼之下,早已將秦萱兒暗算楚洵,北堂竟假冒歡好一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聽完,王用的鬍鬚都捻斷了好幾根。
好麼,這叫什麼事兒?
流水無意,落花有情,碰上了那郎有情,這妾無意,硬生生的來了一出偷樑換柱的把戲!
說起錯處來,那是南齊西戎各自擔待一半兒。
和親公主不該水性楊花,西戎皇子也不該到處摘花。
至於楚洵,人家那是正正經經的派了下屬守着,但是被北堂竟的人“迷暈了”啊!
秦萱兒有錯在先,北堂竟身爲“護花使者”護送和親公主,卻見色起意,監守自盜,誰都不對。
既如此,那這事兒,便睿王和楚洵自己商量着怎麼跟正德帝說吧,反正,他王用是已經審問完畢,不想再摻和進去了。
王用拱手道:“既然水落石出,那下官便……”
“此事還要勞煩王大人一同進宮面見陛下的。”楚洵淡淡開了口道。
“楚世子的意思是?”
“此事雖然南齊西戎各有責任,但本世子身爲護送和親公主之人,沒能阻止八殿下行事,也確是失職。所以……”
楚洵看向顧寶笙,眼底帶了淺淺柔和的暖意道:“本世子願將功折罪,不負此和親一行。”
睿王咳嗽了一聲,不滿的暗暗瞪了他一眼。
楚洵卻自顧自的開口道:“本世子願做這和親之人,與睿王殿下的女兒結成連理,讓兩國重修舊好。”
“什麼?”
站着的王用同趴在地上的秦萱兒同時瞪大了眼睛,萬分吃驚的看向楚洵。
睿王心有不滿,只是暗衛將楚洵同女兒的事都事無鉅細的跟他呈報了上來。
雖然這狼崽子沒經過自己的允許,便叼走了寶貝女兒,可他願意用身家性命相護,事事以女兒爲先,也勉強算得上是佳婿一名。
再見女兒看楚洵的目光也是十分溫柔,睿王再不捨,再不滿,眼下也不敢當着女兒的面對楚洵大打出手。
只是問道:“那楚世子的意思,是要做我睿王府的上門女婿了?
還是說,讓本王的寶貝女兒去南齊生活?”
這一點,纔是睿王最爲關心的。
他不想才認回失而復得的女兒,便又要千里萬里的分別。
楚洵知曉岳父大人的不捨,也是順着話道:“除了她,楚洵一生無慾無求。
她在哪兒,楚洵便在哪兒,生死相依,以命相護。”
睿王勉強滿意的點了點頭。
地上的秦萱兒卻早已一臉慘白,目瞪口呆。
楚洵,就那麼喜歡顧寶笙,喜歡到願意生死追隨嗎?那她呢,她算什麼?
難道……秦萱兒突然有個不可置信的想法。
難道說……她,只是楚洵想娶顧寶笙,利用的墊腳石嗎?
對上凜四嘲諷的笑容,秦萱兒的心跌到了谷底。
279章 處置萱兒寒月,侯府認寶笙
清菊飄香,秋風送爽。
然而趴在地上的秦萱兒卻毫無心情欣賞靖南王府的旖旎風光,如同一灘毫無生氣的污泥一般鋪在地上。
王用瞧了眼秦萱兒,不由眉頭一蹙,依着他多年辦案的經驗,這種女人,要麼就是心狠手辣會自行了結,要麼就是毫無人性拖別人下水。
他不敢多待,便忙道:“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下官還是趕緊同王爺還有楚世子殿下同去面見陛下吧。”
事情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睿王同楚洵也正有此意,只是專等着王用開口。
江寒月見睿王和楚洵均是淡淡點頭,心裡捏着一把汗,她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啊?
提着裙襬剛要同那兩個老嬤嬤一起想悄悄溜到靖南王妃的屋子裡,打算去討好一番,纔剛轉了個身,面前便是一把鋒利鋥亮的繡春刀橫在了她的身前。
江寒月嚇得花容失色道:“楚……楚世子殿下……臣女……臣女可什麼罪都沒犯啊!”
楚洵淡淡譏諷道:“沒罪?”
江寒月身子抖了一抖,硬着頭皮道:“臣女真的……”
“凜四!”
楚洵一聲令下,凜四便笑眯眯的走到了江寒月面前,拿着一疊審問出來的證詞在江寒月面前晃了一晃。
“江姑娘,您口口聲聲說您無罪,可方纔咱們錦衣衛同靖南王府,睿王府的下屬都是一起查過一番的。
您……可是跟八殿下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啊!
暗害郡主落水,慫恿公主鬧事,一件件兒的,可都是殺頭大罪,您一件兒都脫不了干係!
敢問您,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呀?”
江寒月看到那一疊按了手指印兒的證詞,一張臉登時嚇得慘白,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竟然……全都問出來了!
王用一向最恨女子蛇蠍心腸,見這江寒月看着溫溫柔柔,背地裡卻做出這些陰狠之事,當下便要將江寒月押下去。
不料,楚洵卻道了一聲“慢着”。
“楚世子?”
“王大人,她雖害人,不過到底是八殿下的人。如今又知道了公主懷孕一事,焉知她在牢獄中不會大肆張揚?”
王用聽楚洵一說,登時便讓人將江寒月押回來。
好麼,江寒月跟八皇子不清不楚,秦萱兒又跟八皇子珠胎暗結,若是單單處置了江寒月,到時候旁人問起來,藉口也不大好找啊!
說她謀害郡主公主,江家面上無光,說她知道公主懷孕,兩國顏面掃地。
楚洵的意思,王用算是徹徹底底的明白了,都是八皇子的人,那就進一家的門!
把江寒月跟秦萱兒都送到八皇子那兒,總是一點兒差錯都沒有了。
地上的秦萱兒一聽楚洵不但不救自己,還要把自己送給別的男人,一路馬車顛簸,又被打了一板子,險些流產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站着的江寒月也是搖晃着身子像是枝頭枯黃樹葉一般搖搖欲墜。
是,她是終於能夠名正言順的跟在八皇子身邊了,可她……怎麼就那麼時運不濟啊!
如果不是這個什麼睿王的女兒到了西戎……她還是陪在靖南王妃身邊的名門貴女,惹一衆西戎貴女都欽羨不已,甚至嫁給八皇子做正妃,那都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兒,江寒月眼底不由閃過一道怨毒寒光。
不過,她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在睿王府、靖南王府,還有錦衣衛這三隊暗衛的眼中。
不等江寒月想出怎麼收拾顧寶笙的法子,三隊暗衛早已悄悄下去佈置防備了。
因着事情萬分緊急,需即刻進宮,楚洵同睿王、王用都沒在靖南王府多待。
“好好兒在靖南王府休息一會兒。”楚洵眼帶不捨,溫聲囑咐道:“一會兒請完聖旨,便會立刻回來接你。”
睿王不悅的瞪了楚洵一眼,走過來,把楚洵擠過去了些,語氣有些委屈:“笙笙啊……你……不跟爹爹回去嗎?”
他不能勉強女兒,但似乎這個女兒跟嘉慧一樣,十分心軟,他這個親爹,裝一裝,應該還是能將女兒騙回家的。
顧寶笙略微詫異的看了睿王,方纔還殺伐果決的模樣,轉眼便這樣可憐巴巴,像被誰欺負了的一隻大狗一般,在等着主人摸腦袋。
顧寶笙不由暗自搖頭,眼下睿王是以爲自己是他的親生女兒,這纔對她十分友好疼愛,若是有朝一日知道她並非顧寶笙,恐怕會請什麼得道高僧燒了她,將顧寶笙的魂魄召喚回來吧?
只是,無論將來如何,現在,她佔了顧寶笙的身子,也總該替她盡一盡孝道。
顧寶笙沒有多問她爲何會是睿王女兒的緣由,楚洵眼下也沒有解釋。
他知道小妻子素來聰慧,既然從鬼醫口中得知了顧明遠從未碰過姜徳音的事情,而蕭琛又讓她叫哥哥,睿王又要認她爲女,答案是什麼,早已不言而喻。
睿王同楚洵都是謹慎縝密之人,知道正德帝暗探頗多,等顧寶笙的身份泄露出去,不免會引來災禍,因而,兩人便親自先到西戎皇宮裡,先好好兒跟正德帝說了一番話,打算容後再親自接顧寶笙回府。
不料,就這一時半會兒,便有人得了消息,轉眼就上門鬧事了。
“什麼?睿王的親生女兒回來了?”
宣平侯府的侯爺,夏侯家的族長夏侯全聽到底下人的從宮中傳來的消息,登時便將手中的狼毫筆擱下,隔着那一道花鳥蟲魚屏風,便將下屬手中的紙,吸到了自己手掌心上攤開細看。
夏侯全生得濃眉大眼,輪廓硬朗,很有幾分英勇將軍,讓人敬畏的樣子,只是眼底不斷閃爍的精光,卻使這凜然正氣大打折扣。
看畢信件,“譁”的一聲,他手中登時騰起一團藍色火焰將那信件燒得一乾二淨,點點灰燼從他手中乖乖順着一道風飄到了桌上的一個小竹筒中,竟無一點碎屑飄落在地。
“好啊!好啊!真是好啊!”宣平侯眉眼狠厲的冷笑起來,“可真是本侯的好女兒啊……竟是連本侯都被那假死騙了!”
睿王是先帝最寵愛的皇貴妃所生之子,又是先帝最小的孩子,自然是被百般疼愛,寄予厚望的。
甚至剛出生,便封爲睿王,賞賜了府邸。
西戎世家高門嫡女,個個才貌雙全,可先帝卻是千挑萬選,纔將天香國色,博學多才的嘉慧郡主定爲睿王妃的。
睿王同嘉慧郡主甚至可以說是從小一塊兒長大,更準確的說來,嘉慧郡主是讓睿王一手帶大的。
此舉也是先帝允許的,爲的,便是怕宣平侯府居心叵測,覬覦皇位,教歪了嘉慧郡主去謀害皇子。
如果嘉慧郡主只是他宣平侯一個普普通通的嫡女,宣平侯必定是毫不猶豫,眼都不眨把人送到睿王府。
可偏偏,嘉慧郡主這個女兒卻是天生鳳命,西戎聖女的命格,身上的血液,是能開啓西戎寶藏之門的。
夏侯家擁有西戎聖女血脈、命格之人,世所罕見,等上百年,恐怕纔有這一位。
夏侯全不是甘於平庸之人,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親生女兒是聖女,如何肯甘心依照祖訓將人送給西戎下一代的皇帝手中,扶持皇帝坐穩皇位呢?
他想自立爲王,呼風喚雨,但可惜,這個女兒從小是養在睿王府上的,跟睿王日夜相處,如何肯跟他一條心?
而睿王呢,先帝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能文能武,多智近妖,等這樣的人當了皇帝,還會放過夏侯家嗎?
要知道,嘉慧郡主的母親可是活活被夏侯一家氣死的,扶正的蘭姨娘更是個中主謀。
女兒不肯,未來女婿更將他們夏侯一家視作仇敵,夏侯全如何能坐以待斃?
因而,在先帝重病之時,他便同當今正德帝一同籌謀了一番,故意挑起了南齊西戎之戰,讓睿王外出打仗。
而後,則是將嘉慧郡主偷偷的送到了正德帝的府上。
夏侯全想的是一石二鳥的好計,想等睿王死在戰場上,等嘉慧郡主同正德帝成親之時,再將正德帝也殺了,他自己來做這個皇帝。
可竟不料,嘉慧郡主在正德帝當時的周王府上,呆了不過半日,便香消玉殞。
正德帝又是萬分惋惜,又是埋怨非常,只怪他夏侯全做事太過沖動,沒有好生勸導嘉慧郡主一番,讓她想通。
沒了女兒的血做開寶藏的“鑰匙”,恰巧先帝當晚又駕崩,夏侯全除了站隊正德帝,別無選擇。
原以爲,嘉慧郡主死了,睿王也定然心灰意冷,會揮刀自刎,可誰知,不過一月,那睿王又從戰場上殺了回來,矛頭直指夏侯府。
鬧得夏侯府這些年來無一日安生,就連蘭姨娘,現在的宣平侯府夫人的嫡長女靜嫺皇后在宮裡也時時被睿王擠兌,常常受氣。
偏偏,睿王欺負他們是理直氣壯的,因爲夏侯府害死了他的未婚妻!
讓夏侯府和靜嫺皇后,乃至正德帝都是有苦難言。
可現在呢?睿王說什麼?他早在之前就同嘉慧郡主在南疆成親生子了,只是因爲種種原因,那孩子丟了,現在才找回來。
那他們夏侯府這些年來,不得不“唯唯諾諾”受的一肚子氣怎麼算?
“侯爺!”下屬阿金提議道:“不如我們便說是睿王強迫嘉慧郡主生下孩子……”
“蠢材!”夏侯全氣得腮幫子發抖,怒氣沖天道:“他既然敢把孩子帶回來,自然是早就想好了萬全之策!”
睿王原本就是嘉慧郡主的未婚夫,當年上戰場的時候,還是因情況緊急,拜了一半天地,從喜堂之上走的。
只差一點兒就能成親,還是先帝親自賜婚,哪兒來的強迫不情願?
而且,照時間和睿王的說法看來,多半那孩子在他們成親之前,在睿王帶嘉慧去南疆遊玩之時就有了的!
夏侯全並不知顧寶笙何時何地出生,只是照着自己的印象,不住的胡亂猜想。
真是失策!夏侯全恨啊!
枉他藉口嘉慧郡主身體不適,不宜生子,硬生生將嘉慧郡主拖到十八九才準她嫁給睿王,誰知道,睿王竟然早就跟她……
夏侯全只是暗自慶幸,嘉慧死得早,只給睿王生了個女兒,沒生兒子。
嘉慧早已去世,睿王又癡心不改,那便萬萬不可能碰其餘的女子,再生下兒子繼承皇位。
眼下認回來那女子,聽說年紀尚小,又是從小漂泊無依的。
這樣的孩子,自然更看重家中溫暖,親人疼愛了。
夏侯全摸着鬍鬚慢慢的想了一會兒,不禁冷笑出聲:“去,這便準備豐厚的禮物,本侯要親自去靖南王府走一趟!”
他輸給睿王一次,可不會再輸第二次了!
嫁到南齊有什麼好的?離家萬里,無親無故。
西戎不是有北堂離那般英俊風流的男子麼,他還不信這個外孫女兒不動心!
再者,他是長輩,那孩子理應孝順他!
夏侯全想的很美好,只道那認回來的北堂笙,也就顧寶笙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孩兒,容易哄得很。
他當年沒有成功的計劃,在那北堂笙身上,一定能夠實現!
因而,當下便命人收拾了一馬車的金銀珠寶和綾羅綢緞,還有不少小玩意兒,一路風風火火的往靖南王府趕去。
靖南王府
日影西斜,花影搖曳。
向晚秋風裹挾着金菊香氣從窗格中陣陣飄來,將屋中的中藥氣味慢慢吹散。
“咳咳咳!咳咳咳!”躺在牀上的靖南王妃被那中藥一嗆,一張蒼白的臉咳得通紅。
她將藥碗推出去,“端下去,本妃不喝!”
“王妃娘娘!您若是不喝,一會兒王爺同世子殿下回來,可是饒不了奴婢們的啊!”
底下丫鬟憂愁的勸道。
方纔睿王同楚世子還有京兆尹王大人進宮的事情傳到了靖南王和世子爺的耳中,靖南王妃可是藥都不喝就讓丈夫兒子到宮裡去幫睿王的女兒說情了。
重病不喝藥,那該如何是好?
即便衆人知道,這是心病,奈何沒有心藥醫治啊!
誰讓那個容顏絕色,脣紅齒白的小姑娘是別的王府的孩子呢?
底下送藥的丫鬟一時發愁不已。
馬嬤嬤擺了擺手,剛要動手自己親自喂藥,就見那藥碗被一雙纖纖玉手捧在了手心兒裡。
那藥碗是羊脂玉所做,可少女細膩瑩潤的一雙手竟比那玉碗還要通透潤澤。
“郡……”馬嬤嬤張口欲喚她。
顧寶笙卻是搖了搖頭,示意讓她們都出去。
馬嬤嬤用懇求的目光望着顧寶笙,待顧寶笙看清她眼中的請求,又輕點了下頭後,這才忙下去了。
這個孩子,一月來,同王妃相處得極好,向來不苟言笑,清冷如仙的王妃,臉上也漸漸有了笑意,不似那般冰冰冷冷,毫無生氣的人了。
馬嬤嬤甚至覺得,即便王妃知道這不是親生女兒,也是願意養着她,將她當親生女兒來看的。
只是……馬嬤嬤踏過門檻,轉身關上房門,眉頭不由緊緊皺起,眼眸也是不盡無望之色。
人家是睿王的女兒,睿王那般護短,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兒認王爺王妃爲爹孃呢?
這樣一想,出門的馬嬤嬤不禁一路搖頭嘆氣的下去了。
屋內
靖南王妃沒聽到聲響,剛要斥責,卻見一隻雪白的小手握着湯匙,將藥送到了自己嘴邊。
“本妃……”靖南王妃剛扭頭一看,眼裡忍不住便涌出了淚水,“眠……”
她張了張口,又將話咽回去,帶了些哽咽笑道:“好孩子,你乖乖在花廳等你父王回來便是了。
娘……咳咳……本妃身子弱,恐是染上了風寒,若是傳染給你,反倒不好。
你身子一向弱,快些出去吧。”
她見到這個孩子時有多激動不已,眼下就有多傷心難過。
睿王說得委婉,說她的眠眠隨同雲天大師雲遊四方,可是……可是她的眠眠是受驚早產,怎麼可能有那雲遊四海的精力?
睿王同她丈夫靖南王是八拜之交,自小一起長大,自然不會騙他們什麼。
也因此,這善意的謊言只有一個解釋,那便是,她的女兒早已不在人世,化爲煙,化爲雲,化爲雨,化爲霧,早早的,便從這世上消失了。
靖南王妃只是難過,只是悔恨,爲何……爲何老天爺連她補償女兒的機會都不肯給,哪怕只要讓她再見女兒一面,陪女兒一刻,那也是此生無憾的呀!
靖南王妃想着想着,便忍不住低下頭,淚水瑩然起來。
顧寶笙嘆了一口氣,將藥碗擱在一旁的小几上,從懷裡取出一方柔軟的絲帕輕輕爲她擦拭眼淚。
“眠……”
少女伸手將靖南王妃抱在懷裡,這一抱,靖南王妃想起逝去的女兒,再也忍不住,不會兒,便淚流滿面。
顧寶笙一面給靖南王妃擦眼淚,一面輕聲安慰她。
“你……”靖南王妃哭了許久,這才收了眼淚,握着她的手道:“孩子,我方纔聽底下人說,睿王同楚世子都叫你笙笙,那日後,我可否也叫你笙笙?”
“自然可以。”
“好。”靖南王妃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好一會兒,可一開口,便又忍不住哽咽了,“笙……笙,你能否告訴我……眠眠……眠眠她到底……”
靖南王妃幾乎是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將話問出來,“眠眠到底怎麼去世的?”
顧寶笙垂眸,她遇到慕容眠的時候,慕容眠已經毒入心肺,藥石無靈了。
能趕在慕容琰之前,將人找到,還下毒,還將毒下得不着痕跡的人,除了是家中內鬼,再無旁人。
照常理來推,誰不喜慕容眠回來,誰便是兇手,可是那日顧寶笙仔細試探,慕容櫻慕容眉母女倆都眼高於頂,不甚聰穎。
這樣重大隱秘的事情,能得到消息,實屬不易,遑論佈局?
因此,慕容櫻母女只是幌子,真正佈局之人,還是她的仇敵,當年謊稱鎮國公府投靠西戎,同他合作的張將軍,張祥。
“孩子……你說吧,不必……不必顧忌我的感受。”靖南王妃強笑道:“眠眠已經去世,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我經受不住的?”
顧寶笙遲疑了一瞬便開口道:“眠眠她……是死於中毒。”
“中毒。”靖南王妃的神色十分嚴肅起來,“什麼毒?”
“鬼見愁,還有,仙子草。”
靖南王妃的臉一下子慘白下來。
顧寶笙垂眸不語,看樣子,靖南王妃是知道這毒藥的。
“竟然……竟然有人用那種喪心病狂的藥毒害我的女兒!”
靖南王妃氣得兩眼通紅,她的眠眠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那些惡人,竟是要眠眠死前奇醜無比,死後屍骨無存!
實在……
靖南王看顧寶笙欲言又止,便不由道:“好孩子,你有話便直說。”
“王妃娘娘。”顧寶笙這一句稱呼不禁又讓靖南王妃潸然淚下。
她一面給靖南王妃擦拭眼淚,一面緩緩開口道:“眠眠臨去之前,告訴我……她姑姑狼子野心,一定不能讓他們留在府上。”
慕容眠聰穎,想必也早就知曉了一些內情。
只是顧寶笙十分不解,一個養在山上,音信不通的小女孩兒,如何得知是她姑姑害的她?
何況,那慕容眠是從小便被人抱走的,談何知道來找她的人不是別人又是她的哥哥慕容琰呢?
顧寶笙越想越覺得不對,只是當時那慕容眠死得太快,她匆忙跟着慕容琰回到西戎,一路只是忙着不讓自己露餡兒,如今想來實在蹊蹺太多。
難不成……
顧寶笙腦子裡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那慕容眠或許死前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一切。
她小時候最愛在父親書房中翻看那些雜記奇聞,曾記得,確有這樣的故事,說是有的人臨死前,不光眼前會閃過自己這一生的所有的畫面,就連上一世如何,也會清清楚楚的在腦海中過一道。
如果這樣,便也解釋得通,爲何那從未與慕容琰謀面的慕容眠會交代自己這樣一番話了。
顧寶笙沒有隱瞞自己的猜測,當下便把話給靖南王妃說了一遍。
靖南王妃聽完,久久不能回神。
又過了良久,她才長嘆一口氣,慘笑道:“罷了,這原都是命,躲不過去的。”
“娘娘?”
“好孩子。”靖南王妃握着顧寶笙的手,苦笑道:“其實,眠眠生下來之前,我曾爲了給眠眠祈福,積德行善,施米布粥。
當年一斷臂僧人,討了一碗粥,一飲而盡後,便大笑說要給我肚子裡的孩子算上一卦,得讓她平平安安纔是。
只是……”
靖南王妃想起往事,更是神色悽楚,難過不已,“只是,那一卦顯示,我的女兒雖天性聰穎,可不知爲何,卻是魂魄不全,就算生下來,也會因爲種種原因英年早逝。”
當年正好靖南王也同去陪着妻子一道過去佈施,見那僧人說話搖頭晃腦,只當他吃飽了沒事兒幹,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當時便是讓人把人給轟走了。
原本這件事靖南王妃早該遺忘,此時經顧寶笙一提,這才驚覺,或許那僧人說的,是真話。
只是時間太長,她也無法找到那高人,幫她再算一卦了。
但顧寶笙提起的慕容眠臨死之前提醒的那番話,卻是讓靖南王妃警醒起來。
女兒臨死遺言,反覆強調提防慕容櫻一家,那定然是有問題的。
見顧寶笙垂眸不語,卻似乎是知道些內情的樣子,靖南王妃便道:“好孩子,張家……是不是跟你有仇?”
顧寶笙長翹若小扇子的睫毛微微撲閃了一下,答道:“王妃所問,請恕我暫且不能回答。
笙笙只能告訴王妃,南齊鎮國公府通敵叛國一事,張將軍也有參與其中。”
靖南王妃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顧寶笙只說了這一句話,靖南王妃卻已經理出了頭緒,找到了根本。
靖南王一向秉持中立不站隊的原則,便是對那些遠房旁支子弟也是有所拘束的,唯恐稍有不慎便害得靖南王府滿門抄斬。
只是,他們卻一直忽略了身邊的人!
慕容櫻一向狂妄自大又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動不動就發脾氣,那張將軍張祥卻是風評極好之人,在軍營之中爲人爽朗大方,對妻子女兒更是疼愛到了骨子裡,對死去弟弟留下來的孩子,也是視如己出。
慕容櫻有時候仗着是柳太姨娘的女兒,對她這個王妃出言不遜之時,那張祥卻是脾氣很好在旁相勸。
譬如,慕容櫻當時非要將慕容眉過繼到她名下的時候,就會說張祥在旁極力勸說。
她原以爲,張府是有個拎得清的人,到頭來,竟是做給他們看的。
一想到那人做樣子做了十多年,靖南王妃便忍不住心寒心驚。
轉念更是想起,張祥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敢毒害,那背後的目的呢?
不是他們整個靖南王府,又是什麼?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若是任由張祥繼續這樣下去,那豈不是連丈夫和兒子,還有她也不在人世?
不管是爲了女兒的大仇,還是爲了保住靖南王妃,那張祥,都不可能再靠着靖南王府作威作福!
顧寶笙垂眸,也放下了心。
張祥之所以敢那樣肆意妄爲,陷害鎮國公府,無非是因爲有靖南王府撐腰,慕容櫻是靖南府庶女的緣故。
如今,她便先將他的靠山撤走,讓他無依無靠!
“好孩子,謝謝你……”靖南王妃眼眶微紅道:“一謝你能答應眠眠的請求,到西戎讓我……讓我當你一月的孃親照顧你,享受母女親情。
二謝你告知張家狼子野心,讓靖南王府能事先得知,不會陷入陷阱。
靖南王府能存,多虧你……日後不管你有何困難,靖南王府都會竭盡全力幫你,你若是……若是……”
靖南王妃哽咽着不再說下去,她真的太貪心了。
只想這好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兒,能夠留在靖南王府。
“你認我做義母可好?”靖南王妃想了一會兒,突然道:“你初來西戎,或許不知,睿王與宣平侯府一向是死敵。
那夏侯族長爲人素來陰險,有睿王親女和靖南王府義女的名頭在,或許,他們動手前,會考量幾分。
再者,睿王府沒有當家主母,也沒有丫鬟婆子,便是有幾個女子,那也是女暗衛。
你若是到睿王府,雖則睿王可爲你招一些丫鬟婆子,可若是混進眼線,未免不妥。
當然……這……這也是我的一點私心……你就當時靖南王府想報答你的提點之恩可好?”
顧寶笙垂眸片刻,她知道靖南王妃的慈母心腸,只是,這提點一事真要說起來,那都是慕容眠的話,她不過轉述罷了……靖南王妃這樣子,擺明是要靖南王府都站在這條船上。
她只覺得,這回禮太重。
剛想開口拒絕,就聽馬嬤嬤急匆匆的敲了三下房門,“王妃娘娘,宣平侯府來人了,還是宣平侯爺親自來的。”
“你看。”靖南王妃忍不住道:“這果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她不過才提了認義女的話,宣平侯府便來人了,可見那宮裡面的消息,宣平侯是有多靈通。
“他們來做什麼?”靖南王妃嘲諷道:“宣平侯女兒都不認的人,難不成,這隔了一代的外女兒還要認回去不成?”
顧寶笙眼眸微微一閃,卻是想起了楚洵曾跟她無意中提過的西戎聖女血脈一事。
嘉慧郡主,也就是姜徳音,有聖女的血脈,百年難得。
宣平侯雖然沒有見過自己,並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聖女的血脈,可是嘉慧郡主是,她便有一絲的可能是。
所以,宣平侯此次前來,是務必不願空手而歸的。
誠如顧寶笙所料,宣平侯,是不肯放過一絲機會的人,加之,靖南王府女兒的美貌早已傳遍京城。
如此容顏傾城絕世,比起當年的嘉慧郡主來說,還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想而知,那多半是聖女無疑了!
靖南王妃擔心顧寶笙,便皺眉道:“好孩子,你便聽我一言,認下義母吧!
宣平侯,可……並不簡單吶!”
顧寶笙垂眸片刻,輕輕點了下頭。
靖南王妃一笑,方纔無精打采的臉登時神采飛揚,又像清晨笑臉盈盈爲女兒辦正名宴的模樣了。
靖南王妃招手讓馬嬤嬤進來,笑道:“快,快將本妃前些日子給笙笙制好,那與本妃同色的衣裳拿一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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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妃要同女兒一同出去,好好兒會會宣平侯!”
馬嬤嬤一驚,待反應過來那女兒的稱呼,旋即眉開眼笑道:“是是是,奴婢這就給娘娘和小郡主拿衣裳去。”
花廳
宣平侯在花廳慢慢的品着菊花茶,並不擔心靖南王妃會阻攔自己,反倒留下那孩子。
畢竟麼,那孩子冒充了靖南王妃的女兒,靖南王妃的女兒又早就死了。
如此,可不是見那孩子一次,便想起一次,自己的孩子死了嗎?
女子向來多愁善感,靖南王妃也是女人,不會留一個這樣的人在身邊,讓自己日日以淚洗面!
宣平侯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喝茶,因心中有事,倒是不覺得這時間過得慢,只苦了一旁跟着同來的蘭姨娘,也就是現在的宣平侯府夫人李氏。
狐狸眼,櫻桃口,雖是徐娘半老的年紀,但因保養得宜,看上去倒不過是二三十的年紀,加之皮膚白嫩細膩,更另有萬種風情在。
比起被氣死的嘉慧郡主的生母,眼下的宣平侯夫人李氏,論容貌精緻,自然是遠遠不如。
只是嘉慧郡主的母親實在太過耀眼奪目,雖是出身皇族,可不論琴棋書畫,還是打點嫁妝,賺金銀錢財,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單單的名下的鋪子就佔了西戎一半之多,反倒襯得宣平侯這個當家主子無才無能。
走到哪兒,人家都說,那是清河郡主的夫君,卻不會說那是宣平侯府的夫人。
長此以往,即便嘉慧郡主的母親清河郡主貌若天仙,也實在讓宣平侯喜歡不起來了。
而李氏恰好極大的滿足了宣平侯的虛榮心,她聽話,懂事,懂得阿諛奉承,百般討好,比起高高在上的清河郡主而言,這纔是他心目中最合適的妻子。
因而,百般籌謀之下,終於讓那清河郡主早早的去了,將李氏扶正。
只是眼下,這個他最中意的妻子卻很有些不大願意繼續坐着了。
“老爺。”李氏一把嬌嗓嬌嬌柔柔的開了口,不知道的,恐怕以爲是哪個嬌俏動人的少女在叫情郎。
“嗯,何事?”宣平侯擡眼看她。
李氏笑道:“您好歹是這孩子的外祖父,可如今在這花廳已經等了兩盞茶的時間了。
怕是這孩子不肯跟咱們回去吧?”
宣平侯笑道:“這便是你多想了不是?
本侯爺是她的外祖父,既然是十多年未見,自然該闔家團圓的。
這孩子跟靖南王府非親非故,做什麼人家要留她,不肯將人放走?”
“老爺說得極是呢。”李氏笑眯眯的親自給他倒了茶,笑道:“是妾身愚笨,要老爺費力教導了。”
宣平侯滿意的點點頭,放在清河郡主身上,那女子,給他倒茶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啊!
李氏見宣平侯眼底滿是笑意,也回以一笑,只是心下卻想,嘉慧那賤人的小女兒,若是回到侯府,她勢必要她整年正月的給自己磕頭倒茶不成!
想當年,她可是日日去那清河郡主的房門這樣做啊!
橫豎,她現在是靜嫺皇后的親生母親,這高貴的身份,也擔當得起不是嗎?
李氏正得意的想着,冷不丁卻見一個少女盈盈走來,明眸皓齒,容顏如玉,當真是天姿國色!
李氏愣了一愣,這才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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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南王妃淺淺含笑道:“這是北堂笙,睿王殿下的親生女兒,本王妃的新認下來的義女。不知侯爺你們來是?”
“我們是來認回笙笙的。”
280章 受辱轟出王府,危險宮宴
靖南王妃一笑:“侯爺莫不是在與本妃說笑?
當年睿王殿下與嘉慧郡主賜婚之時,兩人可是親自向先帝爺請了一道聖旨,與侯爺您恩斷義絕,永世不做父女的。
睿王殿下和嘉慧郡主爲何請這道聖旨,侯爺您心知肚明。
既然父女之情早一刀兩斷,那又何來祖孫之情一說呢?
侯爺您是男子,自當說話算話,如此出爾反爾,恐怕不大好吧?”
宣平侯笑容不改道:“王妃娘娘你這話便說錯了。
父女哪有隔夜仇?這血親關係,可是一輩子都斷不了的。
睿王殿下同嘉慧當年年輕氣盛,一時誤會些事情,要與本侯斷絕關係,這也無可厚非。
如今多年已過,連本侯這個做父親的都放下了,嘉慧泉下有知,必定也會放下,希望這孩子認祖歸宗的!
這,畢竟是宣平侯府的家事,本侯也希望王府娘娘你體諒一二啊!”
宣平侯是長輩,又是簪纓世家夏侯一族的老族長,自然不比尋常侯爺好打發。
加之,宣平侯又是以家事爲由要將顧寶笙帶回去,如果靖南王妃執意要插手夏侯家的家事,難免會落人口實。
只是,宣平侯低估了靖南王妃勢要保住顧寶笙的決心。
靖南王位高權重,靖南王妃夫榮妻貴,並不在意什麼市井流言。
她活了這麼多年,早已認定,身外之名皆爲輕,心中之人才爲重。
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唯一跟眠眠接觸過的好孩子認了她做義母,這孩子又是救了靖南王府,讓王府免遭血洗的恩人。靖南王妃心中早已決定,無論如何,都是不會讓顧寶笙跟着宣平侯回夏侯府認祖歸宗的。
只是,她還未開口,顧寶笙早已眼眸微閃,擡頭天真問宣平侯道:“您是我的祖父?”
宣平侯慈愛的點了點頭。
“那爲什麼孃親要跟您斷絕關係呢?您與孃親關係不好麼?還是您打她罵她了?”
少女肌膚雪白,盈盈秋水天真明亮,可這一連三問,實在算不得友好。
宣平侯府一臉悔恨追憶的回道:“笙笙,你娘當時年幼無知,本侯身爲嚴父,對她便嚴苛了些,這才讓她心中生怨,與侯府漸行漸遠。
不過你放心,你若是回到侯府,本侯絕不會像當年教導你娘那樣教導你,本侯勢必……”
“侯夫人就在這裡,侯爺爲何睜眼說瞎話,不對這孩子說清內情呢?”靖南王妃譏諷道:“當年之事,鬧得滿城風雨,西戎人人皆知。
侯爺你眼下遮掩真相,可紙包不住火,這孩子終究會有知道真相的一天,到時候,再來一道斷親的聖旨,宣平侯府的面子,可往哪裡擱啊?”
宣平侯眼眸一眯,心中十分不滿靖南王妃的話,可偏生靖南王的位置擺在那兒,這靖南王府又是銅牆鐵壁,高手如雲,若他在這兒對靖南王妃動手,難免會給自己招惹是非。
他只想帶走人,可並不想與靖南王妃結仇啊!
話還未說,顧寶笙便如懵懂無知,依賴慈母的女孩兒一般,拉着靖南王妃的手,昂頭問她:“娘,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宣平侯對這個稱呼不大滿意,剛擡手想打斷顧寶笙的話,靖南王妃那纖纖玉手便指向了宣平侯夫人李氏。
“說起來,還不都是你外祖父當年被這位繼夫人迷了心竅,氣死了你親生的外祖母,你母親想爲母報仇,可誰知侯爺癡心不改,非要幫着這位繼夫人呢?”
宣平侯皺眉:“王妃娘娘,您怎能在這孩子面前……”
“連先帝爺都親自下了聖旨,定了誰對誰錯……”靖南王妃冷笑道:“怎麼?侯爺還想責怪本妃胡說八道,顛倒是非黑白不成?”
“當年並非是……”
宣平侯還未來得及解釋,顧寶笙便如臨大敵一般,拉着靖南王妃的手連連後退。
口內失望道:“原以爲你們是真心接我回去的,結果……結果你竟然是幫着這個狐狸精害了我外祖母和孃親不夠,還要來害我!你們都是壞人,都是壞人!”
“並非如此,孩子,你聽本侯說……”
宣平侯努力揚起慈愛溫柔的笑容,想解釋一番。
可一旁的李氏眼中卻登時燃起了怒火,她是宣平侯的侯夫人,又是靜嫺皇后的生母,走到西戎哪裡不是被人前簇後擁,奉承討好?
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沒回府就敢這樣罵她了,算什麼東西?
“笙笙你這麼說可就太對不起你外祖父了。”李氏嫋嫋婷婷的走過來,身上一股濃郁甜蜜的香味兒,臉上的妝容也是明豔勾人,並無世家當家主母的莊重典雅。
可宣平侯見李氏一臉卑微歉疚的過來,反倒不語,而是等李氏來開口化解這個矛盾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還有比李氏更適合低頭賠罪,“講清真相”的人嗎?
因而,宣平侯便往旁挪了一步,讓李氏開口說話。
“當年是你外祖母病入膏肓,是她自己去的,跟侯爺和本夫人可是半分關係都沒有啊!”李氏小心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淚水,一臉冤枉道:“笙笙你大可以想想看。
若真是你外祖母是被氣死的,先帝爺哪裡又不處置侯爺和本夫人的道理呢?
流言都是那羣人見不得我們宣平侯府‘家和萬事興’,這才傳出去的。
你若是真要跟咱們侯府就此斷親,再不往來,那才真真兒是讓那些不安好心的人高興呢!”
顧寶笙躲在靖南王妃身後,怯生生,卻又大膽的帶了敵意道:“誰說先帝爺沒有處置的?
先帝爺都同意斷親了,你們還要騙我!明明就是你對不起外祖母,明明就是你害死外祖母的!你還不承認!你就是狐狸精,壞人!”
李氏的臉色一下子難看非常,她都這樣勸說了,可這死丫頭竟然還是非要跟她唱對臺戲。
宣平侯似乎也有些埋怨她不該提什麼處置不處置的事情,直接道歉不就完了,說這麼多做什麼?
李氏卻是咬牙暗恨,她不是不知道宣平侯的意思,可是,要她這個皇后的親孃,正兒八經的侯夫人去給一個小丫頭片子賠罪,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啊!
從前她身份低微,不得不對那清河郡主母女畢恭畢敬,如今,她好不容易爬到侯夫人,皇后親孃的位置上,難不成還要對她女兒的女兒俯首稱臣?
“你看,我一罵你,你就不敢說話,可不是做賊心虛了嗎?
你做了壞事還不道歉,我……我不要跟你回去……你害死了我外祖母,肯定也會害死我的!我不要回侯府!”
說完,顧寶笙便躲進了靖南王妃的懷中,瑟瑟發抖又一臉敵意的看着李氏,像是受驚的小貓崽躲進了小窩,不肯再出來。
宣平侯有些惱怒的暗暗瞪了李氏一眼,示意她上前趕緊說解決此事。
他們已經在這兒待了一段時間了,若是還不抓緊時間將這少女帶走,等睿王和楚洵,還有靖南王回來,哪裡還有機會?
李氏看懂宣平侯眼裡的意思,心不甘情不願的,一咬牙,朝顧寶笙走了過去。
“孩子,這事兒吧……”
李氏猶猶豫豫,結結巴巴的,眼底滿是不甘道:“其實……其實本夫人……”也有點兒錯處吧。
話到一半,李氏鼻中突然躥進一道淡淡的香味,李氏看向顧寶笙的眼睛,登時便紅得像要吃人。
宣平侯正等着下文,見李氏沒有說下去,不由暗暗皺眉,剛要開口催她一下,就見李氏突然彷彿瘋了一般,手一擡便撲向顧寶笙。
口內瘋狂大叫道:“你去死吧!”
宣平侯來不及用阻止,就見靖南王妃身旁的馬嬤嬤擋在了前頭,將李氏阻攔在外。
“啪”的一聲重重落下,馬嬤嬤的右臉登時高高腫了起來,上面還帶着那被尖銳手指甲刮過的幾絲血痕。
然,李氏打了一巴掌後,並未收手,反倒一個勁兒的撲向顧寶笙。
“請您適可而止啊夫人!”馬嬤嬤抱住李氏的腰,攔着她再奔上前打人。
被馬嬤嬤攔腰一抱,被那微涼風輕輕一吹,李氏眼裡的血絲又一下子盡數散去,彷彿剛纔一時眼紅只是錯覺。
待睜眼仔細一看,馬嬤嬤臉上的傷痕,觸目驚心,那道道血絲都昭示着她方纔用了多大的力氣甩了那一巴掌。
李氏一下子就慌了,“老爺,方纔不是妾身想打人的啊!”
“夠了。”靖南王妃怒氣沉沉的高喝一聲。
又抱着顧寶笙憐惜道:“瞧瞧,本妃還在這裡,你當着本妃的面兒都敢打人。
若是這孩子跟着你們回了夏侯府,誰知道你還要做出多少毒打之事?
那些道歉疼人的假話,你再一個字別說!”
“方纔本夫人是真心想道歉的,只是突然有人給本夫人下毒,本夫人這才……”
“下毒?”靖南王妃不禁冷笑:“靖南王府的人素來光明磊落,本妃同這些嬤嬤丫頭都是不會武功的人,誰下毒?”
“可是方纔本夫人一走到這孩子身邊,登時便如瘋了一般啊……”
李氏懷疑怨毒的目光看向顧寶笙,言外之意,便是那毒藥是顧寶笙下在她身上,故意讓她失控的。
不等她說完,靖南王妃便毫不客氣的打斷她:“侯爺夫人是這些年油膩膩的東西吃多了,滿腦肥腸都不會想事兒了嗎?
這孩子纔多大啊!你竟然以己度人,懷疑她心思狠毒至此!”
宣平侯眉頭一緊,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越描越黑的蠢貨啊!
他忙上前打圓場道:“此事都是內子說的不是,王妃你切莫生氣。
她雖無理,但本侯卻是誠心誠意想接孩子回去的。王妃若是不放心,本侯可以下令,讓這孩子在侯府中的院子,隔內子遠遠的就是了。”
“我不回去!”顧寶笙在靖南王妃懷裡,盈着一汪秋水怕怕的道:“她好凶,她要打人,她會打死我的!”
“乖孩子,不怕。”
靖南王妃忙輕輕拍着顧寶笙的背,輕聲安慰着。
宣平侯瞪了李氏一眼,慈愛道:“笙笙,她壞,可是外祖父是真心疼你的,她若是真敢動手打你,外祖父就處罰她,好不好啊?”
李氏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把不甘的話吞了回去。
顧寶笙卻是垂眸想了一想,突然道了聲“好”。
“既然你答應了……那就……”
“您說要幫我處罰她,那她剛纔就打了人,您現在就處罰吧。”
宣平侯想,這孩子說話稚氣,便是說處罰,也不過是打手心兒罷了,他張嘴哄哄就是。
當下便溫和一笑道:“笙笙,你想外祖父如何處罰她啊?”
顧寶笙想了想,昂着小腦袋,聲音軟糯清脆,掰着手指頭細數李氏的罪狀道:“她一對不起我外祖母,二對不起我母親,三對不起我,四還打了馬嬤嬤。
您該罰她去給家廟祈福四年,這樣,纔算是處罰她了!”
宣平侯皺眉,正德帝眼下還不知道這少女可能是西戎聖女的事情,這事兒也一向隱蔽至極,如果他爲了這少女將李氏送到家廟,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正德帝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了嗎?
宣平侯還未答應,李氏早已怒火中燒。
“什麼?”李氏忍不住尖叫出聲,不等宣平侯制止便怒道:“本夫人可是皇后娘娘的親生母親,你憑什麼讓本夫人……”
“夠了。”靖南王妃十分不悅飛快道:“你先打人在先,又辱罵人在後,這樣打打罵罵的樣子,實在太不像樣了。
笙笙絕不能跟着你這樣的人回去,省得你將好苗子都得教歪了。
來人,送客!”
“王妃!”宣平侯試圖上前勸說兩句。
可還未靠近靖南王妃身前,幾名黑衣護衛便用刀攔住了他。
“侯爺。”靖南王府的大管家鍾平含笑道:“王妃今日身子不適,若是您和侯夫人繼續在這兒糾纏不休,讓王妃娘娘氣暈過去了。
等王爺回來,這……奴才們也不好交代不是?
時候也不早了,王爺也快回來了,您還是趕緊同侯夫人一道回宣平侯府用晚飯吧!可千萬別餓着了肚子啊!”
鍾平笑眯眯的往李氏的手看了一眼。
李氏不由將手往袖子裡藏了一藏,馬嬤嬤是靖南王妃的心腹,等靖南王一回來,今日她做的事兒,可是一樣都瞞不了了。
鍾平走到門檻處,手向前一伸,擺了個請的模樣。
兩道護衛便整整齊齊排在了花廳裡外。
宣平侯府瞪了李氏一眼,在這些護衛的大刀之下,不得不帶着李氏灰溜溜的走了。
直到走到靖南王府門口,這些護衛仍舊緊緊的跟着。
宣平侯皺眉,剛想讓這些人回去,結果他和李氏剛邁出門檻,“砰”的一聲,靖南王府的大門便重重關上了。
裡頭的鐘平意味深長,揚聲道:“侯爺,我家王妃娘娘交代了。
日後,還請侯爺好生管管侯夫人,上門做客,卻打人……這,可不是什麼好禮教啊!”
鍾平內力深厚,這一聲言語登時傳遍了大半條街,不少門口的護衛都探頭出來看。
恰是傍晚點燈時節,不少達官貴人的家中都將大門敞開,梯子搬出來,好點門前大紅燈籠。
鍾平這一悠長渾厚的聲音登時傳到了一衆貴人的府門內外。
待衆人一見是宣平侯被人轟出來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宣平侯府舔着臉登門做客,結果那位妖妖嬈嬈的侯爺夫人喲,把人給打了!
打的是誰,鍾平沒說,這便更引衆人神思遐想。
一衆想在主子面前邀功請賞的僕人,更是各顯神通,將宣平侯夫人是怎麼不懂規矩上門打了靖南王妃的話編得活靈活現,傳得沸沸揚揚。
宣平侯根本沒來得及制止消息,事兒就傳到了正德帝的耳中。
可不巧,靖南王府隔壁住的,正是敢於上書直諫的吳御史,鍾平送宣平侯出去的時候,正是吳御史每晚都要在後花園給花兒澆水的時候。
這一聲,那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麼,宣平侯夫人當年那種出身,擠下了清河郡主,當上了侯夫人,原本就足夠讓西戎的一衆世家不滿了。
但念在她是皇后生母,後來也沒那麼妖嬈勾人,傷風敗俗的份兒上,吳御史便沒有再彈劾宣平侯府。
可這回呢,竟然是直接欺負到了自己的鄰居靖南王一家子頭上,將靖南王妃給打了。
一個出身低微的侯夫人,打了身份貴重的靖南王妃,被人轟出來了,這樣的事兒,他再不替天行道,簡直天理難容!
吳御史當時就坐不住了,澆花的水瓢一扔,便匆匆忙忙提筆寫摺子,親自給正德帝送了過去。
宣平侯府
正是掌燈時候,秋風將窗外青竹吹得沙沙作響,將窗下燭火吹得明明滅滅。
李氏坐在燭火旁,抽抽噎噎的在哭,“老爺,這真不是妾身想打人的啊!
妾身雖然出身不高,是繼室之女,可是該學的詩書禮儀,妾身從來都是沒有落下過一樣的。
妾身就算再不懂規矩,再不懂分寸,也不可能當着王妃的面兒上,卻打那孩子啊!
這不是明擺着給侯爺您添亂的事兒嗎?”
她知道男子都喜歡善良如玉,溫柔如水的女子,便是她要處置有些姿色的丫鬟,那肯定也是背地裡做這樣的事情啊,絕不會放到明面兒上來。
以前是她用這樣的招數對付清河郡主,現在,卻是那個死丫頭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她活了這麼多年,竟然栽到一個小丫頭手裡,李氏這回是真覺得氣死了,也冤死了!
“老爺!”李氏神神秘秘,一臉嚴肅道:“妾身覺得,那丫頭實在邪門兒得很,八成是會什麼妖術毒術。
這回咱們過去吃了虧,多半也是那丫頭搞得鬼。您想想,王妃這纔跟她相處多長時間啊,這都知道她不是親生女兒了,可護犢子起來,比親生的還親,若是咱們討回來,她不聽咱們的話,就跟以前嘉慧郡主那樣,把咱們當做殺母仇人。
現在即便是她肯跟咱們回來,那也是沒好處的啊。”
宣平侯撫着鬍鬚,沉吟不語。
他今日想將那少女接回府,一則是他自己收到了消息,二則,還有正德帝暗中所下的命令。
他存的私心也很簡單,將假的北堂笙送到宮中,將真的北堂笙留在夏侯府,爲他夏侯全所用,只想讓正德帝以爲北堂笙沒有聖女奇異的血脈。
之前只將那少女當做年少無知,好哄好騙的孩子,不曾想,內裡心思剔透玲瓏至此,反倒扮豬吃老虎,將了他們一軍。
李氏雖然今日辦砸了事,但說的也不無道理。
宣平侯想了一想,便沉聲道:“你這便親自給皇后娘娘寫信吧……此女……暫且收到宮中去。”
李氏一聽,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下來,忙道:“是是是,妾身這便去給皇后娘娘寫信去!”
鳳藻宮
廊下山茶,花開正豔,月色皎潔,淡灑清輝,襯得那花朵上的露珠顆顆晶瑩剔透,恍若水晶寶石。
靜嫺皇后站在廊下,慢慢的逗弄着鳥兒。
她深居宮中,便是睡覺,也是冷冰冰的一張牀,冷冰冰的一座宮,閒來無事,倒是頗喜歡養些鳥兒。
“這隻畫眉以後莫要跟那八哥兒放在一處,瞧瞧這跟着學了,叫的聲兒,聲嘶力竭跟要上刑場似的,本宮又不吃了它!”
底下人渾身一抖,忙應聲道:“是,奴婢下次一定不會犯錯了。”
靜嫺皇后笑了一笑,沒說什麼,只是轉頭便撫了撫頭上的九尾鳳釵。
手下的兩個宮女一見,忙將那小宮女的嘴堵上了,把人拖下去了。
“此事都是奴婢做的不妥,奴婢這幾日一定好生找找那會養鳥兒的人,定然不會像這死丫頭一樣亂來了。”
靜嫺皇后揉了揉眉心,美豔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可惜,“世上如苟嬤嬤一般會照顧鳥兒的人何其少?她這一去,這宮裡會的,怕是也沒有幾個。”
底下的貼身宮女山竹,腦子一轉,便道:“娘娘,這宮中無高手,可民間有啊。不如奴婢派幾個探子,到那花鳥蟲魚的時常裡走上一遭。
找個技術高明,又身家清白的人進來幫您養着。拿捏着他的家人,不怕他不好好兒做事兒!”
“也算是個好主意。”靜嫺皇后勾脣一笑,“那你便仔細下去找着,找到了高手,你自有重賞!”
山竹忙笑着應是,陪着靜嫺皇后進入了暖洋洋的宮殿中。
剛一走進屋中,便見雪蓮匆匆忙忙的進來行禮,靜嫺皇后擺了擺手,大門便登時緊閉。
“說吧,侯府有何要事?”靜嫺皇后一面坐在妝奩前,任由山竹給她取下發釵,散下發髻,一面聽着雪蓮回稟的消息。
雪蓮將今日宣平侯同李氏去靖南王府的事情說了一通,又將西戎聖女多半是北堂笙的事情說了一遍。
昏黃銅鏡中,靜嫺皇后那張妖嬈嫵媚的臉,登時陰陰沉沉的笑了起來。
“聖女啊?聖女好啊,這樣好的命格,陛下一定會很喜歡的。可打聽到,那睿王同楚世子和王大人從宮裡出去了嗎?陛下賜婚楚世子和那女子的事兒,又可定下了?”
“奴婢正要回皇后娘娘您呢。”雪蓮低眉順眼,一絲不亂的回道:“伺候的小太監說,陛下雖是同意了,可是,卻似乎不大高興呢。
等睿王殿下和楚世子殿下一走,最喜歡的茶水一口沒喝,全部扔在了地上。”
靜嫺皇后笑了一笑,媚色生香,她雪白的手指,慢慢的撥弄着自己的頭髮,“你方纔既然說那女子是美人,陛下哪裡有不動心的呢?
咱們陛下啊,那是最喜歡收羅美人的,你又不是不知?三日後,宴請南齊使臣的宮宴,該如何佈置,不必本宮再多說了吧。”
雪蓮立馬笑着點頭連連應下。
靜嫺皇后撫着眉心的那一抹嫣紅精緻的梨花妝,紅脣微微勾了起來。
爲他生下了女兒又怎麼樣,女兒還不是要任由她處置踐踏!
御書房,正德帝着實氣得不輕,他方纔摔了一杯茶。
雖是等睿王和楚洵走後才摔得,卻恐睿王和楚洵心存防備,因而眼下雖是怒氣沖天,卻也不敢做得太過明顯,只敢將那宣紙一道道的撕成碎片,扔在火盆啊。
他啊,也唯恐這御書房的瓷器換下的太多,讓人懷疑他是小肚雞腸的皇帝。
至於爲何生氣,還要從之前那前來御書房說事兒的三人說起。
正德帝年輕時一直沉溺美人美酒,肥頭大耳,大腹便便,偏生一臉蠟黃,眼底烏青,渾身無甚力氣,已然是身子都早被掏空了的樣子。
宮裡宮外都在傳他有什麼不治之症,譬如花柳病,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花柳病是沒有,但他用在女人身上的心思力氣,卻着實沒有年輕時候那般血氣方剛了。
眼見自己老態已顯,睿王卻是依舊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正德帝怎能不氣?
再一聽說,睿王還同嘉慧郡主生了個女兒,還認了回來,正德帝更是恨得牙根癢癢。
又聽說,睿王那女兒生得貌若天仙,可是卻因南齊和親的秦萱兒已經跟八皇子北堂竟有了首尾,珠胎暗結,南齊爲了賠罪,要將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娶回去,正德帝簡直要恨到骨子裡了。
楚洵什麼身份?在南齊位高權重。
睿王什麼身份?在西戎半壁江山。
這兩人若是成了翁婿,那還不把他這個皇帝拉下馬去?
正德帝那是一萬個不肯答應的。
“賢侄啊。”正德帝一臉親熱的看向楚洵道:“朕素來聽聞你是不近女色之人,更是恨極女子矯揉造作,搔首弄姿。
便是先前在你親生父親府上的丫鬟都是殺了一片的。朕這侄女兒纔回來,還未與朕這弟弟歡聚一堂,朕這弟弟還未享天倫之樂。
你若是這一來便將人帶走,一則,朕同小弟都十分不捨,二則,你既從小不喜女子近身,又何必爲了那萱兒公主和老八的事情委屈自己呢?”
正德帝一副我很懂你,我很體諒你的樣子道:“朕是個開明之人。這事兒不會怪你們南齊的。賢侄,你若不想娶,朕絕不會勉強你,也希望你切莫爲了兩國友好,勉強你自己!”
楚洵神色冷冷,淡淡的瞧了睿王一眼,像是在說,看吧,岳父大人,盯着笙笙的人可不少,他還必須得將人娶回南齊呢。
睿王轉頭翻了個白眼。
就聽楚洵不緊不慢道:“陛下如此替楚洵考慮周全,實在令人感動。”
正德帝一笑,“朕是長輩,自然疼惜小輩的。”
“只是陛下。”楚洵繼續道:“楚洵不近女色,是因不喜那些女子。
睿王殿下的女兒北堂笙,楚洵——愛如性命。
無論是因國之緣,還是因家之故,楚洵娶笙笙,心甘情願,絕無勉強委屈之意!
還請陛下成全!”
正德帝肥胖的臉上,肥肉都在輕輕顫抖。
呵,你是不勉強,不委屈,可他這個皇帝覺得委屈,覺得勉強啊!
他,一點兒都不想把人嫁出去!
“睿皇弟。”正德帝笑道:“這孩子叫笙笙是吧?
你看看,笙笙纔回西戎,朕原本也想讓她在你身邊兒多留幾年,日後挑選夫婿了,這西戎王孫公子都任由她挑選,讓她未來夫君也能入贅到睿王府,可這……
唉,這楚世子一請聖旨,朕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你看?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正德帝一雙渾濁的眼睛仔細盯着睿王,想等他說出個“不”字來。
這皇弟十分護短,女兒纔將將回到京城,他就不信這皇弟能狠得下心來把人送走。
睿王眉頭一皺,說實話,他是不想把女兒嫁給楚洵的。
莊親王府亂成一團糟,而且兒子蕭琛之前還送了秘信過來,告過這小子一狀的。
未經他們北堂家的人允許,便抱了小女兒,親了小女兒,甚至蕭琛那個哥哥都不知道楚洵對顧寶笙從前是不是做過更禽獸的事情。
這樣的狼崽子放在女兒身邊,睿王是十分擔心女兒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下一根的。
可偏偏,那正德帝的目光太過灼熱期盼。
他這會兒拒絕了楚洵娶小女兒,便是給正德帝多了一個賜婚到其他人家的機會理由。
反正,他的女兒還沒有及笄,暫且答應下來,以後不滿意了,夫婿也可以另外換一個,換成他和兒子女兒都滿意的人嘛。
再說了,他北堂睿的女兒,還怕找不到女婿嗎?
勉強的,暫時的答應下來吧。
因而,睿王皺眉想了一想便拱手道:“皇兄,雖然臣弟也很想留女兒幾年,只是她不久便要及笄。
一則,留成了老姑娘,臣弟怕對不起嘉慧在天之靈,也對不起這乖巧女兒;二則,方纔楚世子在靖南王府救了臣弟小女一命,更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有了肌膚之親。
若是……若是臣弟不允許楚世子求親,這要那些大臣們如何看待臣,看待臣弟小女呢?
楚世子龍鳳之章,無論西戎南齊都是東牀俊彥,臣弟覺得,他與小女十分相配。
也斗膽請皇兄下旨賜婚。
這也不失爲我西戎南齊交好一樁大事啊!
皇兄,您素來愛惜小輩,想來,也覺得這門親事十分合適,是吧皇兄?”
十分合適?正德帝這會腮幫子都笑僵了,根本一點兒不想再笑!
他覺得是哪兒哪兒不合適,十分不合適!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正德帝還沒那麼傻,傻到把自己的兩個勁敵弄成親家!
這不是給自己沒事兒找事兒嗎?
可偏偏,一個個的比他還要講道理。
楚洵說愛北堂笙如性命,睿王說楚洵是救命恩人,這倆小輩還當衆有肌膚之親,他正德帝就算再不想答應,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棒打鴛鴦啊!
因而,僵持到最後的結果,還是正德帝妥協了。
“好好好。”正德帝皮笑肉不笑道:“楚世子人中龍鳳,堪爲乘龍快婿。
不過,今日萱兒公主同老八纔回府,朕便下旨賜下兩道婚事,未免太過倉促,惹人懷疑了。
倒不如三日後宮宴之上,讓皇后搭個橋,再提賜婚一事,你看如何?”
宮宴上時常有宮妃宮嬪跟皇帝一起演戲,給晚輩賞賜婚事,這在各國皇室都是十分尋常的事情。
睿王和楚洵知道,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正德帝這頭肥豬,自然也是。
當下兩人都點頭同意下來。
等那翁婿兩人當着自己的面兒,你一言我一語的“嘮嗑”許久,這才放過景仁帝,帶着京兆尹王用一同走了。
大門一關,“嘩啦”一聲碎響,那茶杯碎瓷片便七零八落鋪了一地。
“賜婚?呵呵賜婚?”正德帝一臉陰冷,眼底盡是陰暗算計。
嘉慧郡主生的那般傾國傾城,他雖在宮,但身爲皇帝,這些日子,那靖南王府的女兒仙姿玉色更勝嘉慧郡主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靖南王身份特殊,他不能動他的女兒,也只是想了一想罷了。
可這北堂笙卻是不同!
她是嘉慧郡主同睿王的女兒!
當年,若不是因故被打斷,那嘉慧郡主早已經是他的人了,還跟睿王有什麼關係!
只是那女子剛烈非常,明知當時睿王可能在戰場上不能歸來,卻依舊不願從了自己,用那銀簪比在自己脖子上,威脅他,再進一步,便要自行了斷。
他恨啊!
恨那女子有眼無珠,寧願等一個死人,也不願意當皇后!
更恨睿王,從小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有父皇親自教導文武騎射,有父皇親自教導書畫琴棋,就連妻子,也是千挑萬選,從小就給那睿王定下的。
可他呢,身爲皇長子,卻因是洗衣女生下的兒子,從小便受盡冷落,嚐遍世態炎涼!
好在,老天爺也算公平,讓睿王年輕時享受了那麼多,可也讓他後來屢遭挫敗,讓他正德帝年幼時吃苦許多,卻也讓他現在寶座在手。
他這輩子問鼎九五之尊,擁有了享受不盡的美酒佳餚,天香國色,只是人間總有美中不足。
他此生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得到嘉慧郡主,享受那個美人,讓她當自己的女人,當自己的皇后。
原本以爲睿王也沒有同她歡好,正德帝心裡尚算平衡。
可既然現在知道了那嘉慧郡主竟然早把身子給了睿王,連女兒都生了下來,正德帝的心一下子便難受極了,也不甘極了。
“小德子。”正德帝緩緩開口了:“三日後的宮宴,一定要讓皇后好好兒招待朕那侄女兒,她纔回宮,膽子小,千萬要將路給她帶好了,明白麼?”
他得不到嘉慧,又比不過睿王麼?
呵呵,那他們的女兒,總是要歸他所有的!
小德子連連應是,只是背脊卻是陡然一涼。
西戎宮中的腌臢事,不是這一星半點兒,染指臣子妻,玷污親生女,正德帝也不是做了這一回了。
看樣子,陛下這是要收用……
小德子微微擡頭,瞧了一眼正德帝,見他滿面春風,精神抖擻,心一下子顫了起來。
宮宴,不太平啊!
281章 帝后心思VS寶笙遇險
夜涼似水,皎月如弓。
然今夜的西戎皇宮卻是一片喜氣洋洋,溫暖如春。
火樹銀花,歌舞笙簫,高臺之上,舞姬水袖如春風楊柳,搖曳生姿,歌姬柔聲若林籟泉韻,餘音繞樑。
宴未開,而歌舞聲起,這是正德帝宴請的常態,衆人並不以爲意。
只是看到那些歌姬舞姬媚態叢生的模樣,衆人還是暗暗皺眉搖頭,但願啊,丟人別丟到南齊人的面前了。
衆人正想着,便聽那高臺之外的一個小太監掐着嗓子高聲道:“睿王殿下到,楚世子殿下到,舞陽郡主到。
八殿下到,萱兒公主到!”
衆人看將過去,便見睿王帶頭走在前面,身材魁梧高大,威風凜凜,風度翩翩,俊美儒雅的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
他身後,便是楚洵同顧寶笙,兩人今夜同穿了一襲白衣,上繡合歡花暗紋,男子一身長袍,長身玉立,高大挺拔如青松翠柏,女子亭亭玉立,窈窕娉婷如出水芙蓉。
一個俊雅如謫仙,一個清豔若天仙,當真是一雙璧人。
衆人不由暗自嘖嘖稱歎。
西戎宮裡的小太監,叫人是照着身份來叫的。
誰位高權重,誰的名字便在前頭,誰和誰一對兒,那也是將那兩人放在一處叫的。
他們方纔聽得很明白,楚世子是和舞陽郡主一起叫的,八皇子是和萱兒公主一起叫的。
那正德帝今晚賜婚會如何賜,衆人便心照不宣了。
顧寶笙在女子尚算纖細高挑,但這個頭兒放在楚洵面前,就不夠看了。
因而,衆人便見楚洵不着痕跡的放慢步子,隨着顧寶笙腳步一同過來。
這樣的動作,衆人自然是暗贊楚洵體貼入微的,只是楚洵越是心細如絲,越是和顧寶笙顯得天作之合,便越是顯得後面一對,格格不入。
原因麼,休養了整整三日,用盡靈丹妙藥的秦萱兒早已臉色紅潤,身體康健,而一旁的北堂竟卻是一瘸一拐,狼狽不堪的走着,簡直叫苦不迭。
先前在街上被馬撂在地上所受的腿上尚未痊癒,可他想着抱得美人歸的美事兒,便到靖南王府下水救人。
可誰知道,人沒救着,反倒自己惹一身騷,不單單得罪了張將軍府,自己這腿在水中泡了許久,也不知沾惹到了什麼東西,竟害得他回府後一直高燒不退,傷口化膿,到現在都沒好!
眼見楚洵同顧寶笙步履優雅的在前走,他和秦萱兒卻只能各自不忿,格格不入的在後頭跟着,實在生氣!
但更讓北堂竟生氣的是,他身旁的秦萱兒竟是故意走快,想甩下他走到楚洵身邊兒去!
丟人!
但心急如焚的秦萱兒可顧不得此,她在驛館被關了整整三日,連楚洵的聲音都沒聽到過一回,她怎能不想念?
她知道西戎正德帝並不想讓西戎舉國上下的人都知道自己這個和親公主未婚先孕,可這宮宴卻非她這個正主出現不行。
因而,秦萱兒絲毫不懷疑,正德帝爲了面子,會讓人將最好的藥捧到她面前來,讓她儘快恢復身體。
她猜對了,於是在這三日之中,她乖乖喝藥,身子好了,腦子裡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亂麻也理清楚了。
北堂竟在西戎勢力微薄,爲人愚笨,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人,她若嫁給北堂竟,一輩子就完了!
她都快陷在那惡臭淤泥裡淹死了,可是楚洵卻不聞不問,要拋下她去跟顧寶笙成親,這怎麼可以?
她這輩子在蕭山王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
楚洵越是不想娶她,她就越是要嫁給他,越是要將那嫡妻的位置佔了。
舞陽郡主想嫁人?
成啊!給她這個萱兒公主日日倒茶伺候,一輩子低頭,當妾室去吧!
秦萱兒加快腳步,走到顧寶笙身後,塗抹了櫻桃紅口脂的脣,微微勾了起來。
“笙笙妹妹!哎呀!”秦萱兒一個“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襬,往前撞了一下,正巧手放在了顧寶笙墜了瑩白珍珠的腰帶上。
“公主小心!”
“郡主您沒事兒吧!”
周圍服侍的宮女一窩蜂涌上來,忙將兩人隔開了。
楚洵不着痕跡瞥了眼秦萱兒的手,淡淡的皺了下眉。
“我沒事。”顧寶笙朝楚洵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讓他稍安勿躁,切莫擔心。
又朝秦萱兒擔憂的問道:“萱兒公主你沒事吧?”
小妻子容顏傾城,笑靨如花,對他一笑,他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秦萱兒將手裡的珍珠緊緊一攥,撐着笑意回道:“本宮沒事兒,只是剛剛走得一時急了些罷了,不礙事兒的。”
顧寶笙含笑點點頭,“那就好。”
顧寶笙的話剛落下,正德帝的貼身太監小德子,還有靜嫺皇后的貼身宮女雪蓮便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請安。
“皇上正等着睿王殿下和楚世子殿下、八殿下,想先說上一會兒話呢。”
雪蓮一笑,“我家娘娘,也正等着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呢。”
西戎規矩如此,凡是外來使臣受宴請,一進宮都是要先到皇上皇后那兒請安的,並不奇怪。
只是秦萱兒卻是皺了皺眉,嘆氣道:“皇后娘娘的好意,本宮原不應辭,只是本宮素來體弱多病,這幾日身子不爽,若是跟皇后娘娘請安之時,將病氣過給了皇后娘娘,反倒不吉利。
還望你替本宮好生解釋一番,等本宮改日病好了,自然會親自前去給皇后娘娘請罪的!”
秦萱兒的“病”是怎麼一回事,傳遞消息的雪蓮自然心知肚明。
原本麼,這回娘娘要的人就是這舞陽郡主,這萱兒公主過去,反倒多事,她還得另外找個藉口讓她到別地兒去。
這下這公主自己將藉口找出來了,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既如此,那還望萱兒公主您好生在此處歇息!若是要去御花園遊玩,還請一定要讓底下人好生跟着呀!”雪蓮聲音溫柔的提醒着。
秦萱兒點點頭,“這是自然。”
唯有北堂竟轉頭看了眼秦萱兒,十分不悅,路過她身旁時,北堂竟低聲道了一句:“你可記着你是本殿下的人了,今兒個,給本殿下安分點兒!這宮裡頭有的是比你聰明的人,別把人家都當成傻子!”
要不是那小太監當着這些大臣的面兒,暗示了他今日會同秦萱兒定親,不久後,就是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他纔不提醒這個自以爲是的蠢貨!
秦萱兒從不將他放在眼裡,自然對這提醒不以爲意,她驕傲一笑道:“你管本宮做什麼?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你一輩子卑微慣了,自然不懂得去爭取什麼。本宮的事,用不着你提醒。”
“你!”北堂竟欺身上前,剛想教訓她兩句,就聽小德子催他:“殿下,您可快些吧,陛下還在等着呢。”
“哼!”北堂竟袖子一甩,忍下怒氣走了。
秦萱兒勾脣一笑,轉身便讓人陪她去御花園散步。
園中遍植綠樹,琪花瑤草,微風拂過,草木生香。
秦萱兒漫步園中,這裡掐一朵紅豔豔的山茶,那裡摘一把金燦燦的桂花,彷彿真是百無聊賴一樣。
走了好一會兒,秦萱兒才停下來,皺眉道:“本宮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眼下宴會未開,本宮前去賞歌舞還尚可,可若是先吃上東西了,實在不妥。”
底下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宮女立馬機靈道:“公主殿下,那不如,奴婢們去御膳房端幾樣您愛吃的東西過來吧?您看如何?”
秦萱兒點點頭,“如此也算不錯,只是本宮來了西戎,口味不大適應。
你們端來的,本宮恐怕大多是不愛吃的。”
小宮女佯裝皺眉道:“那,公主殿下,您想吃什麼呢?”
“本宮……”
秦萱兒環顧四周,見燈籠通紅,高掛樹枝,綵帶飄揚,高懸柳絲,只是那假山一帶,卻是昏昏暗暗,無人問津。
當下便吩咐道:“本宮想吃藕粉桂花糖糕。御膳房做的定然不新鮮了,蜜糖放得也少。
你們便將此處的桂花摘了,讓御膳房給本宮另做吧。
噢,對了,本宮喜歡吃桂花,摘少了定然不行,那便摘個幾罐子,剩下的,本宮拿回驛館,曬乾了放在枕芯兒裡吧。”
一行宮人面面相覷。
今晚雖然燈火通明,荷花池裡還飄着朵朵荷花燈,流光溢彩,仿若盈盈白練映東昇旭日。
可到底,夜晚視物不如白日清楚明白。
那桂花又是如米粒一般,嬌嬌小小,害羞隱蔽,藏在那深綠樹葉叢中的,有的還泛着淡淡的青色,恍如嫩葉一角,這找幾大罐子,可當真是難題!
秦萱兒挑眉冷笑:“怎麼?本宮現在還沒有嫁到西戎,你們這些宮人便敢不聽本宮的吩咐,給本宮臉色看了。
若是本宮嫁過來,是不是還要本宮做奴才,來伺候你們啊!”
“奴婢們萬萬不敢!”
底下一羣宮人忙整整齊齊的跪下來。
又道:“只是奴婢們都去摘花了,誰來保護公主殿下您,照顧公主殿下您呢?”
秦萱兒冷笑道:“你們西戎皇宮今日宴請我們南齊使臣,定然是早就派人看守四角的。
本宮就在這御花園,又不亂跑亂走,你們這樣擔心做什麼?
你們只管去,本宮的婢女自然會照顧好本宮。”
底下的人還是紋絲不動。
“行了。”秦萱兒怒道:“本宮若是出事,本宮自己一個人擔着,這總成了!”
“諾!”
一羣宮女,這纔敢散開,這幾個去拿罐子,那幾個去拿絲帕,又幾個去摘花,讓那花兒一朵不散不碎的,小心落在絲帕上。
秦萱兒慢慢悠悠的圍着這一帶轉圈兒,衆人先前還盯着她,可後來,眼見那桂花摘得慢,秦萱兒也的確如她所說,沒有亂走,衆人忙着手裡的功夫,也便歇了緊盯秦萱兒的心思。
那瘦小宮女躲在樹下,探頭望了秦萱兒一眼,見她越走越遠,不由勾脣一笑,回頭對正在摘花的一個小宮女道:“你在這兒看着,我這就回去給陛下和皇后娘娘那兩邊兒送信去!”
御書房
正德帝正拉着睿王和楚洵一同賞畫。
只見雪白牆壁上,掛着一幅臨摹的《洛神賦圖》,洛神飄然臨水,衣帶飄飄,絕色傾城,曹植身向前傾,神色焦急。用筆精妙,色彩鮮明,雖是臨摹,卻也仿得有七八分像,外行人根本是看不出的。
“皇帝,賢侄,你們覺着,朕這一幅畫如何啊?”正德帝含笑問道。
如何嗎?楚洵同睿王從心裡來說,是真不如何的。
正德帝的字還寫得不錯,只是作畫,就很難說清他自己畫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了,馬畫得像鳥兒,草畫得像樹,實在一言難盡。
這幅畫,多半都是正德帝讓底下人做了獻上來的,根本不是正德帝的手法。
但,畢竟他們知道今日正德帝是要唱戲給他們看的,若是不誇誇他,正德帝怎麼唱戲呢?
“楚洵覺得,陛下畫得甚好。”楚洵一本正經的開始瞎說:“東晉顧愷之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
楚洵覺得,陛下若潛心作畫,假以時日,這前兩絕定然不在話下。”
“是麼?哈哈哈。”正德帝彷彿很高興的樣子道:“看來朕這些日子在畫上下的功夫果然是沒有白費啊!”
“不知皇兄此畫是要賜給誰?”
正德帝眉開眼笑道:“皇弟啊,朕的侄女兒纔回西戎,雖封了舞陽郡主,可該賞賜的東西,朕還一樣未賞賜呢。
你睿王府金銀珠寶不知幾何,若是朕給這些金銀俗物,未免太沒有誠意了。
侄女兒貌若洛神,朕想着,倒是不如賞賜朕親自所臨摹的《洛神賦圖》一幅,再親自寫上那《洛神賦》一篇,如此,纔算是誠心誠意慶賀這小侄女兒的歸來啊!
你看,如何?”
睿王勾了勾脣,笑意有些令人發寒,“皇兄您喜歡就好。”
西戎送《洛神賦圖》、寫《洛神賦》,那都是男子寫給自己的心上人的,正德帝作爲大伯,卻想着送這樣的東西給侄女兒,不是別有用心是什麼?
偏生,正德帝還一臉正經的道:“朕也是這樣覺着,朕這便寫上《洛神賦》,一會子給賢侄你同笙笙賜婚的時候,一道賞賜下去。”
楚洵淡淡勾了勾手指,底下的凜五便不着痕跡的退了下去。
想欺負他的笙笙?
那就別怪到時候,讓你這君王威嚴蕩然無存了!
正德帝笑而不語,站起身來,提起身前的筆就要寫《洛神賦》,不料,肥胖的身子向前一撞,手邊兒的一方硯臺登時貼了過來,弄得正德帝肥肥胖胖的肚子和一隻右手滿是墨汁兒。
“小德子!怎麼弄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行了皇兄,小德子素來稱您的心意,此次便放過他,您還是趕緊下去換衣服要緊。”
正德帝略帶歉意道:“唉,這真是……既如此,那皇弟,你便同賢侄在此下一盤棋吧,朕一會兒換完衣服,便出來寫這《洛神賦》。”
“皇兄不必着急,宴開的時辰還早,您可以……慢慢兒換的。”
正德帝疑心楚洵和睿王提前知道了什麼,但仔細一看,兩人都是清清冷冷,如同往常的模樣,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轉念又想到,御書房外都是他的人在把守,人多勢衆,還怕這楚洵同睿王跑了不成?
待那陪着秦萱兒賞花的小宮女傳來消息,正德帝這才點頭答應,若是秦萱兒派人來找楚洵,便放人過去就是!
他玩兒了楚洵的未婚妻,給楚洵一個秦萱兒,也算是對得起楚洵了!
只是看着正德帝離開的楚洵和睿王,卻是立馬沉下來臉來。
棋盤一擺,全是空白,但兩個執棋者,卻是不緊不慢,殺氣凜冽的廝殺起來。
鳳藻宮
滿池荷花,圓圓青綠中,一隻精緻的烏蓬小船慢悠悠的行着,外面雖是簡樸素雅,但裡面卻是恍若一方小小的水晶天宮一般,金盃玉盞,美酒佳餚。
西戎天氣尚暖,一池荷花開得飽滿明豔,秀美多姿,籠在一層薄薄的白色水霧中,直如美人出浴一般,令人神癡迷醉。
靜嫺皇后與顧寶笙面對面坐在船頭,一面賞花賞月,一面見船隻緩緩向前遊行,撥開濃密青翠的田田荷葉,風姿搖曳的漫漫荷花。
“笙笙啊。”靜嫺皇后美豔的狐狸眼中滿是笑意:“這西戎,你還住得慣吧?本宮聽聞你先前曾在南齊生活過一段兒時間,這纔回來,恐怕會不大適應。
不過,你若是真的不適應,也不必擔心。宮外,有你的父親睿王護着,宮中,也有本宮替你做主的。
本宮同你的母親,那是親親的姐妹,本宮是你親親的姨母。你若是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大可以跟本宮說來。譬如……親事啊,夫婿啊……
呵,若是你有哪些不滿,都可以跟本宮說的。”
靜嫺皇后笑得很是慈愛。
“笙笙多謝皇后娘娘關懷,但……笙笙是個知足之人,所以……”顧寶笙笑道:“笙笙不覺得夫婿與親事有哪裡不好,讓皇后娘娘您操心了。”
靜嫺皇后抿了口夜光杯中的葡萄酒,月光皎潔,灑在那杯上,襯得那紫紅色的酒水剔透晶瑩,彷彿美玉,夜光杯也在那玉壺清輝之下,盈盈流光溢彩。
“笙笙啊。”靜嫺皇后似乎很是憐惜她道:“不是本宮說你,你實在也太不會選夫婿了。南齊山高路遠,你背井離鄉嫁過去,不知何時能再歸故里?
女子的容顏,就跟這花兒似的,用不了就會容顏枯萎的。你在西戎,有你父王和本宮給你做主,誰人敢欺你,負你?
你若去了南齊,楚世子若是對你不住,跟他父王一樣,弄回一屋子的鶯鶯燕燕,你找誰做主啊?有時候,人還是要珍惜機會的,不是嗎?”
靜嫺皇后將“機會”二字咬得極重,又道:“今日來宴會的,有一人是咱們夏侯府一等一出挑的。笙笙你若肯信姨母的話,姨母,這便先帶你去見見他如何?”
靜嫺皇后恨嘉慧郡主恨之入骨,怎會對她的女兒好心好意呢?
見的人,她不用猜,都知道,是那個肥頭大耳的正德帝。
顧寶笙低頭擺弄了一下筷子,淺淺一笑道:“笙笙多謝皇后娘娘好意。
只是,菊老荷枯老本是常態,笙笙並不覺得這至關重要。
譬如,笙笙幼時讀書曾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語。其時以爲是
柳三變誇張之語,哪有荷花未凋謝,桂子便盛放如許呢?
如今到西戎見此盛況,方知,其言乃真。可見,這花開的早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花是開在哪裡,是由誰照管的。
若是開在她適宜開放之地,自然長盛不衰,若是開在不該開的地方,就算她意志堅韌,能撐下去,保不齊誰用心險惡,在她最好年華時,掐上一把,那……不是紅顏薄命也是了。
皇后娘娘,您以爲呢?”
靜嫺皇后細長魅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來,好啊,竟這點兒面子都不給她,還拐彎抹角的罵她用心險惡!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靜嫺皇后勾脣一笑,便用乾淨筷子夾了一塊荷花酥放到顧寶笙的玉碗中。
“本宮素來你這樣溫柔賢惠的女子,方纔的事,你便只當本宮說說好了。本宮是你姨母,不會害你的。這荷花酥是照着你們南齊的法子做的,你看看,倒是做得像不像,吃着好不好?”
話剛落,靜嫺皇后彷彿這纔想起,“瞧本宮說的。這看着花兒像,自然得是拿着樣子才能比照比照了。
來人,給小郡主掐一朵荷花兒上來,讓小郡主仔細看看。”
顧寶笙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看向船尾,便見一個粉紅衣衫的宮女趴在船尾,撥開翠綠的幾片荷葉,摘了中間一枝粉粉嫩嫩的荷花,笑盈盈的走了過來,將那荷花呈上來。
“郡主殿下!請看!”
顧寶笙眼眸微微一閃,含笑接過來,輕聲道:“這荷花真……”
話未說完,睫毛便如小扇子一般撲閃下來,少女往旁一倒,那宮女便接住了人。
“娘娘?”那宮女將手上的一層薄薄蠶絲手套取下來。
靜嫺皇后慢慢的將那荷花酥重新放回自己碗裡,看着那白衣少女,溫柔一笑:“本宮想掐死的花兒,還沒有一朵躲過去的!”
北堂笙,真是太高估她自己了,以爲沒有吃她的茶水,沒有喝她的美酒,沒有品她的佳餚,沒有嗅花的香味,便能躲過去嗎?
藥本就不是下在荷花的味道上,是下在那花兒上啊!
“送到陛下那兒吧。”靜嫺皇后尖銳的護甲攏了攏頭髮,姿態妖嬈道:“陛下不喜歡牀上的美人兒死氣沉沉的,再者……”
靜嫺皇后紅脣一勾,媚態橫生道:“這到底既是本宮的侄女兒,若是頭一次侍寢,承恩澤雨露,竟自己不知情,未免也太委屈她了,也得讓她知道陛下的好處,男子的好處不是?”
那宮女一聽,登時明白了靜嫺皇后的意思,怕夜長夢多,直接從袖子中拿出一粒紅豆模樣的丹藥,喂到顧寶笙嘴裡。
藥有些微微苦澀,顧寶笙知道自己得裝得像一些,便微微皺了下眉頭。
只這一下子,那宮女便擡手捂着她的脣,將那丹藥化了下去。
“很好。”靜嫺皇后理了理自己的領口,起身扶着山竹的手含笑道:“直接送到陛下那兒去吧,本宮聽說雪蓮找回來那個養鳥的人很是厲害,本宮先去瞧瞧,等好事成了,本宮再過來吧。”
不過過了今晚,靜嫺皇后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宮女手腳利落的剝開顧寶笙的衣裳,將她的衣裳與另一個身形容貌都略微相似的一個女子對換,又將那相似的女子拋入水中。
靜嫺皇后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過了今晚啊,世上的北堂笙,便是一會兒被打撈上來的腫脹屍體了!
誰都認不出的一具屍體!
而真正的北堂笙呢?
呵呵,便永遠留在宮中,做那永遠見不得光,永遠受正德帝蹂躪凌辱的禁臠吧!
哦,還有她的血,要一輩子供他們夏侯家隨用隨取,一輩子都渾身是傷!
嘉慧的女兒,就該這樣一輩子無法出頭!
誰讓這孩子,要自己非要遊船採荷的呢?
可不關她靜嫺皇后的事兒啊!
月華如水,荷香四溢,靜嫺皇后霎時覺得,心情舒暢痛快,腳步輕盈的朝自己的鳳藻宮走去。
顧寶笙閉着眼睛,將呼吸調勻成酣眠的樣子。
她自幼跟着父兄學武藝,察覺揹着自己這宮女腳步輕快,下盤甚穩,施展輕功,竟是如履平地,如風如影,無半分喘息,當下便知道了,這女子定然是夏侯府派到靜嫺皇后的高手,方纔那一手融化自己藥丸的功力,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也不知凜四凜五等人的功夫,還有睿王那方高手的功夫能否與之一戰?
若是不能,她此次……當真……
“嗯……”顧寶笙忽覺彷彿整個人都被放在火爐中,像是貼得緊緊的燒餅,彷彿要被烤焦一般。
“砰”的一聲,那女子便一腳踹開了一座宮殿的大門,又徑直往前奔了幾步,待走進一間精巧雅緻的小屋中,竟是直接將背上的顧寶笙扔在了牀上。
“醒了就別裝了。”
那宮女一開口,顧寶笙心中不由大驚,方纔她見那宮女的模樣,分明不過十三四,可這一開口的聲音,卻是如同六七旬的老婦人!
“奴婢是夏侯家的老人兒了,小郡主您不知情也很正常。呵呵呵……”那女子沉沉一笑道:“您也不用等了,世上比得過奴婢輕功的,不過寥寥幾人,那些守在您身邊兒的人,早被奴婢甩開了。
您也不用等他們尋着味道來尋您,奴婢撒了去香粉,您走過哪兒,到過哪兒,他們是一點兒也不會查出來的。
您聰明是聰明,裝得也像,可是啊……奴婢活得太久,早已看穿,呵呵,太聰明的人,奴婢很不喜歡呢。您,就好好兒享受陛下給您的恩寵,爲我們夏侯家獻身吧!”
顧寶笙睜眼,還未看清那婦人的模樣,便見正德帝站在牀前,眼底流光的看着她,肥胖粗壯的手指不住摩挲着。
“笙笙啊,笙笙……哈哈哈!”正德帝一臉淫邪,用肥厚的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嘴巴,大笑起來,“今晚,你便是朕的女人了!”
“陛下是明君,笙笙是您的親侄女兒,您就半點不顧及親情,顧及父王嗎?”顧寶笙死死地咬脣,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顧忌什麼啊?”正德帝開始脫褲子,笑眯眯道:“不必顧及的,因爲,一會兒荷花池裡,自然會有一具你的屍體。
你當知道的,你那些護衛早被那人引開,不會再有人來救你了!”
顧寶笙一聽,登時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比着自己的脖頸,毫不留情的劃出一道血痕來,惡狠狠道:“你再過來……我……便死在這兒!”
“死?哼!”正德帝冷笑道:“你孃親已經用過這一招了,今日便是你死,成了死人,朕也非要寵幸你不可!”
說完,正德帝竟是直接脫了衣裳,撲上前去。
283章 脫險震怒,親熱反擊
鳳藻宮
微風乍起,水波盪漾,草木清香裹挾着泥土腥氣、清荷幽香,悠悠傳到廊檐下,不由爲這金碧輝煌的宮殿添了一絲田園山野的淡然寧靜。
廊檐下,燈籠高懸,明亮通透,恍如白晝。
靜嫺皇后正站在一隻精雕細琢的黃花梨鳥籠前逗鳥,紅脣輕揚,眼底含笑,心情很是不錯。
“山竹啊,你這回倒是辦事得力。”靜嫺皇后嘟嘴逗了兩句便笑道:“瞧瞧,調教得機靈,聲兒叫的好聽。多添的鳥兒也都漂亮。賞!重重有賞!”
山竹一聽,喜不自禁,忙跪下道:“這都是娘娘福澤深厚的緣故,奴婢,只是沾了娘娘的光,這才能找到這調教鳥兒的高手!”
她只是去花鳥蟲魚的集市裡頭轉了一圈兒,誰知道,竟找到這樣一個,養鳥功夫達到爐火純青地步的高人吶!真是運氣奇佳!山竹喜得眉開眼笑。
“既是外頭來的人,可看過有功夫沒有,有人家沒有?”靜嫺皇后含笑問道。
靜嫺皇后素來多疑多思,山竹聽這意思,是她決定要留下養鳥之人。
便忙磕頭解釋起來:“回娘娘的話,雪蓮已經試過那老太太了。
沒什麼心眼子,一輩子一顆心都在那鳥兒上。她年輕時候倒是成過親,也生了兩個兒子。
不過在外賣花兒賣鳥兒,總是有紈絝子弟逗鳥的時候也逗她,有一回叫人看見了,綁回府裡去了。等回來,那婆家便不肯要她,將人趕出去了。
奴婢見她的時候,她還在西大門那兒賣花兒賣鳥,至於她從前的夫君,還有那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雖然不肯認她,但每逢初一十五,卻是要上門討銀子使的。”
靜嫺皇后一面從青花紋鳥食罐子中取出玉米碎屑給鳥兒添食,一面問道:“那她可給了?”
“自然是給的。”山竹笑道:“她就指望着那雙兒子給她養老送終呢。奴婢已將那一雙兒子安置在侯府的地界兒了。憑她是誰,也萬萬不敢在娘娘面前使什麼手段的。”
就算是有人想收買這老太太,對鳳藻宮做出不利的事情,那也得看看他們手裡拿捏的是什麼人啊?
重情重義的老太太,可不是那些錢財就可輕易打發的!
靜嫺皇后聽了,這才滿意一笑:“把人帶上來吧,本宮也想瞧瞧看是個什麼人物。”
“這?”
“怎麼?本宮還不能見她了?”
“娘娘身份貴重,自然是能見的。只是……”山竹咬牙道:“那老太太被她婆家趕出來的時候,打斷了,眼睛也瞎了一隻。
奴婢是怕,她容貌醜陋,身形不美,髒了娘娘的眼睛啊。”
靜嫺皇后一笑:“這是什麼話?世人常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便是醜些如何?只要能將本宮的鳥兒照看好,那纔是她的厲害之處。你儘管傳人過來,本宮就算被嚇到了,也不會怪你就是。”
山竹聽了,這才忙讓人去傳那養鳥的老太太了。
這廂山竹剛下去,方纔將顧寶笙扔進宮殿的“小姑娘”便隨着雪蓮來了。
“娘娘!”雪蓮一臉喜意道:“溫姑已經將人送過去了,那睿王殿下和楚世子殿下的人也被……”
“咳咳!”
溫姑還是小姑娘的模樣,只是見山竹帶着一個獨眼瘸腿的老太太遠遠的過來了,便登時重重咳嗽了一聲,提醒雪蓮同靜嫺皇后,小心隔牆有耳。
雪蓮住了嘴,靜嫺皇后略微皺了下眉,卻並沒有指責溫姑什麼。
“娘娘!”山竹帶着那老太太過來,見雪蓮和溫姑都在,想起這事兒重大,的確不宜現在讓這老太太在此,便詢問靜嫺皇后道:“娘娘,不然,奴婢先讓這老太太下去候着?一會子再傳她過來?”
靜嫺皇后瞧了眼面色冷厲的溫姑,想起之前養鳥死去的嬤嬤便是一陣不悅。
她在後宮,唯一的喜好便是養些鳥兒,誰知道就連這,溫姑都要插手。
溫姑雖然辦事得力,乾淨利索,確如左膀右臂,缺她不可。
但這人,另有主子,聽她父親的話,又依着她父親的話,不與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張,殺了替她養鳥的嬤嬤,想害死她養的這一羣鳥兒,靜嫺皇后便十分寒心了。
像是有意冷落溫姑一般,靜嫺皇后笑了笑道:“不礙事的,老太太領回宮裡的時候,雪蓮已經試過了,是個沒有功夫的人。
老太太上了年紀,腿腳不好,一來一回實在不便。本宮也就問上幾句話的事兒,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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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北堂笙的事情都已成定局,溫姑便是等上一會兒,又有什麼干係?
溫姑的嘴抿得緊緊的,頓了好一會兒,才僵硬的張嘴道:“娘娘說的是,溫姑便在此等上片刻就是。”
靜嫺皇后點了點頭,這才讓那老太太上前,她仔細瞧了一瞧。
渾身都是皺巴巴的枯黃皮膚,眼睛凹陷下去,像是黑漆漆的一汪泉水,周圍的皺紋,如同布在泉水周圍密密麻麻的根根稻草一般。
她一隻眼睛用黑布蒙着,身上穿着的,還是素日賣花賣鳥的粗布青衣,上面幾個補丁卻是打得很細緻,衣裳也是漿洗得乾乾淨淨,散發着皁角的清香,右小腿走得一瘸一拐的破位吃力。
雖然窮苦,卻簡樸乾淨,又是吃苦耐勞的老實人,靜嫺皇后很滿意。
但一旁的溫姑卻是冷眼瞧着,她受宣平侯的命令保護靜嫺皇后,眼下正是成大事的要緊時節,如何能讓這陌生人混進來?
萬一是幫着睿王和楚洵的人?那她今日所做之事,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溫姑冷着眉眼,“刷”的一聲,一柄明晃晃的飛刀便直向那老太太蒙着黑布的那隻眼睛飛了過去。
“哎唷!”那老太太被這一嚇,登時腿一軟,要往地上倒。
溫姑居高臨下射出飛刀,老太太一跪,飛刀便不偏不倚,穩穩的朝她胸口射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靜嫺皇后大聲怒道:“來人!”
“是!”
底下一個太監便登時從袖子中打出來一片金柳葉子來。
“哐啷”一聲,金柳葉子被飛刀削成兩半兒掉在地上,飛刀餘勢不減,那太監心一急,隻身護在了那老太太面前。
“嚓”的一下,那飛刀便扎進了他的肩頭。
老太太早已嚇得渾身瑟瑟發抖,不住的磕頭求饒。
“先將老太太扶起來!”靜嫺皇后冷眼看着溫姑道:“溫姑,本宮連自己的性命身子都不顧了,到這宮裡來做不能出籠的鳥兒,便是想自己養幾隻鳥兒熱鬧熱鬧又怎麼了?
方纔你也試過了,這老太太半分武功都沒有,如今可滿意了?可允許本宮留着她養鳥了?”
溫姑看向那老太太的目光依舊沒有挪移開來,如同女孩兒一般嬌美的容顏依舊冷冰冰的,“娘娘請便。”
她總有一日,要讓這皇后知道什麼叫小心謹慎。
靜嫺皇后不悅的冷哼一聲,忙讓人拖着那太監下去療傷,又讓山竹把老太太扶起來,家長裡短的跟她聊着。
“你這三日將本宮的鳥兒照顧得極好。就連本宮之前的嬤嬤養的鳥兒都沒有這麼歡快,毛色也好,聲音也亮的時候,這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先前提起家中之事,一直愁眉苦臉的。
一聽靜嫺皇后問起鳥兒的事,登時笑得合不攏嘴,眯着那隻獨眼笑道:“回娘娘的話,草民打小兒在山野裡就跟鳥兒玩兒……您別看它們什麼都吃,可要這毛色好,嗓音兒亮,那喂什麼東西,跟什麼鳥一塊兒養,那都是有講究的。”
說起鳥兒,老太太的話便是滔滔不絕。
溫姑一直在旁,只想,若是聽着這人說的有哪一處不對的地方,便要直接動手殺人。
可老太太卻是說得高高興興的,“譬如這鳥食兒吧,您單單的喂那玉米麪兒、雞蛋黃兒可不是不成的。一得喂那些米子、果仁兒,各色它能吃雜糧都得有點兒,二得把那雞呀、牛呀,做成肉乾,磨成粉末子添在裡頭。三您還得喂點兒蟲子,田裡頭的蚱蜢啊、蟋蟀啊,都得喂……”
靜嫺皇后問了兩句便曉得這老太太的確是個養鳥功夫,爐火純青之人,知道溫姑也等了片刻。
轉頭交代了山竹好好照顧老太太,便讓溫姑回話。
溫姑方纔聽她講得頭頭是道,又見她下盤不穩,的確是沒有半分功夫的樣子,這纔將聲音壓得低到極致。
“人已經放進去了,那兩人的護衛,奴婢也派人……”
老太太是個瘸腿的,走得慢,山竹得了吩咐,也不敢催她。
好在她眼睛耳朵都不大好使,衆人並不怕她聽到什麼消息。
只是,在山竹將老太太送回房不久,御書房中,便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王爺,楚世子殿下!郡主殿下被人擄走了!”
楚洵眼中殺機立現,登時站起身來,冷聲道:“帶路!”
睿王朝旁吩咐了兩句,也隨同楚洵和那報信的錦衣衛女暗衛青蘭一同施展輕功,腳步不停的飛快趕到了早已不用的景陽宮中。
景陽宮
正德帝捂着一隻被戳瞎的眼睛,痛得齜牙咧嘴。
方纔,他不過是想嚐嚐這北堂笙的滋味兒,可還未碰到人,那女子竟是直接甩出手中的髮簪,射瞎了他的眼睛,又從她頭上取下一支玉簪,尖銳處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但正德帝卻沒有絲毫退縮之意,反而眼中淫邪興趣愈發濃郁,恩寵她的興致也愈發高漲起來。
他當皇帝這麼多年,寵幸的女子每年不知幾何,用過的催情藥、迷情香更是數不勝數,如何看不出,牀上的女子早已情動非常了?
貓眼兒嫵媚迷離,泛着水光,瑩瑩生輝,小臉兒嫣紅粉嫩,細膩如瓷,如花嬌豔,那微微張開的紅脣,貝齒雪白,小舌粉紅,更是看得正德帝下腹一陣邪火上來。
待那少女緊緊咬牙,卻忍不住的嚶嚀一聲,正德帝再忍不住了,將那受傷的眼睛略微一按,止了點兒疼後,肥胖敦厚的身子登時便要再次撲上去。
顧寶笙捏着楚洵送她的綠萼梅簪子,甩了甩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只是握着簪子的手卻越來越無力,眼前正德帝的樣子也慢慢變成了楚洵的樣子。
“楚洵……”顧寶笙忍不住輕喚了一聲。
“呵呵,美人兒啊。”正德帝欺身上前,猥瑣一笑道:“今晚,朕便做你的楚洵可好?”
顧寶笙使勁兒搖頭,甩開這虛幻的影子,捏住簪子的一頭,將那帶了毒針的一面對着正德帝。
正德帝見她纖細柔軟的身子搖搖晃晃,幾乎要栽倒下去,半分力氣都沒有了,心下更爲得意。
見美人脣紅齒白,正德帝再也忍不住,那一張惡臭的嘴還未親下去,那想要攬住顧寶笙纖纖細腰的手臂還未伸出去半分。
“刷”的一聲,一道冷風掃下,一陣冷光閃過,正德帝的手臂,從肩頭齊齊被人斬下來,血流如注,卻半分沒有撒在牀上的少女身上。
正德帝肥胖的身子抽搐了幾下,僅剩的那隻眼睛大大一瞪,登時“砰”的一聲重重栽倒在地,人事不省,唯有涓涓血流染紅整片地。
顧寶笙手指正按着玉簪發射毒針的開關處,還未動手,便見正德帝倒下。
而那肥胖醜惡倒下後,一張俊美無儔,神色冰冷的臉緩緩浮現在她面前。
“楚洵?”顧寶笙試探的,輕輕叫了一聲,只是剛叫出聲,僅剩的一絲清醒卻讓她不住搖頭,身子往後牆縮去。
她用玉簪對準楚洵,虛弱的威脅道:“你滾開,不然……不然我便殺了你。”
“笙笙,玉簪是我送給你的。”
顧寶笙一愣,手裡的玉簪便被楚洵奪走,她整個身子都落入一個冰涼寬大,青竹雅香的懷中。
嗅到這熟悉的香氣,感到這熟悉的懷抱,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那懷中的少女眼眶登時一紅,緊繃如弦的身子登時軟倒在楚洵懷中。
“是我不好。”楚洵紅着眼睛,將顧寶笙緊緊抱在懷裡,頭抵着她滾燙的額頭,不停的安慰,“已經沒事兒了,笙笙,不會有人敢再欺負你了,我會將這些欺負你的人都殺光!”
楚洵冷冽如冰的眼神落在正德帝身上,朝凜四打了個響指。
睿王大步進來,見正德帝渾身赤裸,斷了右臂,躺在血泊之中。
女兒被楚洵緊緊抱在懷中,當下便皺眉道:“此事重大,你先帶笙笙迴避,此事本王來處理。”
但見顧寶笙小臉紅得不正常,又不住的往楚洵懷裡鑽,睿王登時皺眉,大叫不好,“不成,笙笙中了西戎皇室秘藥相思骨,你先將笙笙交給青蘭……”
“笙笙是我的,我不會交給任何人。”楚洵一雙眼如冰湖一般深沉,身上散開的寒氣殺氣,不由讓人心驚膽寒。
睿王剛要劈手奪過顧寶笙,卻見楚洵抱着顧寶笙,一路施展輕功往外奔去,他正要追上,凜五卻攔在面前,忙道:“王爺,皇后娘娘那邊的事兒還沒處置完,眼下已經在讓那些大臣過來了,這兒可不能沒有一個主心骨啊!
宮中雖無解藥,可世子殿下方纔已經派凜四去我們西戎的暗樁處拿了,還請您稍安勿躁啊!”
“王八羔子,小兔崽子!你還我女兒來!”睿王恨得咬牙切齒。
他稍安勿躁個屁啊!楚洵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他的寶貝小女兒又中了媚藥,這若真是他的小女兒撲上了楚洵,那狼崽子會清心寡慾得跟和尚似的不吃這口嫩肉?
偏生這裡的事兒,還真得他來處置不可!
想到那楚洵會佔自己寶貝女兒的便宜,睿王怒不可遏,一腳踹在正德帝腿上。
“咔嚓”一聲,正德帝的一隻腿,骨頭登時碎如細末。
景陽宮外
楚洵一路抱着顧寶笙往西奔過去,直到奔到北堂離在宮中留存的院落,這才從窗戶中飛奔進去。
“哐啷”一聲,將那窗戶緊緊關上了,窗邊花草搖曳不停,縷縷幽香隨風散開。
屋內富麗堂皇,雅緻精巧,雖未薰香,但顧寶笙身上的盈盈香氣已經縈繞他的鼻息,楚洵一路聞着,竟莫名覺得他素來深厚非常的內力,均勻悠長的氣息,竟有些不穩。
楚洵一路繞過小廳,飛到內室,見那牀上鋪陳錦繡,綿軟乾淨,這纔將顧寶笙輕輕放在了上面,可剛要將顧寶笙的手放下,爲她撒上藥粉,顧寶笙的兩條纖細手臂,竟如柔軟鮮嫩的水草一般,將他的脖頸纏繞住。
“楚洵……你……你別走。”顧寶笙喘得有些厲害,一張臉酡紅豔麗如牡丹動人,一雙眼睛帶了潤潤的潮意,濃濃的迷離,就那麼汪汪的看着他。
楚洵深邃漆黑的眼眸中,登時便染上了一層情慾的嫣紅。
他不是不知道他的小妻子中了那等厲害的秘藥,也不是不知道小妻子要他留下來的意思。
可他更清楚,他的小妻子還受着傷,還未及笄,他便是再禽獸,那也不能在這個關頭對她禽獸不如!
楚洵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深吸一口氣,輕聲哄她:“笙笙,你的傷口只點了穴道止血,還未上藥……”
他話還未說完,“吧”的一聲,懷中少女的櫻脣便吻在了他的喉嚨處。
楚洵一張俊臉登時紅了個徹底,額上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偏生小姑娘像是不知道她眼下有多勾人似的,抱着他精壯窄腰的手,慢慢摸到了他的腰帶處。
“笙笙。”楚洵登時抓住顧寶笙作亂的手,將那雙手壓在她頭兩側,目光灼灼的看着,卻認真教訓道:“你現在憂傷在身,不能亂動!”
他不能這樣,也跟着小姑娘神志不清下去了。
藥效厲害,少女最後一絲理智早已在楚洵前來那一刻徹底沒有,如今楚洵說的話,她雖聽在耳裡,卻是沒有聽不進心裡。
“楚洵,你要走嗎?你不要我了嗎?”小姑娘像只被拋棄的雪白小貓崽,水汪汪的一雙眼睛蒙了一層懵懵懂懂的水汽,看上去弱小可憐,無依無靠。
楚洵心嘆一口氣,他的小姑娘啊,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個男子啊!
原本是血氣方剛之年,懷中又是自己愛入骨髓的小妻子,投懷送抱,主動親吻,他便是向來能忍,那些所有的堅持堅韌也在這小姑娘面前土崩瓦解,蕩然無存。
但見她一雙貓眼,全是汪汪淚意,還帶了擔驚受怕的痕跡,楚洵咬了咬牙,還是僵着身子將顧寶笙重新攬入懷中。
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用內力壓制住自己的氣息,可仍舊有些微喘道:“好笙笙,我不走,我就在這兒抱着你,等你父王前來送來。”
楚洵正想着趁顧寶笙不注意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先安睡一會兒,哪知,抱着自己的小姑娘,竟是在他氣息紊亂的時候,取下了他的腰帶。
“笙笙。”楚洵將腰帶按下來,眼底滿是潮紅的情慾,“你安靜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少女一雙上翹的貓眼兒睜得大大的,無辜迷茫,懵懵懂懂,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楚洵見她一個人發愣,便給她脖頸處抹了一層藥膏,這才坐起身來,準備將腰帶拴回自己的腰上。
畢竟一會兒他的岳父大人還要過來的,看到他同小姑娘衣衫不整,總是不好。
可那修長如玉的手還未將腰帶繫上,整個人都被撲到在牀上。
他那嬌嬌弱弱,雪白纖細的小妻子彷彿像個惡霸一樣,趴在他身上,呆呆的,癡迷的看着,貓眼一眯,“唔”了一聲道:“你這小倌兒長得真不賴。”
楚洵又好氣又好笑,想到她當顧眠笙的時候,的確是跟着那顧延琛爲查一些案子去過那南風館的,眼裡登時閃過一絲危險的暗芒。
他索性不掙扎了,雙手一疊,抱在頭後,含了一絲危險的笑意問道:“既然我長得不錯?那你待如何?”
小姑娘秀氣的眉頭皺起,“你長得不錯,我也不會幸你的,我只幸楚洵一個人的。”
顧寶笙昏昏沉沉的腦袋搖了一搖,晃了一晃。
纖細的身子正要從牀上滾下去,楚洵卻是攔腰抱住,這回,顧寶笙的頭徹底想不清楚了,雙手死死地纏住他,嬌軟幽香的脣也落在了楚洵的薄脣上。
楚洵額頭抵着她的額頭,氣息徹底平息不下來了,“笙笙……既你要幸我,也是我之幸。”
話落,楚洵便將手放在了顧寶笙的腰帶上,瑩白如玉的肩頭上登時露出紅線妖嬈的肚兜絲線來。
彷彿紅梅飄落,白雪相映一般,很快,那一片如玉白皙,便登時落下斑斑駁駁的痕跡。
窗外蟲鳴啾啾,花草馨香。
屋內春意盎然,嚶嚀淺淺。
他記得的,她還未及笄,她還身有傷,可他也知道……她的身上,還有那厲害的媚藥。
雖然他暫且不能對笙笙禽獸不如,只能當個理智殘存的人——不過,他允許他的笙笙對他禽獸不如。
景陽宮
睿王親自交代了幾個大臣,又親自派人去各處送了他的幾封親筆信後,便一路火急火燎的趕到了楚洵同顧寶笙所在的偏殿。
可剛一到,內力深厚,耳力奇佳的他,聽到那房內傳出的聲音,整個人氣得直哆嗦,嘴角也止不住的抽搐着。
凜四拿着一白瓷瓶站在門口,回頭一望,也驚呆了。
凜四嚥了口唾沫,回頭叫他:“睿王殿下,您……您來了?”
睿王手抖了抖,指着凜四,徑直一路狂飛到凜四面前,揪住他的領子,氣得目眥欲裂道:“你不是送解藥呢嗎?啊?合着楚洵這狼崽子他狼子野心,一直想吃肉?”
凜四張張嘴,不知從何說起,他來的時候,主子們正情到濃處,親熱非常,他咋打斷啊?
睿王“砰”的一聲,將凜四扔在地上,抖着手想推開那一扇門,但想到女兒此時定然衣衫不整,他若進去,也實在太不合適了。
睿王愁眉苦臉,焦頭爛額,眼裡淚花閃爍,頓了片刻,便傳音入密道:“臭小子,你若再欺負笙笙,一輩子別想娶她!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裡面嬌嬌啼哭的聲音似乎這才止下來,還有楚洵輕聲安慰哄人的聲音傳來。
睿王更是認定,楚洵禽獸不如,在寶貝女兒受傷的時候欺負了人。
正摩拳擦掌,準備等那狼崽子一出來,便打掉他一口牙。
但——“吱呀”一聲,大門緩緩打開。
俊雅清貴,膚白如玉的白衣男子,脖頸處遍佈斑斑紅痕,脣角也被咬破,臉上還帶了女子尖銳的指甲抓過的一道痕跡。
原本驚豔絕倫,貴氣凜然的楚洵,現下衣衫不整,白衣鬆垮,眼眸微紅潮溼,臉帶抓痕,竟讓睿王覺得,這欺負了自己女兒的狼崽子,顯得莫名的,有些委屈!
彷彿……彷彿不是他禽獸不如,而是寶貝笙笙,對這個狼崽子禽獸不如啊!
睿王這個念頭一出,登時把自己嚇得打了個哆嗦,太……太不可思議了!
“咳咳。”睿王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覺得有點兒尷尬,但仍粗聲粗氣的質問道:“我們家笙笙呢?你把人藏哪兒去了?不知道她有傷,你不能這麼欺負她的嗎?”
楚洵頷首,眉眼溫和的回他:“是楚洵的不是,這便替笙笙解藥。”
睿王重重的哼了一聲,“那你還不……”
話還未說完,凜四手中的藥便到了楚洵的手中,那扇大門又緊緊關閉起來。
“狼崽子!”睿王恨得咬牙切齒。
楚洵卻道:“宴會有戲,還請王爺先走一步,楚洵片刻後,自會帶笙笙前來。”
“你!”
凜四低聲在睿王耳旁說了幾句,睿王這才皺了皺眉,又往那房門盯了一眼,傳音入密的警告楚洵,“不許再對笙笙動手動腳!否則,本王打斷你的狗腿!”
楚洵溫聲回了個“嗯”字,又繼續給顧寶笙穿衣裳了。
睿王聽他答應下來,這才轉身走了,可剛走了幾步,便瞪大了眼睛!
他方纔真是氣傻了啊!那狼崽子武功高強,內力精深,笙笙若是想勉強他,欺負他,那狼崽子不是一個點穴的事兒!
分明,分明是他有意不拒的啊!
睿王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就這樣羊入狼口,心內登時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眼中殺氣一閃,便立刻招人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鳳藻宮
逗鳥的靜嫺皇后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山竹爲她添了一身鳳穿牡丹的披風。
一面爲她系披風,一面含笑問道:“娘娘,今日這鳥兒,可還要像從前那樣,送到鳥舍中,先讓底下人養着,明早再掛出來?
還是……送到那蘭老太太那兒,讓她照看着?”
靜嫺皇后眯着嫵媚的狐狸眼笑道:“本宮今日試探了她一回,溫姑今日也試探了她的功夫。既然是個尋常婦人,又老實巴交,不懂心計的人,何必擔心她走漏風聲?
便將這些鳥,還有本宮那西面兒養的鴿子都交過去吧。你且告訴她,若是照料得好,本宮另有重賞!若是照料得不好……呵,這便不說了吧。”
反正,那個老太太也沒有這個膽量不是?
山竹依言,忙下去交代了。
雪蓮一直算着時辰,見時辰差不多了,這才道:“娘娘,楚世子和那萱兒公主,眼下已經事成,陛下那兒應該也是如此,不知您先去何處?”
靜嫺皇后摸着自己的紅寶石金護甲,笑得嫣然如畫。
“楚世子年輕氣盛,同萱兒公主一路和親過來日久生情,自然是該先過去看看他們的。”
那個秦萱兒啊,不是那麼喜歡等在假山後面跟人苟合嗎?如今跟楚洵雙雙被捉姦,看他們南齊還有何顏面在西戎留下。
兩國和親,南齊卻生出這樣的事情,少不得是要賠償一番的。
靜嫺皇后想到屆時宣平侯府得到的金銀財寶,滿臉都是笑意。
“擺駕吧!”
“是。”
然而,假山後的秦萱兒,卻並未如靜嫺皇后所想的那樣等在原地。
半個時辰前
秦萱兒走到一座假山後,將從顧寶笙腰帶上拽下來的珍珠遞給水仙,“你帶着這顆珠子,去收買個小宮女,就說……皇后娘娘要對顧寶笙不利,顧寶笙在逃跑的路上,將珠子遞給人,讓她找楚世子求救,聽明白了嗎?”
秦萱兒本是不想用水仙的,但奈何,跟着她的絲雨被她杖斃,背叛她的飛花也被關在牢獄中,無人可用,只能用哥哥蕭琛給的水仙了。
好在,哥哥是不會害她的。
水仙花拿着那顆珠子,猶豫的問道:“可是,楚世子來了,他若是不聽姑娘的話可如何是好?”
“不聽?”
秦萱兒低頭,冷笑起來,“本宮就是要他不聽話呢!
他若是不聽,本宮拉着他的手,他將本宮推開……
呵呵……”
秦萱兒摸着自己的腹部,狠厲的笑了一笑。
水仙本是蕭琛的人,自是聰明,哪裡不明白秦萱兒的意思?
若是楚洵推了她,這小小的胎兒定然是保不住的,屆時衆人前來,只會看到這一地的血水,還有楚洵同秦萱兒單獨相處。
便是再如何解釋,秦萱兒懷着的孩子不是楚洵的,也不會有人相信,只會讓人覺得,兩人早已暗度陳倉,解釋也只不過是欲蓋彌彰!
水仙低眉順眼的道了一聲“是”,便忙下去了。
秦萱兒站在假山後面,得意的冷笑起來。
不想娶她又如何?
一會兒事發,便是再不想娶,還不是,不得不明媒正娶,給她世子妃的名頭!
秦萱兒一想到自己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意,便忍不住一臉歡喜。
可還未高興一會兒,肩頭被人一打,整個人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凜六一行人登時將秦萱兒從假山後送走。
臺上宮燈明耀,湖中花燈盈盈,月色湖光中,瓊樓玉宇仿若仙境,巍峨高大,景緻如畫。
小太監剛高聲叫了一句,“皇后娘娘到!”
文武百官,一衆女眷,便齊刷刷了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身吧!”靜嫺皇后婷婷嫋嫋,妖妖嬈嬈的一拂袖子,坐在了上首笑道:“陛下同睿王殿下還有楚世子賞畫去了,還請衆位,先等上一等!”
靜嫺皇后的話剛落,早已侯在外頭的小德子便急匆匆趕過來,道:“奴才給娘娘請安,回娘娘的話,方纔萱兒公主身體有恙,底下人來請楚世子。
可誰知道,楚世子半日都沒有回來跟陛下和王爺一同賞花不說,眼下連人也不見了。”
“竟有此事?”靜嫺皇后彷彿大驚失色,又忙問道:“那萱兒公主,可有人瞧見她了?”
“並無啊,娘娘!”小德子愁眉苦臉的回道。
“這真是!你們還不快下去找人!”靜嫺皇后一臉着急上火的樣子怒道:“若是楚世子殿下同萱兒公主在西戎出了什麼事兒,你們的腦袋都一個別要了!”
“諾!”
靜嫺皇后一聲令下,底下的宮女太監便烏央烏央的出來找人了。
眼見這萬人找人的盛況出現在面前,靜嫺皇后垂眸,掩下眼中的得逞笑意。
剛端起山竹替她斟好的一杯香茶,忽然,從水面傳來密密麻麻的振翅聲,鬧得人竟忍不住有些心驚膽戰。
“呀!好多的鳥兒!”
“啊呀呀,這真是可喜可賀,是咱們西戎的祥瑞啊!”一位老臣忍不住激動的站起來,撫着鬍鬚連連讚歎。
“是呀,是呀,瞧瞧,這鳥兒可是在陛下的寢宮景陽宮盤旋不已的,陛下果然洪福齊天!”
底下的大臣們喜上眉梢,讚口不絕。
可唯有上首的靜嫺皇后卻是萬分驚訝。
這些鳥兒,分明就是她鳳藻宮的呀!
靜嫺皇后對山竹低聲吩咐了幾句,讓她叫那些宮人去把鳥兒都先捉回去。
但不一會兒,卻見出去尋找楚洵和秦萱兒的宮人俱是一臉驚慌錯亂的跑回來,個個像是看到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娘娘,大事不好了!您快去陛下宮殿裡看看吧!”
回來的山竹也一臉驚慌的看着靜嫺皇后。
靜嫺皇后眉頭一緊,剛想出聲訓斥山竹,就見那天上盤旋的鳥兒忽然頭朝下栽倒,竟是全數死了。
當着一衆大臣的面兒死了!
“這不好,陛下恐有難啊!”
不知誰高聲叫了一句“救駕!陛下受傷了,快來救駕!”
一羣大臣根本不受靜嫺皇后吩咐,登時趕了過去。“
283章 抱着笙笙去報仇
景陽宮
涼風習習,竹影森森,暗月無光,血氣瀰漫。
衆人剛走到景陽宮門口,迎面撲來便是一層濃濃的血霧,各色鳥雀橫屍遍野,簡直讓人無從下腳。
山竹、雪蓮在前開路,文武百官紛紛閃避,給靜嫺皇后讓出一條道來。
明亮橘紅的燈籠照在地上,青灰色的石磚早已被鮮血浸透,寒涼又腥臭。
靜嫺皇后一見愛鳥,遍地橫屍,光亮鮮豔的羽毛盡是血染,殘餘幾隻虛弱哀嚎,彷彿聲聲都是埋怨她照料不周,一口銀牙不由咬得咯咯作響。
“查!給本宮查!”靜嫺皇后脖頸青筋突起,大怒道:“到底是誰動的手腳!”
山竹一見靜嫺皇后的臉色,登時心下一驚,忙吩咐人去帶方纔那老太太上來。
可人還未走,就被吳御史等一衆年老大臣攔住了。
“吳御史,你這是要阻攔本宮查清真相不成?”
吳御史連道“不敢”,只嚴肅道:“娘娘心地善良,愛鳥心切,臣等自然不敢阻攔,只是……”
吳御史雪白的眉毛一擡,一雙睿智犀利的眼睛看向那景仁宮內,手指着一間房道:“這鳥兒盤旋此處,突然暴斃,娘娘不該先讓人查上一查,看看陛下是否在其中嗎?要知道,方纔可是有宮人呼叫來這兒救駕的啊!
娘娘鳳體無憂,自然該關心陛下的龍體有恙無恙。鳥兒雖是生靈,相伴娘娘左右,但怎能與陛下萬金之軀相比?娘娘,您可是陛下的結髮妻子啊!”
靜嫺皇后袖中的手指慢慢的蜷縮起來,緊緊握成拳頭。
這老不死的吳御史!不就是拐彎抹角的罵她,說她本末倒置,放着金龍不救,去救鳥雀嗎?
只是……那宮裡面正在歡好的,可是正德帝和自己的親侄女北堂笙啊!
若是她今日帶頭進去,難免會讓正德帝惱了,可若不帶進去,只怕眼下的大臣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靜嫺皇后腦中飛快思索,不一會兒,眼底便升起一抹濃濃的笑意來。
呵,她怎麼忘了呀,正德帝寵幸的這個親侄女兒,那是睿王的女兒。
她今日帶頭進去闖了他的好事兒,誠然,會讓正德帝疏遠甚至處置夏侯家,可換個角度想,她於睿王來說,不是救他女兒的大功臣嗎?
有了救命恩人這樣一層關係,北堂笙只會將她視作親母來看,日後兩人宮中往來密切,她同睿王見面的機會也是隻多不少,假以時日,還怕不能和他成爲一家人嗎?
雖然鳥兒可能會被人動手腳,但是被扔進去的北堂笙和正德帝有溫姑的弟子在旁坐鎮,絕無逃走的可能。
這樣一想,靜嫺皇后便讓山竹停下來,一臉慚愧道:“吳御史說的極是!方纔本宮一見這滿地鳥兒無一存活,一時心急,倒是險些誤了大事。山竹!”
靜嫺皇后轉頭便道:“快些讓人把這些鳥兒的屍體收了,讓人進去看看,陛下是否在裡頭?那旁邊幾間偏殿裡頭,又有無可疑之人!”
山竹打了個手勢,底下一撥帶刀侍衛立馬便將鳥兒的屍體用刀左右撥開,留出一條血路來。而後,徑直往正中的房門飛快走去,躲在那窗下細細聆聽。
這一聽,一衆帶刀侍衛不由面紅耳赤起來。
但突然,“啊”的一聲慘叫,響徹雲霄,衆人登時齊齊大驚。
“不好!是陛下的聲音!”吳御史驚叫道:“陛下有難,救駕啊!”
“砰”的一聲,大門被那爲首的侍衛一腳踢開。
撲面而來便是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歡好的淫靡之氣,嘔吐的穢物之味,還有夾雜其中,濃重的血腥氣,讓整間屋子直如那最低劣的牢獄一般,讓人不願靠近其中。
靜嫺皇后瞥到靠近門口處被撕成碎片的衣裳,嘴角不着痕跡的往上翹了一翹。
瞧那樣子,就知道,這北堂笙,不會好過!
再定睛一看,那地上,竟還有一顆圓潤潤,亮晶晶的珍珠!
不正是那北堂笙腰帶上,還有髮髻上戴的那東珠嗎?
西戎東珠稀有,這些都是進貢的貢品,分到睿王府的東西,她一向都是放在心上的。
雖然只看了這一眼,但她絕不會認錯,珠子就是睿王府的,裡頭的人,也一定是沒有逃走的北堂笙!
靜嫺皇后發現了這一點,其餘眼睛犀利的大臣自然更不會放過這一點。
要知道,今晚的舞陽郡主豔壓羣芳,一枝獨秀,那張貌若天仙,傾國傾城的臉不知把多少人比下去了。
當時,可是不少人誇讚,那瑩潤東珠都遠不如郡主冰肌玉骨,天香國色啊。
這樣明顯的珠子,自然很快便引起衆人的注意與討論。
“瞧着像是舞陽郡主的東西啊……”
“可是這是陛下的寢宮啊……這怎麼……”
……
衆人開始嘀嘀咕咕的討論起來,紛紛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是止不住的萬分好奇,想看看裡頭那人是不是舞陽郡主。
只是,衆人還未進去看,靜嫺皇后待裡面的侍衛大叫了一聲“陛下”後,便忙提着裙襬,一臉焦急,雙目含淚的奔過去。
“陛下,陛下?!啊!”
靜嫺皇后踩到一顆東珠摔倒在地,雖然狼狽,卻是心痛萬分道:“陛下……您,您怎麼了!啊!舞陽郡主!”
一聲“舞陽郡主”登時讓一衆大臣的眼睛都快驚訝得瞪出了眼眶。
而裡面叫了“舞陽郡主”,又撲到那女子身上,捶打她,想她醒來解釋的靜嫺皇后也驚呆了。
只見那女子下半身彷彿從血水裡撈出來一般,滿是淋漓,似乎……是流產。
“怎麼會?”靜嫺皇后喃喃的自言自問,再將那女子披在臉上的頭髮撥開,整個人登時驚得目瞪口呆道:“怎麼可能!”
正德帝寵幸的,不該是北堂笙那個女子嗎?
與楚洵歡好的,不該是秦萱兒那個和親公主嗎?
爲什麼……爲什麼事情竟會背道而馳呢!
靜嫺皇后覺出不對來,忙收了驚訝,見睿王、楚洵、北堂笙都不在此處,心思一轉,便登時站起身來,朝向文武百官抹眼淚道:“今日之事,實在一言難盡。
總之,等陛下醒來後,本宮自會同陛下好生商議一番,給諸位一個交代!只可惜了笙笙這孩子!”
因着景陽宮是正德帝的寢宮,衆人並不敢上前,只得聽靜嫺皇后所言。
這一聽,都道正德帝昏庸無道,色令智昏,竟是連西戎頂樑支柱睿王殿下的親生女兒,他自己的親侄女兒都不放過!
但,睿王和楚洵,還有靖南王都不在此處,除了吳御史外,他們誰都不敢先當這個出頭鳥。
吳御史見靜嫺皇后妖豔的臉上,淚水漣漣,一臉悲苦,心中卻是大大不信的。
剛要出聲反駁,卻見人羣忽然呼呼啦啦的往兩旁散去。
“楚世子來了!啊!是楚世子來了!”
靜嫺皇后心中大驚,來不及讓人把秦萱兒拖進去避上一避,便見楚洵懷中抱着個嬌小纖細的女子走上前來,正站在那院中央。
烏雲緩緩散開,玉壺流轉,清輝盡灑,朦朧如煙的月華籠在那張如玉容顏上,說不出的驚豔絕倫,清冷如玉。
但面頰上添的一絲曖昧傷痕,還有那被咬破略腫的紅脣,還有白皙脖頸處的斑斑紅痕,又讓他添了一絲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衆人一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天哪,不近女色,寡慾如仙的楚世子,竟被女子欺負了!
瞧那略微潮紅的如玉容顏,還有俊雅眉眼間淡淡未散的情慾溫和,便知,這被欺負了的楚世子,他一點兒都沒有失身難過的樣子,反而還……還有那麼點兒——高興?
衆人爲自己這奇怪的想法驚了一驚,不由微微探身,看向楚洵懷中的女子。
他們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楚世子心甘情願的被欺負,連守身如玉多年,那冰清玉潔的身子都不要了。
那女子睡得香甜,只露出半張嬌美容顏,但只這半張明豔動人的臉,足以勾魂奪魄。
眼尾上翹,睫如小扇,眉眼精緻如畫,肌膚透出如櫻花一般淡淡的粉嫩瑩潤,小巧高挺的鼻樑下,櫻脣如花。只是,那紅脣也如楚洵一般,有些微微紅腫,一見便知,確是同楚世子歡好的女子無疑了。
這女子,美得驚心動魄,是真的,可長得——很像靜嫺皇后方纔口中所說的舞陽郡主,那也是真的呀!
吳御史猶豫片刻,不由拱手道:“敢問楚世子殿下,您懷裡的女子……她……”
“吳大人不認識她?”楚洵清清冷冷瞥了靜嫺皇后一眼,看得靜嫺皇后不由心驚膽寒,“還是說,吳大人認爲,本世子會同除了舞陽郡主之外的女子歡好不成?”
吳御史皺眉,“可是皇后娘娘她說……”
靜嫺皇后驚惶的張了張口,還未開口,便見楚洵上前幾步,站在臺階上,轉了個身,將懷中只露出半張臉的女子示以衆人看。
“呀!果然是舞陽郡主!”衆人不由齊聲驚叫起來。
但楚洵,卻是等衆人看清顧寶笙的半張臉後,手臂微動,一陣風便將跟在身後的凜四手中的薄紗蓋在了她臉上。
他的笙笙,太好看了,他只想一個人留着看。
衆人:“……”
小氣!好看都不能多看幾眼的麼?
吳御史等一衆老臣面面相覷。
得,靜嫺皇后口中的舞陽郡主正在楚世子懷裡呢,那裡頭的女人又是誰呢?
靜嫺皇后見楚洵冰冷的目光刺在自己臉上,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楚世子……方纔是本宮認錯了人,本宮……”
“皇后娘娘。”楚洵聲音放低了些,他不想吵醒懷中的少女,聲音很是溫和道:“楚洵心悅郡主,本就非她不娶。何況,娶她一事,既然答應了陛下,就絕不會食言。
皇后娘娘雖然將六宮治理得井井有條,卻似乎忘了‘後宮不得干政’的道理。您下令將郡主送到旁人身邊,竟是想斷掉楚洵和郡主的親事。”
楚洵的聲音緩緩冷下來,“這樣的方式,楚洵同郡主——很不喜歡。稍有差池……可是性命不保啊!”
楚洵話一落,一衆大臣懷疑的目光便齊刷刷的看向靜嫺皇后。
不等靜嫺皇后開口解釋,那屋中地上的秦萱兒早已不知被誰用銀針紮了一下,等悠悠轉醒過來,見她自己渾身不着寸縷,而門口,楚洵那些話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傳進她耳中時。
秦萱兒徹底清醒了,登時崩潰大哭起來,聲音滿是不可置信:“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這……”
衆人一聽是秦萱兒聲音,看向靜嫺皇后的眼神更是複雜了。
明明是萱兒公主跟正德帝的風流韻事,可靜嫺皇后卻顛倒是非,非說這裡頭的人是舞陽郡主,這是何意?
不等衆人細想,楚洵便冷聲道:“我們南齊誠心和親,可皇后娘娘您卻爲了一己私慾,使出如此手段,實在令人不齒!”
衆人一聽,想了片刻,齊齊“哦”了一聲,迷霧盡散,豁然開朗啊!
靜嫺皇后無一兒半女,就憑着是宣平侯府的嫡長女便穩坐中宮多年,憑的是什麼?
一是宣平侯府和夏侯一族的龐大勢力,二麼,便是這位皇后寬容大度,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給正德帝送女人!
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什麼樣的美人能伺候好正德帝,靜嫺皇后便送什麼樣的女人。
甚至那花街柳巷的煙花女子,南齊水鄉的揚州瘦馬,靜嫺皇后都毫不吝惜的動用人力物力的把人接到宮中來。
正德帝身子虛弱如此,其中靜嫺皇后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氣呀!
如今正是正德帝精力不濟,要退皇位之時,南齊卻送來這樣一名如花似玉的和親公主。
若是正德帝好色心起,要收用人,萬一這公主懷了孩子,萬一這公主生下兒子,那——靜嫺皇后的後位,想要保住,可是萬分艱難了。
底下大臣從來覺得,這靜嫺皇后一直助紂爲虐,是讓正德帝更加昏庸無道的禍國妖姬,但正德帝喜歡,又礙於夏侯一族,宣平侯府,衆人便勉強歇了彈劾皇后,廢除後位的心思。
這下呢?
靜嫺皇后爲了保住自己的後位,竟去算計南齊的和親公主,算計南齊的楚世子。
鳥兒是靜嫺皇后的鳥兒,引他們過來的,也是這鳥兒,鬧得正德帝睡女人都睡得不安生的還是這鳥兒。
正德帝被這一鬧,就算再喜歡秦萱兒,一想到今日的糟心事兒,那也是喜歡不起來的,更不可能日後夜夜留宿的。
而楚世子這邊呢,捧在心尖子上的女子,卻被靜嫺皇后當做玩物一樣送到別的男子面前,這對於身份貴重的楚世子而言,簡直是一種侮辱。
也難怪靜嫺皇后非要說正德帝臨幸的是舞陽郡主了,一則,正德帝好色昏庸,自己略有姿色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的,靜嫺皇后獻上這仙姿佚貌的舞陽郡主,正合正德帝的心意,二則,楚世子知道臨幸舞陽郡主的是西戎君主,雖心中有恨,卻也不會再抓着不放了。
靜嫺皇后這一招,既讓秦萱兒嫁過來也無法得寵,又壞掉了楚洵和睿王府的親事,讓楚洵對西戎恨之入骨,分明是要毀掉兩國的邦交啊!
誰不知道南齊鎮國公府顧懷曾和顧延琛父子去侯,南齊最驍勇善戰之人,最得仁帝重用之人,是這位楚世子啊。
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楚世子若是懷恨在心,南齊西戎,豈有不戰火連天的?
吳御史當即率先一拂衣袍跪下來道:“陛下,臣請陛下廢后!”
“臣附議!”
……
霎時,齊刷刷便跪下去了一大半官員,那一小半沒跪下去的,自然是宣平侯府和正德帝一派的人。
“臣不同意。”宣平侯見女兒受辱,忙站出來拱手,不贊成道:“就算此事要議,自然也該等陛下醒來,神思清醒的時候議。眼下陛下正……”
話未說完,一羣御醫便從裡面神色焦躁的出來了。
“陛下如何了?”睿王同靖南王大踏步的從外走來,身上有些酒氣,氣息有些微喘,似乎是聽到消息後,才從遠處策馬歸來一般。
太醫院院首齊太醫跪下來,愁眉苦臉道:“回王爺們的話,陛下他……他……”
“有話但說無妨!”
“陛下右眼不幸被刺瞎,右臂被存在格子上的雪風刀一刀斬下,後腦被花瓶砸了,淤血不散……恐怕……恐怕再也無法醒來了呀!”
齊太醫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身後的一衆太醫也忙跟着一起磕頭。
他們只怕整個太醫院都要跟着那正德帝陪葬啊!
宣平侯一聽,雖心中暗道此事與楚洵、睿王等人定然脫不了關係。
但此事於他來說,卻也不乏是一件好事。
正德帝如今沒手沒眼的,就算醒來,也不能主事。
那麼,順理成章的,西戎不就該另立新帝了嗎?
正德帝沒有說廢后的話,也不可能有醒來廢后的機會,眼下,身份地位最高的,還是他的女兒靜嫺皇后啊!
宣平侯朝靜嫺皇后使了個眼色,靜嫺皇后登時便明白了自家父親的意思。
一張妖豔的臉登時便淚水不休道:“陛下啊!您怎能就這樣不顧臣妾了呢……臣妾跟了您這麼多年。您就這樣不管不顧,西戎該如何是好?”
話落,靜嫺皇后便含淚看向一衆大臣道:“陛下眼下一時半會兒醒不來,我們西戎,卻也不能沒有做主之人。本宮雖是女子,卻也知,國不可一日無君……七皇子他……”
“皇后娘娘。”靖南王高聲道:“陛下雖未醒,但你德容有失,眼下臣等商議皇子監國的事情,還請您不要胡亂開口了。”
“本宮是皇后……”
“便是皇后娘娘,難道就能隨意指定監國的皇子了嗎?南齊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楚洵淡淡的開了口,睿王便順着問道:“你們南齊待如何?”
“自然是——衆臣舉薦,民心所向者得之。”
“不錯!”吳御史同靖南王、睿王等人都連連點頭。
靜嫺皇后深吸一口氣道:“七皇子在朝中風評極佳,又是能文能武之人,如何不能擔當大任?難道……要選那隻知混跡女人堆中的九皇子不成?如此選擇,這纔是真正對不起西戎的開國陛下!”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睿王開口道:“論武功高強,七皇子不敵九皇子,論文采出衆,七皇子更是不如九皇子。不知皇后娘娘,哪隻眼睛,竟看到七皇子比九皇子出衆了呢?”
靜嫺皇后見睿王開口,心中酸楚難忍,實在不知怎麼回話。
便聽宣平侯站出來道:“九皇子前些日子狩獵受傷,早已傷了腿腳,在府上休養。他自身尚且身上有傷,如何能做監國一事?”
話剛落,卻聽一溫柔含笑的聲音響起。
“本殿下的傷早已好了,如何不能?”
院中走來一人,風流倜儻,嘴角含笑,端的是嫵媚瀲灩——正是西戎九皇子,北堂離。
284章北堂離定局VS笙笙,我是你的人了
月光皎皎,湖水盈盈,愈顯那院門池邊的北堂離膚白勝雪,嫵媚明豔,雖男生女相,然舉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貴氣優雅,殺伐果決。
再看那修長如玉的身姿——雙腿筆直的站着,哪裡有半分腿腳受傷的模樣?
宣平侯的瞳孔猛縮如針——怎麼會這樣?
北堂離狩獵受傷一事,分明是有目共睹的,休養一月有餘不見恢復,尋醫問藥均是無效無果,也是衆所周知的。
怎麼就……好了呢?
宣平侯對上北堂離含笑帶諷的眼神,再看睿王、靖南王、楚洵三人神色淡淡,心中不由大驚。
他上當了!
北堂離有傷在身是假,韜光養晦是真!
偏生北堂離有理有據的解釋道:“母后,兒臣有幸得鬼醫出手相助,腿腳這才恢復如初。原想進宮給父皇和母后一個驚喜,不曾想宮中竟會出這等大事,兒臣救駕來遲,實在有罪。”
宣平侯眼眸染上一層陰霾,語氣不善道:“殿下身份貴重,腿腳有傷是何等大事?未經陛下和娘娘允許,便讓他國大夫前來診治,若是出了事,這該如何是好?
再者,殿下既然腿腳早就恢復,爲何不今日白日前來告知陛下?殿下此刻前來,未免有爭奪監國之位的嫌疑啊!”
宣平侯朝身後打了個手勢,面上卻是一臉嚴肅的看着北堂離,是長輩對晚輩的質問,也是臣子對皇子的懷疑。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北堂離勾結南齊楚洵,前來謀奪西戎皇位。
北堂離嫵媚瀲灩的眸微微帶笑:“侯爺這話可說錯了。南齊鬼醫妙手仁心,兩袖清風,從不爭權奪利,虛與委蛇。
南齊陛下千金萬銀的留他在太醫院做太醫院院首,他尚且不屑一顧。本殿下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皇子罷了,何德何能可勸動鬼醫前來西戎診治?便是楚世子也未必能降得住鬼醫的脾氣吧?
本殿能得鬼醫診治,都是多虧本殿下的傷勢夠重,中毒夠深的緣故。侯爺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去驛館問上鬼醫一問。相信鬼醫一定會給侯爺一個滿意的答案的!”
滿意個屁!宣平侯心罵了一句臭小子!
鬼醫名聲在外,江湖武林,世家皇族,有誰敢不對鬼醫恭敬,有誰敢不信鬼醫的藥方?
北堂離,這是找了個如山鐵證出來啊!
不過,北堂離有張良計,他宣平侯,自有過牆梯!
“就算九殿下的傷治好了,可這些日子,七殿下可是爲我們西戎盡心盡力,盡忠職守做了不少事啊!”宣平侯滔滔不絕的誇讚道:“七殿下開倉放糧,親自到瘟疫之地去賑災,修堤壩……又有查處貪官十餘人,立了大功。若九殿下非要比較……”
宣平侯冷笑道:“微臣,也只能就事論事的說,七殿下,於國有功,人品貴重,可是半點兒不像九殿下您一般……偏愛煙花柳巷之地,去尋花問柳啊!”
有了一個好色昏庸的正德帝,西戎的黎明百姓已經夠受苦受難的了,若是再來一個於好女色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北堂離,西戎恐怕國運不昌,危在旦夕啊!
北堂離險些忍不住要翻白眼,她一個女的,到煙花之地,還能風流到哪兒去?
好麼,她現在是男的,是西戎的皇子,還是得該風流的時候風流,該正經的時候正經的。
“侯爺這話便說得不對了。”北堂離含笑道:“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本殿下偏愛尋花問柳,都是肖似父皇的緣故,七皇兄如此爲人……
本殿下倒是不知說,他像誰啊!何況,父皇雖好女色,不也將我們西戎治理得井井有條嗎?侯爺,你,是對父皇治國理政,不滿嗎?”
宣平侯張合了下嘴,這才發現,他掉到北堂離的圈套中了!
一旁的北堂竟暗暗着急,今日秦萱兒出了這事兒正好,他之後就不用被正德帝逼着同秦萱兒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了。
眼下正德帝擺明是醒不來了,若北堂意監國,只等那一月半月後,正德帝一嚥氣,北堂意順理成章便能榮登寶座啊!
到時候,他身爲替北堂意鞍前馬後的親弟弟,還愁沒有榮華富貴嗎?若是他再努力一把,就是推翻北堂意,自己來做那個天下之主也不是不可能啊!
偏偏,這個北堂離……非要出來攪局!
而北堂意……
北堂竟同宣平侯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均是着急上火。
睿王見這兩人沉吟不語,便冷笑道:“侯爺啊侯爺,你方纔說,阿離姍姍來遲,是對陛下不敬,心存歹意。可今晚,那老七卻是連面兒都不曾露過。
若真如你所言,身體康健便該及時趕到宮中,那老七人呢?你倒是告訴本王,告訴這裡的文武百官,人都到哪裡去了?”
“此事定然有所誤會……”
“侯爺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顧左右而言他了吧?”靖南王也在旁皺眉道:“方纔阿離過來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如今睿王兄一問你,你竟偏袒起七殿下來了。
既如此,按着先前侯爺懷疑阿離同楚世子有勾結的想法來說,那本王同睿王兄,是不是也可以懷疑,侯爺你跟七殿下有什麼私下往來呢?”
底下的大臣都不是傻子,見睿王、靖南王還有楚洵都站在北堂離一派,而北堂離無論文治武功都勝北堂意一籌,或者更準確說來,厲害太多。
宣平侯和靜嫺皇后,還有那素來不受寵也不大聰明的北堂竟,能是對手嗎?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過片刻功夫,底下的大臣都紛紛站在了北堂離這邊。
吳御史朝睿王點了下頭,便站出來拱手道:“侯爺,兩位王爺征戰沙場多年,是願爲我們西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人。
這樣愛故土,愛故國的兩位王爺,怎會將這西戎江山放心大膽的交給一個不學無術之人?可見九殿下是胸有乾坤,堪當大任的!”
“吳御史,一個人心中所想,你怎能知道?”宣平侯厲聲道:“此等大事,難道不該讓兩位殿下比試一下?看看孰優孰劣,孰好孰壞嗎?匆忙之間便定下監國之人,未免也太潦草馬虎了!”
宣平侯眼光掠過北堂離,眼中劃過一絲陰狠。
只要他帶着那剩下那部分人,寧死不贊同讓北堂離登監國之位,堅持讓北堂離與北堂意比試,那麼,總有機會再次動手的!
可,宣平侯的話剛落,便有宮人慌慌張張的來報:“不……不好了,七殿下他……他……他受傷了啊!”
在一旁靜默許久的靜嫺皇后一見那報信宮人是自己鳳藻宮的人,嚇得渾身是汗,面色慘白。當即認定,是北堂離動了殺手。
“阿離!”靜嫺皇后滿臉痛心道:“老七好歹是你的兄長啊!本宮一向憐惜你自幼無母,百般疼愛,沒曾想,你竟對自己的兄長痛下殺手!”
只要坐實北堂離對北堂意下了手,證實北堂離心狠手辣,不念親情,他們自有辦法讓北堂離滾出皇宮。
那宮人咬脣,臉上一絲血色也無,便見睿王同靖南王的人提了兩個人上來,渾身酒氣,衣衫不整。
正是受傷的北堂意,還有……鳳藻宮的宮女蓮子。
傷的地方,卻是一隻耳朵,被人咬了下來,鮮血淋漓,半臉是血。
而蓮子,脖頸上一圈掐痕,手中還抓着北堂意的金腰帶,已然氣絕身亡。
不用細看,衆人心中已有定論。
北堂意酒醉到了後宮,還是皇后的鳳藻宮,還凌辱了一個宮女,只那宮女誓死不從,反被北堂意給掐死了。
“這定然是誣衊!”宣平侯早急得跳腳,指着北堂意與衆人道:“殿下素來潔身自好,府中亦有侍妾通房,怎會在宮中行如此不軌之事?這宮女,也定然是旁人掐死了,來陷害於殿下的!”
話剛落,便見睿王的侍衛將那宮女脖頸的髮絲撥開來。
這一撥,白皙脖頸那一圈掐痕上,正有一枚扳指的印子,明顯無比——正是北堂意那扳指的印子,就連扳指中鑲嵌寶石的那圓圈之處,也是一模一樣。
宣平侯同靜嫺皇后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睿王冷冷瞥了那兩人一眼,徑直站在了臺階之上,朗聲道:“九殿下穎悟絕倫,文武雙全,堪當大任,本王,舉薦九殿下爲監國之人,可有人有異議?”
“本王無異議!”靖南王率先發話。
“微臣也無異議!”吳御史接着下去。
“微臣也無異議!”
……
呼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徒留宣平侯、北堂意的黨羽面面相覷。
“嗯?”北堂離掃了一眼過去。
剩下那小半部分,在睿王和靖南王還有北堂離的眼中,不得不戰戰兢兢的跪了下去。
“既是兩位王叔和衆位大臣一致舉薦,本殿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北堂離含笑收了這個位子,話鋒一轉,卻是看向靜嫺皇后道:“母后今晚似乎有些身體不適,所作所爲都不像平日那樣……咳咳……”
北堂離擦了下紅豔的脣笑道:“母后上了年紀,還是要多休息的好,瞧瞧這眼角皺紋……來人啊,帶母后下去好好兒休息!”
“放肆!本宮是皇后!”
“噢!”北堂離恍然想起,“本殿下似乎還忘了,方纔吳御史是說要廢后來着……那你們……”
“本宮這便下去休息!”靜嫺皇后咬牙,含怒應了下來。
北堂離這是在警告她,她若是再不走,便要廢后!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個仇,她記下來了!
宣平侯“哼”了一聲,也沒多留,忙回府想對策去了。
一旁的北堂竟更是一向不敢同北堂離爭執什麼,趁宣平侯走,也立馬告辭說要回府。
一羣大臣稀稀疏疏的來,走的時候,卻是異常齊整,一陣風捲枯葉一般,登時沒了人影,只剩睿王、靖南王還有北堂離同楚洵在。
北堂離見正德帝同秦萱兒都被送到另一處宮殿安置,這兒也沒有外人,便想過去瞧瞧顧寶笙如何了。
畢竟,她爲了今日這計劃,可是整整一月都沒有出門,更別說偷偷來見顧寶笙了。
只是剛走過去,便見她的義父睿王正跟楚洵僵持着。
再走進一看,那被掀開的薄紗下的模樣……
北堂離的眼睛登時瞪圓了,爹爹啊,難怪你要這麼生氣了!
她方纔見楚洵的臉和脖子,只道笙笙中了媚藥,情不自禁,欺負了楚洵。
好麼,這一看,笙笙脖頸處的傷痕只多不少,顏色更深,楚洵他更禽獸不如啊!
北堂離這個念頭一出,便見睿王回頭就瞪她:“小孩兒看什麼看!趕緊回家洗洗睡去!忙活一個月,你不累?”
北堂離摸了摸鼻子,得,義父這是以爲自己是楚洵的友軍,一塊兒訓斥了,看來義父和楚洵的事兒,她還是不要插手的妙啊。
不過,北堂離同情的看了眼昏睡過去的顧寶笙,不由一路搖頭的回去了,笙笙眼下有傷都受到如此非人對待,若是好了……北堂離嘆了口氣,好吧,到時候,她多送點兒笙笙補品好了。
景陽宮
睿王把靖南王也攆走了。
目光陰沉,語氣不善道:“讓青蘭把笙笙抱回去,你自個兒滾吧!”
若不是醫女方纔診治過,他的寶貝女兒守宮砂還在,還是處子之身,他非打死這個兔崽子不可!
楚洵眉眼比平日溫和許多,低頭看了眼氣息均勻的顧寶笙道:“王爺若非要楚洵這便走人,楚洵自然不敢不從。
只是王爺,笙笙若是醒來,您該如何跟她解釋今日的事?”
睿王一時啞然,他是疼愛笙笙無比的好爹爹,可是再疼愛女兒,也不能說這些羞人的事兒吧?
楚洵瞧了眼睿王,便又繼續不疾不徐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是楚洵所爲,由楚洵來解釋這件事,再好不過。”
他點到即止,睿王自然明白了那話裡的意思。
若是他這個做爹的,眼下把楚洵趕走,等女兒醒來,難免會以爲身上的痕跡,都是正德帝留下的,到時候出了什麼心如死灰,上吊自盡的事兒,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睿王瞪了楚洵一眼,冷哼道:“好,今夜事發突然,本王勉強讓你在府上留一晚上,可若是你再做出什麼動手動腳的事兒,本王打斷你的狗腿!牛嬤嬤,你過來抱笙笙!”
便見一個如山一般高高壯壯,臉蛋卻是十分尋常的婦人,準備接過楚洵手裡的少女。
楚洵微微側身,閃避開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睿王發怒了。
讓兔崽子回家,他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他還想順杆兒往上爬不成?
楚洵微微頷首道:“人多嘴雜,若是楚洵不親自將笙笙抱回去,市井流言難免會傳,是笙笙勾引楚洵。”
所以,這“紅顏禍水”的黑鍋,還是他揹着的好。
睿王哼了一聲,見天色愈晚,涼風愈甚,忙讓底下人準備馬車回睿王府裡。
楚洵抱着顧寶笙,一路從睿王府門口走到廂房,這纔將人輕輕放在了牀上。
牀上沒有楚洵熟悉的氣息,顧寶笙睡得不大安穩,略微嘟了下嘴。
等楚洵一靠近,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兒,她便又用臉蹭了蹭,這才安穩睡去。
一旁的牛嬤嬤看在眼裡,暗暗皺眉,熟悉信任到這種地步,她怎麼好趕人走啊?可若是這楚世子不走,王爺問起來,該如何是好?
好在楚洵並不是那死纏爛打,賴着不走的人,見牛嬤嬤眼睛往顧寶笙脖頸處的傷痕看,他便從帳中退了出來,從袖中拿了一瓷瓶藥膏遞過去溫聲道:“勞煩嬤嬤幫笙笙擦下身子,再上藥膏。”
牛嬤嬤忙點頭應下,暗道這楚世子對人可真是客氣。她不是普通家奴,自然聽說過楚洵的事蹟,若非是真心喜歡小郡主,哪裡能對她一個奴婢如此客氣?
“世子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仔細爲姑娘上藥!”
楚洵見牛嬤嬤收了藥,又讓丫鬟提了幾桶溫熱的清泉水進門來,便十分自覺的走出了房門,站在門外等着。
月上中天,晶瑩皎潔如同一塊美玉,淡淡揮灑着清冷瑩白的光輝。
深綠清香的草叢中,幾點淡黃微綠的熒光彷彿被這更深露重壓住了翅膀,低低的飛舞盤旋。
堂前一片花圃,綠菊競相開放,花瓣捲翹如鉤如月,花團錦簇如錦如繡,淺淺淡淡,盈盈潤潤的一片,彷彿一大塊淡雅瑩潤的翡翠,微微潤溼的晚風輕輕吹拂而過,又是一片碧綠澄澈的湖水悠悠盪漾。
西戎綠菊珍貴無比,單單這一朵綠菊,便足夠西戎一戶人家吃上一年的米糧,睿王愛女,可見一斑。
月下花前,楚洵看着這一大片一大片的綠菊挨挨擠擠,神思卻隨着那一縷晚風飄散開來。
他楚洵,也唯有將整個廣平王府還有他自己毫無保留的奉上,才配擁有笙笙相伴餘生了。
楚洵正想着,就聽裡面顧寶笙似乎翻了個身,碰到了脖頸處的傷口,“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
“笙笙!”楚洵忙要衝進門中。
卻聽顧寶笙啞着嗓子,嬌嬌的吼道:“你別進來!”
牛嬤嬤站在一旁,見顧寶笙縮緊被子裡,也不敢動手將那被子掀開。
她方纔給小郡主上藥,動作的確是輕柔無比,只如羽毛春風拂過一般了。
哪知道,這小郡主睡眼朦朧中,微微偏頭,瞧了眼自己的肩頭,這一看,一雙漂亮水靈的貓眼兒登時睜大開來,立馬就縮緊了被窩裡,任她再怎麼勸都不肯出來。
“小郡主,楚世子就在外面候着呢。要不,奴婢請他進來跟您說上一說?”
“不要!”顧寶笙毫不猶豫的便拒絕了。
她手捏着被子一角,死死地矇住腦袋,被中一張嬌美的小臉憋氣憋得通紅。
是憋氣憋得,可也是羞的啊!
方纔,她不過是覺得肩頭有些不舒服,便往右邊瞧了一瞧,可那一片深深的青紫,卻是讓她昏沉的腦袋立馬清醒起來。
她記得,靜嫺皇后身邊那個武功高強的宮女將她帶走了,而後正德帝到了宮殿之中,企圖凌辱她,再然後,她誓死抵抗,以命相威脅,並沒有被正德帝碰到半分,再然後,便似乎是楚洵過來了……
少女仔仔細細的回憶着當時的畫面,這一想,突然,“刷”的一下,瑩白如玉如小巧珍珠的耳垂登時紅得幾乎要滴血。
天,她都對楚洵做了什麼啊!
顧寶笙只要一想到當時的場景,簡直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而楚洵呢,他……他當時怎麼能不頑強抵抗,守身如玉,反任由她無法無天,爲所欲爲呢!
那會兒她身中媚藥,神志不清,可楚洵是清醒的啊!
少女正躲在被窩中羞憤欲死,卻見一雙修長精緻的手捏住了被子一角,讓那上方透進絲絲溫暖明亮的光線來。
顧寶笙驚得一擡頭,便見一張帶了抓痕,卻依舊俊美絕倫的俊臉慢慢在自己眼前放大。
待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顧寶笙卻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一下身子,屏住呼吸,警惕又緊張的看向楚洵來。
楚洵嘆了一口氣,將被子輕輕的拉下來,頭抵着她的額頭,溫聲道:“笙笙,你在怕什麼?”
“我……”顧寶笙避開他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
楚洵卻是不等少女回答,突然一擡下頜,吻了上去。
彷彿盛夏酷暑,那狂風驟雨急急打在那嬌豔如花的紅脣上一般,吻得急切熱烈,但只一瞬,便如綿綿秋雨一般,輕輕柔柔的含着她的脣,一遍一遍,溫柔耐心的親吻着。
顧寶笙閉上眼那一瞬“唔”了一聲,腦子止不住的有些發懵,卻是忍不住想,楚洵……到底從哪兒學得這些手段?
待顧寶笙已覺渾身沒有半分力氣後,楚洵才擡起頭,眼底帶了溫柔寵溺看她。
楚洵薄脣嫣紅,白皙如玉的臉上,還有她的抓痕,俊美中帶了一絲男兒特有的狂野。
那白皙脖頸露出的紅痕並不比她的青紫來得少,真要說起來,是她無禮在先,輕薄了楚美人……
而楚美人……顧寶笙微微擡頭看了他一眼,衣衫不整,如玉容顏,已然面色潮紅,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帶了微微潮意,看她的目光裡,竟帶了幾分委屈。
這模樣……顧寶笙突然覺得,眼前的楚美人像極了被她寵幸的小倌兒一般。
楚美人一向聰穎,見少女神色古怪,再想起她今晚說過的話,眼底不着痕跡的閃過一絲危險的笑意。
他並不攏一攏那敞開的衣領,反倒徑直湊到她的面前,灼熱的氣息噴到少女的臉上,語氣有些微微委屈,眼底卻是帶了十足的認真溫柔,濃濃的寵溺柔光道:“笙笙,我是你的人了……你躲開我,想不認賬嗎?”
譁,顧寶笙覺得彷彿心裡的某一處柔軟塌了下去。
285章 同牀共枕,兵符初現
羊角宮燈柔光淺淺,兩人額頭貼着額頭,鼻尖觸着鼻尖,雖是靜默不語,可那相觸的目光之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溫馨暖意在緩緩流淌着。
楚洵見她呆呆望着自己,竟有些孩子氣,不由又在她嬌軟幽香的脣上淺淺啄了一口,溫柔一笑道:“笙笙,親事早已定下,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人,你不必愧疚,更不必害羞。坦誠相見是……”
“你不許說!”少女反應過來,忙擡起那香軟纖細的手堵住他的嘴。
楚洵含笑不語,將她手捉住,放到脣邊親了一口,小姑娘還是年紀小,臉皮薄,不禁說啊……不過,其實他也沒有說錯的。
但見小姑娘一張臉羞得如嬌花一般,粉粉嫩嫩的,楚洵也不敢再說了,只是將身子往外一翻,睡在了外面,將她纖細的腰肢攬了一攬,溫熱的俊臉貼着她的側臉,輕聲道:“睡吧。”
這就不走了?
顧寶笙回頭,疑惑的看他。
睿王那個爹爹一見到楚洵就狼崽子狗崽子兔崽子的罵,還能讓楚洵留在王府嗎?
楚洵看出她的疑惑,溫聲解釋道:“若我不在,你睡得不安穩,牛嬤嬤已經將此事稟報上去了。今晚,我陪你睡。”
“這……這不大好!”顧寶笙不着痕跡的往牀裡面縮了一縮,今日的事兒,總歸她是不好意思的,她覺得,還是該讓牛嬤嬤給楚洵找一間客院來。
可還未爬過去,纖細的腰肢就被抱住,“笙笙……”
楚洵聲音裡帶了些委屈的叫她,好像她是負心漢似的。
“怎……怎麼了?”
便見楚洵將頭埋在她脖頸處,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低聲說道:“若是今晚你將我掃地出門,我便只有出門睡大街了。”
睿王那臭脾氣,顧寶笙自然十分清楚的。
雖不是隆冬天寒地凍的時節,可秋夜寒涼仍是不容小覷。
少女皺了皺眉,猶猶片刻道:“那……那你睡着吧,不過……”
“笙笙放心。”楚洵溫聲道:“你受了傷,我知道分寸的,你快些閉上眼睛睡吧。”
少女剛要點頭,就見楚洵在她眉心印上一吻,罷了,卻又嫌不夠,輕輕吻了吻她的脣。
少女一雙漆黑剔透如水洗黑葡萄的貓眼兒瞪得溜圓,說好的分寸呢?
楚洵卻是坐了起來,彷彿哄小孩兒睡覺一般,嘴角含笑,輕輕拍着顧寶笙側臥的脊背,哄她入睡。
顧寶笙原本以爲,這樣哄小孩兒的方式對自己這個快及笄的女子是不頂用的,可不一會兒,便眼睛一閉,沉沉睡去。
閉上眼睛之前,顧寶笙迷迷糊糊的想着,楚洵……有時候竟是比安神湯還管用了。
楚洵見小妻子安穩睡下來,起身到淨室中,用留有餘溫的水簡單洗了下身子,掀開被子,熟練自覺地躺進去暖被窩了。
一道疾風過,羊角宮燈內的燭火緩緩熄滅,一絲青煙散開。
楚洵手攬着那纖細的腰肢,含笑的眼眸慢慢閉上,只是嘴角上仍帶着那心滿意足的笑意。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睿王府一片溫馨寧靜,但遠處的宣平侯府,卻是一片陰沉怒意。
宣平侯坐在上首,李氏就坐在他旁邊——哭,不停的哭。
那淚水恍若盛夏酷暑的傾盆大雨一般,止不住的嘩嘩啦啦,淚流滿面。
“老爺啊!”李氏嗓子都哭啞了,仍是淚水不止的拉着宣平侯的袖子祈求道:“您這回可一定要幫皇后娘娘脫離困境啊。
娘娘素來養得金貴,若是在宮中被禁足幾日,那一定會受不了,說不定,身子都要受損的,您一定要幫幫她啊。妾身求您了!”
說着,李氏便妖妖嬈嬈的跪下去,抱着宣平侯的腿哭。
宣平侯不由皺眉,從前只當李氏這個女人聰明機靈,怎麼一遇到事兒,竟是慌亂得不成樣子,連半分主母的氣概都沒有,還不及當初的清河郡主沉穩大氣!
宣平侯自己心煩意亂,李氏哭哭啼啼更添怒氣,再想到當時若不是李氏不肯低頭認錯,那北堂笙早跟他們回到宣平侯府了,若是動作快些,他宣平侯說不定眼下都已經稱帝爲王了,哪裡會有眼下的難解困局?
因而,宣平侯看向李氏的目光便愈發陰狠,“早知如此,你何必當初呢?你若是乖乖認錯,還會有眼下的事兒嗎?”
李氏驚訝含淚的看着宣平侯,她當時解釋內情了,宣平侯當時不也贊同錯處不在她嗎?怎麼現在又怪到自己頭上了?
李氏眼淚一掉,嘴巴一張,剛想哭訴一番,就聽宣平侯怒氣沉沉道:“來人,將夫人送回屋子,這幾日不太平,便不要外出了。”
“老爺!老爺!您不相信妾身了嗎?”
不等李氏爬過來再次抱住宣平侯的腿,底下人早將她拖了出去,只是在拖出去那一瞬間,李氏卻看到一人興沖沖的跑進來道:“老爺,大公子回來了,這下,咱們可就平安順遂了!”
“果真?”裡頭宣平侯語氣滿是驚喜,連聲道:“好好好,讓他路上記得照料自己的身子,切莫歸途勞累,累着了自個兒的身子。”
那僕從也是笑嘻嘻道:“侯爺放心,大公子眼下已經在驪河一帶了,不日進京。他怕您擔心,親筆寫了信,只說累不着呢。”
李氏一雙繡花鞋擦在地上,被人拖着遠去,後面的話自是聽不清了。
可是,即便聽不清,那朗聲大笑依舊如在耳邊一般響亮。
竟是——那個病秧子要回來了!
李氏眼底升起一抹濃濃的妒忌怨恨來。
她沒有兒子,自然不能給宣平侯留下孫子。
這原本,也算是因禍得福的事情,正好可以從她孃家李家過繼一個孩子到宣平侯府。
這樣一來,李家很快便能家財萬貫,如日中天。
但偏生,清河郡主那英年早逝的兒子不知何處留情,竟留下個紅顏知己和親生兒子,待清河郡主同那長子都去世後,還一路山高路遠找到西戎來認親了!
宣平侯怕是有詐,自是不信,滴血驗親是驗了又驗,調查的人是派了一撥又一撥,幾番查證之下,這才確定了兩人的身份。
只是母親身子羸弱,宣平侯府的好日子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的兒子,卻是聰穎非常,得了宣平侯悉心教導。
不過,到底身子太弱,宣平侯愛孫心切,又怕仇家作亂,害死這唯一的孫兒,便讓人送到萬雲寺調養,但那教導的事兒,卻是半點沒讓李氏插手,直接把夏侯一族,那天文地理無所不通的大長老送了過去做師父,手把手的教導下來。
雖是多年未見面,但書信往來,指點迷津,卻是幫了宣平侯府不少忙,論起計謀心計來,那孫子恐怕比北堂離還高出一大截。
這次麼,宣平侯看着嫡長孫夏侯宸寄來的書信,不由撫須哈哈大笑起來。
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沒想到,他宣平侯府竟如此時來運轉,連黑鐵騎的兵符都輾轉落到了嫡長孫手中,有了這塊兵符,何愁得不到這天下!
“哈哈哈哈!”空曠的屋中,宣平侯放肆的笑聲久久迴盪着。
九皇子府
北堂離剛剛沐浴完畢,用內力蒸乾了頭髮。
銅鏡中,美人青絲如墨,膚白如雪,明豔動人,嫵媚傾城,但北堂離卻是脣角一勾,將頭髮兩下玩成一個髻,簪了一根竹節紋羊脂玉簪。
腳尖一點,身子一轉,登時躺在了軟綿綿,香噴噴的被窩裡。
“唔!”北堂離抱着被子打了個滾兒,被子褥子真軟和!舒服,被窩簡直太舒服了!
忙活了一月,可真是把她給累壞了。
習慣性的,她手往枕頭底下一按,待帳外升起一堵堅實的鐵板,又豎起一排鋒利的釘牀後,北堂離這才滿足的眯着眸子,哼唧了一聲,縮成軟軟的一團,窩進了被子了。
可眸子剛一眯起,還未安睡,便聽外面有人來報:“殿下!殿下!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啊!”
北堂離皺了皺眉,“刷”的一下,便將裹胸布裹好,穿着一身黑衣出來了。
晚上的八百里加急,不知是怎麼個急法,因而,爲了方便,北堂離晚上回府後出房門,一向是穿黑衣的。
“哐”,北堂離打開牀尾的一個小暗格,一卷信登時呈了上來。
“黑鐵騎兵符?夏侯宸?”北堂離捏緊了信紙,將紙焚在牀下的一個蓮花紋香爐後,便將那機關關了,出了房門。
“殿下。”數十個黑衣人恭恭敬敬的站在臺階之下,恭候北堂離的調遣。
“消息屬實?”
“回殿下的話,原是楚世子的人發現的,不過……楚世子眼下在睿王府,已經同……”
“好了好了。”北堂離忙出聲制止那腦袋簡單的下屬說下去,她又不是不知道今晚楚洵跟着顧寶笙回王府的。
笙笙才受了傷,楚洵定然不能也不會遠走。
她是笙笙的好姐妹,自然不能打擾。
北堂離望了眼青天,皎月還在薄霧中緩緩航行,看了眼那夏侯宸從萬雲寺啓程的日子,很快,她便下了決定:“去驪河,中游!”
“是!”
一行人乘着月色,拍馬向西一路奔去,塵土飛揚,馬蹄翻飛,不多時,北堂離便帶了衆人到了驪河中游處。
雖是夜深之時,這一帶卻並非有人靜之日。
驪河四通八達,中游一帶正是與其他河水交匯處,是四面八方的商客彙集之地,大批的轉運貨物,大筆的集市交易,都在此處進行。
因而,即便是深更半夜,也是恍如白晝一般燈火通明。
人多勢衆不免惹人懷疑,因而,北堂離一行人登時便四下找到暗狀,喬裝打扮了一番。
這兩撥,一個喬裝成買主,一個喬裝成賣家,這一撥喬裝成賣吃的,那一撥喬裝成買吃的。
雖然人多,但好在,原本是商隊彙集之地,分散開後,倒也不顯得突兀。
北堂離隱沒在人羣中,面上貼了一塊再普通不過的麪皮,裝作個跟班模樣,跟在五大三粗,彷彿土地主家傻兒子的下屬後面,一面走,一面幫着“傻兒子”提吃的,提喝的,走了半條街,竟沒收到夏侯宸入住任何一家客棧的消息。
北堂離的眉頭不由緊緊皺了一起。
暗暗奇怪……這不對啊!楚洵的消息從來沒有失誤的時候,若說是中途掉換消息,那也不可能啊,她這邊,義父也是傳遞了這消息過來的。
北堂離裝作給“傻兒子”指好吃攤點的模樣,四下指着,眼睛的餘光不住的在瞥,腦子,心思,不停的想着,轉着。
正說着,“您看那家混沌店就很不錯!皮兒薄餡兒大,老闆還外送一個驢肉叉燒呢!”
猛然間,便發現走向那小攤點買東西人,下盤穩,內力深,若非細看,根本察覺不到這是個武功高強的練家子,走路的有些模樣,都是裝的。
北堂離看了眼“傻兒子”,“傻兒子”便擡起肥嘟嘟的手笑道:“好啊好啊,咱們就去那家吃吧。”
“喲。”北堂離摸了下荷包,掏出來一看,又往下倒了倒,苦哈哈道:“對不住啊公子,小的今兒拿的銀子都用完了,還請您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回客棧拿去!”
“你這臭小子!竟敢耽擱本公子吃肉的好事兒,看我不打死你!”“傻兒子”抄起腳上的黑鞋便朝北堂離打。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主子打奴才是常有的事兒,何況衆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兒事兒要做,自然無人來理會。
唯有暗處的一雙眼睛,眼眸閃過一絲精光,“去,立馬找人跟着,那身形……”
他瞧着跟北堂離卻是有三分相似的。
少主子得了兵符,今日自當謹慎,別說那人有三分相似,就是有兩分,有一分,都必須得看緊了,抓起來!
“阿四。”北堂離一面捂着臉裝哭,一面傳音入密道:“後面可是被人跟上了。”
傻兒子阿四點頭,也傳音入密道:“正是,阿六說,咱們在的客棧都來了幾撥好手,莫非是楚世子那兒或是府上走漏了風聲?”
“不是。”北堂離眉頭一皺,不禁神色凝重起來。
她怎麼忘了啊,那個夏侯宸雖是病秧子,卻不是普通的病秧子。
瞧這架勢,恐怕夏侯宸兵符在手是真,可想借着兵符,不惜讓自己深入險境,而他夏侯宸請君入甕,也是真。
若是今日她被抓住,夏侯宸一定會藉機生事,只說她是暴民或者是賊人,便讓她悄無聲息的死去。
可若是更倒黴些,被夏侯宸查出她是女子的身份,那睿王府連同靖南王府恐怕也有滅門之禍。
北堂離施展輕功,帶了阿四往那燈綵高懸的一處花樓走。
而花樓下,那搜查的人也一撥一撥的進來了。
“主子,不如您先走,屬下斷後。宣平侯府,來者不善啊!”
北堂離沉吟不語,靜靜看着花樓下那緩緩流動的盈盈河水。
站得高,望得遠,北堂離立在樓上,朝下看去,但見滿河都是燈火閃耀的畫舫,其中一處,她眯眼仔細一看,船上的小桌上,正擺了一盤未動過的驢肉叉燒。
屋中,一個胡姬正歡喜的進來,一面脫衣,一面自言自語道:“可真是好差事,彈琴一曲一百兩。”
這北堂離紅脣一勾,含笑傳音入密道:“不必了,你先去下面跟他們會合,本殿下隨後再到。”
“殿下!”
阿四話還未說完,人就被北堂離踢了下去,轉眼間,那花樓之上,便是一個明眸善睞的蒙面胡姬。
而換衣的胡姬,早已暈倒過去。
北堂離眉眼嫵媚動人,五官略深邃,身姿高挑,胸前美好,這一穿,竟半點兒看不出是個中原人的樣子了。
那花媽媽見人一出來,眼前一亮,忙道:“快,這便彈琴去!”
北堂離含笑,緩緩下了樓。
286章 落水,接近
驪河
微風輕拂,盪漾碧波上,精緻畫舫四下泊着,朦朧清輝如水傾瀉而下,彷彿那畫舫上籠了一層淡淡的薄紗,雕樑畫棟,美若仙境。
然而,那畫舫卻並非是仙境一般靜謐典雅,遠遠的便能看到那船上燈火通明,笙歌不斷,妖嬈胡姬細腰纖臂活色生香,水鄉女子撫琴吟唱情意綿長。
驪河畫舫上的女子,四面八方都有,不拘於哪一處,各有千秋,不乏才高貌美的淸倌兒,更多的,則是賣藝賣身兼顧有之的普通花樓女子。
北堂離很幸運,她方纔打暈的胡姬,正是此處春風得意樓的頭牌淸倌兒,明雪姬。
倒不是她不能用自己盤下的花樓,只是,夏侯宸心思莫測,她若一上來便漏出自己的底牌暗樁,處於下風便不好了。
那明雪姬是前兩日才自塞外被送進樓中,據說美豔不可方物,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美人。
胡姬大多膚色較中原女子深一些,可這明雪姬卻是萬里挑一的膚白勝雪,整個人直如雪雕玉琢一般白皙通透,因而,取名爲“雪姬”。
花樓的柳媽媽花了一萬兩黃金把人買回來,生怕明雪姬路上被旁的花樓或是賊人劫走了,特地跟送人過來的打手再三叮囑,萬萬不能讓明雪姬在外面拋頭露面,就連她自己,也是隻看了那蒙着面紗露出的大概輪廓,不敢大聲呵斥,怕這顆搖錢樹一氣之下不唱不跳,不彈不畫了。
是以,北堂離如今蒙着面紗,卻仍舊沒人敢質疑她不是明雪姬的。
柳媽媽顫顫巍巍的胖身子在前面走着,笑意堆了滿臉,那桃紅紗絹一面甩,嘴裡的甜言蜜語一面說,“雪姬啊,媽媽的乖女兒啊,不是媽媽說,今日這單生意可大着呢。
你是個有造化的,主子說了,千金難買心頭好,你若是今兒的琴彈得好,那歌兒唱的俊,保管不止一百兩銀子一首曲子。
你看,你昨日在咱們春風得意樓簡簡單單跳的一曲舞,都把那一幫子人給迷得暈頭轉向,找不着北的……這回你看……”
柳媽媽的食指大拇指輕輕搓了一搓,眼帶暗示的笑看着北堂離。
北堂離微微一笑,將原本的聲音一變,聲音柔媚道:“既是媽媽有所重託,那雪姬一定不負所望。今日,媽媽便等着雪姬好好兒孝順媽媽吧。”
柳媽媽一聽,登時喜得見牙不見眼,“好好好,真是個乖孩子!”
她要的就是這一句話,若是事先不說好,這銀子到不了手上,她買這麼個千金小姐回來做什麼?
北堂離低下頭來,勾脣一笑,如果她方纔沒有看錯,那柳媽媽帶她過去的那艘船,恰好就是泊在夏侯宸那船隻旁邊的。
這樣一來,找兵符的事情就方便多了。
柳媽媽見北堂離今日乖巧溫順的跟上來,既沒有發千金小姐的脾氣,也沒有使小戶人家的性子,面上更是眉開眼笑,忙親自開路,將人送到了甲板上。
畫舫張燈結綵,明亮通透,彷彿一座水晶城,柳媽媽親自扶着北堂離上船,低聲在她耳旁說了一句,“這是咱們西戎宣平侯李夫人家的侄子,你可好生伺候着,那家厲害的大公子回來了,西戎恐怕是要變天的。
你萬萬不可將人得罪了。便是摸一下手,碰一下臉,那也不打緊的。若是他酒醉出格了,你只管叫媽媽,媽媽我自會讓下面的姑娘上來伺候,你可曉得?”
面紗下,北堂離微微冷笑,喲,背靠大樹好乘涼,宣平侯府大公子的名聲響亮得三教九流的人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她今日,偏要虎口奪食,將那虎符奪回來,讓那病秧子跟宣平侯府一塊兒埋了纔好。
至於那宣平侯夫人李氏的侄子李脆,呵呵,那種葷素不忌,豢養男童的混蛋,她宰人都來不及,還讓他摸手?就算逢場作戲,她也是有原則,從不亂來的好麼!
不過見柳媽媽說得小心翼翼,一副“這事兒很大,有天大”的模樣,北堂離還是溫順的點頭道:“媽媽放心,都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那李公子的氣派勢頭,雪姬明白,自然不會亂來的。一會子若是有事,雪姬自然會叫媽媽讓門口等着的姐妹們進來伺候。”
柳媽媽登時歡喜得跟自個兒生了個大胖小子似的,忙笑眯眯寶貝極了的將北堂離拉到了門口,掐着嗓子含着風情萬種的媚意道:“李公子,我們春風得意樓把雪姬姑娘給您送過來了!”
“喲,脆脆!你小子行啊!春風得意樓的雪姬姑娘都讓你給找過來了!”
“哈哈哈,登子,你也不瞧瞧我們脆脆是誰家的寶貝!請誰請不來啊?要不是侯爺沒眼力見兒,我們脆脆現在早就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哪兒輪得到那個斷腿兒的病秧子回來主持大局啊!”
斷腿?門外等着的北堂離眉頭微微一皺,她只聽聞那夏侯宸身子薄弱,纏綿病榻,可斷腿一事,卻從未聽過的。
難道,那病秧子比她想象的還要弱不禁風?
正想着,裡面的李脆早已冷笑,打了個酒嗝,拍着胸脯說起大話來,“我……李脆脆,啊!哪兒比不上那個死瘸子?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姑姑早就定好了。
只等那病秧子一回來,眼睛一閉,雙腿一蹬去了,那宣平侯府……啊,還有這……這個……嗝……這個西戎的天下就是我李脆的,這天下都得跟我的姓,明白不?”
“是是是!脆哥說得對,脆哥從來就沒有說錯過!”一旁的黃田魚和高登忙一左一右的開始倒酒伺候起李脆來。
門外的北堂離搖頭一笑,要是宣平侯知道自己的夫人給家裡養了這麼個草包,也不知氣成什麼樣子。
不過……北堂離瞧了眼旁邊的船隻,暗道,這船隻捱得這樣近,李脆說話又說得如此大聲,若是李氏出主意,專要讓夏侯宸自己忍不住動手,也未可知。
北堂離正想着,就見船隻的門被“吱呀”一聲打開,水晶珠簾被夜晚的涼風撥弄得如泉水叮咚一般,清脆動耳。
“雪姬姑娘來了?”李脆的跟班兒李醜笑眯眯的伸手一擺,“姑娘請往裡面兒請,我們公子可是等了好久了。”
“喲,這可是我們雪姬對不住李公子了。”柳媽媽笑嘻嘻的拉着李醜的手,塞了個金元寶進去,笑着提醒道:“還望你一會兒多說兩句好話,別讓公子動了氣兒了。”
李脆銀錢給得多,可玩死的女子也不少,給了李醜銀子,關鍵時候,還能救得一兩把。
李醜一見這金燦燦的金元寶,登時樂了,“媽媽放心,雪姬姑娘金貴,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公子會憐香惜玉的。
雪姬姑娘,請吧!”
北堂離微微頷首,提着裙襬走進了船艙中。
李脆等人正手握夜光杯,擡頭一見那北堂離,“哐啷”一聲,夜光杯連同那瓊漿玉液一般的葡萄酒灑在地上,也絲毫未覺。
長身玉立,窈窕娉婷,一把纖腰如嫩柳,一雙秋水含深情,美眸流轉,顧盼生輝,萬千數不盡的嫵媚瀲灩盡在那一顰一笑之中。雖明豔,卻濯而不妖,香遠益清,內有一股清雅貴氣所在。
尤其,這女子的裝束,雖沒有尋常胡姬那般袒露,可那輕紗面紗下,隱隱綽綽顯現出來的曼妙雪白,更讓人神魂顛倒。
“咕嚕咕嚕咕嚕……”李脆開始咽起口水來。
北堂離低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蠢驢!他要是一會兒敢過來,她非宰了他的蹄子不可!
李醜伸手在李脆面前晃了一晃,“公子,公子?”
“滾開你!”李脆一把揮開李醜。
眼中驚喜非常道:“妙哉!妙哉!妙哉啊!”
黃田魚和高登見北堂離明眸善睞,豔而不妖,自是動心的,只是畢竟是李脆的跟班兒,不好先動手。
轉念又想,李脆一向喜新厭舊快得很,若是等他先佔了雪姬的身子,等玩膩了人,自然有他們能嘗得到甜頭的時候。
因而,兩人對視一眼,便開始在旁慫恿道:“雪姬這等佳人,傾城傾國,若是落到旁人手裡,未免要紅顏薄命了,可咱們脆脆一向懂得疼人。若是今日不收了這雪姬,田魚覺得啊,那真真兒是雪姬的不幸,也是脆脆你的遺憾啊!”
高登也惋惜道:“是呀,前日我才聽說,春風得意樓對面兒的紅袖招頭牌眉清雪就是跟了那不知憐香惜玉的人去了呢。你說說,要是那眉清雪跟的是咱們脆脆,那裡就年紀輕輕的沒了呢?”
兩人都未曾喝醉,只是一味慫恿李脆占人。
反正麼,花錢的是李家和宣平侯府,出了事兒收拾的也是那兩家,他們只需要跟在李脆後頭撿好處就行了,操心這些做什麼?
李醜拿了柳媽媽的銀子,生怕一個不好要壞事兒,忙給李脆倒了一杯茶笑道:“公子,這雪姬姑娘,是柳媽媽特意送過來的,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胡來,若是……”
“李醜。”黃田魚將吃小黃魚的筷子一扔,便不樂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跟侯爺一樣,也覺着我們脆脆不該得這樣好的人兒?”
“不是啊,黃公子。”李醜忙急着解釋起來。
“你閉嘴。”黃田魚惡聲惡氣道:“我看你這刁奴就是這意思,你覺着我們脆脆不配這雪姬姑娘,誰配?你是不是夏侯宸的眼線,專門兒的想從我們脆脆這兒送美人到他那兒去邀功請賞啊?你是不是就跟侯爺一樣,覺得啥好的都該往夏侯宸那兒送?”
“不是啊,真不是這樣啊,公子。”李醜禁不住滿頭大汗的解釋起來。
奈何,李脆一聽到夏侯宸同“侯爺”兩字,眼睛一下子就通紅了。
“哐啷”一聲,將身邊的李醜往桌旁推去,酒水叮叮噹噹的撒了一地。
李脆搖晃着身子起來,指着李醜便大罵道:“你個王八龜孫子,搶了老子的位子不夠,還要跟老子搶女人?成啊!”
李脆擡起下頜,惡狠狠道:“你不要老子要這女人,老子便偏要,還得當着你的面兒要!”
說完,李脆便踉蹌着身子往北堂離撲過去。
然而,北堂離瞧見那半敞開的窗戶,還有畫舫下流動的盈盈河水,不由勾脣一笑。
“柳媽媽!柳媽媽!”北堂離“驚惶害怕”的叫了兩句,正要跑到那門口,黃田魚和高登卻是攔在了那處。
“小美人兒。”黃田魚笑呵呵道:“跟着我們脆脆吃香的,喝辣的,還不要你拋頭露面,賣身賣藝,哪兒不好?你乖乖的從了,今日自有你的潑天富貴在。”
富貴個屁!北堂離心罵了一句蠢驢!
她當男人這麼多年,還少賺錢了不成?她的銀子砸死這驪河一帶畫舫上的人都綽綽有餘,還看得上那點兒銀子?真是膚淺!
但有錢人北堂離現在是窮苦人明雪姬,她要裝窮!
“嗚……公子,我明雪姬雖出身寒微,貧賤低下,可也懂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雪姬正是因不屈權貴,這才選擇做淸倌兒。
若是公子們非要尋歡作樂,門口,柳媽媽早已爲公子們準備了姑娘,公子們何必爲難於我?”
“呵呵,淸倌兒!”黃田魚哈哈大笑起來,“這他媽沒人告訴你,我們脆脆,最喜歡的,就是乾淨的淸倌兒了嗎?”
北堂離一面往後退向那窗戶處,一面裝作害怕道:“你們想做什麼?”
“我們?哈哈!”李脆將自己的腰帶一扯,便露出胖成球的肚皮來,色眯眯的搓着手道:“我李脆今兒,非要讓你這淸倌兒沒了清白,再也當不成淸倌兒!再也當不了夏侯宸的女人不成!”
話一落,李脆便如貓捉老鼠一般,寬大的身子就要罩上去。
哪知道,剛一撲上前去,北堂離抄起桌上的夜光玉壺同幾個夜光杯便朝着李脆、黃田魚還有高登扔過去。
玉壺玉杯都帶了酒水,這一潑,登時砸在了那三人的頭頂上,酒水混合着血水嘩嘩啦啦的流下來。
“救命啊!救命啊!把那女人給本公子抓起來!”李脆捂着頭,睜不開眼。
黃田魚同高登顧不得自己,忙過去將李脆扶起來。
趁着這混亂,北堂離撐開窗戶,縱身便是如一尾靈巧的魚一般,遊進了河中。
“脆脆啊!人跑了!人跑了!”
“跑了給我追啊!”李脆捂着臉,不住的叫疼,“追不到,就一塊兒下河餵魚去!”
李醜卻是忍痛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口敲了三下。
至於柳媽媽的人能不能保住這雪姬姑娘,他也無能爲力了。
畫舫旁的北堂離早在跳下水時便記住了夏侯宸船隻所在的位置與方向,因而,毫不猶豫的就往那處游去。
雖然依照她知曉的消息來看,那就是個聰明絕頂,毫無功夫的病秧子。
但宣平侯這樣重視這唯一的孫子,身邊又怎會沒有高手?
反正啊,她現在跳到河裡,都是因夏侯宸而起的無妄之災,賴上他,偷一塊兒兵符,也不不過分吧?
誠如北堂離所猜測那樣,畫舫中的夏侯宸的確聽到了“明雪姬”跳入河中的經過。
然而,他只是略微點頭,表示他知道了,便淡淡的吩咐道:“沐浴吧。”
他沒有閒情逸致去聽那些不相干人的事情。
初秋夜晚,河水冰涼,饒是北堂離有內功護體,仍舊覺得有些受不住涼氣。
等飛快遊走到夏侯宸所在畫舫尾部時,北堂離小巧的紅脣早已白如梨花,面紗也滑落在水中,露出一張傾城絕色如水妖一般明豔盈盈的臉來。
站在船尾的人,正是北堂離瞧見的買餛飩和驢肉叉燒的墨竹,一見水中突然冒出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來,墨竹立馬一把刀要刺過去。
“救救我吧!”北堂離含淚道:“我不想……”
墨竹內力高深,自然聽出這是剛纔畫舫裡跳下去的明雪姬的聲音。
只是,北堂離略微易容,是以,墨竹並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西戎九皇子。
雖然,他對明雪姬這一傾國佳人的遭遇很是同情,可是少主有令,不許多管閒事,他也無可奈何。
“你走吧。”
“大人。”北堂離這回真哭了,在河水裡被凍的!
“我不會多待的,只要一會兒媽媽過來找我,我自然會跟她回家,不會賴在你們這兒的。您若是再不救人,雪姬,只好凍死在這湖裡了。”
墨竹是新上來的跟班兒,還算有點兒溫柔之心,一聽這女子這樣說了,又見她的確沒有武功,便將刀鞘遞過去道:“那你先上來,只是不許多待,一會兒必須走。”
北堂離連聲道謝,拉着刀鞘從水中上來。
畫舫極大,約莫有兩間屋子這樣大,墨竹帶北堂離換了身乾淨衣服,把門關了,就繼續在船尾守着了。
而北堂離,卻是偷偷從一邊的小門溜走了,朝內中一間小屋走去。
287章 似曾相識,投懷送抱
碧綠冷沉的河水晃晃悠悠,泊着的炫彩精緻畫舫也微微輕晃。
然北堂離一路走來,卻是步子輕巧,如履平地。
睿王將她培養得很好,男兒家的舞刀弄劍,殺陣殺敵,她會,女兒家的琴棋書畫,曼妙舞姿,她更是不在話下。
身爲西戎九皇子和睿王暗衛首領兩重身份,北堂離的功夫不可謂不高深莫測。
可一路走來,卻是隻聽聞畫舫之外有武功高強的高手保護,內屋中的氣息卻是細若遊絲,綿長均勻,似在熟睡,毫無內功可言。
北堂離放緩腳步,輕輕前行,行至一翡翠珠簾外,見內中陳設素雅大方,一應桌椅俱是紫檀木雕日月星辰,刻花鳥蟲魚,眼眸不禁微微一閃。
眼下她借了明雪姬的身份,又掩了內功上得船來,殺了夏侯宸並取得兵符,正是極好的時候。
至於背鍋和善後的事情,自然是留給宣平侯府和李脆那一干人等來收拾殘局了。
依着習慣,她四下看了眼門窗,算好了距離,找準了一會兒走人的位置後,這才輕輕撥開了簾子。
誠如北堂離所聽到的那樣,屋中一個高手也無,唯有朦朧紗帳子下,牀上躺着的夏侯宸呼吸微弱的熟睡着,
牀尾放着一尊青花海水紋香爐,悠遠靜雅的沉水香香氣幽幽飄散而出,讓人不由寧心靜氣。
北堂離瞧了眼矇頭大睡的夏侯宸,嘴角一勾,正想動手翻箱倒櫃的仔細找找黑鐵騎的兵符到底在哪兒,可那手剛要摸到妝奩前嵌滿紅寶石的金匣子,牀上的夏侯宸竟呼吸一滯,咳嗽了兩聲,似要轉醒過來。
門外的幾個高手聽到主子的咳嗽聲,也忙要進來。
北堂離暗罵了一句倒黴,四顧一看,竟無躲藏之處,正在着急之時,見那牀後一方錦繡簾子遮掩得還算嚴實,忙走了進去。
只見內中擺放着一個大浴桶,水呈乳白色,看不到浴桶底部,且並無熱氣飄出,顯然是夏侯宸早已沐浴過了。
北堂離看了眼這簾子的長度,見它遮不住自己的腳,擡頭見頂上也無藏身之處,少不得一咬牙,鑽進了浴桶中。 wWW★TTKдN★c o
真要被抓住了,大不了,她就裝傻充愣,說自己是來勾引夏侯宸的好了!
北堂離掩了氣息,正想聽聽那幾個高手和夏侯宸商量秘事,還未聽到關鍵之處,便聽得一艘畫舫“吱呀”一聲撞了過來。
緊接着便是李脆氣急敗壞,酒還未醒的聲音響起,“我說怎麼她要往河裡跳呢?感情是你這相好的在這兒呢?
夏侯宸,本公子命令你,趕緊的,把明雪姬給本公子交出來。不然等本公子告訴了姑母,可有的是你好果子吃!”
北堂離挑眉一笑,看來她所料不錯啊,這李脆和夏侯宸的畫舫如此相近,李脆又這樣明目張膽的上來找麻煩,可見是受人指使,或者更準確的說來,是受人利用。
但李脆的姑姑宣平侯夫人李氏也實在小瞧了夏侯宸身邊的高手,想以宣平侯給她那點兒人,除去夏侯宸,拿走黑鐵騎兵符,再扶持自己的侄兒上位,說是癡心妄想也不爲過。
可她現在麼,不宜出面,還是袖手旁觀,隔岸觀火來得好。
哪知道,夏侯宸卻是沉默不語,只讓底下人出去回話。
回話的是方纔救她上來的墨竹,謊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平鋪直敘道:“李大公子好,我們公子一直在船上待着,並不曾見過什麼雪姬姑娘。我們做屬下的守在這船頭船尾,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個氣泡兒,一件紗衣都不曾看到。
李大公子若是要找人,還請往別處去看看。夜裡寒涼,公子不宜見客,更不宜出門,還請李大公子見諒,我們公子已經準備沐浴歇息了。”
墨竹剛要關門,卻見李脆那着墨綠萬字紋長袍的滾圓身子,如一個西瓜一般,靈巧的滾到了船上,手霸佔着門板,像個惡霸似的粗聲粗氣道:“關門?本公子都沒有進來搜查一番,你們關什麼門?”
“李大公子。”墨竹握着手中的刀柄,語氣冷了幾分,“人若不見了,你們不往別處尋,不與京兆尹報案,卻偏生跑到世子殿下這兒來搜查,敢問李大公子,您進來搜查,又是憑的什麼?又是誰給您的權利呢?”
別以爲李脆傻,做出來的事兒也都是傻事兒,他墨竹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侍衛,都看出來了。
這傢伙,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活脫脫就是那下山搶東西的惡匪,瞄準了那黑鐵騎的兵符來的。
而這麼短的時間內,從找女人,變成找兵符,如果不是宣平侯夫人李氏授意,還能是誰?
一想到那個心懷鬼胎,屢屢對自家世子殿下暗下殺手的宣平侯夫人,墨竹就一陣怒不可遏。
誰知,李脆聽了,比他還叫嚷得厲害,指着墨竹就厲聲罵道:“你算什麼東西?敢阻攔本公子進去?啊?我李脆是誰?”
李脆將自己的胸脯拍的砰砰作響道:“我是你們世子殿下的表哥!就算不是搜查女人,那我進來看看我兄弟,這還不成嗎?
還是說……你自己瞧上那女人腰細胸大,偷偷藏起來,自個兒享用了呢?啊?你說,是不是這樣?”
墨竹是個正人君子,哪裡聽得這種粗話,紅了臉冷聲道:“李公子切勿以己度人!墨竹並非是那樣的人。”
“不管你是不是,反正,我今兒必須得進去找我表弟,好好兒跟他敘舊!”說完,李脆便要推開墨竹進去。
墨竹穩如磐石,李脆根本推他不動,正在墨竹想一掌劈下去打暈李脆之時,夏侯宸傳音入密道:“不必阻攔,他要進來,便讓他進來就是。”
反正那東西,除了他自己,誰也找不到不是?
墨竹一讓,那李脆登時朝地下摔下去,摔了個結結實實,黃田魚同高登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將他扶起。
“他奶奶的!”李脆揉了揉自己被摔疼的屁股,被黃田魚和高登一左一右扶着,一瘸一拐的朝裡走去。
北堂離正好奇那夏侯宸會以何種方式將李脆趕出去,卻聽簾子外一陣輪子的軲轆聲越來越近。
“公子,時辰過得差不多了,浴桶中的藥膏該是早已化開。屬下幫您添上其他的藥汁,多加三桶熱水,您便能沐浴了。”
夏侯宸很輕的“嗯”了一聲,聲音雖虛弱無力,卻甚是好聽,彷彿秋日暖陽下的一縷清風,柔柔的吹拂在人心坎上。
浴桶中的北堂離狠狠吃了一驚,敢情……這人還沒沐浴?
那……北堂離欲哭無淚,眼下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她雖然很想抓了夏侯宸,殺了夏侯宸,但卻一點兒都不想看什麼出浴圖,沐浴圖之類的啊!
偏生她已經身在浴桶之中,退無可退。
好在這浴桶夠大,足夠容納下三、四人,北堂離高挑纖細,縮成一團佔據的空間並不大。
北堂離瞧了眼浴桶邊放置木梯子的位置,當下便挪到了最邊上,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只等那夏侯宸一入水,便要抓了他做人質,好取得兵符。
病秧子……不難抓,也很好收拾的。
盤算已定,聲音漸近,北堂離服了一顆避水丸,吸了一口氣,便緩緩沉入了水中。
嘩啦……嘩啦……,三桶熱水接連不斷的澆下來,濃郁的中藥氣味登時盈滿一屋。
墨楓爲夏侯宸除去外裳,又脫了上衣,只留那褻褲在身。
待夏侯宸微微一點頭,墨楓便抱住夏侯宸的腰身,將他從輪椅上抱到了那盛滿黑黢黢中藥的浴桶中。
嘩啦,熱水溢出些許,夏侯宸眸光陰沉不定的瞧了眼水中,一個側目閃過去,墨楓便登時心領神會拱手道:“屬下這便去簾外守着。”
水中的北堂離察覺夏侯宸一雙大長腿直直的伸着,怕他碰到自己的腳,剛想往外再挪上一挪,還未來得及挪動。
“嘩啦”一聲,整個人登時便被夏侯宸一股大力吸了出來。
根本不是查到的消息——無內力、無功夫!
而是功夫絕頂,內力精純!
更詭異的是,自己渾身竟然半分力氣都使不上,直接便被夏侯宸捏住了脖頸。
“你是北堂離的女人?想用美人計?想來殺我?嗯?”他聲音很是溫潤好聽,尾音稍揚,卻帶了一絲肯定。
雖是輕輕一捏,但北堂離根本無法吸氣呼氣,腦袋也因此而開始暈暈沉沉的。
夏侯宸皺眉,略微鬆了一鬆手,北堂離登時如脫水的魚一般,往旁一靠,大口大口的開始艱難喘氣。
正想着怎麼脫身,不經意一擡眼,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浴桶中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長眉斜飛入鬢,眼如星辰,鼻若懸膽。
容貌驚豔絕倫,清新俊逸,但北堂離最先看到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肩。
肌理分明,精壯白皙的上半身,雖布了深深淺淺,各色不一的刀傷劍痕,可那肩頭三枚深淺不一的小小牙印子,卻讓北堂離的眼眶登時一紅,眼中盈滿淚水,卻久久不敢落下。
待夏侯宸冷眼看了她一眼,終於,她情不自禁,連連淚水豁然涌出,啞着嗓子輕輕喚了一聲,“阿琛……”
她欠了阿琛三條命,咬了他肩頭三下,讓自己記得,也讓阿琛記得,便是一個人的音容笑貌能改,可那身體、習慣如何能改?
她這一年來,不斷的派人尋找顧延琛的屍身,那些人卻都是無功而返,甚至連顧延琛的一塊衣角都沒能帶回來。
當時,她便猜測顧延琛或許是被誰救走了。
幾經周折,一無所獲的事情,終於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他在萬雲寺,當了宣平侯府藏匿多年的世子,是以她苦尋無果。
如今失而復得,她再也不會跟顧延琛鬧脾氣了。
夏侯宸卻是不喜她眸中令人心碎的淚意,一個皺眉,便一把大力捏住北堂離的脖頸,將她慢慢拖到自己的面前,眸光冰冷,卻不看着她,面色冷凝,卻不對着她,只是偏着頭冷聲道:“說吧。北堂離在哪兒。”
想對他用美人計的人有很多,可一個都未能成功,最後都香消玉殞,化爲春泥。
可這個女人……真是見鬼了!
夏侯宸突然覺得很是心煩意亂,他方纔明明是第一次見她,但卻彷彿與她相識相知甚至相愛相守多年一般。
即便剛纔只看了她一眼,他卻記下了她的模樣,腦中再也揮之不去。
桃花眼嫵媚瀲灩,秋波眉青如山黛,瓊鼻櫻脣,膚白勝雪,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傾城傾國的,也是……最難動手除去的。
不知怎的,他看到她落淚,似乎那滾燙的淚滴落在心,燙得他難受。
明明那手中的脖頸纖細脆弱,輕輕一捏便能斷掉,他再找人去對付北堂離就好了。
可偏偏,他的手彷彿被凍僵了一般,到最後,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北堂離脖子被這一捏,喘不過氣來,眸光越來越朦朧,下意識的,她用手握住了夏侯宸的手,眸中情真意切,口中喃喃喚他:“阿琛……阿琛……”
“夏侯宸,你給本公子出來!有本事藏女人,你倒是有本事跟本公子出來打一架啊!”
“刷”的一聲,一道勁風從簾中打出去,李脆、黃田魚還有高登三人立馬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墨楓忙讓人把這三人送出去,卻是一點兒不敢在夏侯宸發怒的時候進去。
“嘩啦”一聲,北堂離被夏侯宸扔在水中,漂浮無依如浮萍一般,夏侯宸見她眸子緊閉,似要沉入水底,原本是想不管,只想讓墨楓進來將人除去的。
可偏偏,出自本能的,他伸手將她撈進了懷中,那動作熟稔的彷彿做了千百次。
明知是北堂離派來蠱惑人心的殺手,他卻偏偏不受自己控制的,被蠱惑了。
北堂離躺在他懷中輕笑,不等夏侯宸再次對她下殺手,一擡頭,便準確無誤的吻住了他的脣,手也環上了他的脖頸。
夏侯宸被這一親,整個人登時僵住了。
像從前,顧延琛第一次親她的那樣,他害羞,這不,白皙如玉的肌膚登時泛起一層風色,從脖頸到耳根,都是通紅通紅的。
夏侯宸心中彷彿有兩隊士兵在交戰,一方讓他不要沉迷妖女美色,一方卻讓他放心靠近享用。
只是,北堂離卻容不得他多想,將他的脣一咬,便繼續深入下去。
他什麼都忘了,卻依稀彷彿記得自己的親吻,那便足夠了。
有這一個開始,她總能找到讓他記憶恢復的法子。
夏侯宸被親的腦子一陣一陣,彷彿要炸開一般的疼,但抱着懷中溫香軟玉,那痛楚卻是稍稍減弱。
他發誓,他的記憶裡從未親吻過女子,可是親吻懷中之人的感覺卻是那樣熟悉。
幾乎是本能的,夏侯宸便將北堂離的纖腰一圈,將她整個人壓在浴桶上,瘋狂的親吻起來。
北堂離順從的抱着他的脖頸,任他予取予求。
沐浴的藥湯隨時間的推移慢慢冰涼下來,而水中那身體的卻變得滾燙起來。
墨楓在簾外聽到那曖昧的聲音,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他家主子可從未碰過女人啊!
爲什麼裡面那從水裡被突然抓出來的女子,竟能受到如此寵愛?
墨楓有心提醒,但裡面的喘氣聲卻越來越重,嚶嚀聲也越來越嬌,他此刻進去,真不知,到底是壞事,還是不是壞事!
正在爲難之際,就見墨竹一手提了一隻水桶匆匆趕過來,口內還小聲的跟墨楓抱怨道:“都是那李公子惹得禍,差點兒連主子沐浴的水都給忘添了。”
墨楓還未來得及阻攔,就見墨竹提着木桶衝了進去。
哐啷,哐啷,兩隻木桶登時砸在了地上,墨竹整個人都驚呆了,他家主子可是從來不要女子伺候的,什麼大家閨秀,什麼小家碧玉,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裡的。
可眼下呢,墨竹看到什麼了?
他家體弱多病的主子抱着雪姬姑娘,壓在浴桶上親吻。
且聽那微喘的氣息,見那潮紅的面色,主子似乎親得還很賣力啊……墨竹不禁爲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待聽到響動,夏侯宸便用身子將懷中的人擋住,冷眼緩緩看了過來,“有事?”
“……”墨竹覺得有些不妙,這不是有事,而是有殺氣啊!
288章 不許她走,上門見寶笙
驪河
岸邊長垂着的淺綠柳枝隨風起舞,曼妙柔軟的枝條將畫舫窗戶撥弄得沙沙作響。
畫舫中的小屋,卻仿若暮雪千山一般悄然寂靜。
北堂離從夏侯宸懷中探出頭來,認出墨竹正是方纔將她從水裡救上來的那個愣頭青,朝他展顏一笑。
想來,若不是這小子心善,她現在指不定得被夏侯宸的人不明就裡的射成馬蜂窩呢。
“你朝他笑?”夏侯宸一回頭來,便眸光沉沉,不悅的瞪着北堂離。
他說不出來爲什麼生氣,反正見到她朝別的男人笑,他就是很生氣!
北堂離見他生氣,一下便縮回他懷裡,手摟着他的脖頸,揹着墨竹就“吧唧”一口親上去,而夏侯宸,也彷彿像中了這懷中少女的毒一般,食髓知味的,親吻也由淺變深,屋內的曖昧又漸漸火熱起來。
站在原地的墨竹,徹底瞠目結舌,主子啊,他還在這兒看着呢!
墨楓見這愣頭青還在裡頭不知所措的站着,恨鐵不成鋼,一把將人拽出來。
墨竹踉蹌幾下,撞在墨楓身上,驚訝萬分,滿是不解的拉着墨楓忙問:“大哥,方纔主子親的是雪姬姑娘吧?主子不是不喜歡……”
“”閉嘴!“墨楓將人傻弟弟拉過來,低聲道:”主子一向喜怒無常,如今好容易願意碰女人了,也算是好事一樁。就算她是北堂離的女人,憑主子的足智多謀,也定能將人收在身邊。“
主子功力出神入化,他們這些屬下個個武藝高超,內力高深,還怕一個小小的女子玩什麼花樣不成?
若是這明雪姬真的顯露了一星半點的吃裡扒外,揹着他們主子給北堂離傳遞消息,就等着五馬分屍,凌遲處死吧!
墨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頓了片刻,又摸着後腦勺皺眉問道:”那我……這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墨楓撇嘴,給傻弟弟扔了一個字,”蠢!“
打擾主子親熱的好事兒還想要獎賞,他怎麼會有這樣蠢的弟弟!
聽裡面親吻的聲音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墨楓怕傻弟弟再進去打擾人,忙提着人一路走到外面甲板上吹涼風來了。
小屋
浴桶的水早已涼透,夏侯宸抱着北堂離坐在浴桶中,眼眸上蒙着一層迷茫。
而他懷中的北堂離,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想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只是將手緩緩的放在了夏侯宸一雙不良於行的斷腿上,一下一下,輕輕慢慢的撫摸着。
”很疼吧?“
夏侯宸的思緒被這問話打斷,燦若星辰的眸看過去,便見北堂離心疼的撫着他的腿,無聲哭泣。
一滴一滴晶瑩豆大的淚滴落入浴桶當中,暈開一圈圈水紋。
他看不得她哭,也不喜歡她哭,捉住她的手便皺眉道:”腿斷之事時隔多年,你管這些做什麼?“
北堂離不說話,只靜靜地將身子貼入他的懷中,頓了許久,才輕聲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總是喜歡你的。“
正如,他愛她,深入骨髓,死生難忘。
”如果我要殺北堂離,你還能初心不改麼?“夏侯宸突然低頭,眸光探究的看向北堂離。
眼神中,凜冽殺氣,毫不隱藏。
北堂離淚盈於睫,卻忍不住含笑問他:”你恨她?“
”恨。“夏侯宸毫不遲疑的冷聲道:”宣平侯府與北堂離,只能存其一。而你,也只能選擇其中一人。
我這雙斷腿,皆系北堂離所賜!“
北堂離苦笑一聲,她簡直不知,她的顧延琛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當初的事了。
若是真的不記得,怎會對自己的親吻熟悉無比,若是存心想忘記,又怎會還將她當做面目可憎的敵人?甚至連這斷腿一事都算在了她的頭上?
夏侯宸模糊混亂的記憶還有眼底深不可測的陰鬱,讓北堂離想將內情和盤托出的心思登時歇了下來。
至少眼下,在夏侯宸還不願意完全相信她的時候,她不能將一切都暴露出來。
因而,在夏侯宸捏住她下巴,再次想要得到答案的時候。
北堂離輕輕一笑,明豔燦然道:”若是要選,無論何時何地,我自然是站在你這一頭的。“
生死相隨,不負初心,哪怕她死,依舊如此。
夏侯宸緊皺的眉頭鬆開,將人重新攬入懷中,手一往浴桶邊沿一拍,稍稍運功,兩人身上的衣裳,潤溼的頭髮上登時騰起一層溫熱朦朧的霧氣。
他雖雙腿盡斷,不良於行,但指尖隔空一點,稍稍憑藉外力,輕輕鬆鬆便攬着北堂離滾到了牀上。
四目相對,北堂離環着他的脖頸,眼帶笑意道:”你就不問問,從前與我有什麼事?能讓你第一次見我,就親我?“
夏侯宸漫不經心道:”朝露已晞,往事已定,何須再問無所謂之事?你只要記住,今後你是我夏侯宸的女人就行了。“
這是他源自心底,一種本能的回答,並不想這女子再同他或者北堂離有什麼從前的牽扯。
北堂離心下了然,她眼下借的是明雪姬的身份,許多事,其實都是多說無益。
而夏侯宸眼下的脾氣,似乎也不大好,無緣由的恨北堂離這個名字恨得咬牙切齒,還根本不願聽她說起從前的事。
要想夏侯宸恢復記憶,爲今之計,唯有取得他的信任,再徐徐圖之。
至於取得信任麼……
北堂離嫵媚瀲灩的眸子,盈盈一閃,笑問道:”那世子殿下,您的女人,今晚住哪兒呢?是回春風得意樓呢?還是住在您這畫舫上呢?
雪姬是淸倌兒,若是沒名沒分的跟着您在畫舫住一晚,這清白的名聲可就蕩然無存了。“
夏侯宸眼眸微沉一瞬,平心而論,躺在他身下這明豔動人的女子幾乎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勾走他的三魂七魄,讓他沉迷美色,無法自拔。
只是,這雙腿還未找到能根治的那一味藥,如此行事,未免太過不便。
夏侯宸略微想了片刻,伸手摸着北堂離的面頰,緩緩道:”你先住畫舫上,明日本世子會親自派人送你回春風得意樓。“
北堂離抽了抽嘴角,”你……還要把我送回春風得意樓?“
可不帶這樣的吧!
夏侯宸挑眉,慢慢的把玩着北堂離的一縷青絲道:”整個春風得意樓都是我的,你在裡面很安全。沒有人敢逼你出去見其他客人,你只需要見我一人就已足夠。“
北堂離氣結,要不是這傢伙現在記不起自己是顧延琛,記不起懷裡抱着的是他親媳婦兒,她非得將他一雙手也打斷不可!
哪有人把自己媳婦兒養在春風得意樓,接待他自己一個人的呀!
眼下,北堂離無可奈何,還是隻得皮笑肉不笑道:”那雪姬還多謝世子殿下了。“
夏侯宸”嗯“一聲,便翻身躺在外面,讓北堂離枕着自己的臂膀,手一輕揮,燈罩內燭火盡熄,溫暖柔和的棉被也緩緩蓋在了兩人身上。
黑暗中,淡淡月光浮在河水上,映得畫舫內也略有微光。
北堂離無所顧忌的,像從前那樣,整個趴在夏侯宸胸膛上眯眼睡着,睡前腦中唯一的想法,便是,一定要記得醒來便將這事兒及時告訴笙笙和楚洵。
雖然在南齊京城時,顧延琛告訴她,他另有所愛,笙笙也告訴她,她愛顧延琛,地老天荒。
可是,若顧延琛喜歡的人真的是笙笙,那怎會見到自己還有感覺呢?
而笙笙,若是真的喜歡顧延琛,那同楚洵之間的愛怎會來得如此之快?
而且,她曾無意中見過一次楚洵親吻笙笙的模樣,小姑娘那樣子,分明就是青澀無知啊。
腦子裡雖裝着事,但夏侯宸那浴桶中的湯藥藥效實在太過猛烈,直到臨睡前,北堂離的功夫都沒有恢復半成,到最後,便是腦袋一歪,便趴在夏侯宸身上睡着了。
而抱着她的夏侯宸,卻是神思清醒了許久,眸光迷茫了許久,這才抱着她緩緩睡去。
秋日清晨,涼風悠悠,湖光山色,瑩瑩生輝。
北堂離還在甜美睡夢中時,夏侯宸早已起身,將簾子一拉,掩下北堂離的豔麗姿容,讓墨楓爲他穿衣端水了。
墨楓低眉順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照常幫主子添漱口茶,穿外衣。
待收拾齊整後,夏侯宸先讓墨楓退出去,這纔將簾子、帳子掀開。
這一掀開,便見北堂離坐在牀上笑盈盈的看着他。
”怎麼起來了?“夏侯宸皺了皺眉。
北堂離從牀上跳下來,穿着一雙繡鞋,飛快走到淨室內,簡單一番梳洗後,這才蹬蹬的跑回來,繞到夏侯宸身後,抱着他,在他耳旁輕語道:”我是你的人了啊。以後你若出門,自然都該我伺候你的。“
夏侯宸眉頭仍是緊皺,”不必。“
他看着她睡得香甜,心情還十分暢快,可一見她起來,跑前跑後的,還打算伺候自己,他心裡便堵得慌。
北堂離無奈的聳了聳肩道:”好吧。那下次雪姬不伺候您便是了。“
她想當個賢妻良母都不成的啊!
北堂離略有些失望,不過下一刻,夏侯宸便牽着她的手,語氣緩和了一分道:”北堂離陰險狡詐,從前你爲保命,你難免小心應對。於我,你不必如此。你在此好生歇息,一會兒,自有人護送你回春風得意樓。“
北堂離愣了一愣,她什麼時候陰險狡詐了?
還未想清楚,夏侯宸便將她抱入懷中,讓她坐在大腿上,細細慢慢的親吻起來。
待墨楓再三催促,夏侯宸這纔將人放開。
站在原地的北堂離,一張臉通紅,摸了摸紅豔欲滴的脣,這才嘟囔道:”給姑奶奶等着吧!“
等他恢復了記憶,她佔了上風,還指不定誰收拾誰呢!
話剛落,就見一個相貌清秀的中年女子進入小屋,上前恭敬的呈了一個托盤上來,”請雪姬姑娘穿衣!“
北堂離低頭一看,從肚兜到繡鞋,無一不是準備的精緻細巧。
看得出,這針腳細密,做工很新,多半都是夏侯宸才讓人新趕出來的。
北堂離摸着這一托盤的衣裳,不由彎了彎脣,待一伸手掀開那肚兜,又提着那一雙繡鞋仔細一看。
一張嬌豔的臉登時通紅,咬牙切齒,羞憤欲死的罵了句:”混蛋!“
睿王府
燦然清透的陽光從翠綠濃密的冬青樹枝丫中,投下細碎斑駁的影兒來。
楚洵從牀上翻身下來,見少女微微皺眉,不由含笑,輕輕在她眉心印了一個吻。
待她眉心舒展,這才繞到屏風後的淨室中梳洗起來。
睿王十分疼愛顧寶笙,閨房之中,特意命人從玉容山上引來溫泉水,好供女兒一年四季,連綿不斷的使用。
楚洵簡單梳洗一番後,聽得外面凜四傳音入密叫他,便輕推開門,帶着凜四走到了院中。
”主子,九殿下不見了!“凜四面上十分着急,又很是自責道:”昨日,屬下告知了九殿下黑鐵騎兵符在宣平侯府世子,夏侯宸手中後,九殿下便帶了人前去拿兵符。
只是過了整整一夜,九殿下人都不曾歸來,可見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啊。“
北堂離昨晚才被確立爲,在正德帝重病不醒期間的監國之人,可第二天人便沒了蹤影。
若是真的出事,他該如何跟主子和小夫人,還有睿王殿下等人交代啊!
楚洵倒是面色如常,北堂離以一介女子之身,多年來風裡來,雨裡去的,都不曾出事,就算夏侯宸設局,北堂離定然也有脫身妙招,絕不會自投羅網。
唯一的解釋便是,北堂離在夏侯宸那一處,不知發現了什麼,想要仔細調查,是以掩蓋了身份,暫時沒有露面。
楚洵垂眸片刻,便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未必失蹤,讓人盯着她昨晚最後出現的地方。“
凜四下去交代了一番,得知北堂離身邊,那甩了一夜才甩掉一堆殺手的阿四交代出來的消息,登時喜上眉梢,忙將北堂離扮成青樓花魁明雪姬的事情告訴了楚洵。
只是,這廂纔將話說了,那廂,睿王府門口,夏侯宸的輪椅早已緩緩行了過來。
墨楓低聲問道:“主子,當真,要先去見這睿王府的小郡主嗎?”
夏侯宸冷冷一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她一無所知,怎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爲宣平侯府賣命呢?”
289章 兄妹相見
睿王府
泉水溫熱,花瓣馨香,朦朦朧朧的細白霧氣中,身子纖細的少女着一身梨花白寢衣,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妝奩前,任由牛嬤嬤爲她絞發。
一頭青絲烏黑濃密,瑩潤有澤,牛嬤嬤一面用乾燥柔軟的帕子擦着,一面含笑道:“小郡主的頭髮真好…”
正說着,楚洵便繞過那道花鳥蟲魚的屏風進來,朝牛嬤嬤打了個手勢。
牛嬤嬤行了個禮,忙將帕子交到楚洵手上,讓他繼續爲顧寶笙擦乾頭髮。
“你怎麼來了?”顧寶笙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偏了下頭。
方纔沐浴之時,牛嬤嬤見她一身都是傷痕,忙拿了最好的藥膏來給她添在水裡,身上的傷痕,這才淡了些。
楚洵這樣堂而皇之的進來,她真是怕一會兒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如此,她今日或者再等幾日都不必再出去見人了。
楚洵俊美的面容上帶了一絲淺笑,將帕子微微貼着顧寶笙的頭髮,掌中一股熱力一陣涌來,少女溼噠噠的頭髮上,一股白霧騰起,很快,一頭青絲便乾燥了。
楚洵蹲在地上,將顧寶笙的身子扳過來,含笑道:“好了。我知錯了,日後定知分寸,不夜闖香閨可好?”
顧寶笙瞪他,誰說夜闖香閨的事兒了!
楚洵掐着她的腋窩,將她像抱小孩兒那樣,往上一提,便自己坐在了圓凳上,而嬌小纖細的少女,卻坐到了他身上。
“你放開!”
“不放!”楚洵抱着她,蹭了蹭她的臉,認真道:“笙笙,你先別躲我,也別趕我。我來,是有事與你商議的。”
“能……”
“北堂離失蹤了。”
“什麼?!”少女臉上登時焦急起來,拉着楚洵的手忙問道:“那她人在哪兒失蹤的,你怎的不趕快派人去找?”
楚洵略微皺眉,看來北堂離那女人,果真是有男女通吃的本事。
他若是失蹤,也不知,笙笙會不會如此心煩意亂?
顧寶笙察覺楚洵有些吃味,推他一把便賭氣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騙我!”
北堂離若是有事,這會兒楚洵還能在這兒心平氣和的跟她說話?
早被睿王那個爹爹一塊兒拉出去找人去了。
“並非是騙你。”楚洵將頭擱在顧寶笙肩膀上,緩緩開口說道:“她的確是失蹤了,而且,還是在夏侯宸的地盤兒,春風得意樓一帶失蹤的。”
顧寶笙神色一凜,立馬讓楚洵把知道的事情說了一遍。
從得知夏侯宸有黑鐵騎兵符在手開始,到北堂離扮作春風得意樓花魁娘子明雪姬去畫舫上奪兵符,最終,被夏侯宸的人送回春風得意樓,嚴加看管爲止。
接二連三發生的事,簡直猝不及防!
楚洵對顧寶笙從來坦誠以待,和盤托出,並沒有隱瞞北堂離在畫舫上同夏侯宸度過一夜,甚至,很可能,有過親密關係的事情。
楚洵雖從容淡定,顧寶笙卻是不能,一聽說夏侯宸跟北堂離有親密之事,現在還抓着北堂離不放,顧寶笙一下便掙扎着要從楚洵腿上下去。
“不行,你放開我,我現在必須帶人去春風得意樓!”
她從前不知道北堂離同哥哥顧延琛的關係還好,可後來到了睿王府,無意中聽阿四等人說起。
這才知道,若不是因爲林青晚一家從中作梗,哥哥同西戎戰爭結束後,便可同北堂離這個嫂嫂雙宿雙棲,根本不用受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乃至哥哥將北堂離視作害死顧家上下的幫兇,至死都恨她入骨。
如今哥哥雖然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總得護好嫂嫂啊!怎能讓夏侯宸將北堂離討要過去,凌辱於她呢?
再者,夏侯宸心思極重,若是發現了北堂離的真實身份,又是拿着黑鐵騎的兵符,只怕整個天下都會大亂。
楚洵見她如此着急,忙抱着她的腰身,輕聲安慰她:“笙笙,北堂離不是泛泛之輩。既能深入虎穴,定早有脫身之法。夏侯宸眼下正在門口等着要見你,咱們何不先去見見他,再做決定?”
顧寶笙方纔一腔怒火,實在太難平靜,眼下聽楚洵說起,才覺此事的確十分詭異。
“而且……”楚洵補充道:“夏侯宸一向視女子爲蛇蠍毒物……”
可他們收到的消息,卻是夏侯宸寵愛北堂離,簡直同昏君愛極妖嬈嫵媚的寵妃一樣,從頭到腳的東西,都是從宣平侯府私藏的,最好的綢緞莊和珠寶閣裡拿回來的。
就算威逼利誘,也實在不必對北堂離如此上心。
何況,楚洵打探到的消息,那夏侯宸的斷腿同北堂離似乎還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此用心至極,不像是威逼利誘,反倒像是將北堂離視爲自己最鍾愛的心上人,就如同,他對笙笙那樣,只想將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
顧寶笙聽完楚洵的話,不由皺眉,夏侯宸喜歡北堂離?
這也太不不可思議了!
“不行,我必須馬上去見他!”
夏侯宸若是喜歡北堂離,對北堂離做出些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來,那她就是死,也難以見九泉之下的哥哥!
楚洵知她着急,便忙喚牛嬤嬤進來幫顧寶笙穿衣裳。
女子衣裳複雜,他的動作並不熟練,還是等以後熟悉之後再幫笙笙穿吧,楚洵如此想到。
因着着急,顧寶笙穿着打扮十分淡雅素淨,一身梨花白齊胸襦裙,不施粉黛,挽着雙丫髻,兩邊各簪了一顆珍珠便讓楚洵匆匆陪着她到花廳裡見夏侯宸了。
睿王在宮中沒有回來,因而,這整個睿王府,眼下都是楚洵和顧寶笙做主。
顧寶笙一路焦急走來,一路心中亂想,恨不能將這夏侯宸抓起來,以此換回北堂離。
只是,那一腔怒火,在少女看到那金黃銀杏樹下的青年時,登時偃旗息鼓,整個人都呆愣的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銀杏樹濃密茂盛,金燦層疊,微涼秋風颯颯一拂,那如魚尾,如小扇,如蝶翼的金黃葉子便沙沙飄落而下,鋪了那輪椅上的白衣青年一身。
那青年卻並不將他拂去,只一笑了之。那張面色蒼白,卻俊美中帶了一絲邪魅的臉,少女是從未見過的。
但那當微暖燦然的陽光照在青年身上,照在他微微昂着的頭,照在那青色脈絡十分明顯的白皙脖頸上,照在那脖頸側後一處不明顯的心形硃砂痣時,顧寶笙登時停在了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楚洵見顧寶笙如失魂魄,忙將她抱在懷裡,輕聲問道:“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不如你先回去……”
話還未說完,便見顧寶笙推開楚洵的手,徑直跑到夏侯宸面前,想伸手將他擁抱。
只是,口內還未將那聲“哥哥”喚出來,手還未碰到夏侯宸的衣角,便見夏侯宸微一頷首,墨楓登時將那輪椅一提,遠離顧寶笙三丈之外。
“咳咳……”夏侯宸咳嗽了兩聲。
墨楓便忙拱手跟顧寶笙與楚洵道歉道:“楚世子殿下,郡主殿下,實在對不住。
我們世子殿下近來染了風寒,實在不宜和人走得太近。若有失禮之處,還望楚世子殿下同郡主殿下多多見諒!”
楚洵腳尖一點,施展輕功,將顧寶笙攬入懷中,輕輕的拍了下她的背,安慰一番。
只是,少女的淚水卻彷彿斷掉的珍珠手鍊,一顆接一顆豆大的淚滴不停往下流,怎麼止都止不住。
“楚洵……”少女激動的抓着楚洵的手,淚水中有驚喜的笑意,有十分的心疼,只是,說了兩個字後,卻是語不成調,泣不成聲。
楚洵一向體貼顧寶笙,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都能心領神會,見小妻子激動不已,淚水連連,再想到夏侯宸和北堂離之間詭異的相處。
楚洵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夏侯宸。
能讓他的小妻子和北堂離有如此變化的,除了顧延琛,恐怕再無旁人了。
楚洵一面抱着顧寶笙,讓她在自己懷裡輕輕的啜泣,一面又對夏侯宸溫聲道:“
夏侯世子請勿見怪,笙笙年幼之時曾身陷險境,多虧有一名與夏侯世子你長相十分相似的人將她救了下來。
只是時隔多年,竟是沒有那人的半點消息,笙笙有恩必報,此事是她心中之憾。方纔她見夏侯世子,只當以爲是救命恩人歸來,這才……”
“咳咳!”夏侯宸擺擺手,用溫和虛弱的聲音緩緩道:“小郡主爲人正義,‘有恩必報’,夏侯宸何來見怪一說。只怪夏侯宸長得與那人相似,倒是讓小郡主白白傷心一番了。”
楚洵懷中的少女一聽那語氣中的淡漠疏離,再淚眼朦朧的看過去,見夏侯宸一臉雲淡風輕,哪裡還不明白?
他是她的親哥哥,可是眼下,她之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初次見面,並不熟識的主人。
他們之間,只有主客之分,並無一絲一毫的兄妹之情!
她的哥哥,不記得她了!
“笙笙!”楚洵見她哭得滿面淚痕,竟是有些頭暈目眩起來,登時心疼極了,忙將她打橫抱起往回走,頭也不回對夏侯宸道:“煩請夏侯世子今日先回府,改日楚洵定將帶是笙笙親自上門叨擾道歉!”
夏侯宸狹長邪魅的眸子微微眯了一眯,但見那隨風起舞,鋪陳錦繡的一地金黃前方,高大的男子抱着嬌小女子一路疾飛,遠遠的掠過水岸,掠過白橋,往後院飛去。
“主子!”墨楓見那顧寶笙的反應太過奇怪,只當是楚洵說的是真話,不由問道:“既然那小郡主將主子您當做救命恩人,倒是不妨讓她自己退了楚世子的親事,嫁入宣平侯府。
一則,是侯爺的意思,二則,咱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人帶走,這可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啊!”
夏侯宸漂亮的鳳眼閃過一絲冷冽不悅,墨楓登時便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怎會如此奇怪?”夏侯宸眯着眼眸,手撐在下巴處,眸光盡是迷茫不解。
這已經是第二次他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了。
第一個讓他感覺奇怪的人,是明雪姬,他一見她,便不忍殺她,只想讓她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永不離去,永不變心。
第二個讓他感覺奇怪的人,便是方纔這睿王府的郡主北堂笙了。
除了明雪姬之外,朝他撲過來的女子,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將人一揮走,可是那北堂笙一哭……他不捨得打人,反倒因她的落淚而覺有些淡淡心酸。
難道是他之前欠下的風流債?
可,那也不對啊……
他一向不喜男子三妻四妾,自己也潔身自好,雖不忍對北堂笙下手,可也根本不願親近她,只當她比陌路人好上一點兒,不像他看到明雪姬那樣,只想親她抱她,不許她離自己三步之外。
而這兩個女子看到自己反應……也實在過於古怪了。
他想,他必定是忽略了或是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得回去好生查上一查了。
軲轆軲轆,夏侯宸將輪椅轉了個圈兒,淡淡道:“回府。”
頓了頓,又補充道:“春風得意樓那兒,派重兵把守。一隻蒼蠅也不許飛進去。”
宣平侯府的私家軍精兵都在夏侯宸這處,因而,墨楓毫不猶豫的便吩咐了下去。
睿王府
楚洵正用那溫熱潤溼的帕子慢慢擦拭着顧寶笙臉上的淚痕。
“楚洵……”顧寶笙含淚道:“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我是他的親妹妹了。”
那樣疼愛的哥哥,今日卻用那樣陌生冷漠的眼光看她,而曾經那高大筆挺的身子,如今只能坐在那一方小小的輪椅之上,束縛手腳,也束縛了屬於他的天地。
而且,“楚洵。”顧寶笙抓着他的手,眼底滿是擔憂道:“哥哥的眼神,太不像從前的他了……”
從前的顧延琛,笑容爽朗,眼底純真,帶了正氣,可方纔看到的夏侯宸,那眼中,有戾氣,有邪氣,有殺氣,偏偏沒了從前的正義。
雖然掩蓋下來,但他回眸那一瞬,顧寶笙還是將這些東西捕捉得徹徹底底。
再加上夏侯宸手中既有北堂離,又有兵符,顧寶笙不由擔心道:“楚洵……若是……若是他利用那些東西胡作非爲,毀掉天下……”
那她有何顏面面對黃泉下的父母?
楚洵緩緩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溫聲道:“不會的。”
“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楚洵吻了吻她帶淚的眼角,輕聲道:“他記得北堂離。有北堂離在側,就算他心有戾氣,也會被壓制些許。
只是,若要知他爲何失憶,如何記起來一切,過幾日,我們還需親自去侯府走上一趟。”
說完,他便將少女抱在懷裡,輕輕的撫着她的脊背,顧寶笙抽噎的哭泣聲這才漸漸停止,點頭應了楚洵的提議。
不過等上幾日,很快,她便能同楚洵查出真相的。
290章接任夏侯家,你就那麼喜歡北堂離?
宣平侯府
天高雲淡,午後的日頭高高掛起,懸在空中卻無甚暖意,宛若微涼玉盤。習習微風從窗戶中鑽進來,吹得李氏不由打了個哆嗦。
今時不同往日,宣平侯得知夏侯宸回來,對李氏的心思都淡了幾分,只想一心一意順着孫子的意思。
是以,這偌大的房間,竟只有李氏的貼身丫鬟秋荷一個人服侍。
秋荷見那風將窗戶吹得格楞楞的響,忙將窗戶關上,轉身從櫃子裡取出一面披風準備給李氏繫上。
李氏卻是擺手一笑,瞧了眼外頭的天色,一臉喜色道:“不用了。你擱下吧。一會子老爺該叫本夫人去李府接脆兒過來過繼了。”
她早已教過脆兒了,只需讓他帶的那羣狐朋狗友還有她給的那些高手纏住那些侍衛,再趁人不備,不動聲色將那夏侯宸推到水裡,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一個病秧子,還是瘸子,不用什麼厲害的招數,只用讓他掉入刺骨寒冷的浩渺碧波中,保管他自己那雙斷腿就能先讓他沉下去,等那些侍衛反應過來該救人了,也是錯失良機,無力迴天!
想到一夜過去,那些該處理的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李氏滿臉都是欣喜,轉頭見銅鏡中自己的妝容十分憔悴,忙讓秋荷給她梳洗打扮起來。
“夏侯宸……呵呵。”李氏勾脣得意一笑,“再厲害啊,有那雙斷腿,能成什麼氣候?”
瞧瞧,這宣平侯府還有那兵符,還有這天下,到頭來,不還是她家脆兒的?
秋荷沉吟不語,只是不知爲何,覺得窗外的風吹得呼哧呼哧的讓人心情不安。
宣平侯府花廳
屋內四角擺了青花海水紋香爐,內中焚着淡雅悠遠的沉水香,一應瓷器都煥然一新,俱是改成了青翠雅緻的梅子青。
Wшw⊙ Tтkǎ n⊙ C O
宣平侯領着一大羣家奴站在花廳門口,翹首以盼,一臉喜意。
這個嫡長孫多智近妖,又拿着兵符,由他來對付北堂離,定然遊刃有餘。
不多時,一襲翩翩白衣緩緩行來,面如冠玉,俊美風流,一雙鳳眼狹長邪魅,爲那俊雅蒼白的面容染上了一絲綺麗。
然他一身白衣,清瘦如竹,清雋俊逸,讓人並不覺他輕浮,反對他油然而生出一股好感來。
宣平侯多年未見夏侯宸,見他沉穩有度,玉樹臨風,心中着實高興了一把。
幾個大步邁過去,便十分感慨道:“好啊,好啊!我們家阿宸……終於有出息了!”
“咳咳……”夏侯宸低頭咳嗽了幾聲。
宣平侯立馬緊張起來了,眉頭緊皺道:“可是朱大夫給的藥不頂用,如今還時常咳嗽?”
夏侯宸垂眸不語,墨楓便站上前行了個禮。
恭恭敬敬道:“回侯爺的話,世子爺原本精神頭和咳嗽都是好了不少的。不過,昨晚,夜宿驪河一帶,李公子半夜鬧事……”
宣平侯一聽到李脆的名字,再聽墨楓簡單說了個事情大概,心中頓時怒火中燒。
他金貴的嫡長孫一路歸來,何曾泄露過行蹤?這身份地位,又有誰不長眼睛,敢明目張膽的來惹是生非?
除了昨日,他吩咐將李氏拖下去的時候,李氏在院子裡磨蹭了片刻,此外,再無其他外人知曉此事了!
李氏素來喜歡在他耳旁說李脆種種好處,他只當是李氏想扶持孃家,並不以爲意。
但此刻,他才發現,李氏想讓李脆過繼到宣平侯府的心思壓根兒就沒有歇息過!果然是侯爺夫人坐久了,不知道風光是誰給她的了!
宣平侯爲官多年,見夏侯宸對此事雲淡風輕,只任由墨楓交代事情經過,當下便知,這是夏侯宸對李氏不滿,想親自處置的意思了。
放從前,靜嫺皇后和李氏都乖巧聽話的時候,宣平侯必定要幫忙說上一嘴,勸一勸夏侯宸的。
可眼下麼,宣平侯瞧了眼內斂自持,心思詭譎的嫡長孫,登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爲了一對拎不清身份的母女,得罪這個能替他光宗耀祖,得到天下的大孫子,這筆買賣,可是太不划算了!
他只想當萬人之上,獨一無二的“聖人”,可不是什麼情聖啊!
因而,宣平侯毫不猶豫便指了個常隨道:“你!去把李氏給本侯爺帶來!親自給阿宸磕頭賠罪!”
底下人神色一驚,登時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一聲大氣也不敢出。
受寵多年的侯爺夫人,說來磕頭請罪,便磕頭請罪,他們若是哪裡不對,惹了這位世子爺不滿,豈不是千刀萬剮也是活該?
要知道……侯爺口內的磕頭認罪,那只是明面兒上說得好聽的意思啊!
然而,廂房中的李氏卻全然不知,一見宣平侯的常隨親自來請人,只當萬事大吉,只欠她這東風過去將李脆請回來了,不等那常隨稟明情況,嫵媚的攏了攏鬢髮,便妖嬈得意道:“走,咱們這便跟侯爺去李府接人去!”
常隨有心說兩句,但奈何李氏腳步不停,竟是一路小跑的到了花廳。
還未進門,便開始捧着臉大哭道:“宸兒啊!我苦命的孫子喲!侯爺啊!您可一定要節哀順……”
李氏還未哭完,只將那帕子往下擦了下臉,整個人登時被嚇得目瞪口呆。
只見宣平侯站在上首,一臉怒意,他身旁,坐在輪椅上的夏侯宸卻是眉眼淡淡的瞧着他,彷彿在看什麼低下戲子演的一出糟糕無比的戲。
“你……”李氏張着嘴,眉頭緊皺,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夏侯宸不是早該淹死在河裡了嗎?怎麼會還好端端的在這裡?
“你什麼你?”宣平侯冷笑道:“你是瞧見,這節哀順變全都變了樣子,不知怎麼回事了?”
“侯爺……”李氏掩下眼中的驚訝,小聲哭泣道:“妾身沒有這個意思……妾身什麼都不知道……”
宣平侯冷笑一聲,女人在後宅玩什麼手段,其實他一直不放在眼裡。
可是妄圖用那點兒手段來對付一個明知她不能對付,對付後,還會對宣平侯府有所損害的人,他還留着給自己添堵做什麼?
瞧了眼垂眸不語的孫子,宣平侯語氣沉穩道:“阿宸,你想如何處置這女人。”
“侯爺,您不相信妾身嗎?妾身好歹也是宣平侯府的侯爺夫人,怎麼能讓世子一個晚輩來處置妾身一個長輩呢?”李氏一聽宣平侯竟然直接開口問夏侯宸,不由眉心一跳,連哭都忘了哭了。
宣平侯見李氏還一臉祈求的看向自己,眼都不眨一下,一腳便飛踹在李氏胸口,登時踹得李氏捧心倒在地上,“哇哇哇”的吐了一地的血來。
“侯……侯爺!”
“虧你還知道自己是長輩!”宣平侯負手站在她面前,毫不憐惜道:“你做的那些事,是一個長輩該做的嗎?如此對不起阿宸,竟還想以長輩的身份來壓制,你算個什麼東西!”
“侯爺!”李氏一張妖豔的臉登時滿是驚訝。
夫妻多年,他竟然會這樣罵她?!
要知道從前,宣平侯府,可是唯她獨大啊!
然,宣平侯一轉身,便慈愛對夏侯宸道:“祖父娶的女人不好,惹你生氣,確是祖父對你有所虧欠了。如今,祖父便將人交由你來處置,死生不論,只要你寬心,切莫再傷着你的身子便好。”
李氏眼中希冀的光芒一點一滴的黯淡下來,待宣平侯說出那句“死生不論”,整個人登時軟在地上,只覺胸中悲痛萬分。
她跟了他整整二十年,到頭來,竟然比不過夏侯宸的一句話重要!
夏侯宸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咳嗽了兩聲虛弱又“體貼”道:“祖父娶的這位老太太,雖然早年嫁入侯府,冠以夏侯姓氏,是夏侯府的人。不過,阿宸覺得,這夏侯李氏,心中倒像是隻有李家,沒有夏侯家啊。
既然這位老太太心繫李家,如今李家大公子又一雙斷腿,再不能恢復。阿宸覺得,老太太定然更加心急如焚,歸心似箭了。阿宸不喜殺戮,倒不如,祖父給她一封休書,成全她歸家的念頭,如何啊?”
斷腿?休書?
四個字一砸下來,登時砸得李氏暈頭轉向,眼前一黑,喉頭一甜,又是“哇”的一大口血噴出來。
“世子殿下!”李氏知道求宣平侯是無望了,忙掙扎着爬到夏侯宸腳下,苦苦哀求,滿面淚痕道:“我知錯了,我日後再不敢與你作對,與你爲敵了,只求你……求你放過脆兒,放過我吧……我……我不能回去的啊!”
靜嫺皇后能穩坐中宮,都是宣平侯府在背後鼎力支持的緣故。
眼下,靜嫺皇后已經被北堂離同睿王囚禁起來,如果宣平侯真的休妻,那她的女兒,就別想出來了!
再者,李家唯一的長孫李脆斷了雙腿,還再不能恢復,想想都知道她的老子娘,她的哥哥嫂嫂會把罪責算在誰的身上!
到時候她回了李府,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呀!
李氏見夏侯宸不爲所動,忙掙扎起來,在夏侯宸腳下“砰砰砰”的使勁兒磕起頭來。
一片光潔雪白的額頭登時紅腫若饅頭,一頭亂髮散下來,金釵玉簪四下歪着,宛若街頭瘋婦一般。
夏侯宸卻是淡淡瞥了李氏一眼,由墨楓推着走了。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侯爺侯爺!”
李氏在地上哭着打滾兒,不肯讓那些人將她拖出去,然而宣平侯府內藏龍臥虎,不等李氏再想撲上去找夏侯宸同宣平侯,兩個嬤嬤便將她叉了出去。
書房中
夏侯宸將輪椅推至一張書桌前,淡淡的打開了桌上放置的一個瑩潤碧綠的翡翠匣子。
匣子一開,便見一片櫻草色的絨布上,託着一枚羊脂玉印章。
修長如玉的手將那印章輕輕捏起,便見“夏侯族長”四個篆體字呈現在了面前。
夏侯宸將東西放回去,淡淡一笑道:“很好。”
若要得天下,身邊便不需要那麼多蠢貨拖他後腿。
這個祖父,有時太過婦人之仁,有時太過目光短淺,實在不適合當夏侯一族的族長。
至於其他長老的同意嗎?
夏侯宸略微勾了下脣,大長老便是頭一個支持他的,其餘的人也只是他的附庸者。
宣平侯府有祖父這個明面上的空殼族長做箭靶子,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夏侯宸剛讓墨楓把東西收進暗室,便聽墨竹匆匆來報,“主子,張將軍來了。”
“張祥?”夏侯宸語氣淡淡道:“若是沒什麼要事,便不必讓他進來了。”
他想明雪姬了,他想現在就親自回春風得意樓將人接過來,一點兒不想聽張祥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偏偏,張祥是個不大識趣的,愣是說他有急事要進來。
夏侯宸略皺眉一下,便道:“給他一炷香的時間。”
若是說不到什麼要緊的事情,這人,也不必帶着那張家一家人上宣平侯府的船了。
然,門外的張祥聽了夏侯宸準他進來的事情,眼底卻帶了藏不住的欣喜。
他來麼,當然是有要事的了!
之前靖南王府和睿王府、楚洵將他們張家打壓得頭都擡不起來。
慕容櫻被北堂竟親吻,他身爲丈夫當衆被戴綠帽卻只能忍氣吞聲,慕容眉被那登徒子呂敦救下,呂家非要上門提親,他也有冤無處訴。
如今,夏侯宸回來了,他又是從前幫着夏侯宸除去南齊顧崔兩家的肱股,無論如何,夏侯宸定然都會袒護他和張家的吧。
張祥並不知道夏侯宸同明雪姬的事情,只想着自己的女兒容貌嬌豔,自己又曾爲夏侯宸立下大功一件,若是能讓兩家的關係更親密一些……比如,求夏侯宸體諒體諒他這個老父親的心,娶了女兒慕容眉,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這樣想着,張祥一進門來,便恭恭敬敬在下首叩了個頭,“卑職張祥,拜見世子殿下。”
夏侯宸垂眸吹了吹汝窯梅子青瓷杯中的茶水,淡淡抿了一口道:“起來說話吧。”
“謝世子殿下!”張祥起身,爽朗一笑道:“殿下此次平安歸來,當真是可喜可賀,只是卑職這兒……”
張祥說到此處便愁眉不展,一臉痛心,“還需殿下救救卑職一家啊!”
夏侯宸平心靜氣道:“你放心,本世子已吩咐下去了,今後,再無人敢提起你妻女落水的事情,呂家的親事,他們不日便會主動退親。”
言外之意,你說的事兒,都無關緊要,不必在此處浪費脣舌了。
張祥有些尷尬,他心中所想,可不是這樣啊!
“卑職多謝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只是……”張祥似乎有些難以啓齒道:“小女已到了適婚的年齡,如今被靖南王府逐出府來,京城中實在無人敢娶……”
話都說到這兒了,就算傻子也明白張祥的言外之意,何況夏侯宸這樣,見一眼便知全篇的人?
慕容眉落水,被那浪蕩子呂敦救了,身子不清白,又被靖南王府逐出家門,名聲也不再,京城中,唯有那不怕流言蜚語,不怕靖南王府的人才敢將慕容眉娶回家門。
這樣的人,除了他夏侯宸,還會有別人嗎?
夏侯宸勾脣一笑,“張將軍的意思,是要慕容姑娘自薦枕蓆?”
“卑職……”張祥覺得夏侯宸的話說得太明白,一時臉色便有些訕訕的。
就算他有賣女求榮的心,夏侯宸也該體諒體諒他這個老臣的忠心耿耿不是麼?
張祥一想到那破天富貴,也顧不得許多,忙跪下來道:“世子若是不喜,儘管將她納爲妾室,放在一邊兒,不予理會便是了。卑職,只是不想女兒再受那些人的冷言冷語……卑職……”
“好了。”夏侯宸語氣淡淡道:“你若是誠心嫁女,西戎有的是青年才俊,何須委屈慕容姑娘做妾呢?本世子腿傷未好,她嫁過來一樣受人嘲諷,你回吧。”
墨楓走到門口,示意張祥趕緊退下,“張將軍,您可要相信,世子絕不會耽擱慕容姑娘親事的啊!”
墨楓意有所指,語氣溫和的笑說道。
張祥一聽,心中不由一警,他怎的忘了啊,這位世子,最恨有人指使他做這做那的,因而,再不敢多待,忙磕了個頭,轉身退下了。
待張祥走後,墨楓才道:“主子,雖然張將軍的話不中聽,可您已及冠,如今又回京,恐怕成親一事,在所難免。可需屬下將京城中貴女的畫冊拿來,讓主子您好生挑選一番?”
夏侯宸意興闌珊道:“今日雪姬便會到侯府,何須再取其他人的畫冊?”
墨楓着實吃了一驚,他以爲世子殿下喜歡明雪姬,無非因爲她容貌傾城,身姿窈窕,只是一時迷了她罷了。
主子用明雪姬開開葷,墨楓覺得,這沒什麼,可是,主子想讓她做夏侯一族的當家主母,卻是萬萬不能啊!
“主子……”墨楓艱難的開口提醒道:“可是……雪姬姑娘的身份……”
那實在上不得檯面兒啊!
夏侯宸不以爲意,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喜歡雪姬並不因她是誰,只是因爲她是她。至於身份……她想當郡主便做郡主,想當公主便做公主,何須操心這些?”
只要明雪姬喜歡,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想,他都會不遺餘力的替她找來。
墨楓一聽,一肚子的話登時乖乖的憋在了肚子裡,再不敢說明雪姬一句不是。
夏侯宸見天色不早,便道:“走吧。”
不過只在這兒待了一會兒,竟已快夕陽西下。
一日不見明雪姬,他只覺渾身心沒有一處不在想念她的。
墨楓知夏侯宸心中所想,便忙讓人備了最好的馬匹,最舒適的馬車,陪着夏侯宸一路塵土飛揚的趕回了春風得意樓。
春風得意樓
北堂離坐在桌前,桌上一排玉碗,碗中深淺不一的盛着清澈甜美的梅子酒。
但見少女雙手捏着一根玉簪,一面輕輕敲打玉碗,一面輕輕吟唱起歌兒來。
“哎唷!”柳媽媽站在樓下,滿臉高興道:“雪姬的歌兒唱得可真好,人也長得天香國色的,難怪世子殿下一眼就瞧中她了!”
話音剛落,卻見門口的一座輪椅,輪子一歪,空中一道勁風點在地上,那輪椅登時呼呼呼的便從空中飛到了二樓。
“砰”的一聲,大門便被碎在了地上。
柳媽媽捂着嘴巴不敢大叫,底下人卻是一窩蜂早散開出去了,只留下北堂離同夏侯宸四目相對。
“你回來了?”北堂離溫柔一笑。
還未走到夏侯宸身旁,便見夏侯宸粗魯捏住了她的脖頸,眼神冰冷的掃了眼那桌上的玉碗道:“給北堂離傳遞消息?嗯?”
北堂離還未開口,整個人便被夏侯宸抱在了懷裡,疾風驟雨一般粗魯無情的親吻落在她的臉上,身上。
“你放開……”北堂離偏開頭推了夏侯宸一把。
她喜歡他,卻並不喜歡他強迫她。
哪知夏侯宸被這一推後,眸中的戾氣愈發肆無忌憚,竟是直接將北堂離往牀上一扔,欺身上去,眸中滿是狠厲道:“你就那麼喜歡北堂離?”
291章 囚禁北堂離,一念成魔
北堂離訝然,她自己就是北堂離,自然是喜歡自己的。
但見夏侯宸眸中戾氣濃郁,北堂離還是溫聲道:“並非是你想的那樣……我……”
“嚓”的一聲,一道白光突然從夏侯宸左手飛出。
“噗”,一陣血霧便散在了門口。
北堂離側目望去,瞳孔猛然一縮——與她交接消息的人早已雙目圓睜,倒地身亡。
雖然北堂離很快便回神過來,狀若害怕,但夏侯宸何等目光犀利,早將北堂離那細微的變化收入眼底。
因此,那捏着北堂離的右手也愈發用力,甚至直接將她兩隻手合攏壓在了頭頂上方。
“這就是你說的‘並非是你想的那樣’,嗯?”
北堂離眼含悲痛的看着他,正想出聲解釋,她就是北堂離。
但夏侯宸卻半點兒機會都不給她,便以吻封緘,吻得狠厲,無情,濃烈,熱切,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吃拆入腹一般。
正當北堂離以爲夏侯宸會繼續吻下去的時候,他突然停下,將身子撐在北堂離上方,那俊雅綺麗的容顏一邊用左手把玩着她的髮梢,一邊面露嘲諷道:“你既然這麼喜歡北堂離……以爲我遠不如她。
若我不讓你親眼看着她衆叛親離,落魄潦倒,匍匐我腳下,跪地求饒,豈不是太可惜了?”
“事情……”
“嗒”的一下,夏侯宸便點了北堂離肩頭穴道,讓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他俯身狠狠的咬了下她的脣角,從脣邊慢慢吻到她的耳後,聲音冷漠道:“你要記得,你是我夏侯宸的女人,很快,也會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從今日起,你便跟我回侯府,好好兒待着……乖乖做我的女人……這便足夠了。”
北堂離一怔,這是要囚禁她?
還未衝開穴道,拉住夏侯宸的手,夏侯宸已翻身下牀,坐回了輪椅上,理了理自己凌亂的白衣前襟。
他脣色嫣紅,輕輕撫着北堂離的臉,將棉被掀了上來,蓋住她那一片原本如玉如瓷,卻紅痕累累的肌膚。
而後,才意味深長的緩緩說道:“別怕,我的腿很快就會恢復如初。睿王府、靖南王府、南齊,都該化爲灰燼,只有你與我,才能長相廝守,坐觀這大好河山。你跟我……不會吃虧的。”
北堂離枉然的張了張嘴,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下去,潤溼了錦繡枕頭上繡的大朵豔麗牡丹。
她想拉着夏侯宸,告訴他,他是顧延琛,她是北堂離,她愛的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他,沒有旁人。
她更想告訴他,這些人都是自己人,其中有他的親妹妹,親妹夫……怎麼能同他們自相殘殺呢?!
可她穴道被點,無法言語,無法動作,眼中的祈求落在夏侯宸眼中的意思,便也成了替北堂離求情。
“別哭了……”夏侯宸低頭吻着她眼角的淚水,淚水有些淡淡的鹹,淡淡的澀,他溫聲說道:“我聽聞,若要得到一個女人的心,必得先得到她的身……雪姬,你心心念唸的想要回去,該是還未對我上心吧?”
他溫柔的將她凌亂的髮絲拂在一旁,含笑道:“你放心,我雙腿痊癒的時候,定然比北堂離找到你的時候早。”
言外之意,便是不久後便要娶她過門,洞房花燭了。
北堂離眸中滿是苦澀,除了顧延琛,她原本就沒想過這輩子還會跟其他男子在一起,可用這樣的方式在一起,犧牲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夏侯宸見她眸光悲痛,一張臉登時陰雲密佈,一雙手恨不得殺盡天下人,尤其想殺了那北堂離,才能消氣。
而眼下,這房內,除了他和“明雪姬”再無旁人,因而,他眸色一沉,便又是欺身上前。
等夏侯宸出來時,天色向晚,早有一輪慘淡的彎月掛在細長的柳梢頭了。
墨楓見夏侯宸衣衫不整,脣角帶血出來,忙上前道:“主子,您還未用晚飯,可要……”
“不必了。”夏侯宸心情顯然很好,眉宇間都帶了如春風般的溫和,他淡淡道:“本世子不餓,讓人做些夫人愛吃的送入房內,讓翟嬤嬤來伺候。”
墨楓神色一凜,忙朝夏侯宸的下半身看去。
主子口中那聲夫人,難道……真的是事成了?
先前明雪姬懂事聽話,她自己願意服侍主子,那自然再好不過,可方纔,他在樓下聽着主子的意思,明雪姬心繫北堂離,那可是絲毫不願委身主子啊。
要知道,這雙斷腿雖能短暫行走些時候,但畢竟傷得太重,一時半會兒痊癒不了,若是主子方纔,因爲情事激動,因非要強迫明雪姬而不小心傷了這腿。
——得不償失事小,前功盡棄事大啊!
夏侯宸看出墨楓的意思,淡淡一笑道:“本世子知曉分寸,就這兩日的功夫,本世子還等得起。備好馬車,等夫人用過晚飯歇息會兒,便上路吧。”
墨楓忙低頭應是,吩咐人將翟嬤嬤喚過來伺候了。
屋內
北堂離目光空洞的躺在牀上,如失魂魄,怎麼喂米粥,都不張嘴,怎麼叫她名,都不答應。
翟嬤嬤下垂的嘴角一抿,長嘆一口氣道:“夫人這是何苦來哉?世子殿下是您未來的夫君,這等榮華富貴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何況世子殿下眼中心中,只您一人,便是有些事失了分寸,您就不能念在世子殿下對您的好處上,寬容一二嗎?
要知道,九殿下監國第一日便不上朝,還是睿王殿下親自進宮處理政務的。那樣心口不一,胸無大志,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男子,哪裡比得上世子殿下?夫人您可要睜大眼睛瞧清楚,看看誰纔是良人啊。”
北堂離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她不是不知道顧延琛的好,可是要她眼睜睜的看着他殺盡天下人,那些還都是他的親朋好友,她怎麼能置之不理?
翟嬤嬤正勸着,“吱呀”一聲,門便被緩緩的推開了。
軲轆軲轆的輪椅聲不緊不慢的靠近她,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具鮮血都冒着熱氣的屍體被扔在了地上。
北堂離側目望過去,便見一名身材矮小,貌不出衆的男子平躺在地上,眉心一點紅,手腳盡斷。
這人——正是前來接應消息的另一位暗探。
可連她一面都未見到,便氣絕身亡,死狀悽慘。
北堂離面含悲痛,無聲的張了張嘴祈求:“不要再殺人了。”
這些都是她忠心耿耿的下屬,不是壞人啊!
夏侯宸含笑,將輪椅緩緩的推至她牀邊,接過翟嬤嬤手中的玉碗,修長精緻的手慢慢舀起一勺軟糯香滑的紅豆米粥喂到北堂離脣邊,溫柔道:“想讓我不殺他們?”
北堂離眨了眨眼睛,一滴淚水滑落下來。
“好啊。”夏侯宸很輕鬆的答應下來,笑容溫和道:“你好好吃飯,乖乖聽話。我自然什麼都答應你。”
她要這天下,他都給,誰讓——她就是他的天下呢?
他將玉碗一放,身一起,手一撈,北堂離便坐在了他懷裡。
夏侯宸緩緩拭去她眼角的淚水,語氣溫柔道:“別哭了,心中悲苦時用飯,最是傷身。你若是再哭,我便將門口還剩下的那十個探子——全都殺掉!”
那盈盈的眸子狠狠的一閉,再睜眼時,眼中的淒涼痛苦都盡數消散。
“這纔對啊。”夏侯含笑,將玉碗端過來,一勺一勺的喂起北堂離來。
睿王府
涼風習習,彎月淡淡,略顯蒼白的清輝在青石板轉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楚洵正陪着顧寶笙在池塘邊散步。
顧寶笙因心中記掛北堂離,一日不見其人,便一日食不下咽。
“楚洵……”少女站在一株高大垂柳下,眸露不安道:“阿離姐姐不會出什麼事吧?”
已經快一天一夜都沒有收到北堂離的消息了。
就連北堂離的暗探,也消失不見了好幾個。
楚洵一面輕拍着少女纖細瘦弱的脊背,一面輕聲安慰道:“你先別急,凜四已經下去查看了。應該不出半個時辰就會有消息傳回來的。”
兩人正說着,猛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從牆頭飄過來。
兩人齊齊回頭,顧寶笙還未看清那人受了什麼傷,眼睛就被楚洵蒙上了。
“楚洵!”少女伸手想扒下楚洵的手。
楚洵卻緊緊捂住她的眼睛,朝凜四打了個手勢。
待凜四將人帶下去後,楚洵這才鬆開他蒙在顧寶笙眼睛上的手。
“楚洵……剛纔受傷的人是誰?他又怎麼了?你快說呀!”少女清雅如雪的面上滿是焦急。
楚洵皺了皺眉,將人抱在懷裡,緩緩說道:“來人是北堂離的暗探……去春風得意樓探聽消息的暗探一共有五十個。
夏侯宸殺了一大半……剩下回來的,不是斷手,便是斷腳,且大多行至半路便斷了氣。方纔那人,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凜四已經讓人帶他下去療傷了。至於治癒……”
“是被哥哥打傷的麼?”顧寶笙的聲音帶了些微微的顫意。
楚洵沉吟不語,表示默認。
顧寶笙卻忍不住紅了眼眶,讓人有一線希望,卻偏偏讓他在夠到目的地的時候死去……
這樣殘忍狠厲的手法,哪裡是她印象中那個心地仁厚,待人和善的哥哥做出來的?
顧寶笙眼中淚水不爭氣的涌了出來,抓着楚洵肩頭的衣裳忙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我哥哥,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阿離姐姐,是不是也受了傷?他們到底能不能順利回來?到底能不能和好如初?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楚洵任由小妻子在他懷中哭泣,質問,卻久久一聲不吭,待她心情稍稍平靜後,這纔將她抱在懷裡,緩緩說出他的猜測。
“夏侯宸雙腿盡殘,你哥哥從前卻是一雙好腿……笙笙,你有沒有想過,真正的夏侯宸到底在哪兒,你哥哥又是如何取代他身份的?”
顧寶笙的哭泣聲早已止住,這事情,她從前也想過的,然而給自己的答案,也十分明確。
那便是,她的哥哥,殺了真正的夏侯宸,然後自斷雙腿,取代身份。
可是,仍有不對的地方,那面容,又是誰來更改的呢?
除非……顧寶笙突然愕然睜大了眼眸。
難道說……
楚洵點頭,“不錯,宣平侯府,夏侯家的大長老一直陪在夏侯宸身邊,定然有他的手筆在其中。真正的夏侯宸雖已死,可你哥哥,卻成爲他爭奪天下和夏侯一族的籌碼。
雙腿、容貌、記憶,恐怕早被那夏侯一族的大長老動過手腳,是以,你哥哥纔會性喜殺戮,性情暴躁。”
“那阿離姐姐豈不是很危險?”
要知道,西戎能壓制宣平侯府的,就只有九皇子府,還有睿王府、靖南王府。
而這些府邸都是北堂離一派,夏侯大長老,定會花上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心思。
楚洵點了點頭,又安慰道:“但笙笙,你也切勿太過心急。凜四方纔早已傳音入密與我道,你哥哥已將北堂離帶回京城侯府看管。
再者,你哥哥當夏侯宸之時,對旁的女子一向避如蛇蠍,卻對北堂離情有獨鍾,焉知他對從前一點記憶也無?”
夏侯宸不記得顧眠笙,不記得顧懷曾,不記得崔元夕,不記得一切都沒關係,他只要記得他愛到心底的北堂離,而北堂離又能與他時時刻刻親近,許多藥,好下得多,許多事,也好辦得多。
顧寶笙點了點頭,便道:“既如此,那宣平侯的帖子便趕緊接下來吧。”
她想盡快去宣平侯府,親自探一探情況,哪怕只見見哥哥和北堂離,知道他們身體康健也好啊。
宣平侯府
如水般柔和清澈的月光灑在窗格子上,映着屋中也有淺淺淡淡的光。
北堂離枕在夏侯宸的臂彎裡,睜着一雙嫵媚瀲灩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夏侯宸性子中的暴戾,愈發嚴重了。
從先前看到他的溫柔淺笑,到眼下徹底的冷酷無情,轉變太快,她彷彿看到了兩個人。
尤其,今日夏侯宸帶她從驪河一帶回宣平侯府的路上,稍有不合他心意的人,便是一柄飛刀,或是一道飛鏢,或是一掌勁風結果了人的性命。
根本不論好壞,不辨是非,只冷若冰霜的殺了那些他看不順眼的人,如此,這跟殺人大魔頭有什麼區別?
這變化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又該如何阻止呢?
北堂離靜靜的,一點不落,一絲不錯的回想着。
猛地,她眼前一亮,抓住了線索。
是了,今晚回府後,夏侯宸曾經沐浴過。
因爲夏侯宸沐浴的時候,就在這間房內,那浴桶中湯藥的味道,她聞得很清楚,正是那日她從驪河落水後,到那畫舫上時,夏侯宸所用的沐浴中藥。
似乎那種藥的藥效奇佳,夏侯宸的一雙斷腿,不過幾日,便又是好了不少。
只是,於她而言,這藥實在不好,她泡過一次,便不能施展內力功夫,直到眼下,內力才恢復了七八成。
若是危急時刻,她趁機作亂,將夏侯宸抓回睿王府或者九皇子府,讓鬼醫前來診治……這也不失爲一個好主意。
但她內力散成這樣,哪裡能打過功夫突飛猛進的夏侯宸呢?
若是繼續任由夏侯宸泡這樣的湯藥,他一旦成魔……這世上,便再沒有阻止他濫殺無辜的人了。
正是夜深時分,窗外草叢中的蛐蛐輕輕的叫喚了幾聲。
北堂離一聽,登時聽出那蛐蛐聲傳達的意思——笙笙三日後來侯府。
她微微擡眼,見夏侯宸呼吸平穩的熟睡着,忙傳音入密告訴窗外那人,“夏侯宸治腿之藥能亂人心性,讓人成魔”。
很快,那蛐蛐聲便漸漸遠去了。
北堂離被夏侯宸折騰了一天不說,這一天還又哭泣不停,又心思沉重的,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只是,待她熟睡過去後,夏侯宸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卻倏然睜開,眸中的戾氣飛快積聚,仿若暗黑大海的漩渦,要將人吸入其中,吞沒一切。
“墨楓。”
“在。”
夏侯宸傳音入密道:“三日後,好好接待睿王府的小郡主。”
“是。”
他的夫人這樣在乎她,就讓那小郡主留在這裡好了。
292章寵她護她供着她VS笙笙見阿離
宣平侯府
天朗氣清,涼風送爽。
侯府清淨雅緻,夏侯宸早早的便陪着北堂離,坐在一株紅楓下用早點。
紅楓隨風起舞,片片紅葉飄落在碧波澄澈的池塘中,很快便隨波逐流,飄到那白石拱橋處積聚一處。
池邊涼風習習,雖有些涼意,但早晨特有的清新朗潤氣息迎面撲來,便是夜有煩惱,一經此處散步,也是鬱氣消散,身心舒暢了。
侯府的一日三餐從前是李氏定下的,自然都是李氏同宣平侯的口味,偏辛辣味重。
但夏侯宸一回來,便將李氏趕回了李府,便是宣平侯自己也對他頗有惟命是從的意思。
如此一來,宣平侯府雖然明面上還是宣平侯當主子,暗地裡,卻是夏侯宸當家做主了。
這不,宣平侯的一日三餐,眼下都是夏侯宸一聲令下,全部按照北堂離的口味來做的。
甜有牛乳茯苓糕、桂花糖蒸慄粉糕、珍珠翡翠湯圓、冰糖血燕……,鹹有羊肉包子、驢肉叉燒、熟煎魚、珍珠魚丸……
雖是早點,但滿滿一大桌子菜比起九皇子府豐盛美味的午飯來說,也不遑多讓。
夏侯宸不用人服侍,親自盛了一碗熱乎乎的碧粳粥放在北堂離面前,溫聲道:“今年新進貢的碧粳米,用玉泉山的泉水熬的,口味大約還不錯,你嚐嚐看。”
然,少女原本明豔動人,嬌如桃花一般的面容,此刻卻有些淡淡的蒼白。
不知怎的,她今日晨起便渾身無力,想傳音入密通知暗衛一些事情,卻是一點兒內力也使不出來,強用了幾次內力,反倒氣息還紊亂起來。
眼下,北堂離實在有些心不寧靜,便是用粥,也有些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的。
夏侯宸淡淡瞧了一眼,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並不擔心。
但偏偏,這幅畫面落在某些人眼裡,便是“明雪姬”實在太不識趣了!
譬如,上前往紅棗桂圓蓮子茶裡添茶水的明花就是其中之一。
在“明雪姬”沒有來宣平侯府星辰院的時候,她同她的祖母吳嬤嬤在星辰院裡,那可是說一不二。
人人都道,宣平侯府的世子夏侯宸一回來,她便能飛上枝頭,順理成章當夏侯宸的姨娘,甚至侍妾了。
哪知道,世子爺一回來,不但沒有給她一個名分,反倒自己帶了個女人回來,直接當祖宗供着!
論身份地位,明雪姬不過是春風得意樓裡出來的淸倌兒,她吳明花好歹還是家生子兒,高出好大一頭!畢竟麼,誰知道那淸倌兒是真清白,還是假清白啊!
論體貼入微,明雪姬一進侯府便是世子爺跟宮裡大總管伺候女皇似的伺候她,哪裡有她這麼知冷知熱,溫柔小意的?
若這讓她做通房侍妾的事兒,只有她一人放在心裡便罷了。
可她從前在侯府拿着世子爺通房姨娘的名頭使喚人慣了的,如今人人都知,世子爺不將她放在心裡了,誰都來踩上她一腳,嘲笑她一番,她怎麼忍受得了啊!
眼見夏侯宸親自盛了一碗粥遞過去,可那明雪姬竟然還不識趣,只吃了那麼一兩口便放下,吳明花一雙細長的柳葉眼底登時閃過一絲惡毒的笑意。
“刷”的一聲,茶壺裡香甜可口的紅棗桂圓蓮子茶倒了滿滿一杯,但吳明花倒完茶後可不走。
一臉擔憂的對北堂離道:“雪姬姑娘,你怎的又不吃東西了?世子爺一大早就起身吩咐,讓人從玉泉山上將泉水運回侯府。這一大桌子菜也都是廚娘們天沒亮就起來做好溫好的。
要知道,咱們西戎冬日裡,前幾年天降大雪,可是好多人一口飯都吃不上呢。世子爺不嫌棄的名聲帶回來,已經對你夠好了。
你若是還這樣挑三揀四的,讓這一大桌菜白費世子爺的心思,白費廚娘們的力氣了……這要是傳出去,那些御史還指不定會跟九殿下怎麼彈劾世子爺呢!”
說完,吳明花還怯怯又害羞的看了一眼夏侯宸,盼着他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幾分。
北堂離正端着一小盅冰糖血燕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猛然聽到一個端茶送水的丫鬟倒完茶水便開始教訓起她來,紅脣不禁輕輕一揚。
她身爲女子,卻當男人當了很多年,不光女子的心思手段,她一清二楚,就是男子在想什麼,她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只除了眼下這不受控制,常常做出意料之外之事的夏侯宸,她猜不透之外,旁人在想什麼,她還是能摸清底兒的。
西戎言官彈劾大臣,最喜歡抓內宅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偏偏古語有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自己家裡頭的事兒都弄不好,還來做什麼治國理政的大事兒呢?
吳明花雖然是個小丫鬟,但身在侯府,耳濡目染的事兒多了,自然也知道狐假虎威,藉機生事的道理。
若是夏侯宸真的是尋常那些紈絝子弟,草包公子,說不得被吳明花一激,還真要將她“明雪姬”掃地出門,讓這個“懂事聽話”的吳明花做姨娘呢。
畢竟麼,她同吳明花,一個對夏侯宸精心準備的早點不以爲意,一個卻是低眉順眼,溫柔體貼的在旁伺候。再有御史彈劾的事情一威脅,她的處境還真未必美妙。
不過……北堂離輕輕笑了笑,她的顧延琛雖然變成了夏侯宸,可仍舊還是她的顧延琛,只會寵她護她啊。
吳明花見夏侯宸不說話,北堂離又笑容清淺的望着她,不由心生氣惱,略微皺眉道:“雪姬姑娘,你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不。”北堂離含笑道:“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我見你面若桃花,脣若朱丹,生的一臉福相,又能言善道,溫柔似水。
比起我這個……只知吃喝玩樂,卻不領恩情的青樓女子,還真是好太多了。你這樣爲世子爺着想,當真有當‘賢內助’的本事啊。不如……”
北堂離朝夏侯宸望過去,盈盈一笑道:“拿世子爺……您就成全她,給她一個名分,讓她跟在您身邊兒,有事兒沒事兒,常勸勸您吧。雪姬自問不是什麼良善溫柔的人,實在不會說那些規勸的話啊。”
吳明花一聽,立馬兩眼放光的看過去,整個人都因激動不已而渾身顫抖。
她的祖母吳嬤嬤好歹是這星辰院兒的老人,她生得也不差明雪姬什麼的,還比明雪姬會說話,會伺候人……
只要世子爺一開口答應,這星辰院都是她的!這明雪姬,她一定得讓她哪兒來的,哪兒滾回去!
到時候,別說當淸倌兒,她要明雪姬的臉被劃得稀巴爛,連普通妓子都做不了,只能去伺候那些下九流的人!
吳明花這樣想着,整個人眼底高興得發紅了,看向明雪姬的眼神裡,那一絲狠毒也愈發濃烈。
夏侯宸低頭抿了口清香的菊花茶,掩下殺意,語氣輕輕道:“你?想做本世子的姨娘?”
吳明花立馬撲通一聲跪下來,忙激動道:“奴婢……奴婢不求什麼名分的,只盼着做牛做馬服侍世子爺,陪在世子爺您一輩子就好。”
男人麼,都喜歡聽好聽的,都喜歡女子卑微渺小的仰望他們。
吳明花從小看人臉色長大,深知這個道理,因而說完話後,便一臉期待的看向夏侯宸,期待他因這話而感動,給她一個名分。
但,可惜的是,夏侯宸並不爲之所動,反而扔出一句輕飄飄卻幾乎讓吳明花生不如死的話來。
“剜去她的眼睛,砍下四肢,扔到牛棚馬圈裡去吧。”
吳明花雙眼圓瞪,萬分驚訝的尖叫道:“世子爺!”
“咯噔”一下,夏侯宸放下手中的汝窯梅子青茶盞,伸手一撈,便讓北堂離坐在了他的懷裡。
少女高挑纖細,然而男子身材高大,這一抱,反倒顯得她嬌嬌小小,跟貓崽兒似的一隻。
夏侯宸一面把玩着北堂離白嫩修長的手,一面語氣冷冷道:“你方纔不是說肯爲本世子做牛做馬麼?怎麼,如今,本世子成全你的念頭,你反倒不想答應,還想違抗本世子的命令不成?”
“世子爺!”吳明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起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雪姬姑娘……對雪姬姑娘她知道奴婢的意思的,您可以問問她,奴婢其實……”其實是想做您的通房姨娘啊!
吳明花心中想着,明雪姬幫她,大半也是因爲自己在侯府人生地不熟,站不穩腳跟,纔想討好她的,若是她被世子爺趕走,明雪姬一個淸倌兒在府裡也沒有靠頭的呀,有她和祖母吳嬤嬤在,好歹還有兩分指望不是?
“你以爲雪姬在府裡無依無靠是不是?”夏侯宸淡淡開口,說出了吳明花心中所想。
吳明花一驚,忙擡頭看向夏侯宸。
卻見夏侯宸直接讓北堂離靠在他懷裡,他一手端玉碗,一手捏湯匙,慢慢的喂她吃起珍珠翡翠湯圓來。一面喂,一面還抽空放下玉碗,拿起帕子給她擦嘴來。
末了,夏侯宸淡淡道:“你方纔看雪姬的眼神,本世子很不喜歡……現在妒忌怨恨她的眼神,本世子更不喜歡。
來人,將吳嬤嬤一家人的眼睛都挖了,讓他們一塊兒到牛棚馬圈裡,一家人一起,一輩子做牛做馬吧。”
“不……不要啊!”吳明花飛快的往前爬了幾步,想拉着夏侯宸的衣袍好生求情一番。
誰知還沒有爬過去,整個人便被堵上嘴,背對夏侯宸同北堂離……
“啊!”的一聲痛苦慘叫響徹雲霄後,“吧嗒吧嗒”兩聲,一雙帶了血肉的眼珠子便從天而降,掉在了地上。
再一聲尖叫,吳明花早已暈死過去,但見傷口齊整,鮮血淋漓的四肢四處散落在地,濃重的血腥氣、尿騷氣登時浮在空中,經久不散。
底下一些膽子小的丫鬟,有的直接被嚇哭了,有的直接被嚇暈了,有的直接被嚇得尿了一灘,雙腿一軟,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而北堂離的眼睛,卻早已被夏侯宸一隻大手蒙着,一早便沒看到剜眼睛的經過。
俊雅綺麗的青年男子待底下人將那一灘污七糟八的東西都清理乾淨後,這才鬆開蒙在北堂離眼前的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輕聲問道:“方纔那壞人可嚇到你了?”
北堂離搖頭,她風裡來雨裡去的時候多了,這些殘酷刑法對她來說,其實也算是司空見慣,並不以爲奇。
夏侯宸見她沒有受驚,面色淡然的模樣,輕笑了一下,寵溺的颳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沒有嚇到你就好。”
若是嚇到了,他就讓整個星辰院,甚至整個侯府的下人都剜掉眼睛,去‘做牛做馬’給她賠罪。
北堂離瞧見他眼裡濃烈的殺氣,微微垂眸,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夏侯宸卻暢懷一笑,將北堂離抱着,對星辰院剩下的下人語氣溫柔道:“本世子再提醒你們一次。今後,不要再讓本世子聽到有誰再稱呼雪姬爲‘雪姬姑娘’或是‘你’……
你們要牢牢記住——侯府是本世子的,本世子是世子夫人的,一生一世的唯一職責,便是寵她、護她,把她當祖宗供在咱們侯府裡頭,誰也不許惹她生氣!
你們只能也必須恭恭敬敬的喚雪姬‘世子夫人’……若是誰說錯了一個字,半個字……呵,那便一家人都去‘做牛做馬’吧。本世子今日說的話,你們可都聽到了?”
“諾!”星辰院的人齊刷刷跪下來一大片,眼中俱是驚恐,兩股均是戰戰。
只是,此事並不像北堂離想象的那樣到此爲止。
但凡從前在府中,跟風說過一兩句她不是,或者說聽到說她不是,卻沒有阻止旁人繼續說壞話的人,俱是無一例外的被夏侯宸處置了。
在北堂離用過早飯,回房的那一小會兒,夏侯宸便親自動手,殺了上百人。
且死狀比吳明花更恐怖可怕,竟是直接戴了金絲手套將人撕成碎片。
房中,北堂離手捏着一個細小的竹管,滿是不安。
笙笙說讓她再拖一日,鬼醫已經在研製藥物了。
但……不行,她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不過一日,夏侯宸身上的殺氣便重了太多,若是真等到楚洵和笙笙第四日來的時候。
夏侯宸早已功力大漲,殺氣十足,恐怕楚洵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真到那個時候,夏侯宸若以爲自己對他的好,是背叛他,忤逆他,那她和楚洵、笙笙三人都只有死路一條了。
北堂離想了想,還是在給顧寶笙的回信中寫到,“事有變,望速來!”
笙笙聰穎,一猜定然知道是夏侯宸這殺人如麻的性子又加劇了幾分,也定然會很快趕過來的。
不出北堂離所料,顧寶笙同楚洵收到消息後,仔細商量了一番,加上楚洵這兩日又讓錦衣衛的遁地高手,偷偷挖了兩條地道通向北堂離的屋子同夏侯宸的書房。
因而,暮色四合後,楚洵便帶了顧寶笙和鬼醫、還有一衆高手一起上路了。
楚洵原本是不想讓顧寶笙過來的,奈何,顧寶笙和鬼醫都十分堅持,都說夏侯宸連北堂離都記得,若是再多記起一個人,對治療一事,全然是有功無過啊。
楚洵受不住顧寶笙同鬼醫的央求與強求,便讓青葵陪在顧寶笙身邊,隨同顧寶笙一起去找北堂離,而他自己,則是帶着鬼醫去找夏侯宸,給他試用鬼醫新研製的解藥。
天色雖濃黑如潑墨,但顧寶笙原本就是從地道過來的,並沒什麼影響。
待青葵帶着她一路走來,將那板子一頂開,豁然一束光便照了下來。
“笙笙!”北堂離一臉驚喜的伸手,準備將顧寶笙從地道里拉出來。
但,還未伸手,整個人都被攬入一個冰涼寬大的懷中。
“客人來了,雪姬你怎麼不讓我陪你招待啊?嗯?”
對上那雙綺麗狹長,殺氣凜冽,微帶嘲諷的眸,北堂離同顧寶笙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293章 記起:對不起,阿離
烏雲遮月,涼風乍起。
宣平侯府北院的一間小屋內,微風潛入窗,燭火輕搖晃,一位鬚眉皆白,鶴髮童顏的老者正坐在窗下自顧自的對弈,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笑意溫和,下棋有力。
此人正是夏侯一族的大長老,夏侯東。
一旁添茶送水的大弟子餘夏鬆瞧了眼外面烏濃深沉,風雨欲來的夜色,不由將夏侯東座位邊上的一小團爐火又撥得旺了一些。
“師父,昨日已按照您的吩咐,讓那小丫鬟惹怒明雪姬,讓夏侯宸親自動手練了好些殺人如麻的本事了。”
餘夏鬆白白胖胖的臉上笑出褶子來,“算算日子,再瞧瞧這天兒,只等今晚這雨一下,他把人一殺,可就大功告成了啊!”
“吧嗒”一聲,夏侯東將黑子放下,白子已然滿盤皆輸。
窗外吹進來的風帶了絲絲涼意與點點水汽,蓋過來的烏雲也越堆越多,彷彿一堆石炭一般厚厚沉沉的,讓人害怕它從天上掉下來,將人砸得頭破血流。
夏侯東目光悠遠的望了天邊一瞬,見天果然黑得幾乎快伸手不見五指,不由撫掌一笑道,連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
不負他苦心孤詣,等候多年,終於等到將夏侯一族還有這天下收爲囊中的時刻了。
“楚洵和那鬼醫可都在地牢之中好好兒待着?”
“並無差錯。”餘夏鬆笑眯眯道:“咱們使的空城計,他們半點兒不曾懷疑的。只等這夏侯宸一發怒……將那明雪姬一殺,這輩子,就再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嗜血如命的病了。”
只有世上無人再讓他愛,無人再讓他疼,無人再讓他寵,他心中有恨,鬱氣難消,再也無法排解,這樣,纔會餘生都要給他們做那隻會言聽計從,去殺人泄憤的劊子手。
夏侯東點了點頭,下垂的嘴角抿了抿便撫着鬍鬚嚴肅道:“切記不能讓那北堂笙身上多一處傷口,有一滴血跡!”
西戎開國皇帝南征北戰,燒殺搶掠奪來的金銀珠寶,用富可敵國來比擬,恐怕也不過只是那金山銀海中的冰山一角罷了。
若是傷了北堂笙,影響了他們求取寶藏的事兒,那可是大大不妙。
眼見那風聲呼號得愈發淒厲悲切,耳聽那雨點也吧嗒吧嗒,密密麻麻的打在了芭蕉葉上。
夏侯東眯了眯眼,便道:“夏鬆,去把定魂符拿過來。”
“師父?”餘夏鬆有些不大讚同,“定魂符需內力太多……您果真要用麼?”
夏侯宸眼下只一步之遙,便可爲他們徹底控制,爲他們所用,用定魂符雖能防止那萬分之一的意外,可若真的有意外出現,那符咒也會反噬,讓唸咒用符之人,元氣大傷。
шωш ●тtκan ●℃o 於夏侯鬆看來,實在得不償失,多此一舉。
夏侯東搖頭道:“本座受傷尚且有靈丹妙藥,可這人若是記起一切……”
那他們可就是前功盡棄,一無所有了啊!
餘夏鬆見夏侯東說得如此鄭重其事,這才轉身取了一張薑黃色,佈滿奇形怪狀紅線條的圖紙來。
夏侯東眸一凝,一聲大喝道:“起!”
那張符紙便登時飄在了半空中,一道紅光登時如噴泉噴涌而出,很快,那刺眼火熱的紅光便將整間屋子照得紅通通的,仿若整間屋子都要被燒了起來。
夏侯東一個盤腿,雙手合十,便閉眼坐在那定魂符下方,口中不停念起咒語來。
星辰院
竹影婆娑,秋雨淅瀝,那一陣陣刮進屋中,帶了雨絲的冰涼秋風,直讓人從身上寒到了心底。
青葵斜斜的橫在門口,鮮血吐了一地,早已武功盡失,氣息微弱,恍若廢人。
而顧寶笙,那纖細雪白的脖頸眼下正被夏侯宸捏在手裡,小小的身子因那被捏住的脖頸,竟是直接被夏侯宸提到了半空中,只剩一雙腳在胡亂踢着掙扎,那張小臉早已通紅,近乎紫漲。
夏侯宸已經能站起來了,武功也近乎是獨步天下,這是一樁好事,然而,他殺人如麻,暴戾嗜血更甚從前,恍若殺人魔王,這便成了天大的災難。
北堂離恨不能代爲受之,可偏生,一點兒內力使不出便罷了,她身上連半分力氣也無,一雙細細的手腕都被夏侯宸一隻大手死死地捏在手中,半點兒動彈不了。
“夏侯宸!你快放開笙笙!你不能殺她啊!”
北堂離眼見顧寶笙雙眼越來越無神,連掰開夏侯宸捏住她脖頸的手都無力的垂了下來,一張臉早已淚水滿面,幾乎是用盡渾身的力氣將這句話咆哮出來,又試圖拼命甩開夏侯宸的手,過去救顧寶笙。
但無人注意到的是,正在此時,那牀底下的一處卻突然紅光一閃,很快又消失不見。
而紅光一閃之後,夏侯宸的眸色登時變得通紅似血起來。
捏住顧寶笙的手和握住北堂離手腕兒的手,竟同時狠狠的一用力,一回眸,便神色冰冷,語氣陰沉狠厲的對北堂離道:“你想救她?嗯?”
北堂離淚水盈眶的忙不停點頭。
她不想笙笙死,更不想夏侯宸清醒之後發現他殺了自己的親妹妹而抱憾終生。
但夏侯宸一見,眸中怒氣又是一陣翻涌,厲聲質問,咄咄逼人道:“你想救她——是不是就是因爲她是北堂離的親妹妹!”
北堂離因那一句“親妹妹”,登時啞然。
他,怎麼知道真正的九皇子同顧寶笙是睿王的孩子的?
知道這些,又到底想做什麼毀天滅地的事情?
儘管北堂離只很短暫的沉默了一瞬,但夏侯宸的怒氣早已蹭蹭上漲,怒不可遏道:“很奇怪我爲什麼知道麼?嗯?
呵呵,天下皇位,父子相殺,手足相殘的事比比皆是……一個親王,不但同這侄子交好,甚至這監國的侄子都不見了蹤影,他還要守着……
呵……你說,除了北堂離是嘉慧郡主的孩子,同睿王是親生父子,還有別的可能嗎?”
“你聽我說……”
“你喜歡北堂離,所以愛屋及烏,不肯我殺了她!那我呢?我在你眼裡心裡,又算得了什麼?”
夏侯宸聲嘶力竭的朝她怒吼,瞳孔嫣紅,像殺人殺紅了眼,手指微微蜷曲,竟是想直接一手結果了顧寶笙的性命。
“轟隆”一聲悶雷滾滾而來,夾雜着時不時紫光凌厲的閃電,劃過雲霄,照進屋內,將北堂離一張明豔傾城的小臉照得慘無血色。
然而,就是這一聲雷響,卻讓北堂離登時想起一件事來——夏侯宸嗜血殺人的時候,唯有親吻她之時,眸中的猩紅戾氣纔會漸漸散去。
即便那暴躁狠厲消失的時間不會太長,但能延緩這一時半刻,救下顧寶笙,已經足夠了。
夏侯宸見她不迴應,剛想用手一捏,將顧寶笙脖子捏斷的時候,北堂離卻突然往前兩步,顧不得顧寶笙同青葵還在場,徑直吻上了他的脣。
不同於她平時的溫柔輕緩,這一次,那貝齒鉚足勁兒往那薄脣上一咬,血珠兒登時便冒了出來。
微涼的舌尖一碰到那嫣紅的薄脣,夏侯宸一雙被戾氣憤怒薰得通紅得眼立馬蒙了一層懵懂迷惘的水汽,緊接着低頭一看,吻他的少女正貼在他身上,嫵媚瀲灩的眸滿是潮意憐惜。
這一看,這一吻,他腦子中什麼哀怨憤怒登時蕩然無存,唯一的念頭,便是深深的,認真的回吻她。
北堂離見夏侯宸捏着她手腕兒的手微微鬆開了些,順勢將身子又貼近了幾分,右手微微用力,便攀上了他寬大堅實的胸膛。
夏侯宸右手一鬆,登時將北堂離攬入懷中,待北堂離動手試圖解開他腰帶的時候,夏侯宸那一顆泡在情意、情慾裡的心再也忍不住。
手一鬆,“啪”的一下,顧寶笙便若窗外那被秋風秋雨掃落在地的竹葉一般,翩然倒在一旁。
北堂離一面將手環在夏侯宸脖頸上,墊着腳深深的親吻他,一面卻騰出一隻手,給顧寶笙同錦衣衛女暗衛首領青葵打了個手勢,讓她們趁此時機趕緊快走。
顧寶笙含淚,但也知道,唯有她帶青葵一同將楚洵和鬼醫找來,她的哥哥,才能恢復如初。
青葵比顧寶笙更着急,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忙用身上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悄然起身,將顧寶笙手一拉,人一帶,登時往門外奔去。
沉浸在甜蜜親吻中的夏侯宸似乎微微察覺到了什麼,但不等他出手一掌打出去,北堂離直接便扯開了他的腰帶,掀開了他的衣衫,脣往下一挪,便輕輕在他喉嚨凸起處咬了一口。
瞳孔嫣紅,情意如潮,夏侯宸只覺彷彿整個人,整顆心都在一片燥熱烈火中煎熬。
伸進北堂離衣衫中的手落下來,往門口處一揮,“砰”的一聲,大門便被緊緊的
關上了。
高大偉岸的男子直接微微彎腰,將她打橫一抱,便往牀上走去。
秋雨綿綿,下了一夜,直至天邊微微泛青,隱約透出些淺淡初晴的銀白,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有停歇的模樣。
綿綿細雨隨風鑽進門縫窗縫裡,爲這屋中添了一絲寒涼,然而,大牀之上,鴛鴦錦繡被之下,依舊一片燥熱親密,春意盎然。
北堂離面色潮紅如含着清潤春雨的嬌嫩桃花一般,眸中水汽氤氳更若桃花含淚。
斷斷續續哭了幾近一夜,早已沒有力氣,只低低虛弱的啜泣着,攀在夏侯宸肩上的手也早無力垂下,然,實在疼痛難忍,淚水連連時,北堂離還是忍不住擡手輕推他一把,聲音沙啞道:“天……天亮了……不……不要了……”
可伏在她身上的夏侯宸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肌理分明的精壯上身滿是北堂離的抓痕,咬痕,血絲不斷,但食之味髓的瘋狂迷亂卻依舊不減分毫。
終於,在風未停,雨未歇,北堂離最後一次無力推他的時候,不同前些次的暈過去還能醒來,這一次,北堂離徹底昏死過去了。
天一放晴,鳥雀枝頭歡快輕語,池塘碧水波光粼粼,遠處青山紅楓都如水洗淨了一般,黛青硃紅在那似湖水一般藍汪汪的天邊顯得格外明麗鮮豔。
屋中,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格子照進來,照到那一室凌亂,滿地碎衣上,也照到迷惘不解,頭痛欲裂的夏侯宸身上。
他看着她在自己懷裡哭,身下哭,瘋狂之中,無法停下,細究這聲音的熟悉,然而,待她面色慘白,脣角泛白,蒼白脆弱如一個碎瓷娃娃一樣,一動也不動躺在自己身下,連睡夢中都眼帶淚水時。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竟讓他猛然心中一痛,捂着心口倒在了北堂離身旁。
——頭痛!彷彿快要炸裂一般的疼痛!突然,他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熟悉……太熟悉了……
腦子中突然涌現出了許多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草原青翠,綠意蔓延到天邊,少女策馬狂奔,一身豔麗紅衣,火一樣的在風中飛揚,他在後面策馬追上去。
“阿離!你聽我解釋!”他在她身後叫她,心急如焚,盼她停下。
少女頭也不回,語氣哽咽恨聲回他:“我不聽!你這麼喜歡林青晚,你這麼想娶她,那一輩子永遠別來西戎找我!咱們死生不復相見!”
畫面一轉,卻已是他抱着少女滾下山坡,伏在她身上親她眼角的淚水。
“阿離,對不起……我並非騙你。”
“你都有未婚妻了,還敢勾引我?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我北堂離今日不閹你是我怕髒了手,以後你別讓姑奶奶再看到你!滾!”
“啪”的一聲,少女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略微紅腫的脣緊閉,頭一轉,不肯再看他。
“林家意圖對顧家不利,我總要藉機查清楚。這些事,你早已查證,卻偏不肯和我在一起,可是你怕你皇子身份暴露,於我不利?”
“沒……”少女心虛的回答還未說完,他便重重的吻了上去。
“北堂離……不管你是誰,我顧延琛,此生唯你一人。‘上窮碧落下黃泉’,‘生同衾,死同穴’。
你莫忘了,你還欠我三條命。若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你當許我三生三世的姻緣,當我三生三世的妻子。”
“胡說八道,強詞奪理!”
“這叫實話實話!”
他親吻她的淚水,那少女同“明雪姬”有着六分相似的面容,然,聲音同吻他的動作模樣,卻是,一模一樣。
他將她抱在懷裡,在幽靜悽清的山坡下睡了一夜,醒來時看到的,也是這樣滿面淚痕,小臉蒼白的模樣。
她啊,還是心中擔憂不已,不敢輕易放下。
那是北堂離唯一一次說要離開他,他慌,他怕,想盡一切辦法纔將她挽回。因而,待他醒來看到她仍舊淚水未歇時,纔會痛到心都彷彿在滴血。
他發誓不會再讓她傷心落淚,可到頭來,他還是食言了。
畫面再一轉,少女早已一身戎裝,扮成英勇將軍的模樣,騎着高頭大馬一路奔到懸崖來。
她丟盔棄甲,一路踉蹌的跑到懸崖邊,哭着喊一個男子的名字:“顧延琛,你回來!我再不和你吵了,我信你的話,信林家的陰謀,你說什麼我都信!你回來啊!”
然而,他那時面容盡毀,身受重傷,只能在山崖底下,苟延殘喘,蜷縮在陰冷潮溼,佈滿青苔的山洞中,透過那些濃密墨綠的樹藤,遠遠的看着她一身戎裝站在懸崖邊,喊得撕心裂肺,哭得泣不成聲。
他想站起來,爬到山崖上去,擁抱這讓他魂牽夢縈,心愛至極的女子,然而,他什麼都做不了,也還未做,真正的那個夏侯宸便帶了夏侯一族的大長老,夏侯東找他身上的兵符來了。
後來……他就成了夏侯宸,山中休養,韜光養晦。
再後來,便是一到驪河,就遇見了他此生最愛的女子——北堂離。
憶及此處,夏侯宸雖然仍是頭痛欲裂,但心中早已是心疼至極。
強迫北堂離,雖不是他的本意,可終究是他中毒所致。
想到那大長老夏侯東的秘術,夏侯宸直接一道風斜側打入牀底。
嘩啦一下,似乎什麼東西便破碎開來。
他怕,他怕他現在想起,很快又會忘記,更怕,他會親手殺了他的阿離。
眼見牀上的那一抹嫣紅與凌亂撕碎的衣裳,北堂離身上青紫紅痕交錯不一,渾身都是傷,小臉毫無血色,氣息微弱遊絲,整個人都宛若雪一般沉寂。
他整個人瞬間慌得手足無措起來,忙用被子將不着寸縷的北堂離抱在懷裡,心疼的哽咽道:“對不起,阿離……對不起,阿離……阿離……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294章 北堂離醒,和好
清風拂翠竹,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細細微微的風鑽進窗戶來,吹得未着衣裳的夏侯宸神思又清明瞭許多。
眼見聲聲呼喚,北堂離卻絲毫沒有被他喚醒,反而那氣息還愈發微弱起來,夏侯宸心裡咯噔一下,徹底六神無主了。
“阿離!阿離!你別離開我啊!”夏侯宸滿眼悽切,突見北堂離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暈,身上似乎也有些發燙。
他忙伸手往北堂離額頭上一探,這一探,更是慌亂無神。
原本微涼溫潤的額頭,此刻滾燙,細密的香汗從那光潔的額頭上漸漸冒出來,北堂離的嘴脣卻越來越白。
“阿離!阿離!”夏侯宸心中慌亂,待反應過來北堂離這是着了風寒,他立馬直接高聲吩咐道:“墨楓!墨楓!快將翟嬤嬤帶過來!”
墨楓是夏侯宸的貼身侍衛,昨日一整夜,雖風雨交加,寒氣逼人,可他仍是守在星辰院,自然也知道自家主子昨晚做了多麼瘋狂迷亂的事情。
只是這一夜意亂情迷後,“明雪姬”這被欺負得死去活來的姑娘家沒哭,倒是自家主子哭了起來,現在更是聽到主子讓那精通調理女子身子的翟嬤嬤過來。
墨楓登時便明白了幾分,大約是昨晚主子太不受自己控制,讓那“明雪姬”姑娘傷着了。
這一想,動作比腦子還快,忙腳尖一點,施展輕功,一路飛向翟嬤嬤的屋子去了。
夏侯宸怕北堂離身子不好,一直是將翟嬤嬤安置在星辰院離北堂離不遠的屋中。
因此,不過片刻,墨楓便將翟嬤嬤帶了過來,在門外敲門道:“主子,翟嬤嬤來了!”
緊抱着北堂離的夏侯宸剛想讓他們直接進門來,此刻卻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是不着寸縷,而北堂離一身傷痕,墨楓也斷然不能跟着進來。
於是,他立馬胡亂的往身上套了一件外衫,又將一地凌亂的衣衫揮袖一掃,將北堂離安放在帳中,放下外面的簾子後,這才起身去開門。
“主子!”
“你遠遠站着!”夏侯宸立馬揮袖,閃過一陣勁風,將墨楓逼退。
墨楓往後踉蹌了幾步,穩住身,再不敢上前。
便見自家主子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個剛容翟嬤嬤進房的位置來,十分着急的低聲與翟嬤嬤吩咐了幾句,便飛快將門關上,讓翟嬤嬤進去醫治了。
墨楓剛想退到先前的位置,繼續守着,卻聽夏侯宸片刻後,又自己出門,站在門口,一臉嚴肅道:“墨楓,你過來。”
墨楓這一見,整個人都傻了眼。
好麼,披頭散髮,衣衫凌亂,露出的白皙胸膛面兒上,沒一處好地兒,全是女子的抓痕,跟被野貓兒抓得體無完膚似的。
墨楓嚥了咽口水,暗道主子不會是因昨日自己聽了他們的牆角,要殺人泄憤吧。
剛想跪下求情,自斷一臂,卻聽夏侯宸擰眉說道:“你立馬讓墨竹帶人去夏侯東院子外守着,他內力反噬,身受重傷,眼下不宜移動,就算跑也跑不遠,此其一。
其二……”
墨楓恭敬仔細的聽着吩咐,卻見自家主子的一張俊臉通紅通紅的,跟圍在火爐旁太久,整張臉都要燒着了似的。
“主子?”
“咳!”夏侯宸頓了頓,有些不自在道:“你將昨晚,夜闖書房那兩人,還有被放跑的那個女孩兒都找出來。
一則,你務必要告訴他們,我已知道,這妹妹是親的了!只是……只是此刻雪姬……身體不適,等她醒來,我自會親自賠禮。
且先勞煩鬼醫爲她診治一番,需要何種藥材,儘管取用,不必擔憂價值幾何。
二則,你務必以貴賓之禮相待,將空出的平田居讓他們先住下,切莫將人得罪了!”
墨楓聽得一頭霧水,那過來的北堂笙,不本就是跟主子有血緣之親的親妹妹嗎?什麼叫“我已知道”?再者,雪姬姑娘病了跟主子賠禮又有什麼關係?
且那平田居是先前嘉慧郡主從前住的閨房,其母清河郡主在時,可是侯府最好的院子,怎麼就給那羣人住了呢?
墨楓並不知夏侯宸是顧延琛的意思,只是照自己的意思揣測,大約主子是想先禮後兵。
不過,雖有自己的猜測,他卻並未自作主張,擅自行動,仍舊照着夏侯宸的意思下去了。
只是,墨楓垂下頭,轉身下去辦事兒的那一刻。
“啪”的一聲,夏侯宸重重的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滿面通紅,悔恨交加。
昨晚發生的一切,他都歷歷在目。
自然記得昨晚他差點兒失手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妹妹,還是因阿離急中生智,以美色誘他,笙笙才抓住機會平安逃脫的。
雖然這一切,都是有緣由的,可他畢竟對笙笙動了殺心,動了殺手是真,對阿離動了心思,用了強迫也不假。
怎樣跟他如今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道歉,彌補一切,成了他眼下最重要的事。
想到已吩咐墨楓讓鬼醫替笙笙診治,也有楚洵在旁照顧,而阿離這一邊還要他照料,夏侯宸便忙轉身走進屋。
翟嬤嬤是從西戎宮中出來的老人兒,雖十分擅長調理女子,但一進門瞧見這一地、一牀,乃至一桌,一椅,無處不在的歡愛痕跡與那撕成碎片的衣衫,還是不由皺緊了眉頭。
再將北堂離額頭一探,手將那被子一掀,查看了北堂離的身體後,一張臉登時嚴肅極了,忙從袖中拿出一個白色瓷瓶,去除一顆紅豆大小的紅色丹藥喂入北堂離口中。
也不顧夏侯宸是她的主子,便沉聲道:“主子,女兒家本就身子嬌嫩柔弱,初次侍寢的女子,更是不能傷了身子,您這……您這……”
翟嬤嬤憋了半天,才憤憤道:“您這也太胡來了!”
就算宮裡那素來喜好女色,又愛折磨人的正德帝也從沒將哪位娘娘折磨成這樣的。
她若是晚來一步,恐怕這雪姬姑娘連性命都保不住了!
她也真是沒想到,素來不近女色,清心寡慾跟個和尚似的主子,一開了葷,竟會跟洪水猛獸似的要吃人,還是不吐骨頭那種。
夏侯宸心中本就愧疚萬分,再聽翟嬤嬤又說了幾句,待知阿離差點兒因爲他昨晚的迷亂性命不保時,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竟心疼得落下兩滴清淚來。
直接奔到牀前,將北堂離的手緊緊握住,彷彿怕什麼人將她帶走似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翟嬤嬤見主子是愛極了牀上這女子,也不由心軟一分道:“主子也別太傷神了。雪姬姑娘是頭一回,難免受不住的。
有老身在,這回她自然性命無憂。只是這一月、兩月,主子您是不能再碰雪姬姑娘了。得讓老身好好兒的幫她調理調理纔是。”
見北堂離身上的傷實在不輕,翟嬤嬤便給了一張方子,讓先泡泡藥湯,舒緩傷痕,清理身子後再上膏藥。
“主子,不如老身讓兩個信得過的丫頭來幫着一塊兒伺候?”
畢竟,傷成那樣兒,也怕主子心中留有什麼不好的印象,日後不再跟雪姬姑娘同房啊。
“不必了。”夏侯宸毫不猶豫,立馬拒絕了。
他緊握着北堂離的手,擡頭一本正經的對翟嬤嬤道:“你將膏藥留下,告訴我塗於何處就是。用飯用藥,都不必你在旁伺候了。”
翟嬤嬤心中一驚,她從宮裡出來,曾也到過不少簪纓世家幫那些主母看過身子的,可從未有哪個男子能體貼入微的如此伺候一個女子,大多都是女子身體不適時,便另尋新歡,寵愛他人了。
眼下這樣不假他人之手伺候女人的貴公子,說實話,她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夏侯宸一面細細問翟嬤嬤膏藥的塗抹之處,飲食的注意之處,一面吩咐人加緊燒水熬藥,好給北堂離清洗身子。
淨室內,苦澀清香的中藥味兒混着那細細瀰漫的白色水汽盈滿屋中,白玉砌成的浴池裡,滾熱墨黑的中藥滿池都是。
夏侯宸抱着北堂離,緩緩從浴池中砌好的臺階走下去。
藥水溫熱,絲絲暖意包裹着北堂離,點點藥效緩緩滲入,加上先前翟嬤嬤餵了那一顆靈丹妙藥,北堂離的內力漸漸充盈起來,泡了不過半刻鐘,她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入目便是那雙飽含纏綿情意,珍愛心疼的狹長漆黑鳳眸,眼睛不熟悉,可那眼神卻是何等似曾相識?
不正是……她在日夜思念,終身不能忘的——顧延琛的眼神嗎?
“你……”北堂離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僅說了那一個字,眼淚早已嘩嘩流下,哭得一塌糊塗。
夏侯宸將她又抱緊了幾分,吻着她的眼角,不住心疼道:“對不起,阿離……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擔心了。”
北堂離想到他昨晚差點兒殺了顧寶笙,還是她用那樣的方式讓他不對顧寶笙下手的,心裡一氣,便推他胸膛。
“你……”走!
“唔”。
夏侯宸深深親吻她,待她眸光蒙上一層迷離水汽,也無力推他的時候,這纔將她鬆開,掐着她的腰認真道:“阿離,我變成這樣,實非我所願。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解釋。且我清醒後,也早命人親自去和笙笙、楚洵解釋了。
可是……你昨晚既主動寵幸了我,我也將清白之身給了你,難不成,一夜亂情後,你便想棄我而去?”
北堂離深吸一口氣,顧延琛,真是……當那沒皮沒臉,黑心黑肝的夏侯宸當久了,竟然比她還不要臉了!
什麼叫她寵幸了他?什麼叫她棄他而去?
他是清白之身,難道她不是?
這臭不要臉的!
她一怒,下意識擡手一巴掌揮過去,按她的手揮過去的位置,原本是隻能打中顧延琛肩頭的,可偏偏顧延琛將頭低下一分。
“啪”的一下,顧延琛的右臉準準的捱了一巴掌,白皙如玉的面龐上登時浮現了一個小小紅紅的巴掌印兒。
北堂離有些心虛,真要說起來,昨晚,其實也算她主動引誘的,可是……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顧延琛從善如流的接過話頭,抱着她,眼裡柔情似水道:“我這輩子都是你北堂離的人,你若覺得我欺負了你,餘生,我都任由你欺負可好?嗯?”
“誰要欺負你!”北堂離怒瞪着他。
說的像她是什麼強搶美男子的惡霸一樣!
“好。”顧延琛含笑道:“你不欺負我,我伺候你一輩子可好?”
北堂離不說話,只是一雙軟綿無力的腿想轉身離開。
剛轉過腰,顧延琛便抱住她細腰,在她耳後輕聲道:“阿離,我體內還毒素未清。你果真要走。”
“你都快殺了笙笙,毒死你得了!”北堂離用力,想掰開他環在腰上的手。
身後的顧延琛卻低語:“我這一生的毒,只你纔是解藥。”
她離開,他活着也是痛苦一生,孤獨一生,又有什麼意思呢?
北堂離鼻子忍不住一酸,突然想起顧延琛才掉下懸崖死的那一月裡,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便是睡着了,也是噩夢不斷,一身冷汗的從夢中驚醒過來。
那樣渾渾噩噩的日子,她又何嘗好過?
她不回頭,只哽咽道:“那你以後都得聽我的,我說二,你不能說一,我罵狗,你不許攆雞。”
顧延琛一一應下來,好脾氣的低聲哄她。
他原本就事事順從北堂離,從沒有忤逆她的時候,只除了……在牀上。
北堂離見他輕鬆應下,脣角一勾,便笑道:“還有最後一條……以後本殿在上,你在下!”
顧延琛懵了一下。
“嗯?”北堂離跟惡霸欺負小媳婦兒似的,轉過身捏着顧延琛那細膩白皙的臉蛋兒惡聲惡氣道:“怎麼?現在你就想說話不算數了?”
“微臣不敢。”顧延琛垂眸,輕聲道:“一切唯九殿下馬首是瞻。”
北堂離這纔開心的笑了笑。
她昨晚遭罪已經夠多了,有了這一條,看顧延琛以後還敢欺負她不!
顧延琛眼底劃過一絲無奈寵溺的笑意,他的阿離啊,雖然當了那麼久的男人,但……還是沒有把男子的心思摸透。
兩人在浴池中又泡了一會兒,待水有些微微發涼,顧延琛這纔將北堂離從水中抱出來,正打算給北堂離擦身子,卻聽外面墨楓的聲音響起。
“楚世子!殿下說的話都是真的,還請您莫要生氣啊!小郡主的傷,我們這便……”
話未說完,門口早已被一陣勁風打得稀碎。
295章 兄妹相認,德音死因
顧延琛跟楚洵也算熟識,聽那掌風如此凌厲,一下便猜到大概是笙笙出了什麼事惹怒了楚洵。
因而,忙將北堂離放入內室中,自己則是簡單穿了一件外袍,便飛身出去見人。
門外屋內,瓷器桌椅,俱是粉碎,楚洵正負手站在門口等着顧延琛。
而楚洵腳下,墨楓、墨竹、墨鬆等人個個倒地不起,身受重傷。
顧延琛皺了下眉,忙上前拱手道歉:“楚洵,笙笙……”
“刷”的一下,一把軟劍從楚洵腰間閃出,凌凌直刺顧延琛胸膛。
顧延琛知他心裡有氣,又是爲了自己的親妹妹出頭,自然不會跟楚洵動殺手。
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大多是楚洵來勢洶洶,直刺要害,顧延琛閃躲避開,萬不得已纔回擊一下。
只是,打歸打,顧延琛心中始終是放心不下的,他一面彎腰避開軟劍,一面急忙問道:“楚洵……你先告訴我笙笙到底如何了?現在她……”
楚洵不回話,只是一招狠厲勝過一招。
顧延琛見楚洵不回話,乾脆便往平田居那一帶飛去。
只是剛飛到院門,楚洵也步步緊跟,絲毫未落後一步時,便見一個着梨花白衣的少女從沿着湖岸一路小跑過來。
“笙笙!”兩聲擔憂同時響起,顧延琛剛要接住顧寶笙,就見楚洵一道掌風打過來,施展輕功,立馬上前將顧寶笙攬入懷中。
少女被這一抱,登時便站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他。
如瓷一般潔白細膩的面龐,此刻兩頰微紅,小巧的鼻尖也是紅通通的,擡頭與他對視一眼,早已淚盈於睫。
顧延琛雖先前失憶失控,險些殺了顧寶笙,可清醒之後,憶及顧寶笙幾次見他的那些奇怪形容舉止,怎會猜不出,這是他的親妹妹?
眼見妹妹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熱淚盈眶,不一會兒便是撲簌簌的淚水大顆大顆的落在身上,顧延琛一下子只覺心中酸楚不已。
想開口說話,卻覺喉頭都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彷彿那酸楚苦澀的滋味是從心中蔓延到了喉嚨處,竟是張口都覺得艱澀。
楚洵眼眸中殺氣未消,見顧延琛看到顧寶笙竟也跟塊冷冰冰,呆愣愣的石頭一般,連話都不會說了,當即便道:“夏侯世子既然不願道歉,我同笙笙也不必再此多做停留了。”
說着,楚洵竟是想抱着顧寶笙轉身就走。
“且慢!”顧延琛一下便飄飛到顧寶笙同楚洵面前,面色愧疚又心疼,眼神複雜萬分的看着顧寶笙,又頓了好一會兒,纔敢顫聲開口:“笙笙……哥哥回來了。”
此後,他再也不會任由人欺負顧家尊貴的嫡長女,再也不會讓顧家抱屈銜冤,揹負通敵叛國的罪名一輩子!
顧寶笙早在顧延琛還未開口時,便潸然淚下,這會兒早已泣不成聲。
楚洵拍着她的脊背輕聲哄着,而顧延琛早已“啪啪”左右開弓扇起自己的耳光來。
下手毫不留情,巴掌一打,嘴角便是一絲血跡,面上便是一掌紅痕。
躺在地上的墨楓、墨竹等人又傻眼兒了,方纔是憐香惜玉,這會兒是“自打臉面”,這臉都不要了的人——還是他們的主子嗎?
“你……你別打了!”顧寶笙從楚洵懷裡出來,徑直撲向顧延琛,抱着他的腰哭得一塌糊塗,帶着哭腔道:“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顧家不再是她一個人,爲顧家沉冤昭雪的路上,她也不再是孤軍奮戰了。
顧延琛伸手抱住顧寶笙,眼底也有淚光在閃。
只是抱了片刻,突然想起顧寶笙脖頸上的傷,便忙與她拉開一分距離,手扶着她的下巴昂了下頭,查看起她的傷勢來。
但顧寶笙一擡頭,卻是脖頸纖細,光潔白嫩,並無一絲傷痕所在。
“哥哥,我已沒事了。”顧寶笙將顧延琛的手拉下來,吸了吸鼻子,安慰道:“鬼醫給的藥膏藥效甚好,傷口早就不疼了。”
“對不起,笙笙!”顧延琛說得很是鄭重嚴肅,“哥哥昨夜鬼迷心竅對你狠下死手,確是哥哥的錯,若妹妹你還有氣,儘管讓楚洵來打哥哥,打到你消氣爲止,可好?”
方纔躲開楚洵,是因擔憂笙笙的緣故,眼下知道笙笙無事,顧延琛並不介意讓楚洵打自己幾下,讓笙笙消氣。
顧寶笙忙搖頭道:“不必的。此事原本就非你所願,你又何必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呢?”
顧家人向來恩怨分明,冤有頭,債有主,算起來,真正的始作俑者,罪魁禍首,是夏侯家的大長老,夏侯東,並非是她的哥哥啊。
楚洵冷冷淡淡的看了一眼顧延琛,眼底敵意不減。
顧延琛先前當着夏侯宸,爲了捉住“北堂笙”這個西戎聖女,是調查過楚洵同顧寶笙一番的,自然也知道,楚洵同他的妹妹,關係非同尋常。
見顧寶笙手還拉着自己的手,顧延琛便將右手從她手中抽出,擡起手來摸了摸顧寶笙的腦袋,寵溺又心疼道:“這些日子,辛苦笙笙你了。”
轉頭,又對楚洵拱手認真道了一句,“多謝!”
謝的是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楚洵順勢將顧寶笙抱回自己的懷裡,語氣稍緩一分道:“夏侯東和餘夏鬆還在地牢,恐怕其餘幾個長老也難逃干係,我早命人將人一道關了起來。
夏侯世子,不會怪我多事吧?”
顧延琛感激一笑,又是一拱手。
狡兔三窟,他一人抓所有長老,總是費力氣的,有楚洵在,的確是事半功倍。
楚洵說完,又淡淡掃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幾個下屬。
顧延琛知道他的意思,便解釋道:“這幾人都是我親自培養的,與先前那些人沒什麼關係。先讓他們下去吧。”
顧延琛看了眼顧寶笙,眼神複雜道:“有些事,我還要與笙笙,還有你,好生說一番。”
楚洵微微頷首,便抱着顧寶笙往旁屋走去。
無爲其他,顧延琛同北堂離昨晚住的那間屋子,一是無處落腳,二是,他也實在不想讓笙笙沒成親之前就見到這些亂糟糟的東西,把她自己給嚇着了。
顧延琛見楚洵往旁屋走,臉上一熱,心中又對楚洵這個妹夫滿意了幾分。
進了旁屋,顧延琛親自給楚洵同顧寶笙倒了一杯茶水遞過去。
三人圍着個小小的八仙桌坐着,倒也顯得分外親近。
“哥哥。”顧寶笙捧着茶,憂心的看着顧延琛的臉道:“你……你是怎麼變成夏侯宸的?臉上的傷……還疼嗎?”
改頭換面,卻並非是易容,哪有皮肉骨骼不動分毫的?
顧寶笙一想到顧延琛變成現在這樣,定然遭受過許多常人不能忍之疼痛,心都不由一抽一抽的疼起來。
顧延琛摸了摸這張不屬於自己的臉,爽朗一笑道:“沒什麼大礙的。不過都是小傷。再者,這張臉現在對咱們來說,不正是好用的時候嗎?”
顧寶笙還略微有些不解,便見楚洵緩緩道:“顧、崔兩家的案子,必得從夏侯家入手。”
“這是怎麼回事?”顧寶笙忙問起顧延琛來。
便聽顧延琛微嘆一口氣道:“此事,皆因德音長公主也就是嘉慧郡主和睿王而起。
笙笙,你還記得,那口口聲聲說顧家就是投靠了西戎,且拿出證據證明此事的張祥嗎?”
顧寶笙點頭,她自然記得的,那莫須有的罪名被張祥說得幾乎是以假亂真。
可他們顧家同張家卻是半點兒聯繫都沒有的。
顧延琛沉吟一瞬,緩緩開口道:“張祥背後的主子是夏侯家……而夏侯家合作的人……是景仁帝。”
顧寶笙一聽,登時大驚。
就聽顧延琛不緊不慢的說起當年往事,“夏侯一族自西戎開國以來,便有出聖女的說法。族中對族長娶的女子要求十分苛刻,必得陰時陰曆出生。
且容貌須用‘沉魚落雁’來驗上一驗。若船載佳人,面紗揭開,魚兒沉入水底,若大雁飛天,佳人露面,大雁降落沙洲。方纔能嫁給族長爲正妻。”
顧寶笙皺眉:“‘沉魚落雁’可動的手腳未免太多,然,我記得嫁給宣平侯的清河郡主,是因和親纔不得不背井離鄉嫁過來的。”
而且,那和親的旨意,還有元戎太后的手筆在。
“不錯。”顧延琛點頭道:“清河郡主是和親過來的,可並非是她心甘情願,而是……太后陷害的。”
當年清河郡主同齊國公早已有了婚約,原本可以順利完婚的,可問題出就出在元戎太后的身上。
齊國公少年英才,丰神俊朗,南齊京城處處都是愛慕他的少女,元戎太后自然也不例外。
元戎太后閨中早已與姨娘姐妹鬥得不可開交,心神嚮往的,便是齊國公那樣家宅安寧,沒有妾室的國公府——在外尊貴體面,在內伉儷情深。
可偏偏,她愛慕的齊國公另有所愛,對她冷漠淡然,她算計的齊國公也沒有中招娶她,反倒讓她嫁給了皇族中人。
元戎太后心有悲憤,恨齊國公太過無情,親手將她推入暗無天日、勾心鬥角的皇子府。
因而,對清河郡主便一直懷恨在心。
那年正值宣平侯作爲西戎使臣來南齊,元戎太后在一位伺候過西戎寵妃的宮中老人口中,得知了宣平侯娶妻的條件。
於是,在宮宴之上,便在“沉魚落雁”的驗證一事中,動了手腳。
一來二去,清河郡主便封了個青染公主,給送到西戎和親來了。
元戎太后自以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可齊國公卻是心中清明,他主動請纓,披甲上陣,想同西戎打一場惡戰,救回清河郡主。
可惜“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齊國公關心則亂,遭遇埋伏,竟是一去不回。
泰和帝痛惜肱股之臣有去無回,卻是臨死之前,才無意得知了元戎這個兒媳的詭計。
好在,景仁帝的父親義宣帝同泰和帝是一個意思,都覺元戎太后太過目光短淺,若是讓元戎太后的兒子當皇帝,將來南齊必有大災。
元戎太后孃家勢大,父子二人不能輕舉妄動,於是,待泰和帝去世後,義宣帝尚未穩坐皇位,便私下前往雲州找到了他留在雲州的孩子,也就是後來的“蕭山王”。
義宣帝的幾個兄弟都喜內鬥惡戰,因而,義宣帝的皇位沒坐幾天,便在一場惡戰中身受重傷了。
他去雲州,想“蕭山王”登基,可元戎母子卻速度奇快,立馬登上皇位。當時“蕭山王”並無意登基,義宣帝雖無奈,到底還是想讓自己最中意,最愧疚的兒子登基的。
因而,一道秘旨,也就在義宣帝去世的前一晚,傳到了鎮國公府顧家和崔太傅府上。
“所以……那道秘旨現在是在哥哥你手裡?”
顧延琛點了點頭,繼續道:“景仁帝怕顧崔兩家有朝一日會將先帝的聖旨公之於衆,他皇位不保,便想用通敵叛國的罪名將顧崔兩家滿門抄斬。”
“那爲何說……此事與德音長公主有關?”
“因爲……”顧延琛緩緩道:“景仁帝發現此事的時候,恰是宣平侯賣女求榮,嘉慧郡主從西戎逃到南齊的時候。”
南齊戒備森嚴,無論是大張旗鼓的找一個人,還是派暗探來查,找到睿王刻意藏好的嘉慧郡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宣平侯府便與景仁帝談了條件?”顧寶笙肯定道:“宣平侯府想通過景仁帝,找到嘉慧郡主,最好還能一舉成功,奪下西戎皇位。
而景仁帝,便是讓在西戎樹大根深的夏侯家策劃顧家通敵叛國的事情,徹底毀掉顧家,毀掉聖旨。”
顧延琛點頭,看着顧寶笙滿是憐惜道:“元戎太后同景仁帝心恨你久矣,還好你來了西戎,否則……”
“這又是爲何?”
顧寶笙不太明白,元戎太后若是恨她,或許是因爲她是清河郡主的女兒,可是景仁帝恨她做什麼?
顧延琛嘆氣道:“我也是後來當了夏侯宸,經手了那些秘密信件才知道的。”
景仁帝知道德音長公主就是宣平侯要找的嘉慧郡主的時候,並不願意把人交出去。
那時,景仁帝看中了姜徳音的美貌,甚至有將姜德音納入宮中爲妃,威脅宣平侯把西戎拱手相讓,他好統一天下的想法。
只是,嘉慧郡主佔的身份,卻是先帝早就定好的忠烈孤女,定給了當年的朝中新貴顧明遠。
景仁帝求而不得,便巴不得姜徳音同顧明遠老死不相往來,也因此,後來會由着鄭繡蓮在府中作踐姜德音。
他想姜徳音主動示好示弱,討好他,甚至委身於他,如此,他是什麼問題都能給姜徳音解決的。
可偏偏,姜徳音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並不將顧明遠寵幸誰放心上,更不將鄭繡蓮的挑釁放眼底,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不求誰,也不怕誰。
元戎太后眼見兒子被清河郡主的女兒折磨成這樣,就找了個讓嘉慧郡主進宮陪她禮佛上香的由頭,想讓景仁帝同嘉慧郡主在宮中成其好事。
若是能讓嘉慧郡主當個再也見不得光的禁臠,那清河郡主同齊國公定然九泉之下都會後悔與自己作對的。
但終究,陰謀失敗了,姜徳音完好無損的回了丞相府,幾乎再不出門。
原本,此事已到此爲止,可偏偏,在嘉慧郡主出門上香之時,天降大雨,她同睿王相遇。
而後,還有了身孕。
景仁帝不知怎的,竟無意知曉了姜徳音後來懷上的孩子是睿王的,此後,景仁帝便徹底恨上了姜徳音同這孩子。
他是堂堂的帝王,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可是,在姜徳音眼裡,他還不如一個西戎失勢的王爺!
也就是說,姜徳音寧願與一個幾乎快一無所有的王爺苟且,都不願他一親芳澤。
這在景仁帝這對高傲自大,目空一切的母子看來,都是不能忍受的事。
元戎太后比景仁帝心思更陰沉些,她也並不知景仁帝同夏侯一族的具體交易,只是從旁人嘴裡知道夏侯一族很厭棄姜徳音這個女孩兒罷了。
清河郡主沒有死在她手上,齊國公她也沒有得到過,這是人生最大的憾事,既如此,那就除去清河郡主最心愛的女兒吧,這樣,她的心裡才能稍稍舒緩一些。
因而,她便讓宮廷最好的御醫調製了無色無味的藥粉。
活血的藥粉,裹在了姜徳音生產的被子、褥子中,讓生產之人一聞便渾身無力的藥粉,融在了蠟燭裡。
姜徳音死了,活下來的顧寶笙卻成了景仁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存活於世,還活得好好兒,便是對景仁帝同元戎太后計謀失敗的最大諷刺。
296章 找到證據VS先倒黴的張家
宣平侯府
溫熱的茶水早已涼透,顧延琛一席話說完後,椅上的三人同時沉默了許久。
“笙笙。”顧延琛率先開口道:“宣平侯非善類,景仁帝他手下還有一支十分厲害的私軍。雖不比黑鐵騎驍勇善戰,亦是不可小覷。
眼下宣平侯已盯上你,景仁帝的疑心也一直從未消除。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出頭復仇。爲顧家報仇雪恨的事,都交給我來。”
顧寶笙微微垂眸,眸中淚水瑩然。
她知道哥哥顧延琛的意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今哥哥顧延琛佔的是宣平侯世子夏侯宸的位置,自然最是利於打入敵營,將景仁帝隱藏的那支軍隊找出來,消滅掉。
何況,只要戰亂不起,百姓安居樂業,他們這頭若是在此刻起兵,難免會弄得黎民百姓怨聲載道,人心向背。
而朝中重臣又都是景仁帝的人,要想換了這皇帝,並非易事。
除非,讓那景仁帝的秘密徹底暴露出來,景仁帝的私軍也徹底被毀掉。
如此,才能讓景仁帝順理成章的退位。
“哥哥……”顧寶笙胡亂擦了擦眼淚,擡頭哽咽道:“此事你既下定決心,我自然不會阻止你。
只是前路艱險,你在府中,也要好生保重。對了,還有……秦池的舅舅平津侯死去時,曾說他之前蒐集了不少景仁帝的罪證在南齊顧相府上。
雖不知平津侯到底拿了景仁帝多少把柄,可顧崔兩家的事,一定就在其中。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跟蕭琛的人找遍顧相府,卻沒發現一點兒證據的蹤影。”楚洵淡淡的答道。
顧延琛擰緊眉頭。
他佔宣平侯府世子的位置也有一段兒時間了,自然知道當初平津侯在雲州造反,後來被秦池親手殺的事情。
內情雖然他知道的不多,可是猜也約莫能猜出一點兒來的。
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平津侯臨死之時,早已誠心悔過,騙人的事情,肯定不會做的。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
顧延琛低頭沉思。
片刻後,他突然擡頭問楚洵道:“平津侯死前的原話是什麼?”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證據便在小樓中,春雨下,深巷裡,杏花中。”顧寶笙皺眉道:“顧相府曾有個廢棄的小樓,叫春江花月樓,但因名字太過風塵,德音長公主便讓人封了起來,再也沒有人進去過。
可楚洵同蕭哥哥過去的時候,那裡面卻是滿樓皆空,四處搜尋,也一無所獲。”
顧延琛仔細想了好一會兒,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便大笑起來,“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啊!”
顧寶笙同楚洵齊齊看向他,便聽顧延琛笑着解釋道:“平津侯說的證據所在之地,是顧府,可是笙笙、子珩,你們別忘了,平津侯何等心計,怎會這麼容易便讓人將那隱藏證據的地方找到了?”
“那他所說的顧府之地是在何處?”
“是德音長公主曾私自送給顧府的那棟,東風樓吧。”楚洵淡淡開了口,語氣十分肯定。
顧寶笙擰眉一想,旋即也欣然一笑。
是了,鎮國公府顧家曾用來傳遞消息的暗樁東風樓,原本就是德音長公主爲感激當年她母親崔元夕一次救命之恩所贈。
這是兩個女子私下的悄悄話,知道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那東風樓,雖然深處深巷,卻是釀酒的好地方,後山一面坡地,年年杏花吹落如雪,桃花爛漫若霞。
花兒釀的甜酒,甘甜清冽,回味無窮,一罈子便是價值百金。
從東風樓樓頂的小閣樓望出去,滿城煙柳,湖水堤岸盡收眼底。
文人雅客最愛的,便是春雨朦朧之時,在那樓頂的小閣樓裡頭沏上幾壺香茶,擺上筆墨紙硯,吟詩作畫,下棋賞景,靜聽雨聲。
東風樓是小樓,地處深巷,又是文人最愛登高望遠,欣賞春雨的地方。
無論怎麼想,都比顧相府被姜徳音讓人封閉的那棟春江花月樓更像是平津侯所說的地方。
至於杏花中,定然指的是釀酒收藏杏花的地方了。
“奇怪……平津侯怎會告知你顧傢俬下的地方?”
平津侯同父親顧懷曾交好,無意聽說東風樓的事情,並不奇怪。
顧延琛只是不解,他的妹妹明明已經換了模樣,平津侯怎會……
除非……“平津侯認出你了?”
顧寶笙點了點頭,眼神複雜道:“我叫了他叔叔……”
用的是從前她還是顧眠笙的時候,從小到大叫平津侯的那種語氣。
平津侯素來多疑敏感,定然是有所察覺的。
“都怪我。”顧寶笙慚愧道:“我只一心想着他叫我顧三姑娘,定然是暗示那東西是在顧府。”
可誰知道,此顧府非彼顧府,平津侯口中的顧府,卻是鎮國公府。
都怪她,一時想錯了,耽擱了這麼多時間。
顧延琛見顧寶笙自責不已,忙笑道:“笙笙,你先別怪自己,你想錯了,倒是一件好事。如今也別忙着讓子珩同蕭琛的人撤回來。”
顧延琛一提,顧寶笙登時便明白了,亮晶晶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狡黠道:“哥哥是想說……以假亂真?”
顧延琛點頭一笑。
景仁帝一日不找到兵符便一日不會罷手,若是顧府的那個“顧寶笙”穿幫了,難免會給真正的顧寶笙帶來不少麻煩。
只有讓景仁帝覺得,蕭琛和楚洵一直在跟他搶這些證據,他纔會把顧府中找出來的一切,都當成真的。
而楚洵和蕭琛的人卻可以暗中行動,再分出一撥人去東風樓找到真正的證據。
“此事事關重大。非出動頂尖高手不可。”顧延琛頓了片刻,便道:“我和阿離、睿王都會再派一隊人過去。”
顧寶笙知道她這哥哥一向是個靠譜的,可一聽到北堂離的名字,登時就想起來了。
昨夜,可是北堂離這個嫂嫂救了她。
“哥哥……阿離姐姐人呢?”顧寶笙在這兒坐了這麼長時間不見北堂離,不由心下擔憂,暗道不會昨晚北堂離爲了救她,自己身受重傷了吧?
她可是知道,昨晚這哥哥是如何神志不清,胡亂殺人的。
顧延琛看向楚洵,用眼神詢問道,沒告訴笙笙,阿離不舒服嗎?
楚洵抿了抿嘴,有些淡淡的不悅。
昨晚雨水那樣大,顧寶笙同青葵一路相互攙扶着逃命,四處躲藏,雖然沒多久便碰上了他和鬼醫。
可到底,那一陣狂風暴雨是讓顧寶笙同青葵兩人遭罪不少。
顧延琛讓墨楓等人過來報信兒的時候,顧寶笙的燒熱才退不久,還在昏睡之中,怎麼聽得到墨楓說的話?
再者……楚洵有些不悅的看了一眼顧延琛,他這個做哥哥的,到底知不知道笙笙還沒有及笄,這些事兒若是讓笙笙聽了,以後會怎麼看男人,怎麼看他?
若是把他也當成了洪水猛獸,那他以後還怎麼哄人?
顧延琛無奈的揉了揉眉心,他當時太過着急心亂,讓墨楓帶話,純粹是爲了讓笙笙放心,誰知道……
對上妹妹擔憂純澈的眼神,顧延琛突然有些心虛。
他尷尬的咳嗽了兩聲道:“阿離,阿離昨夜染了風寒,眼下……”
“染了風寒?”顧寶笙蛾眉一蹙,“那她現在在哪兒,我趕緊去看看她吧!”
北堂離對她就像是親姐姐一樣,昨晚爲了救她,更是自己的命都不顧了,顧寶笙實在感激又想念她得很。
顧延琛被這一問,登時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麼纔好。
還是楚洵,見顧延琛紅了臉,半晌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纔將顧寶笙腰身攬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他剛說完,顧寶笙的臉“蹭”的一下便紅了起來。
她……她原以爲昨晚哥哥殺人如狂那樣子,定然是會對北堂離這個嫂嫂也動手的,誰知道……
她哥哥是對阿離嫂嫂動手了,可這動手,跟她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兒。
顧寶笙這會兒羞得滿面通紅,恨不得鑽進地縫兒裡去,只說了一句,“阿離姐姐不舒服,我便改日來看她吧。”
話剛落,人逃也似的從門口跑了。
楚洵見顧寶笙跑出房門,簡單道了一句“告辭”,也立馬跟了上去。
唯有剩在房裡的顧延琛,一轉頭就傻了眼。
只見一面厚厚的簾子突然被一雙玉手掀開,一張明豔動人,怒氣衝衝的臉便露了出來。
顧延琛嚥了嚥唾沫,忙道:“阿離,你怎麼不多睡會兒?”
這就起來了?這就從暗門繞到這間屋子來了?
她不是還不舒服嗎?
動作比他的話還快些,此刻顧延琛已然將北堂離抱在懷中了。
“你滾開!”
“啪”的一聲,巴掌就甩在顧延琛胸前,一隻白嫩的手緊緊捏住顧延琛的下巴,讓他低下頭來。
“你跟楚洵和笙笙怎麼說的?嗯?”
“阿離……事出突然……”
他也是想讓她好好兒養身子,讓笙笙也不那麼擔心啊。
“我不想跟你說話。”北堂離指了指門口道:“從今天起,你不許靠近我一步,我吃飯喝水,都讓翟嬤嬤來。沒有我的吩咐,你不許碰我。”
顧延琛真是害死她了,楚洵、笙笙都知道了,她以後怎麼見笙笙,怎麼面對義父還有蕭琛他們啊!
沒成親就洞房的事兒,這下全家人都知道了,還知道她北堂離只一晚就起不來牀,下不來地,這要是讓她那些下屬無意得知了,她還要不要面子了?
真是……羞死個人了!
北堂離把顧延琛往外一推,便要趕人,可剛趕了沒幾步,身上一疼,立馬臉色慘白起來。
“阿離!”顧延琛一見,忙將人打橫抱起,幾步送回了他專門住的暗室裡,又拿出藥膏,打算親自給北堂離擦起傷口來。
“你不許碰我!”
“阿離。”顧延琛頗爲無奈道:“我們已有夫妻之實,難道你還怕我多看你一眼嗎?笙笙和子珩都不是外人。何況,我們的事,也該讓睿王知曉。
你莫忘了,西戎的九皇子之位,你只是暫代,並非要當一輩子男人。你還要當回女子,我還要娶你的。”
“誰要你娶!”
北堂離用被子捂着腦袋,不肯看他。
顧延琛算是看出來了,他家這媳婦兒,軟話還真是不頂用,他說破嘴皮都沒用!
被子一掀,先親上去再說!
等人沒力氣了,他再動手上藥。
大概是顧延琛的運氣不大好,這廂剛給北堂離上完藥,就聽下屬墨城前來稟報——張將軍帶着他的媳婦兒慕容櫻,還有女兒慕容眉,上前謝人來了。
原因麼,自然是那日張祥過來求情,想讓這滿城流言蜚語全數消失。
夏侯宸的屬下一向得力,不過幾日功夫,議論慕容櫻被八皇子北堂竟親吻的八卦再也聽不見了,救了慕容眉的紈絝子弟呂敦也再不敢上前提親了。
一家人雖然未能恢復到從前背靠靖南王府的風光日子,可沒有那些走到哪兒都被人議論不停的閒言碎語,自然是心裡高興的。
只是,張家人高興,顧延琛卻不高興極了。
他好不容易纔把北堂離哄好,得,張祥帶妻帶女的一來,他立馬就被北堂離踹到了腳下。
走出房門,顧延琛揉了揉屁股,眼神不悅的眯了起來。
張家……這是舊仇未報,又添新仇,上趕着要他收拾人啊!
“讓他們先等着,本世子先去換一件兒衣裳再見人。”
底下人應聲下去回話了。
花廳裡
慕容櫻一面細細打量着花廳中的鋪陳擺設,一面忍不住暗自咋舌。
宣平侯府雖然只是侯府,那靜嫺皇后也被關了起來,明面兒上是不再風光了。
可這次來,這麼一瞧,隨隨便便的一件小玩意兒都是價值千金萬金。
她長在靖南王府,自然知道,有的東西,並非越是華麗,便越是名貴,不顯山不露水的那種素淨的名貴,才最是難得的。
那些東西啊,纔是實打實的珍品!
先前丈夫提議,讓女兒來給夏侯宸做小,慕容櫻是一萬個不願意。
女兒長得這麼花容月貌的,配給一個瘸子做妾,還得他們主動上門兒,這不是成心要傷女兒跟她的心嗎?
可這一看,慕容櫻登時便改變了想法,見底下人都在門口遠遠守着,慕容櫻忙趁機拉着女兒的手,說道:“眉兒啊,聽你爹的話吧,這回你嫁過來,保準兒不會吃虧的!”
慕容眉蹙眉,將手抽走,她心裡,再沒有比北堂離更英俊好看的人了。
怎麼能……
正想着,門外的輪椅便緩緩推了進來。
慕容眉擡眸一看,整個人登時愣住了,“是你?”
297章 通敵叛國被揭,景仁帝當朝吐血
宣平侯府
青年一身白衣坐在輪椅上,面容玉白,眉目如畫,雖是坐在輪椅上,可那挺直的脊背卻仿若青松翠柏一樣筆直優雅,頗有高山皎月一般高雅清貴的氣質,一雙豔麗的鳳眸更似錦上添花,讓他面容顯得愈發精緻。
慕容櫻見女兒愣在原地,似乎還是認識夏侯宸的模樣,忙小聲問道:“你從前見過夏侯世子?”
慕容眉回神,輕輕點了下頭。
她自然記得的,先前住在靖南王府的時候,每年靖南王妃都會去那慕容眠失蹤的寺廟祈福,只盼着老天保佑,佛祖顯靈,能讓慕容眠有朝一日平平安安的回到靖南王府,同她母女團圓。
她那會兒還是靖南王府名義上的嫡女,自然不想慕容眠有回王府的運氣的。
只是,她畢竟還要討好靖南王妃,少不得每回都乖乖巧巧的跟着去了。
就在前年靖南王妃去寺廟祈福的時候,她碰到了夏侯宸。
那會兒,正是春雨微微,泥土芬芳,桃花鮮豔,水波有光的時候,夏侯宸似乎才上山不久,那輪椅的輪子便卡在了石頭縫裡。
他帶的人不多,正好看到慕容眉帶了婢女、護衛拿了個瓷罐在碧綠如玉的小水潭邊取乾淨的泉水,於是便開口嚮慕容眉問好,求她幫忙了。
但慕容眉當時卻是不願幫忙的,從小,她母親便告訴她,她會是西戎將來最尊貴的女人,會母儀天下。
就算不是九皇子北堂離的妻子,也會是日後哪位太子的妻子。
身爲未來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她怎麼能跟一個陌生男子有什麼牽扯?
便是幫忙,不明就裡的人知道了,也會傳揚出去,添油加醋的給她添上不好的名聲不是嗎?
慕容眉雖未幫忙,可夏侯宸卻如那狗皮膏藥一般黏住了她,直到去年歲末的時候,夏侯宸纔沒有派人找她,給她送東西。
慕容眉雖然心下還有些淡淡的不習慣,不過想着有北堂離在,她日後一個皇后的位子定然是跑不了的,何必在乎眼前的蠅頭小利?
可昨晚,父親卻告訴她的那件驚天大事,卻讓她所有的希望都轉眼成空了。
父親幫的人是宣平侯府,張將軍府是同宣平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而北堂離卻是和睿王府、靖南王府一派,他們張府與靖南王府已經一刀兩斷,甚至頗有反目成仇的趨勢。
就算父親和母親願意放下身段去討好北堂離和靖南王府,靖南王一家也不會將他們放在眼裡。
“道不同不相爲謀”,張府不可能站到北堂離那一條船上,所以,她和北堂離——根本就不可能結爲夫妻。
想到不但不能嫁給北堂離爲妻,反倒還要嫁給一個不良於行的人,慕容眉心中原本是很難過的。
但眼見,這所謂的夏侯世子,原來是曾追求過她的愛慕者,一年不見,愈發丰神俊朗,慕容眉也不由心鬆一口氣。
而顧延琛呢,坐在一旁,但笑不語。
他來之前,便查過的,這個慕容眉的母親同外祖母害了靖南王府的嫡女,自己卻仗着僞嫡女的身份在西戎過得有滋有味。
甚至,這個慕容眉先前的打算還是嫁給他的媳婦兒北堂離!
眼下希望落空,又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當他們夫妻是榆木腦袋,這麼好算計的嗎?
慕容櫻一見女兒點頭,登時喜上眉梢,她先前還怕這女兒被她寵壞了,愣是不肯討好夏侯宸,眼下知道這兩人竟是先前就認識的,慕容櫻立馬樂呵呵的笑起來。
拉着慕容眉的手便上前笑道:“瞧瞧我這做孃的,竟不知眉兒同世子你竟是早就相熟的!也不知世子還記不記得是怎麼跟我們眉兒認識的呀?”
慕容櫻的語氣裡不乏有試探之意,眼神更是直直的盯着夏侯宸,想他說出一句記得來。
慕容眉也有些緊張的盯着顧延琛。
她身邊從前是不乏追求者,可是那些人都不敢明着表達心意的。夏侯宸卻是將這些事情放到了明面兒上來,隔三差五的給她送東西。
她怕母親知道,都是小心存起來的。
夏侯宸追求她的時候,她覺得既欣喜,又煩躁,等夏侯宸徹底不送她東西,不追求她的時候,慕容眉心裡卻失望極了。
好似原本屬於她的什麼東西,突然就消失,再也找不回來一般。
眼下母親問夏侯宸的話,自然也是她自己也想問,卻不敢問出口的。
顧延琛看破不說破,雙手疊在腹上,溫和笑回道:“張夫人這話說笑了,本世子記性一向很好,怎會不記得是如何同慕容姑娘相識的呢?”
慕容櫻一聽,臉上的笑容愈發和善了。
記得就好啊!
慕容眉也心鬆一口氣。
“對了。”顧延琛不想再跟他們說那些沒發生在他身上的舊事兒,轉頭問道:“也不知張將軍同張夫人今日特地前來,所爲何事啊?”
張祥被這話問得有些心虛。
先前賣女求榮不成,他原本是不該再來的。
可他這女兒生得花容月貌,只比北堂笙差了一點兒罷了,若是不帶來給夏侯宸看看,怎知夏侯宸不會動心呢?
這不,人一帶過來,發現竟還是之前就認識的,張祥心裡是又喜又虛。
忙拱手拿出準備好的說辭,一臉感激道:“卑職是來跟世子殿下您道謝的啊!
多虧世子殿下您鼎力相助,我們張府才能渡過難關,平安順遂。今日卑職特帶妻女前來,就是讓她們也永誌不忘世子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啊!
阿櫻,眉兒,還不快給世子殿下磕頭道謝!”
慕容櫻一見丈夫在不停用眼神示意,忙“噢”了一聲,拉着慕容眉的手便作勢要提一提裙襬跪下去。
母女倆磨磨蹭蹭,正要跪下去時,一陣溫潤清朗的聲音便適時響起,“慢着!”
慕容櫻一聽,立馬拉着女兒的手直起腰來,忙道:“世子殿下,您待我們張家恩重如山,這跪下磕頭,原是應該的呀!”
顧延琛含笑道:“張將軍從前上陣殺敵,英勇無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爲國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妻女卻受人迫害,本世子又怎麼能置之不理呢?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若是張夫人今日跪下去,事兒再傳揚出去,本世子如何跟西戎的百姓交代呢?”
然而,顧延琛心裡卻是深知慕容櫻心中盤算的。
慕容眉既然同從前那夏侯宸有些故事,作爲母親的慕容櫻,自然希望他這個“夏侯宸”同慕容眉再續前緣了。
若是跪下去了,他對張家和慕容眉的“情意“不就沒有了嗎?
何況,慕容櫻作爲將軍夫人,在花廳裡跪他其實也並不大合情理的。
除非是像張祥那樣,私下裡將他當做主子來拜見。
慕容櫻見顧延琛不要他們跪,心裡更是樂開了花,忙笑道:“既如此,那我同眉兒便不給世子殿下添麻煩了。
哦……對了。世子殿下啊……”
慕容櫻笑眯眯道:“我名下有兩間極好的鋪子。一家賣筆墨紙硯,一家賣古董古玩,都是從前我父王留下來的好鋪子,裡面珍寶頗多。
我方纔見侯府擺設俱是不俗,想來,世子殿下對那些東西,也一向頗爲喜歡吧?
我們沒什麼好答謝世子殿下的,還望世子殿下這兩日或是哪日有空,去鋪子裡坐坐,那些東西,世子殿下若是挑中了哪一件兒,便儘管的拿去便是了!”
張祥也立馬附和了妻子的話,忙道:“此次脫險都是世子殿下的功勞,還請世子殿下一定要接受卑職的微薄謝禮啊!”
“這……”顧延琛狀似皺眉道:“似乎不大好吧?”
慕容眉蹙眉一想,卻很快開口,語氣溫柔道:“世子殿下若是覺得不好挑選,不如慕容眉親自選了,明日讓張將軍府上的僕人親自給您送過來,可好?”
見顧延琛還在皺眉,慕容眉又笑道:“慕容眉不會挑那些花裡胡哨,富貴華麗的東西,只幾件大師的畫作,還望世子殿下千萬莫要再推辭了!”
顧延琛猶豫片刻,這才輕輕點了點頭,又留他們在侯府上用了些好茶,這才讓婢女將他們親自送出了侯府。
“主子……”墨鬆過來道:“人已經送出去了,張夫人可是笑得嘴都合不攏。”
顧延琛冷笑了一聲,張祥同慕容櫻、慕容眉,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蛇鼠一窩啊!
害他顧崔兩家背上通敵賣國的罵名,這一家子卻還想着從他身上謀取更大的利益,他怎麼能不報那血海深仇呢?
思及此,顧延琛便語氣冷淡的開了口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既然張夫人有這樣大的喜事,怎能不讓她的知己好友知曉呢?”
墨鬆一聽,登時明白了顧延琛的意思,忙下去着手佈置去了。
這廂,坐在馬車上的慕容櫻正望着慕容眉,一面拍着她的手,一面一臉喜意道:眉兒啊,咱們總算是苦盡甘來了。我看這夏侯世子,生得也不比那個什麼九殿下差!”
原本以爲,女兒只能委屈的當個妾,可女兒方纔竟告訴她,夏侯宸一早便對她傾心不已,這樣的緣分,哪裡是現在一個妾,日後一個妃就能打發的?
定然是要風風光光的將她的女兒聘爲正妻,纔對呀!
想到那瞧不上她和他女兒一家的靖南王府,慕容櫻便不屑道:“哼!眉兒,那夏侯世子娘瞧着就是喜歡你的。等以後夏侯世子他啊……反正啊,就沒什麼九殿下和靖南王府的事兒了!”
想到夏侯宸造反成功,她便是皇后的親孃,榮光無限,慕容櫻不覺脊背都挺直了些。
“不行。”慕容櫻看了看自己同慕容眉身上的衣裳,又摸了摸兩人頭上的簪子,登時十分不滿道:“這些日子都沒出門,瞧這衣裳簪子都不時興了。”
乖女兒以後是要做皇后的人,打扮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因而,慕容櫻立馬開口道:“老王,去東街的潤玉閣!”
她要好好兒給女兒置點兒金貴時興的首飾衣裳!
張祥早就去軍營了,並不知這對母女沒有直接回府,是以沒有阻止接下來發生的那件驚天禍事。
而慕容眉也覺母親說得頗爲有理,她是該好好兒置辦幾套衣裳,幾套頭面兒了。
母女兩人一拍即合,登時興高采烈的向東街的潤玉閣奔去。
潤玉閣是東街第一個旺鋪,賣的翡翠瑪瑙,珍珠玉石,皆是讓人用大船託運,從塞外盛產玉石珠寶的雲海國而來。
雖然價高,但一分價錢,一分貨,東西模樣討喜,質量精良,西戎有的是達官貴族,簪纓世族家的馬車絡繹不絕,上門買東西。
前些日子張府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母女二人都不敢上街,這會兒揚眉吐氣了,自然是要好好兒買些東西的。
只是,剛一下馬車,慕容櫻便看到了她之前的好友,現在的“敵人”,雲翰林的夫人。
西戎人重武輕文,翰林院的文官雖然飽讀詩書,可在武官面前,愣是要低上一頭。
乃至妻女也要低武官的妻女一等。
雲夫人此人最是嘴巴討巧,一貫會說漂亮話,因而在一衆官家夫人裡,也算是左右逢源。
她不願兒子再走雲翰林的清苦路子,便想方設法同慕容櫻交好,把兒子送到軍營中做官。
好在,兒子的性子像她,也像她夫君雲翰林,不但嘴巴會說漂亮話,又吃苦耐勞,能征善戰的,雖然年紀輕輕,可在軍中已經是個副將了。
前些日子張將軍府上倒黴,雲夫人雖然怕波及兒子,可轉念一想,兒子也有功在身,且跟張家也不過是推薦之誼。
若是張家倒臺了,九殿下要用新人,她兒子不是正好嗎?
因而,雲夫人是將幾位夫人託了又託,只盼着那朝廷裡的官兒聽了枕邊風,能多幫着踩上張將軍府一腳,能多幫着她兒子說一嘴。
眼見這幾日流言平息,慕容櫻和慕容眉還一臉喜氣洋洋的來潤玉閣買東西,雲夫人心上彷彿壓了好大一塊石頭,壓得簡直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是不是就說明,張家徹底沒事兒了呢?
帶着這個念頭,雲夫人下了馬車,便笑盈盈的走了過去,主動親熱的打招呼道:“阿櫻,眉兒,好久不見了啊!”
慕容櫻一聽溫溫柔柔的聲音,登時火冒三丈。
雲家的兒子入軍營,全靠她夫君力排衆議,大力扶持。
可張家落難,朝廷裡頭,雲家人可求過半句情,反倒是想趁機霸佔她夫君的位置呢!
慕容櫻一則心裡記仇,二則,夫君安然無恙,女兒得了這樣好的親事,張家恢復到從前蒸蒸日上的時候了,她若是藏着掖着,不讓這些人知曉,讓他們還像從前那樣瞧不起她慕容櫻同慕容眉,那不是如“錦衣夜行”一般,太可惜了嗎?
雲夫人的打量雖然儘量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和善溫柔,但試探和懷疑之意,還是很明顯。
慕容櫻一向喜歡別人奉承自己,見雲夫人竟用這種目光來看待自己,彷彿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種貧苦農人陡然發家致富的模樣,慕容櫻一下子便火冒三丈了。
“雲夫人這眼神是什麼意思啊?”慕容櫻拉着女兒的手,高昂着頭,倨傲道:“本夫人同女兒不過身體不適,在家歇息了一程子罷了。
眼下病好了,女兒的親事也定了,我們出來置辦些衣裳頭面兒,難不成雲夫人你還要霸佔着門,不讓咱們進去麼?
這店兒,它也不是你們家開的不是?”
說完,慕容櫻便拉着慕容眉的手,婷婷嫋嫋的進了潤玉閣。
走到雲夫人身旁,慕容櫻故意用肩頭撞了一下,重重冷哼一聲道:“什麼玩意兒啊!野雞就是野雞,再怎麼飛,它也飛不上鳳凰那高枝兒上!”
雲夫人踉蹌幾步,被身旁的丫鬟連忙扶住了。
“夫人,她們也太欺負人了!”
身邊兒的丫鬟衝着慕容櫻和慕容眉的背影小聲憤憤不平的說着。
雲夫人擺了擺手,示意讓她閉嘴。
見那張府的馬車停在一旁,車伕正拿着一筐草料在那兒餵馬,雲夫人立馬低聲跟身旁的丫鬟說了幾句話。
那丫鬟聽完,忙按了按自己袖中的一個大荷包,朝車伕那兒走過去了。不多時,雲夫人的貼身丫鬟便過來了。
“怎麼樣?可打聽出那慕容眉定下的是哪家公子了嗎?”雲夫人有些着急的問道。
慕容櫻那般囂張跋扈,不把她放在眼裡,定然是因爲慕容眉定親的那家人權勢滔天啊。
可眼下,並沒有聽到張家要同哪家人結親的消息,因此,雲夫人十分懷疑,也十分害怕,跟慕容眉定親,並且幫慕容眉消除流言的那人,會是九皇子北堂離。
若果真是那樣,她可就要好好兒想想怎麼去補救先前的失誤與失策了啊!
丫鬟附耳在雲夫人旁,壓低聲音說了幾句。
雲夫人的眉頭立馬緊皺起來。
“不對啊。此事不對啊。”
雲夫人眯起眼睛,朝潤玉樓裡面看了一眼,眸中滿是不解。
慕容櫻一家人今日去的是宣平侯府,也是從宣平侯府一出來便喜氣洋洋的。
雲夫人雖然不是朝中官員,可作爲官員夫人,她也是知道的,宣平侯府雖然還算勢大,可幾日便讓西戎上下的流言全數消失。
這勢力……是不是也太大了點兒。
何況宣平侯府那個世子,她從前去寺廟裡頭,也無意中見過一次的。
容貌雖然生得好看,到底不良於行,並不是什麼好夫婿的人選啊!
西戎重武,那夏侯世子非但不懂武功,反倒還是個斷腿的,想想都知道,這親事不知多少名門貴女會看不上了。
慕容櫻從前是一心一意想着要慕容眉當皇子妃,當太子妃,甚至當母儀天下的皇后的人,就算家道中落,可慕容櫻骨子裡的傲氣卻是改不了的。
一下子,就定下來讓慕容眉嫁給宣平侯府的世子,此事必定有古怪!
除非……除非……雲夫人瞪大了眼睛,腦中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除非——宣平侯府的世子,將來的造化,不比九殿下北堂離小。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什麼眼高於頂的慕容櫻,會心甘情願的把女兒嫁給一個短腿兒的世子,定了親事後,還得意洋洋的跟她炫耀!
想到這兒,雲夫人立馬深吸一口氣。
要是這事兒是真的……她告訴了兒子,兒子再告訴九殿下同睿王殿下,那麼張家可就徹底完了!
他們雲家,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啊!
雲夫人沒有再遲疑,立馬便派了護衛去給兒子丈夫送信,而自己,則是理了理衣裳,朝潤玉閣中走去。
潤玉閣中
慕容櫻一進門便頤指氣使道:“把你們店裡最好的,最新的東西都端上來!”
店裡的夥計自然是認識這位財大氣粗的主兒的,從前是靖南王府唯一的嫡女,嫁的又是戰功赫赫的張將軍。
這位張夫人,可以說,除了沒生下兒子之外,其餘的地方,是樣樣讓別人羨慕不已啊。
當然了,這地位,得放在從前靖南王府沒有和張府一刀兩斷,張府上也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流言傳出來的時候。
眼下麼,店裡的夥計心裡不由偷樂一下,主子可是吩咐了,得好生“招待”這人啊。
於是,那夥計邊站在原地遲疑了一瞬,並沒有立刻上前打千兒問安,慕容櫻眼見那從前最會拍馬討好的夥計,竟然躲得遠遠的,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怎麼?你是覺得我們張將軍府出不起這點兒買東西的銀子?還是說你覺得宣平侯府出不起這點兒銀子啊?”
慕容櫻拔高聲音,一臉不屑的道:“宣平侯府可是皇后娘娘的孃家,眼下皇后娘娘還在呢。既然你們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裡,那本夫人這就走!改日進宮見到了皇后娘娘,可別怪本夫人不會說話!”
言外之意,便是張府和宣平侯府已經是一家人了。
除了兒女結親,哪兒還有別的事兒呢?
慕容櫻可不管有多少人聽到了,說完,便要拉着慕容眉走。
“哎哎哎。”夥計這才上前忙拱手討好道:“張夫人這是說哪兒的話啊,您這有些日子沒來,咱們店裡的生意啊,那真是少了一大半兒呢。
您也知道,這西戎上上下下,京城裡裡外外,就數您最有眼光,最會挑咱們店裡的好東西了。您不來啊,小的回回都被老闆罵不長進,只說小的越賣東西,越不會賣了。小的那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您盼來了。
剛纔看到您啊,那真是跟做夢一樣,小的都以爲自己打瞌睡,在做白日夢呢!還請您千萬別生氣,小的這就把最好的東西端上來,讓您好生瞧瞧。
完了還照從前那樣,白饒您一對東珠的耳環,玳瑁的耳環。今兒小的給您賠罪,再多送您一串兒紅瑪瑙手鍊兒,只盼您紅紅火火,平平安安,可好?”
慕容櫻一聽這夥計好話說了一籮筐,又送這麼多東西,當下心裡氣就消了一大半,攜着慕容眉的手,立馬又轉頭回來了。
她擡起下巴道:“好,見你從前也算盡心盡力的份兒上,這事兒啊,本夫人便饒了你。”
“小的多謝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夥計深深作了一個揖,忙將人請到二樓雅間兒去了。
托盤呈了上來,門一關上,慕容櫻立馬眉飛色舞的與慕容眉道:“眉兒,你可不知,單單是那一串紅瑪瑙手鍊兒啊,就價值……”
“娘!”慕容眉一聲冷喝,嚇得慕容櫻手都立馬哆嗦了一下。
“哎,你這孩子怎麼了,可是嚇了娘好大一跳啊!”
慕容櫻捂着胸口,還有些頗不心寧的樣子。
慕容眉眉頭緊皺道:“我與夏侯世子八字都還沒一撇,你怎麼能到處跟人說我跟夏侯世子定親的事兒了呢?
若是夏侯世子不願現在娶我,那您今日說的話,豈不是讓女兒到時候下不來臺?”
不料,慕容眉的話一落,慕容櫻立馬柳眉倒豎,朝地上“呸”了三口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
慕容櫻恨鐵不成鋼道:“你認識夏侯世子,那夏侯世子也答應了要你的東西,這還不能算是默認了讓你進宣平侯府的門嗎?
這麼多年,你見過夏侯世子身邊兒有哪個姑娘了?又見過他收過誰的東西了?除了你,他還高看過誰一眼,還給誰送過東西啊?
你倒是說說,這不是下定決心要娶你,這是什麼啊?”
慕容眉頓時啞然。
“我……我只是……覺得,娘您不該這麼早便把這些事說出來罷了。”
慕容櫻一聽,登時笑眯眯拉着慕容眉的手道:“你這傻孩子啊!真是的。”
慕容櫻朝外看一眼,挑眉道:“瞧見沒?方纔你娘要是不說這事兒,不說咱們張家有靠頭了,指不定這潤玉閣的門兒都進不來呢!
這些人啊,就是會狗仗人勢,捧高踩低的,娘要不是不拿這話出氣,不給你撐面子,那他們指不定要欺負到咱們頭上去呢!”
慕容眉抿脣不語,心裡的擔憂,一點兒也未因慕容櫻的話而散去一些。
不知怎的,她心裡突然有些莫名的發慌。
眉眼都是藏不住的憂心,若是……若是夏侯宸沒有打算娶她,或是沒有打算娶她做正妻,那母親今日爲了逞一時意氣說出的話,豈不是讓她以後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慕容櫻可不管女兒擔憂的事情,她改勸的話都勸了,剩下的事兒,就是讓女兒自己想通,她在一邊兒挑選首飾就好了。
正拿起一支紅寶石牡丹簪子,打算簪在慕容眉頭上,忽聽門外一陣敲門聲響起。
“阿櫻,眉兒,我來給你們賠罪來了。”
雲夫人溫柔愧疚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嗒”的一聲,慕容櫻將玉簪放回托盤,滿臉不悅道:“我們屋子小,可容不下雲夫人你這尊大佛啊。”
別以爲現在來討好她,她就那麼大肚能容,不計前嫌了!
“阿櫻啊,我也是有苦衷的,朝堂上的事兒,都是夫君在做主,我們一介婦人,又懂什麼呢?
而且,我夫君人微言輕,便是想爲你們出頭,那也是不敢開口,做那出頭鳥啊!你若是要怪,就怪吧。
只是,該解釋的事情,我還是得說上一說。還有啊……阿櫻,你不是最喜歡慈湖一帶的螃蟹嗎?如今菊黃蟹肥,正是吃螃蟹的好時候。
我孃家的哥哥今兒早上才弄來了一大簍子,我原本是想着趁晚上別人不知道的時候,偷偷給你送到張府上去的。眼下遇上你了,倒不如,你同眉兒跟我家去吃吧。
怎麼做都好,只要你肯原諒我,張將軍還把雲朋當乾兒子一樣就好啊!而且……那些好姐妹,也都很想念你,你若是肯的話,我便知會她們一聲,讓她們都來給你賀喜可好?”
慕容眉皺眉,剛想拒絕,但慕容櫻已經把手壓在了她的手背上。
吃螃蟹,道歉什麼的,其實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想讓那羣所謂的好姐妹都知道,她的女兒是嫁得最好的,她的地位還是從前那樣最高的。
那羣夫人裡頭,憑誰的尊貴,都越不過她去!
因而,慕容櫻頓了片刻,便慢條斯理道:“既然阿梅你都這樣說了,我慕容櫻也不是那起子小氣的人。
若是你好心相邀,我卻不去,豈不是辜負你和咱們那羣好姐妹的心意嗎?正好我也許久未見她們了,咱們還是聚上一聚吧。”
“娘!”
“眉兒也一塊兒去!”慕容櫻朝慕容眉使了個眼色不讓她說話。
外面的雲夫人卻是得逞一笑,忙吩咐下人到各家府上送信去了。
聽腳步聲走遠,慕容眉立馬道:“娘您這是要所有人都知道?”
“這是當然了。”慕容櫻說得理直氣壯道:“別以爲你娘不知道,她們就巴不得咱們娘倆過得不好呢。越是這樣,咱們就越得讓她們知道咱們過得好哇!而且啊……”
慕容櫻神神秘秘的湊到慕容眉耳邊道:“那夏侯世子從前給你送了那麼多東西,可見你在他心裡地位極高。若是這回所有人知道他要娶你,他若是不娶,豈不是就得讓人被人瞧不起了嗎?
男人啊,都最是心軟了,今兒娘只用去雲府上一說,回頭你就找他哭,不怕他不心軟,更不怕他不娶你了!”
慕容眉一想,此事雖有逼婚的嫌疑,可到底也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不是嗎?
這樣一想,慕容眉也不再堅持,順從了慕容櫻的意思。
母女兩人挑選完首飾,便跟着雲夫人到雲府去了。
雲府是個四進三出的院子,並不如張府那麼大。
好在文人住的屋子青松翠柏,芭蕉菊花,也算是清雅宜人,小巧精緻的地兒。
宴席擺在湖邊的一個小亭子中,湖水綠汪汪的,碧綠澄澈如剛舒展不久的荷葉被那陽光照得綠得透亮。
湖岸邊栽種了各色菊花,千朵萬朵低低的垂在湖岸邊上,仿若那明豔的美人臉垂下,邊上小枝兒一垂,便要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來淨臉一般。
菊花蕊細細碎碎的落在湖水面上,引來不少游魚唼喋。
湖邊的風涼悠悠的吹着,菊花的香一陣陣的飄着,等金黃的蟹膏和雪白的蟹腿子肉、還有那姜醋一上來,衆人臉上不約而同便浮現了一抹笑意。
如同從前,慕容櫻還在王府的時候那樣,今日她仍是坐在上首,慕容眉則是由其他官家姑娘陪着去另一處吃螃蟹去了。
雲夫人雖是主人,可在慕容櫻面前,她一向表現得很是卑微。
加上今日請慕容櫻前來,本是另有謀劃的,因而,她在慕容面前的姿態便愈發卑微了。
“阿櫻啊。”雲夫人讓人端了個蒸籠放在一旁,指着那蒸籠笑道:“我記得你最愛自己剝螃蟹吃。咱們今兒這兒啊,也沒外人,我便特地讓人給你蒸了幾隻整個兒的,不讓她們剝。你瞧瞧,這東西可還合你心意?”
蒸籠一開,便見有男子攤開手掌那麼大的幾隻螃蟹收在裡頭,蟹殼青灰,面兒上還纏着麻繩,一揭開,清蒸螃蟹的味道混着姜醋的香味便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其餘的幾個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側過臉去,翻了個白眼。
張家流言不傳了,慕容櫻還真是又把自己當成那最尊貴的王府唯一的女兒的了嗎?
算什麼東西啊!
一旁的光祿寺少卿夫人龐夫人便陰陽怪氣道:“阿梅啊,你也真是的。我聽說阿櫻府上近來青菜蘿蔔吃得多,你這一下子弄這麼多油膩膩的東西,阿櫻怎麼吃得了啊!”
言外之意,便是說慕容櫻根本就沒資格再跟她們坐在一桌吃東西!
“吧嗒”一下,慕容櫻便把筷子放了下來,臉也立馬一沉。
“阿梅,既然你這兒螃蟹不多,也有人惦記着她吃不着,那我就都留給她就是咯!”
“啊呀,你們這是做什麼呀。好端端的吃螃蟹,怎麼就吵起來了呢?”
雲夫人一臉着急,忙對龐夫人道:“阿珠啊,今兒我可要說你的不是了。
阿櫻的女兒眉兒纔跟宣平侯的世子爺定了親,這等天大的喜事,我是讓你還有諸位姐妹,一同來給阿櫻慶賀的。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龐夫人眉毛一挑,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裡說得不對。
宣平侯世子,又不是九皇子,剛纔那麼一副神氣得意的樣子,現在又臉子一甩,給誰看呢!
雲夫人給龐夫人使了個眼色,龐夫人心領神會,立馬不大情願的舉起了盛了菊花酒的酒杯對慕容櫻道:“此事是我不對,今兒自罰一杯,與你賠罪了。”
慕容櫻見她脖子一仰,便一飲而盡,心裡的氣這才消了不少。
雲夫人也忙斟了一杯菊花酒塞到慕容櫻手裡,笑道:“大家都是好姐妹,哪兒有什麼隔夜仇呢?
這菊花酒是今年新釀的,用的是雲隱寺上的花兒,既香又甜,還不醉人,好喝得很,阿櫻,你也嚐嚐吧。”
慕容櫻一品,果覺甜美可口,口齒留香。
酒味兒很淡,卻十分甘甜。
雲夫人見她喝得暢快,心裡也不由一喜。
又道:“既然這酒不醉人啊,咱們不如都敬上阿櫻一杯酒,也算是提前慶賀眉兒找到如意郎君了不是?”
一衆夫人見雲夫人如此熱情,暗道或許宣平侯世子是個人中龍鳳,又或許還有什麼她們不知道的奇異之處。
她們素來知道雲夫人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因而,個個都跟着雲夫人上前敬酒。
誰知,雲夫人是在那酒水裡頭做了手腳的人,雖然都是一樣的清香菊花酒,可給慕容眉倒的那酒水卻要濃一些,她們自己喝的菊花酒卻要淡上許多。
一來二去,十來個夫人輪流敬了一遍之後,慕容櫻早已醉了。
“阿櫻!阿櫻!”雲夫人一臉愧疚的抱着她的肩膀搖晃着,“哎呀,都怪我,早知道你如此不勝酒力,我就不讓姐妹們來向你敬酒了。”
“沒……嗝……沒事兒。”慕容櫻笑嘻嘻的指着雲夫人道:“今兒是眉兒的大喜日子,我……嗝……我高興,喝得高興!”
雲夫人面露擔憂道:“唉,阿櫻,也是委屈你了。咱們都是知道的,眉兒從前是要嫁九殿下的人,如今世子殿下他的腿……唉,要不是靖南王府把你們趕出去了,眉兒哪裡會這樣呢!”
雲夫人說得很是可惜的樣子。
慕容櫻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登時氣得暴跳如雷,尖聲破口大罵道:“九殿下算什麼?看不上我們眉兒那是她眼瞎!
怎麼你們也以爲宣平侯的世子爺比九殿下差了嗎?你們也以爲我們張家離開了靖南王府就不行了嗎?哈哈哈!
我實話告訴你們吧!”
慕容櫻醉醺醺的站起來,得意洋洋的大笑道:“我們老爺啊,那是幫着南齊的陛下做過事兒的人!
你們知道的吧,南齊的鎮國公府還有崔太傅府是怎麼倒下的,那都是我們老爺,照着南齊陛下的命令,讓那兩家通敵叛國,把那兩家弄死的!
靖南王府算什麼東西!我們張家要是看不慣啊,一樣的,讓南齊陛下隨便幫個忙,弄死他們就是了!哈哈哈!”
幾位夫人同時一驚,慕容櫻喝醉了是什麼都往外說的人。
可惜,這一點,張祥並不知道,否則,他也不會爲了讓妻子去說服女兒,把這些隱秘的事情也告知了慕容櫻。
正當慕容櫻要把夏侯宸是他們主子,以後會當西戎皇帝的事情說出來時。
“絲”的一聲,很輕的一道風隔空打了過來。
慕容櫻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眼睛一閉,“砰”的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雲夫人等人面面相覷一陣,猛地,便忙讓婢女、小廝等人回各自府上報信。
慕容櫻說的這事兒——那可是通敵叛國的大事兒啊!
十日後,南齊的景仁帝連同文武百官都收到了消息。
不僅如此,從西戎那邊回來的不少商隊也在茶肆飯館談起了此事。
一來二去,竟是不過幾日時間便鬧得人盡皆知。
百姓們紛紛議論,奏摺也紛紛呈上了朝堂。。
而奏摺內容均是矛頭直指景仁帝。
大意是說景仁帝不愛肱股之臣,卻因忌憚鎮國公府的兵權,反而連同外人來謀害自己人,實在是太狠心絕情了!
“簡直一派胡言!”景仁帝“啪”的一下,將薛御史呈上來的奏摺扔在底下,立馬起身,雙目赤紅,對文武百官厲聲高喝道:“朕是天子,天命所在。
鎮國公府的兵權都是屬於南齊,屬於朕的,朕忌憚他們做什麼?
單單隻憑着西戎婦人的一句醉酒之話,無憑無據你們便要來指責朕?啊?你們倒是說說,是朕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啊?
怎麼,你們今日是要來做朕的主了?”
底下人齊刷刷的跪成一片,均沉聲道:“微臣不敢!”
只薛御史不跪不拜,挺直脊背,正視景仁帝,朗聲道:“陛下,您雖是天子,可微臣作爲言官,卻不得不說出文武百官還有天下百姓,想說,卻不敢說之言。”
不等景仁帝開口,薛御史便飛快高聲質問道:“陛下,‘酒後吐真言’,說話的婦人並非是一個普通婦人。
而是,與顧家軍交戰的張將軍的夫人。張將軍說顧家與西戎通敵,您斬了顧崔兩家。
如今他的夫人說您爲一己私慾謀害顧家,您爲何不拿出證據平息民怨呢?
微臣只想知道——孟行舟孟大人被收押已久,而顧、崔兩家的案子您也讓順天府尹平大人同微臣調查了許久。
爲何……微臣想要審問孟大人時,您屢屢不要微臣同平大人審問呢?”
景仁帝氣得腮幫子直抖,“要害孟行舟之人太多,朕要三思而行,確保審問他之人沒有殺心,就這……也不行嗎?”
“可陛下欽點微臣和平大人,已然是說明陛下信任微臣同平大人兩人了啊!”
“陛下。”薛御史眸光犀利的看向他,沉聲質問道:“微臣能否猜測,是那張將軍的夫人說的都是事實。
是以——您要壓下這案子,遲遲不肯審問……直到咱們這些臣子都忘記了呢?
微臣想替文武百官,想替天下百姓問陛下一句——對顧家,您真的問心無愧嗎?
若是問心無愧,還請陛下——拿出證據!
同時——還顧家一個清白!”
“臣附議!請陛下還顧家一個清白!”
衆人齊齊磕頭。
景仁帝氣得目眥欲裂,“噗”的一聲,竟是直接栽倒在地。
298章 寶笙身份被揭VS回南齊
坤寧宮
秋風乍起,烏雲欲來,廊檐下那清逸優雅的菊花被風吹得歪歪倒倒,宮人們忙一盆一盆的將各色菊花往花房內搬去。
杜皇后站在廊檐下,焦急擔憂的翹首以盼着。
早在今日她的兄長承恩公上朝前,便告知了文武百官會一同上書,請求景仁帝徹查顧崔兩家冤案子的事情。
眼下正是下朝的時候,也不知事情到底如何了……
杜皇后正想着,就見譚嬤嬤急匆匆的跑過來,滿臉都是焦躁不安。
“嬤嬤,怎麼樣了?”
譚嬤嬤喘了兩口氣,忙跪下來回道:“回娘娘的話,陛下讓薛御史給氣暈過去了,吐了好大一口血哇!
眼下還沒醒,娘娘您還是快些去承乾宮看看吧!”
杜皇后聽完,身子晃了一晃,身邊的薔薇連忙扶住她。
“去……”杜皇后蒼白着臉道:“立馬去承乾宮。”
承乾宮
景仁帝纔剛剛悠悠轉醒。
杜皇后正坐在景仁帝牀邊,輕輕吹着玉碗中的湯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景仁帝。
景仁帝兩頰凹陷,嘴脣發白,頗有些病重的模樣,兩眼也是無神的看着杜皇后,木訥的張嘴,喝藥。
杜皇后的臉色並不好,她素有頭疾,早年想效仿元戎太后上戰場當巾幗英雄,陪着父兄和景仁帝也走了不少地方。
但大抵她沒那麼好的運氣,非但沒有掙到軍功反倒讓自己在戰爭中受了不少傷,弄成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陛下……”杜皇后喂完最後一勺中藥,幫景仁帝擦了擦嘴道:“若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還請陛下千萬不要憋在心裡。
眼下情況危急,有什麼需要臣妾和承恩公府幫忙的,請陛下一定要開口啊。”
景仁帝眸中飛快閃過一絲笑意,這纔像是被喚醒的模樣,忙拉着杜皇后的手着急道:“湘容啊!他們要拿顧家的事來治朕!他們想將朕趕下皇位,自立爲王啊!
你是朕的髮妻,只有你永遠不會背叛朕,永遠會站在朕身邊的,對不對啊!”
杜皇后眼眸微閃,忙言辭懇切道:“這是自然了,臣妾是您的結頭妻子,理應陪陛下您同生共死。
陛下放心,此事臣妾自會讓哥哥同丹陽一同爲陛下排憂解難的!
太醫說陛下您得多休息休息,那臣妾現在便不打擾您,先下去安排一番了。”
景仁帝滿意的點點頭,一臉感動道:“還是你待朕最好啊。”
杜皇后笑了笑,這纔將玉碗放回托盤,屈身行了一禮,告退走了。
等杜皇后一出門,景仁帝立馬又坐了起來,靠着繡金龍的大引枕,滿面陰鷙道:“莊親王什麼時候回來?”
山水屏風後立馬繞出一個黑衣人,聲音沙啞道:“陛下放心,您交代的兩件事兒,屬下都給您辦好了。
一則,宣平侯府的世子此次會親自前來南齊幫陛下化解危難,毀掉那所謂的證據。
二則,莊親王一家眼下已經快到袞州了。有莊親王同沈姑娘在,不怕楚世子不站在陛下您這一頭。”
景仁帝閉上眼睛,嘴角微翹的點了點頭。
“子不言父過”,楚洵不能不孝,“英雄難過美人關”,顧相府的顧寶笙已經半死不活,如果那人正好來了,還怕楚洵不心甘情願的爲他賣命嗎?
“可是陛下,”黑衣人謹慎的提醒道:“聽說,睿王把那流落在外的女兒許配給了楚世子,這回楚世子回來,那睿王府的郡主,咱們用不用……”
“當然用了。”景仁帝毫不猶豫的沉聲道:“雖然那女子多半是睿王用來迷惑世人的,不過既然人過來了,還是得好好看着。”
說不準,哪次打仗的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呢?
黑衣人聽了,忙下去佈置了。
小竹子扶着景仁帝慢慢躺回牀上,放下簾子後,景仁帝這才閉上了眼睛,舒舒服服的睡了過去。
只要證據徹底毀了,先帝的聖旨也不存於世,他就還是南齊獨一無二的尊貴帝王。
坤寧宮
杜皇后一回宮便提筆寫了封信,讓手下人送到承恩公府去。
等佈置完畢,杜皇后才坐在窗前靜靜看着廊檐下串成一串的珍珠般的雨滴,眸中深思黑沉,思緒飄得老遠。
杜皇后生得像已經過世的老承恩公,並不那麼秀美靈動,若非因爲老承恩公戰功赫赫,將整個承恩公墊在景仁帝腳下,扶持景仁帝上位,杜皇后未必能佔到皇后的位置。
畢竟,景仁帝最深愛的,還是千嬌百媚,柔弱嬌俏的徐淑妃。
而她這個髮妻,自從她所生的二皇子死後,皇帝除了依照南齊的祖制,每逢初一十五到坤寧宮來之外,並不如何寵幸她。
可是不寵幸她,沒關係,她只有丹陽一個女兒,也沒關係,將來景仁帝死了,這南齊的皇后,終究還是他們杜家的。
“把窗戶關上吧。”杜皇后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淡淡開了口。
風再大,雨再大,橫豎都是沾染不到她自己身上的。
剛要命人把那坤寧宮的大門也一道關上,就見一個身姿高挑的少女冒着風雨匆匆奔進坤寧宮來。
“啊呀,娘娘!”譚嬤嬤大吃一驚道:“那是公主殿下啊!”
“丹陽?”杜皇后皺眉,忙道:“快讓她進來。”
“母后!母后!”丹陽公主一身都被雨水淋透了,頭髮絲兒都溼噠噠的滴着水珠兒。
清麗如仙,淡雅出塵的面容有些略微發白,面上的焦急也是毫不掩蓋,“母后,兒臣聽說父皇還是拒絕給顧、崔兩家翻案,這是真的嗎?”
杜皇后眼眸閃了閃,“丹陽,不該問的事情,你就別多問了。你父皇自有主張。”
“爲什麼?!母后您就不能幫忙勸勸父皇嗎?”丹陽忙跪下來道:“顧家、崔家對南齊的赤誠之心,天地可鑑。
母后您也說過,朝堂之上,只有顧、崔兩家纔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一武一文,協助父皇平天下,富南齊。
您明知顧、崔兩家是冤枉的,又怎麼能置之不理,任由他們九泉之下都蒙受冤屈呢?而且……”
丹陽低頭,語氣哽咽又愧疚道:“當年顧家軍雪地被困,缺衣少糧,士兵都凍死了一大半。平津侯送糧食延遲了,可舅舅……也去遲了啊!
若是我們承恩公府的動作能再快一些,眠笙他們一家人……也不至於功敗垂成,被餘家潑髒水,戴上通敵叛國的名頭啊。母后……我們承恩公府也對不起顧家,有負眠笙和鎮國公所託啊。”
想到摯友一家的死,丹陽頓時覺得愧疚極了,跪下地上便哭得不能自已。
杜皇后皺了皺眉,她只有這一個女兒,看到她哭,自然是心疼的。
因而,杜皇后忙伸手將丹陽扶起來,語重心長的勸道:“‘人死不能復生’,你熟讀詩書,通曉道理,怎麼還要爲那些已經不在世上的人,無謂的掉眼淚呢?
丹陽,你是皇家公主,應當明白,你的父皇纔是你的天,纔是你該尊重敬重的人。
鎮國公府再好,顧眠笙同顧延琛再好,那也是外人。而且……他們還是死了的外人。
爲了那些長眠地下的死人、外人,你讓母后去惹你父皇大發雷霆,舊病重犯,你覺得值得嗎?顧家人已經一個都不在世上了,就算洗清冤屈,又有什麼意義呢?”
杜皇后話一落,便見丹陽緩緩擡頭看向她,語氣鄭重道:“母后,顧家人,並非全軍覆沒,兒臣爲顧家翻案,自然值得,也自然不會後悔!”
杜皇后一聽,吃了一驚道:“丹陽,你說什麼呢?顧家還有人活在世上?”
丹陽是杜皇后親自教養長大的,杜皇后也一向把這個女兒捧在手心兒裡,凡是那些瞧不上眼的王孫公子想求娶丹陽,杜皇后全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只讓丹陽自己挑選。
因而,丹陽並不認爲,有什麼話不能對事事寵着自己,順着自己的親生母親說。
於是,她沉吟片刻,便緩緩把她的猜測都說了出來。
杜皇后聽完,袖中的手早已握緊成拳,“你說什麼?”
杜皇后的語氣盡量壓制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仍是免不了語氣顫抖道:“眠笙還活在世上?眠笙就是顧家丞相的女兒顧寶笙?”
“正是如此。”丹陽憂心又慚愧道:“先前兒臣的確是不明白寶笙和眠笙爲何有許多習慣,乃至音容笑貌都有相似之處。
可直到上回看到孟行舟掉出來的‘證據’,兒臣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寶笙就是眠笙。”
眠笙在世的時候,曾經教過她如何模仿別人的字跡的,那一筆一劃,她都記在心裡,如何看不出,那是昔日知己的字跡?
只是一人在宮裡,一人在宮外,便是知道顧寶笙就是顧眠笙,她仍舊幫不上什麼忙。
眼下知道父皇竟爲了一己私慾,不願舊事重提,承認自己的錯誤,爲顧、崔兩家翻案,她怎麼能繼續置之不理呢?
“母后!”丹陽冰涼的手握着杜皇后的手,滿眼含淚的祈求道:“顧家還有眠笙活着,翻案於她,於承恩公府都是意義重大的。
您從前也一直很疼愛眠笙的。您也不忍心看着眠笙一個人孤軍奮戰,讓她的家人九泉之下依舊含冤莫白吧!”
杜皇后眯眼想了一想,突然很輕很輕的笑了起來。
那笑意,有些陰森。
“丹陽,”杜皇后語氣溫柔道:“這事兒母親已經知道了,先讓譚嬤嬤陪你回宮歇息去吧。母后自然知道怎麼與你父皇說的。”
“不行啊,母后。”丹陽忙焦急道:“眠笙的身份若是告訴了父皇,定然會有危險……”
話還未說完,譚嬤嬤便同一個宮女過來將丹陽一左一右架住了。
丹陽吃了一驚,猛然擡頭,便見杜皇后低聲吩咐了個小太監,讓他去傳話。
那小太監……丹陽是認得的,正是伺候她父皇筆墨的小太監。
丹陽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墜了下去。
身上冰涼的雨水,讓她整個人都覺得從頭到腳都是冰的。
她顫聲開口道:“母后……您……您在幫父皇是不是?您……不想讓顧家沉冤昭雪是不是?”
杜皇后一臉從容的看着她,語氣平靜道:“你父皇因爲這事兒氣得當朝吐血,眼下都還臥病在牀。
爲人子女該孝順父母。丹陽,你是你父皇的女兒,自然該盡孝道,你是南齊的公主,自然該維護南齊皇室的榮耀。
顧家洗清冤屈,便是要你父皇在天下人面前承認他錯了,我們南齊皇室也錯了。母后怎麼能看着你爲了顧家,讓我們南齊皇室蒙羞呢?”
杜皇后說得理所當然。
丹陽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驚得踉蹌了一下,險些栽倒在地。
當年顧家軍有難,她受眠笙所託,想方設法求了母親讓舅舅承恩公偷偷去送糧草,爲的,就是能讓那路上延遲的平津侯不要害得顧家軍被凍死。
可現在,她的母親竟然告訴她,若她執意爲顧家洗清冤屈,便是讓南齊蒙羞!
“所以……”丹陽擡起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向杜皇后,淚水不自覺的滑落下來,聲音哽咽道:“舅舅當年送糧草過去,並沒有救人,是也不是?”
杜皇后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
丹陽只覺心中一痛,“哇”的一下,便吐了一口鮮血在地。
她最信任的母親,竟然利用她同眠笙交好,害了眠笙一家!
丹陽並不知道景仁帝爲了除去顧、崔兩家,動用了後宮幾個最有權勢的嬪妃母族。
只是滿眼不可置信,失望痛心的看着杜皇后,厲聲悲痛的質問道:“爲什麼?您爲什麼要這麼做啊!
承恩公府一向和鎮國公府交好,您也時常讓舅舅在朝廷中爲鎮國公府說話,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爲什麼啊!”
杜皇后靜靜看了丹陽一會兒,突然笑得有些悲涼。
“丹陽……母后姓杜啊。從小身爲杜家選出來的皇后,母后生來就是爲了維護杜家的榮華富貴,錦繡前程,要保證杜家世世代代都蒸蒸日上的。
只有南齊永遠都是你父皇的天下,秦家的天下,我們杜家的女兒,才能世代爲後,永保杜家昌盛。
你可曾爲母后和杜家想過,若是顧、崔冤案得以沉冤昭雪,百姓對你父皇怨聲載道,有人趁機讓這江山易主,南齊改朝換代,母后和承恩公府,還有你……
——會是什麼下場?母后姓杜,你姓秦,理當爲你父皇守着這天下不是嗎?”
丹陽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看了杜皇后一眼,突然低頭苦笑起來,哭着哭着,便滿面淚痕,悲痛難忍。
“所以……父皇其餘的宮妃母族,也或多或少有參與其中吧。”
杜皇后微微蹙眉,沉聲道:“這事兒便不用你操心了,譚嬤嬤,帶公主回丹陽宮,好好休息一程子,這段日子,便不要出門了。”
譚嬤嬤連忙應是,同一旁的宮女將丹陽扶下去了。
然,走到門口時,丹陽的腳步卻是略微一停,她背對杜皇后,忽然緩緩開口道:“母后……您最喜歡的,其實不是女兒……也不是承恩公府,是父皇吧。”
杜皇后一聽,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慌亂。
好在,丹陽沒有多說,由着譚嬤嬤將她送回了宮中。
杜皇后見女兒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院門口,這纔回身坐在妝奩前,用手摸着她那漸漸爬滿皺紋的眼角。
略微四方的臉,誇誇的下頜,薄薄的脣,若是男子,必定是個凜然正氣的將軍之貌。
可她是女子,這樣的容貌,實在生得粗糙了些。
帝王三宮六院,各有千秋的美人多,因而,生下的皇子,大多容貌不差。
景仁帝年輕的時候,自然也是玉樹臨風,翩翩有禮的君子。
即便大多人那時都不大看好景仁帝,杜皇后卻是上心的。
後來,她如願以償的做了他的皇后。
可高高的宮牆,森嚴的禮教,卻並不容許她像其他嬪妃那樣,與他花前月下,風花雪月。
人前人後,她只能表現得莊重而高雅,摒棄女兒家的嬌柔弱小,做一個稱職的,端莊賢淑的皇后。
只有這樣,元戎太后和所有的嬪妃,所有的誥命夫人,纔會對她稱讚不已,奉爲典範。
杜皇后想到那些年她爲景仁帝做的事,突然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淚下來。
她摸着銅鏡,語氣淡淡道:“丹陽啊……母后也不止是爲了你父皇的。”
承恩公府這個皇后孃家的名頭,世世代代,都必須是屬於杜家的!
西戎睿王府
晨光熹微,捲曲如月的菊花瓣兒上,水珠晶瑩剔透,映着那白的、綠的、紅的顏色,恍若花瓣兒上點綴着珍珠、翡翠、紅瑪瑙。
顧寶笙正拿着個柳條編織的小籃子在摘花兒,花兒豔麗飽滿之時,最是香氣宜人,沁人心脾。
製成菊花酒、菊花茶、菊花糕的味道,都是最好的。
顧寶笙摘了一籃子,忽見楚洵回來了,忙幾步上前笑問道:“這幾日哥哥和嫂嫂可還好?”
楚洵心中有些淡淡的醋意,抿了抿脣,沒開口。
他的小妻子有哥哥嫂嫂護着,多兩個保護的人,這是好事。
可是,有了哥哥嫂嫂,就把他這個未來的準夫君拋到一旁,未免也太“喜新厭舊”了吧?
顧寶笙見他不說話,便用右手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歪着頭問他:“你怎麼了?”
像是不大開心啊,誰惹他了?
楚洵無奈的揉了揉眉心,見四下的人都背對着他們,便將顧寶笙的手一拉,整個人都帶到他懷裡,輕輕在她脣上啄了一口。
“哎。”顧寶笙忙用手捂着他的嘴,小聲道:“這兒還有人呢!”
看到了可怎麼好?
楚洵掐着她的細腰,有些無賴,大概猜到小妻子還不知道他哪兒生氣了。
楚洵便將她抱在懷裡,下巴低下來,放在她額頭上,語氣有些泛酸道:“我如今回來,你都不問我是否安好了。”
只問顧延琛和北堂離!
顧寶笙趴在他柔韌寬大的胸膛前,噗嗤一下笑了。
“你吃醋了?”她擡頭,亮晶晶的眼睛彎成月牙,笑看着他。
“嗯。”楚洵沒覺得承認這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是真吃醋了。
少女一笑,也學着他的樣子,踮起腳尖,在他脣上很輕的親了一口。
又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哥哥的腿還未大好,阿離嫂嫂又才監國沒多久。我不是不關心你,只是眼下,他們更讓人擔心罷了。”
楚洵自然是知道這些的,只是小妻子事事以他爲主,現在事事以顧延琛同北堂離爲主,他總是心裡有些不適應的。
見小妻子認錯的態度很是誠懇,楚洵也沒有過多爲難,接過她手裡的小籃子,便陪着顧寶笙一面在湖邊散步,一面不緊不慢的說起顧延琛和北堂離在朝堂上的事情。
初次監國,朝廷中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臣們哪有不想欺負欺負北堂離的?
一部分老臣呢,他們大多是很早就跟着西戎正德帝的,知道北堂離不是正德帝想選的太子,心有不忿,想扶持那少了一隻耳朵的北堂意跟北堂離打擂臺。
另一部分老臣呢,則是想兩邊都押寶,端看北堂離和北堂意誰出的價錢高,誰給的利益大,就幫誰。
更有甚者,想渾水摸魚,想在兩邊打得不可開交,兩敗俱傷的時候,自己漁翁得利。
雖然睿王、靖南王都勢力龐大,架不住,朝中總有些皇室中人和簪纓世家的大臣自恃身份尊貴,能力超羣,資格又老,總要唱個對臺戲的。
好在,除了睿王、靖南王的支持外,顧延琛不着痕跡的讓宣平侯府的行動,三番五次的敗在了北堂離手裡。
宣平侯雖然埋怨孫子能力竟然比不上北堂離,可偏偏,宣平侯府也有那麼兩三次爭取到利益的時候。
一來二去,朝中的兩派便分成了以北堂離爲首的九皇子一派,還有顧延琛爲首的宣平侯府一派。
雖然宣平侯府勢力若些,可靜嫺皇后不還好好兒的在宮裡頭,沒被廢嗎?
西戎將來的帝王,不還得恭恭敬敬的叫靜嫺皇后一聲母后嗎?
因爲這個緣故,北堂意和北堂竟,還有其餘幾個不大顯眼的皇子,那是隔三差五就往宣平侯府跑,恨不能宣平侯府化爲自己所用,將自己扶持起來,與北堂離正兒八經的爭上一爭。
顧寶笙一面聽楚洵一本正經的說着,一面忍不住想笑。
若是這些人知道,爭來爭去,都是她哥哥給嫂嫂護着的江山,誰都爭不到一點兒好處,佔不到半點兒便宜的話,也不知道,還會不會那樣殷勤的往宣平侯府送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
楚洵見顧寶笙高興,脣角也不由自主的翹了一翹,但想到南齊的一些事,楚洵忍不住又有些擔心起來。
顧寶笙見他眸中擔憂明顯,便將笑意收斂了,語氣輕輕的問道:“楚洵,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昨晚睡得不大安穩,也不知是夜晚的雷雨聲太嘈雜,還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楚洵將她的手握了一握,語氣認真道:“笙笙,丹陽被杜皇后關起來了。”
顧寶笙驚了一瞬,腦子裡突然閃過許多畫面。
片刻後,她的臉色突然慘白。
“楚洵……”顧寶笙雖是詢問,卻語氣肯定道:“杜皇后也害了顧家,她不願顧家沉冤昭雪是不是?”
楚洵輕輕點了下頭,便把他查到的消息都告訴了顧寶笙。
顧寶笙緊緊攥着手,雪白的貝齒下,一排整齊牙印兒上,露出血絲來。
都怪她!怪她識人不清!都怪她引狼入室!
一個秦沐之,一個餘若水,還有承恩公府,都是她將災禍帶給顧家的!
“楚洵,你說老天爺怎麼這麼沒長眼睛,要我這樣既無能,又惹禍的人活在世上啊!”
承恩公上戰場不是去幫着顧家的,而是幫着平津侯去害顧家的。
她不但沒有找人給顧家軍雪中送炭,反倒讓顧家軍雪上加霜。
她是顧家和崔家的罪人,永遠對不起顧家和崔家。
“笙笙,”楚洵抱着她,拍着她的脊背道:“別把所有的罪責都攬到你自己身上。承恩公府和杜皇后多年與你父母交好,便是你父母也並不知此事。
否則,定然會讓你同延琛提前提防他們,讓你們記得,即便他們出事,也千萬不要去找皇后的。所有人都受了矇蔽,並不止一個你。
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便你沒有去找丹陽,杜皇后沒有讓承恩公府上戰場,許多事,還是改不了結局的。
因爲,景仁帝……不將顧崔兩家置於死地,便會一輩子寢食難安,如鯁在喉啊。”
顧寶笙垂眸片刻,平復了心緒後,將眼淚收起來。
她緩緩開口道:“那丹陽現在如何?”
“譚嬤嬤將她照顧得極好,除了發了幾天燒熱,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顧丞相嫡女便是鎮國公府嫡女的事情,杜皇后和景仁帝都知道了。不過……”
楚洵語氣輕輕道:“這也沒關係的。”
顧丞相府的那個顧寶笙是假的,即便景仁帝讓那假的顧寶笙醒了過來,依舊得不到他想得到的消息和秘密。
顧寶笙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那我們何日啓程?”
景仁帝不願撕開那層僞善的麪皮,就由她回南齊,親手撕下來吧。
“三日後。”楚洵深深看了一眼顧寶笙,突然語氣鄭重道:“笙笙,若是有人告訴你我曾喜歡過什麼人,曾與什麼女子有過瓜葛,你可千萬莫要上當。”
楚洵那厭惡女子的性子,第一眼見到她差點兒沒掐死她,第二眼見到她,也差點兒沒讓她在水裡活活被淹死,還差點兒上了秦沐之的賊船!
這樣不近女色的人,從前還能和女子有什麼瓜葛嗎?
顧寶笙笑了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眨了眨眼睛道:“那我得看看誰跟我說,又說得真不真了。若是那人說得真的話……我就讓她嫁給你好不好?”
“笙笙你不要我了?”明知小妻子在說笑話,可他的心還是忍不住揪成一團,疼痛不堪。
“誰讓你掐我又不救我了!”
少女小聲嘀咕着,轉身便往自己的屋裡走去。
她從前不喜歡楚洵的時候不覺得他這樣做有什麼過分的地方,現在想起來,不知怎的,或許是因爲太在乎楚洵了,反倒連從前他對她的不好,也有些斤斤計較起來。
她承認自己有點兒小氣了,可是想到當時若是楚洵沒有一丁點兒的心慈手軟又或許沒有鬼醫在一旁勸他救人,她就成孤魂野鬼了,顧寶笙心裡還是有些淡淡的酸澀。
“那你掐我!”
“不、掐!”
楚洵身上的肉跟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別說用手指掐,就是用牙齒咬,她的牙都能疼得要斷上一半兒,她纔不做這樣的傻事兒呢!
“好,你不掐是吧?”
“不、掐!”
少女不想理他,只一個勁兒的往廊檐下走,只是剛走到一株垂絲海棠旁的時候。
——“撲通”一聲,楚洵便跳到了水裡。
顧寶笙回頭看時,只見水面只留有一圈圈的波紋盪漾開來。
楚洵跳下去的地方,還有些小小的氣泡咕嚕咕嚕的冒了幾個上來。
顧寶笙抿了抿嘴,暗道楚洵這麼大人了還真是幼稚!
這是要自己淹死自己給她賠罪?!
“楚洵。”顧寶笙開口叫他,“你出來吧。”
她回頭有的是時候找他算賬,阿離嫂嫂教了,她年紀還小,不宜洞房,可以讓楚洵先睡書房的。
碧綠明澈的水波漸漸平靜下來,唯有幾隻雪白的鶴兒掠過水麪沿着湖畔向遠處飛去。
顧寶笙雖知道他武功高強,可見水面波平浪靜,彷彿沒人在水下一般,心裡還是不由自主的開始擔心起來。
“楚洵!”顧寶笙咬了咬牙道:“你想淹死在水裡就儘管別出來,爹爹正好再給我挑如意郎君!”
話剛落,“嘩啦”一聲,水中豁然出現一個容顏精緻,膚如白玉,驚豔絕倫的青年。
顧寶笙瞪了他一眼,忙要跑回房。
“笙笙。”楚洵腳一點,忙飛上岸來,將她抱住。
顧寶笙踩到楚洵的腳,竟是直接要往地上倒下去。
楚洵眼疾手快,將顧寶笙小心託在身上,自己的背部則是撞在了地上。
顧寶笙的額頭撞在了楚洵的下巴上,剛疼得“啊”了一聲,想擡頭揉一揉自己的額頭,“唔”的一聲,便不小心咬到了楚洵的脣。
顧寶笙臉一紅,剛要起身,卻見楚洵眼眸一深,一手掐着她的纖腰,一手將她小小的後腦勺一按,便重重的吻了下去。
睿王是來跟女兒說回南齊的事情的。
說實話,南齊那趟渾水,他是真不想讓她回去蹚的,可……到底女兒前世是鎮國公府的嫡女,若是不親眼看着仇人下地獄,這也實在說不過去。
他剛命人給顧寶笙收拾了幾大車的吃的用的,正想過來問問女兒還缺什麼。
可一走過來,竟發現楚洵抱着他女兒親!
在他的地盤兒上欺負他的女兒,簡直不能忍!
可偏偏,楚洵懷中的少女推搡了他幾下後,手便不由自主的抱住了楚洵的脖頸。
兩人吻得忘我忘情,這讓睿王這個“老人”忍不住看得老臉一紅,彷彿是他是什麼過來棒打鴛鴦的壞人一般。
睿王咬咬牙,背過身走了。
得,他知道女兒缺什麼了,缺個武功高強的女護衛!
能打得過楚洵,守得住閨房,不讓楚洵那個狼崽子上門叼他孩子吃的那種——身強力壯的女護衛!
睿王手下暗衛頗多,兒子蕭琛也是一早便防着楚洵拐他們家的寶貝的。
因而,父子兩人一合計,便給顧寶笙找了幾十個這樣的女護衛來。
等楚洵準備帶着顧寶笙回南齊“和親”的時候,兩人俱是呆愣了好一會兒。
這女護衛的個子、胳膊、腿兒——這是男人中的男人吧!
“郡主殿下!屬下名叫金花。”
“屬下叫銀花……”
“屬下叫綠蘿。”
“屬下叫蔦蘿。”
……
睿王俊朗的面上滿是慈愛,指着數十個站滿大街的女護衛笑道:“笙笙啊,若是你覺得女護衛不夠,爹爹還可以再給你找。”
這些護衛,大多都是身兼數藝,不但武藝高超,而且,有的會做飯,有的會唱曲兒,有的會治病,有的會縫衣……
可以說,睿王給的這隊女護衛,完全就是個百寶箱。
因爲,其中還有個護衛很會做生意,算賬的。
顧寶笙看了看那些女護衛,含笑道:“多謝爹爹好意,這些護衛,已經足夠用了。”
光是站在外頭,就足夠震懾人了。
“夠了就好,夠了就好。”睿王笑眯眯道:“若是你覺着南齊住得不舒服,不想和親了,隨時都可以讓金花遞信告訴爹爹。
爹爹再給你挑個如意郎君,再給楚世子送個和親公主過來就是了。”
靖南王目光帶淚的看着顧寶笙道:“到了那兒若是有哪些不習慣的,也可跟我說說,你母妃會給你寄信過來的。”
想到待她如同親女的靖南王妃,顧寶笙的眼神也十分柔和想念:“父王放心,我會給母妃寄信的。”
她答應了做靖南王妃的乾女兒,便會好好的做她的女兒,彌補她缺失的母女之情。
北堂離等靖南王說完話,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上前道:“笙妹妹,本殿眼下在西戎暫代國君之職,你又是本殿最喜歡的妹妹,沒有之一。
若是你不想和親,想回南齊找哥哥,你可以隨時找本殿,本殿讓親信親自過去接你。”
北堂離將“哥哥”兩個字咬得很重,不明就裡的人,只道是北堂離吊兒郎當,在調戲妹妹。
可楚洵卻是知道的,北堂離的意思,便是說,若是顧寶笙想顧延琛這個親哥哥了,便可隨時回南齊。
回西戎住?找新夫君?
言外之意,便是說他早晚有一天是“昨日黃花”?
楚洵神色一冷,便不鹹不淡的開口道:“睿王殿下和九殿下無須多操心。
小郡主與本世子感情和睦,相處甚好。再者,小郡主的清白早在大庭廣衆之下便給了本世子,本世子的清白也給了小郡主,若是再另嫁他人,難免旁人會說小郡主不好。
天氣有些涼,小郡主身子弱,不宜在外多吹風。本世子便先帶小郡主回南齊了。”
話落,竟是當着文武百官還有睿王、北堂離的面兒,直接將顧寶笙打橫抱起,腳尖一點,飛進了一輛硃紅色繡祥雲紋的馬車。
睿王氣得手直哆嗦,倒是北堂離,朝那馬車裡探出來的小腦袋饒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顧寶笙剛回以一笑,便見楚洵語氣幽幽的問:“北堂離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呀。”顧寶笙語氣輕鬆的回着,只是一雙眼睛,不住的往那雲山茶海樓的二樓望去。
顧延琛眼下是宣平侯的世子,因着沒有謀一官半職,是以他並未跟着北堂離同睿王、靖南王等人給她和楚洵送行。
顧延琛早從那一方輪椅上起身,站在了半開的窗戶旁,面戴一張普通的人皮面具看着顧寶笙馬車行來的方向。
兄妹兩人心有靈犀,同時看到了對方。
顧延琛略微張了張嘴便傳音入密的囑咐顧寶笙道:“萬事小心,一路平安!”
顧寶笙含淚點了點頭。
紅塵滾滾中,雲山茶海樓上的目光終於再不能看到那雙澄澈如水的眸。
顧寶笙放下簾子便問楚洵道:“哥哥剛纔跟你說什麼了?”
她看到楚洵朝哥哥點頭了。
楚洵指了指臉頰,意思是親上一下,便告訴她。
“不說算了。”
回回都親,阿離嫂嫂說,不能這樣慣着楚洵,他以後壞起來,她是招架不住的。
楚洵認錯,好脾氣道:“我說還不行?”
他無奈嘆了一口氣,“你哥哥讓我保護好你。”
“就這樣?”
“嗯。”楚洵點頭,“就這樣。”
顧寶笙雖有些懷疑,但見楚洵說得如此認真,便沒有繼續再問。
楚洵想起顧延琛的原話,揉了揉眉心。
顧延琛的原話是,“笙笙未嫁人之前,不許再隨意親笙笙。”
唉,這不是爲難他麼?
他若是能忍得住,他恐怕早該進東廠了吧?
何況,他沒娶北堂離,不也天天賴在九皇子府,給北堂離暖被窩嗎?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不公平!
這樣想着,楚洵便手一伸,把顧寶笙撈在懷裡,一路行車趕路了。
路途太顛簸,他抱着麼,笙笙畢竟是好受些的。
趕了半月的路,便到了西戎與南齊交界的邊陲小鎮。
正是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灑滿全城,將厚重的土城牆和遍地雜草都鋪上一層金子,金燦燦又亮閃閃的時候。
城牆外的漫漫黃沙隨風起舞,飄在半空,彷彿金沙一般晃眼。
楚洵先下車,親自看了那驛站一圈兒,確定沒有問題後,將顧寶笙和他同住的那間屋子安置成了“銅牆鐵壁”,這才扶着顧寶笙下了馬車。
正要扶着顧寶笙進驛站的門兒,卻見有人急匆匆趕過來與楚洵報信。
楚洵聽完,便將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若是有急事,不如你先去處理。”顧寶笙道:“這驛站裡都是你的人,橫豎也沒什麼壞人過來的。”
就算有,她帶的那羣女護衛也足夠讓那些壞人全軍覆沒,有來無回了。
楚洵猶豫了一會兒,環視一週,確定的確沒有問題之後,才點頭道:“那好,笙笙,你先進去,我一會兒便過來陪你。”
顧寶笙點頭,見楚洵走遠了些,這才帶着青葵和金花、銀花進了驛站。
邊陲小鎮風沙大,而清水少,楚洵怕顧寶笙不習慣,特地讓人早早的便快馬加鞭將鄰近的村子裡的山泉運了過來。
因而,顧寶笙一進驛站,便好生洗漱沐浴了一番。
眼見天色向晚,楚洵還未歸來,顧寶笙不由有些擔憂。
“主子,不如先吃點兒菜?楚世子殿下一會兒自會回來的。”青葵在一旁將筷子遞過去。
顧寶笙搖了搖頭,起身道:“我去門口等着吧。”
這驛站沒其他人來,她等在門口,早些看到楚洵,心裡總會早一點安心的。
青葵、金花、銀花見勸不住,只好陪着顧寶笙下了樓。
可剛到樓梯口,那驛站的一個小官兒便是滿臉愁容的準備上樓來。
“段大人,你這是怎麼了?”青葵率先開口詢問起來。
“這……”段飛覺得很爲難,但咬了咬牙,還是開了口道:“莊親王一家人過來了,可……”
可楚世子吩咐的,卻是不要任何人來打攪這西戎的小郡主。
他只是一個小官兒,怎麼能攔得住皇上的親弟弟莊親王呢?
可是若是讓莊親王一家子住了進來,那楚世子這裡又不好交代了。
沒辦法,他只好來求顧寶笙。
“莊親王啊……”顧寶笙語氣微沉。
楚洵同他生父莊親王的關係不好,她是知道的。
可是,她怎麼看,都覺得,莊親王一家像是衝着她來的。
如今正好楚洵不在此處,若是她不讓人一家子住進,這皇室原本就理所應當住進的驛館中,總是說不過去,甚至很可能挑起兩國紛爭的。
這樣一想,顧寶笙便緩緩道:“讓人進來吧。”
她倒想看看,莊親王一家來是做什麼的。
299章 楚洵有前未婚妻?一更
驛站
乾燥微涼的晚風輕輕從門口吹進來,傍晚人煙盡散,只剩稀稀疏疏的幾棵垂楊柳立在道旁,顯得蕭瑟又寂寥。
但很快,這片寧靜便被一陣前呼後擁的僕從伺候聲打破。
驛站小官段飛率先迎出去,跪下拜見道:“微臣段飛拜見王爺,拜見王妃娘娘,拜見世子殿下,拜見沈夫人、沈姑娘!”
“免禮!”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就聽一女子笑道:“王爺,聽說西戎睿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咱們未來的兒媳婦兒也在這兒住着呢,妾身倒是十分想見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小美人兒呢。”
顧寶笙坐在裡屋,不由眉頭輕輕一皺。
自稱切身的人,應當就是楚洵的繼母,現在的莊親王妃了吧?
可身爲王妃,說起她的語氣竟如此輕佻,不像是在跟莊親王說什麼楚洵的兒媳婦兒,倒像是說什麼身份卑微的妾室一樣。
而莊親王接下來的話,更是讓顧寶笙的眉頭緊緊皺起來。
“哦,是麼?”莊親王哈哈一笑,頗感興趣道:“本王先前倒是聽說那睿王府的小郡主流落在外多年,雖生得好看,卻是有些體弱多病的。
如果真是如王妃所說,是個小美人,那本王想,病西施的稱號,她應當仁不讓了!”
金花同銀花如兩堵牆似的護在顧寶笙周圍,聽得莊親王夫婦如此詆譭顧寶笙,登時不約而同將手緊握成拳,捏得骨節咯咯作響。
“郡主,他們實在欺人太甚了!”金花皺眉道:“倒不如,屬下先去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
青葵也看着顧寶笙,等着她開口下決定。
“不必。”顧寶笙喝了一口龍井茶,潤了潤喉嚨,舒展眉頭道:“一唱一和,卻偏不進門,可見是等着我出門給他們見禮的。”
她雖不喜歡這對夫妻說的那些烏七八糟的話,但轉念一想,景仁帝的弟兄們死的死,殺的殺,到最後,只剩下了莊親王這一個弟弟。
雖說,或許有一母同胞的緣故在,但莊親王風流成性,女人成堆,不理朝政,只做閒散王爺,還能平安無事這麼多年。
而景仁帝更是在自己病重的時候,將這個唯一的同母親弟調回京城,可見,莊親王並非他表現出來的這麼無能。
大庭廣衆和王妃一同談論自己的將來兒媳……顧寶笙並不覺得,這是無意,更多的,恐怕是這對夫妻想用激將法,先激她出去,再對付她。
她眼下的身份是南齊睿王府的小郡主,也是和親公主,沒有楚洵在一旁,貿貿然出去,大約沒有到京城,一些不該有的閒言碎語便傳遍京城了吧?
因而,顧寶笙便坐在裡屋,渾然不將那些話放在心上,自顧自的喝茶。
莊親王妃瞧這話說了半天,竟是沒一個人出來,不由怒氣叢生。
這女人,難不成是啞巴了?
正要說兩句話,直接點名道姓讓顧寶笙出來迎接,就聽一道溫柔如風的聲音響起。
“伯母,小郡主一路舟車勞頓,又身體不好,難免一時睡過去了,沒聽到您和伯父的話。若是她醒了,自然會前來拜見你們的。
畢竟……伯父伯母是楚世子殿下的父母,小郡主是晚輩,尊敬長輩,孝順父母,也是理所當然的。”
言外之意,便是在暗示顧寶笙,即便她現在裝作不知道,等莊親王和莊親王妃住進去了,顧寶笙也一樣必須主動前來拜見,否則,便是不尊重長輩。
“是啊是啊。”一道頗爲憨厚的聲音也響起道:“書嬈說得對,子珩哥哥畢竟是我們家的人,這小郡主也是我們家的人,他們不會不孝順父王和母妃的。”
顧寶笙暗暗皺眉,想起方纔段飛說過的話,她一下子便猜到了,這說話的男子,必定是莊親王府現在的世子,也就是楚洵同父異母的弟弟,秦沔,而那說話的女子,沈書嬈……
應該就是秦沔眼下的未婚妻了吧?
只是,楚洵早已過繼到廣平王的名下,她即便嫁給楚洵,那也是嫁到廣平王府,和拋棄楚洵的莊親王府又有什麼關係?
再說,她從未見過,更別說得罪沈書嬈了,何以沈書嬈一開口便向她潑髒水,對她還有莫大敵意在?
顧寶笙抿了下脣,腦中突然浮起一個猜測。
正在此時,段飛已低眉順眼的將莊親王一家人迎進了驛站。
顧寶笙坐的位置恰在門口旁的一間小屋,一道繡花布簾子將她掩映在內。
然,邊陲小鎮夜間風大,天黑也早,待暮色四合後,呼嘯席捲的風一吹,登時將城牆外的風沙卷得高高飄在半空,狂風襲進門來,便將那簾子立馬往上高高一掀。
“咦?”一道柔柔聲音響起,彷彿十分好奇一般的問段飛道:“段大人,那裡頭坐的那位姑娘,可是睿王府的郡主殿下啊?”
段飛額冒冷汗,說是,不對,說不是,那,也不對。
可在楚世子沒在的時候,就讓睿王府的小郡主同莊親王一家見面,這……風險未免太大了。
他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的啊!
段飛擦了擦冷汗,剛想扯個謊糊弄過去。
就見莊親王妃齊氏腳一邁,手一擡,便將那簾子掀開,笑眯眯的看着顧寶笙道:“本妃的眼光素來不錯,瞧你這小姑娘生得白嫩跟個雪人兒似的,可見就是子珩要娶的睿王府的那小郡主了吧?”
顧寶笙是側身坐着,面上蒙着一層面紗,靜靜坐着,婉約又美好。
然,她還未開口,齊氏早陰陽怪氣的埋怨起來了,“呵呵,我說小郡主啊。本妃知道,你們西戎人一向是不喜歡那些儒學之道,也不喜敬老愛幼,尊師重道的。
但入鄉隨俗,你既然以後是我們莊親王府的兒媳婦兒,那就理所應當要學習南齊的規矩。可不能像先前那樣,知道我們這些長輩來了,你還不來迎接見禮,你說對吧?”
沈書嬈安靜乖巧的站在一旁,秦沔站在她身後,一臉寵溺的看着沈書嬈。
還是他的書嬈最聽話了,從來都只讓他的父王、母妃露笑臉兒,沒有惹他們生氣的時候。
這樣想着,秦沔又不由眉頭緊皺,看顧寶笙的目光很是不滿。
他子珩哥哥是人中龍鳳,這睿王府的小郡主,規矩禮儀都學得亂七八糟,連尊重長輩都不知道,怎麼配得上啊!
唯有莊親王,眯着眼睛肆無忌憚的打量着顧寶笙,從頭看到腳尖,眼底的意思頗耐人尋味。
顧寶笙不予理會那放肆的目光,只是輕笑一聲道:“王妃娘娘說的是,入鄉隨俗,北堂笙,的確該敬重長輩。
只是……”
小姑娘疑惑的看向齊氏道:“先前,楚世子殿下告訴我,他自幼便過繼到了廣平王府,同莊親王府並不如何親切。
更是讓我只敬廣平王爲父王,再莫認其他人做親戚一類的。
我聽說,南齊的女子,俱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我已離家,跟了楚世子到南齊過來,自然是聽他的了。
因此,聽見王爺同王妃過來,北堂笙這纔沒有拜見。
那麼,王妃……是北堂笙不該聽楚世子殿下的話,該聽您的話嗎?”
顧寶笙語氣似乎頗爲不解,像是真心想找莊親王妃得到一個答案。
可一旁的莊親王妃,臉上的笑意早已淡下去,抿着脣十分不悅。
這要她怎麼說?
原本是想嚇嚇這沒見過世面,才被認回睿王府的小郡主的,可到頭來,竟是繞到她自己的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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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說該聽她的,等到時候傳揚出去,必定有人說她堂堂一個王妃,竟然三從四德都學不會!
若是說該聽楚洵的,豈不是就是要她當着這小姑娘的面兒承認自己錯了嗎?
莊親王妃不願意做這樣丟臉的事情。
沈書嬈同沈夫人在旁觀望了一陣,見這小郡主沒有絲毫想收回話,同齊氏和好的意思。
沈書嬈便站出來打圓場笑道:“小郡主誤會伯母的意思了。
伯母並不知楚世子同小郡主你說過那些話,只是想着廣平王府沒有個王妃在上教導,怕你嫁到南齊來,不小心做錯了事兒,惹人笑話罷了。
她是好意,不曾想,倒是讓你誤會了。”
沈書嬈的話一出,便是徹底將事兒都怪在顧寶笙頭上的意思了。
是她小氣,計較,多想,這才把莊親王妃的好心都當成驢肝兒肺了?
顧寶笙輕輕將茶蓋子蓋在茶杯上,含笑道:“是麼?我以爲這事兒是南齊西戎人人皆知的呢?
和親公主若是要人教導規矩,不都是皇后娘娘派嬤嬤教導的嗎?王妃身份尊貴,如果……同嬤嬤一樣來教導我規矩……那可怎麼好意思啊?
還是說……王妃娘娘受皇后娘娘所託,所以要來教導我規矩呢?”
顧寶笙雲淡風輕的反問着。
齊氏卻是驚得臉白了一白。
如果這丫頭到時候回到京城,在杜皇后面前,說她自作主張越俎代庖要代替皇后來教導和親公主的規矩,可想而知會鬧出多大的事兒。
便是不爲了這和親公主,爲了杜皇后她自己的威嚴,也不會輕易饒過她!
可顧寶笙卻是輕拿輕放,完全不當一回事,含笑道:“瞧把王妃娘娘您嚇得。北堂笙不過是說笑罷了。便是皇后娘娘知道,可她素來寬宏大量,也會體諒王妃娘娘您對北堂笙和楚世子的一片苦心的,不是嗎?
時候不早了,段大人,你不是說王爺、王妃、世子和沈夫人、沈姑娘一路顛簸,旅途勞累嗎?還不趕快讓人送他們回房歇息嗎?”
段飛在一旁嚇得兩股戰戰,早已背心汗溼一片。
閻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他一個驛站的小官兒,哪有本事在主子們吵架的時候跑出來做和事老啊?
還好這睿王府的小郡主是個聰穎的,將莊親王妃的爲難一一都擋了回去。
段飛正想帶莊親王同莊親王妃到樓下住着去,卻聽莊親王道:“小郡主你在等子珩嗎?哈,正好,我這父王還有我們這一家人都許久未同他見面了,不如陪你在這邊等等可好?”
說完,也不等顧寶笙答應,便擡腳跟莊親王妃進了小屋。
秦沔和沈夫人、沈書嬈也跟了上去。
待衆人進來,顧寶笙這纔看清他們的容貌。
莊親王雖然人到中年,但仍是高大俊美,風流倜儻的模樣。
一旁的莊親王妃眉眼上挑,頗有些嫵媚姿態,尤其胸前美好,臀部挺翹,又一副弱柳扶風,讓男人心折的嬌柔。
顧寶笙覺得,比起楚洵的生母,那個姿態端莊,高貴典雅的前王妃來說,如今這個繼妃非但不像是個王妃,倒像是……
倒像是教司坊那等着男子來尋歡作樂的女子,渾身的妖嬈都彷彿是無形的藤蔓一般,不斷將男子往她身邊兒勾過去。
而落後一步,站在他們身後的莊親王世子秦沔,則是一副老實巴交,一臉欣喜的看着沈書嬈的樣子。
再旁邊的沈夫人和沈書嬈,卻都是溫柔含笑的看着顧寶笙。
沈夫人似乎有些病弱,臉色略顯蒼白。
而沈書嬈……顧寶笙細看了一眼。
眉如彎月,眼若水杏,明眸皓齒,膚如象牙——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而這大美人,也很知道她自己生得如花似玉,眉宇間有股淡淡的高傲在。
珍珠白的耳垂上,戴着一對金穿玉慈姑葉耳環,愈發顯得她皮膚雪白,黑如鴉羽的芙蓉髻上左邊簪一支羊脂玉桃花山茶雙鸞紋銀腳簪,淡雅又不失端莊。
打扮清麗優雅,仿若空谷蘭花。
也難怪一旁的秦沔整顆心都撲在她身上了。
顧寶笙對旁人的打量,並不如何在意。
倒是這莊親王的眼神,讓她實在太過不喜!
莊親王好色風流,她是知道的,可對兒子的未婚妻都用那樣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實在無恥至極!
正當莊親王向她靠近的時候,金花、銀花還有青葵猛地上前擋住了人。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啊?”齊氏不悅道:“王爺是長輩,過來坐上首,這又怎麼了?
小郡主啊,你就是這樣縱容你的丫鬟們來欺負長輩的嗎?”
“王妃娘娘……”青葵不卑不亢的回道:“九殿下、睿王殿下,還有楚世子殿下都是交代過的。在他回來之前,不能有任何人向郡主靠近。屬下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別無他意。
楚世子殿下說了……若是想找他要一個解釋,那就等他回來再說。可若是有誰不聽他的話,違背了他的命令,那……就別怪他手裡的繡春刀無情!”
“刷”的一下,青葵先亮出了自己手裡的繡春刀。
刀光一亮,刀風一閃,整間屋子都莫名的冷了一下。
齊氏嘟囔了一下,沒敢再上前,莊親王也只笑了一笑,便朝門外走去,只是臨走之前,還似捨不得一般,朝顧寶笙望了一眼。
“姑娘……這莊親王怕是心思不純啊。用不用奴婢?”金花和銀花比了個手勢。
“暫且不用。”顧寶笙搖了搖頭道:“他還有用。”
楚洵那麼小,這莊親王便拋棄他,如今一刀殺了他,實在太便宜他了。
“可他一直看着姑娘啊!”金花有些着急。
顧寶笙略微凝眸道:“金花,你去探探牆腳,看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莊親王這可是頭一次見她,那目光……未免也太放肆了。
而一旁的莊親王妃也絲毫沒有吃醋的模樣。
顧寶笙對莊親王府瞭解得不多,並不知道其中往事。
想了一想,還是決定等楚洵回來爲她答疑解惑。
這廂,金花偷偷的翻到了莊親王同齊氏住的那間房裡。
齊氏正親自給莊親王寬衣,兩人一面不時親熱,一面不時說着閒話。
“王爺……您瞧着,剛纔那小郡主……生得可有西戎那年過來的嘉慧郡主漂亮啊?嗯?”
齊氏溫柔小意的問着。
莊親王很早便從京城遷到封地去了,見嘉慧郡主只偶然見了一面,並不知道,嘉慧郡主就是後來養在宮裡的“德音長公主”。
他風流了半輩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什麼樣的女人沒睡過。
只有一個嘉慧郡主,讓他念念不忘這許多年。
到後來,那嘉慧郡主死在西戎,此事更是成了他終身的憾事。
可方纔只瞧了那西戎小郡主眉眼和那面紗蒙着的朦朧五官一眼,憑着他多年識女人的經驗。
便登時肯定了一件事——小郡主和嘉慧郡主至少有八分相似!
且露出的額頭光潔飽滿,欺霜賽雪,小小年紀,身姿纖細卻窈窕有致……想想都知道……那身皮肉、那張臉蛋——定然都是不會輸於嘉慧郡主的!
多年夢寐以求的女人,猛地有朝一日,擺在了他面前,雖然不是嘉慧郡主,可依舊勾起了他心裡的饞念。
齊氏笑了笑,幫莊親王脫了衣裳,笑道:“哎,這有什麼難的。
橫豎那小郡主只是個和親過來的,聽說又是半路才認回睿王府的。誰知道是真郡主,還是假郡主呢?
子珩他呀,是個孝順孩子,讓他把人孝敬上來,妾身想,他也不至於那麼小氣的吧?是吧,王爺?”
齊氏笑眯眯,一臉善解人意的說着,彷彿她根本不是在做什麼挑撥離間的事情。
莊親王神色冷了一冷,哼了一聲道:“等他獻人?還不如等他把人殺了!”
楚洵,生來就是向他討債的!
景仁帝那個哥哥和他母后從前給楚洵送了多少絕色傾城的美人兒啊?
可是楚洵呢,一眼不看,要麼把人送回去,要麼就是直接將那爬牀的女子殺了,半點兒都沒有想過將人給他這個父王送來。
眼下娶的是正妻,瞧楚洵那樣子,恐怕更不肯送給他了。
“唉……那……”齊氏拍着胸口,一臉憂愁道:“那……不如,妾身找機會幫幫王爺吧?”
莊親王將齊氏的下巴一挑,親了上去,嘴裡含混不清道:“我的好王妃啊……還是你最懂本王的心意啊!”
“王爺……”
齊氏嬌嬌柔柔的叫了一聲,便跟着莊親王去淨室了。
金花氣得手直哆嗦,恨不能立馬推門進去,把那心思險惡的莊親王給掐死!
啊呸!掐死他都嫌髒了手!
真是個不要臉的糟老頭子,惦記兒子的兒媳婦兒!那兒媳婦兒還是她家最尊貴、最寶貝的小郡主!
這真是當西戎和南齊都沒人給她家小郡主撐腰嗎?
金花不想聽裡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淫靡之聲,忙施展輕功,想繞過窗戶,飛回顧寶笙所在的屋子。
可還未進門,就聽裡面一道溫柔舒緩的聲音響起。
“其實,書嬈也不想來麻煩小郡主你的。只是……我的母親一向有氣喘之症,唯有二樓的房間裡頭,纔不那麼悶人。
郡主若是肯相讓,成全書嬈的孝心,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顧寶笙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並不回答。
她還什麼都沒說呢,沈書嬈卻已經自己替她做了決定。
要知道,二樓的房間都是楚洵先前讓人特地佈置過一番的,不論鋪陳擺設,還是用水用飯,都是整個驛站最好的。
先前沈書嬈幫着莊親王妃那麼咄咄逼人的對她,可見是個佛口蛇心的人。
她不是什麼心地純良,不計前嫌的人,沒理由把楚洵的心意眼都不眨的送給另一個女人。
尤其,沈書嬈的母親並非是有氣喘之症,只是染了風寒,而沈書嬈的真正目的,則是住在二樓,好接近那鄰近房間的楚洵。
“郡主不願意嗎?”
沈書嬈也姿態優雅的抿了一口茶,含笑看着她。
“沈姑娘。”青葵提醒她道:“郡主是楚世子殿下未來的妻子,兩人住得相近,理所當然。您是莊親王世子殿下的未婚妻,住在楚世子旁邊,不合適啊!”
顧寶笙神色淡淡的,雖不說話,可表現出來的從容淡定,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對於她沈書嬈的態度,就是——不屑一顧,不放在眼裡!
“郡主殿下……”沈書嬈語氣輕柔道:“有些話,書嬈想單獨跟殿下您說說,不想殿下您蒙受了旁人的欺騙。”
“郡主不可。”銀花和青葵同時勸道。
顧寶笙卻是一笑道:“好啊。你們都先出去吧。讓我先同沈姑娘好好兒說說話。”
青葵和銀花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不敢再多勸一句,忙下去守在門口了。
屋內
沈書嬈端着茶杯端了好一會兒,才面露愧疚的對顧寶笙道:“郡主殿下……我代楚世子殿下跟您說一聲——對不起。”
顧寶笙挑了挑眉,楚洵什麼時候需要沈書嬈來代他說話了?
就聽沈書嬈語氣哽咽道:“我見小郡主你年紀尚輕,心地善良,也實在不想你被旁人騙過來和親,一輩子在廣平王府無寵無歡,孤獨終老……”
顧寶笙雖然不信那些鬼神之說,可沈書嬈這樣頗有詛咒之意的話,她聽在耳裡,還是覺得不舒服。
“沈姑娘。”顧寶笙開口打斷她,語氣疑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沈書嬈看了她一眼,垂眸眼裡閃過一絲笑意,語氣緩緩道:“書嬈想說……書嬈從前也是楚世子殿下的未婚妻。
只是陰差陽錯,與楚世子才被人棒打鴛鴦,不能廝守一生。”
顧寶笙平靜了看了沈書嬈一眼。
梨花帶雨,溫柔美麗,若是她不知道楚洵是個什麼性子,又真是那容易上當受騙的小姑娘,自然是會相信沈書嬈的話。
從此,心裡就會紮上一根刺,就會不由自主的開始疏遠楚洵,只以爲他心中所愛非她,只是因爲和親,才與她在一起。
可她還是顧眠笙的時候,就知道楚洵不近女色的性子,當了顧寶笙更是兩次差點兒死在楚洵手裡。
這樣的人,若是真的心愛一個女子,就算與全天下的人爲敵,也會不遺餘力,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心愛的人奪回來。
哪裡會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自己的親弟弟,還是一個才能平平的弟弟呢?
這不是親手將她推入火坑嗎?
顧寶笙嘴角不由很輕的彎了一下。
爲了挑撥離間,沈書嬈,還真是什麼謊話都能編得出來啊。
難怪楚洵在她來西戎之前告訴她,讓她不要相信他從前與什麼人有瓜葛了。
顧寶笙語氣也很輕和:“沈姑娘的話雖然很有幾分真切,不過我是楚世子的未婚妻。應當無理由的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和所做的一切。
若是因爲一個外人的三言兩語,便不信任他,我怎麼有資格做他舉案齊眉的妻子呢?
再者……”
顧寶笙朝她天真一笑道:“沈姑娘如今不是莊親王世子殿下的未婚妻嗎?
我聽說你們的親事早定了,在我與楚世子成親之後,你們也會立馬成親。
沈姑娘你是有未婚夫的人,怎能在有了未婚夫後,還惦記着別的男子呢?我聽說你們南齊的女子素來是守禮法的好姑娘,你晚上過來找我說這些話……”
顧寶笙歪頭皺眉道:“你跟莊親王妃說了嗎?莊親王世子殿下可知道你的心另有所屬呢?”
沈書嬈垂下的眸子猛然擡了起來,眼底的寒光殺氣流露一瞬,又飛快收了回去。
北堂笙……這是在威脅她嗎?
等再看過去時,顧寶笙早已面色淡然的用一支銀簪子撥弄着蓮花紋香爐中的沉水香,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沈書嬈袖中握緊的拳頭鬆了一鬆,似乎十分無奈又可惜道:“書嬈說的都是實話,若是郡主殿下您不信,書嬈不說便是了。
只是……只是書嬈還是很抱歉的……”
沈書嬈眼眶突然有些發紅道:“世子殿下今晚遲遲未歸……其實……其實都是之前得知了書嬈半路險些失蹤的消息,這才趕過去的。
眼下楚世子還在半路吹冷風冰沙,書嬈心中有愧,若是世子殿下回來,還望郡主殿下您幫我說一句謝謝。”
說完,也不等顧寶笙答應下來,便倉皇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屋內的顧寶笙,卻依舊是一臉從容的撥弄着香爐中的沉水香。
青葵猜不透顧寶笙的心思,見她頗爲平靜,忙焦急的解釋道:“郡主殿下……您一定要相信楚世子殿下啊。
自從王妃去世後,他身邊兒連一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怎麼會有沈姑娘那樣的心上人呢?
除了您之外,我們世子殿下再也沒有喜歡過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從沒有多看一眼,連拉手都沒有拉過,您一定要相信楚世子殿下啊!”
說完,青葵竟然直接含淚跪了下來,不住的砰砰磕頭。
“你這是怎麼了?”顧寶笙忙將青葵扶起來。
“郡主您相信世子殿下的吧?”青葵着急的問她。
顧寶笙無奈一笑,反問道:“我爲什麼不信?”
眼見都未必爲實,何況這只是沈書嬈的一面之詞?
何況沈書嬈還是那種居心叵測之人,她爲何要相信?
只是,顧寶笙的語氣還是略有些擔憂嚴肅,“你讓凜五跟過去看看,楚洵到底現在在哪兒?”
她總覺得,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門外的金花聽完沈書嬈的話,氣得一咬牙,對銀花傳了一聲密語,便跟着沈書嬈回房了。
她倒是想替郡主好生看看,這個沈書嬈,到底想做什麼!
屋內
沈書嬈同沈夫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八仙桌前,母女兩人正一點點的用着雞絲小米粥。
沈書嬈被教養得很好,舉手投足都是貴氣優雅,用米粥也是小口小口的,不疾不徐,動作十分漂亮。
沈夫人用了小半碗米粥,皺着眉頭,遲疑了許久,終究是將勺子放了下來,試探的問道:“書嬈,娘看阿沔是個好孩子。
一心一意的待你,眼下都已經快及冠了,身邊兒也沒有一個通房丫鬟,半點兒沒有王爺的風流在。
那睿王府的小郡主是來和親的,楚世子似乎也頗寶貝她,若是你……動手了,恐怕楚世子會記恨你呀!書嬈,你還是收手可好?”
沈書嬈頗爲平靜,依舊小口小口的吃着米粥,半晌,纔將玉碗放下,微笑道:“母親也覺得,女兒該嫁一個無能之人嗎?”
“自然不是。”沈夫人皺眉搖頭,只是道:“畢竟當年是你主動要跟楚世子退親,選阿沔的,如今再回頭找楚世子……
他心中必然記恨,怎會還肯同你再做未婚夫妻呢?”
“娘……”沈書嬈含笑,頗爲自信道:“這,便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等着好好兒做廣平王的親家便是了。”
300章 楚洵歸來VS當年往事 二更
半夜,天黑如墨,風哭狼嚎。
風吹得門哐啷作響,吹得一屋寒冷冰涼。
小屋內,桌上一燈如豆,桌下炭火橘紅的火苗一下下的舔舐着爐子上的茶水。
少女坐在燈下爐旁,身上披着雪狐皮大襖,手中捧着一本泛黃的舊書,胡亂的翻着。
她在這兒等了許久了,可是凜五等人卻沒有傳回半句消息。
待快三更的時候,門外這才傳來一陣得得得急促的馬蹄聲。
“楚洵?”少女忙奔出門外。
狂風裹挾着枯黃雜草與碎石沙礫,吹得讓人睜不開眼。
“笙笙!”
不等顧寶笙再迎着狂風上前一步,楚洵早翻身下馬,腳尖一點,施展輕功將顧寶笙纖腰一攬,抱入驛站的小屋中。
“笙笙……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而一向鼻子靈敏的顧寶笙卻在楚洵身上嗅到了一絲極淡的血腥氣。
“你受傷了?”顧寶笙眼中劃過一絲心疼。
但楚洵見顧寶笙一臉疲倦不堪的樣子,哪裡還肯讓她再擔心?
他吻了吻顧寶笙的眉眼,溫聲道:“我先抱你上去睡會兒,醒了我再慢慢與你解釋可好?”
話剛落,卻聽一道頗爲驚喜的聲音小聲的傳了過來。
“楚世子殿下?”聲音有些略微發顫道:“是您嗎?……您回來了?”
顧寶笙與楚洵同時順着那道聲音望過去,但見一樓樓梯旁的一間小屋內,一個着玉蘭色寢衣的女子倚在門口,面上又是驚喜,又是擔憂的望着楚洵。
那匆匆起牀,未着外裳的模樣,倒比顧寶笙更像個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
而沈書嬈,在楚洵看向她的時候,眸中不由流露出一絲驚豔,滿意和期待來。
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悽美幽涼的夜色下,他彷彿那蒼山暮雪下直直挺立的一竿青竹,遺世獨立而風華無雙,驚豔絕倫而雅人深致。
然而,楚洵只是神色淡淡的掠過一眼,便轉頭眸光焦急的看向顧寶笙,小心翼翼道:“笙笙,我陪你上去可好?”
她想知道的事,他都可以解釋的!
沈書嬈見楚洵對顧寶笙呵護備至的模樣,抓着門框的手不自覺的稍稍收緊。
他方纔明明就看到她了,難道不知,比起那個身披厚實大襖的少女來說,只着一身單薄寢衣的她更需要他的關心疼愛嗎?
“姑娘……”身邊的紅玉忙過來給她披上一件外裳道:“您這一夜都睡得不安穩,如今好容易噩夢醒了,還是再回去睡會兒吧。”
紅玉說得十分關切,還怯怯的望了楚洵一眼。
無言之中,那眼神的暗示意味已經十分明顯。
沈書嬈在楚洵沒有回來之前,一直在做噩夢,可在楚洵回來後,這噩夢便醒了。
這意思,可不是說,她家姑娘沈書嬈同楚洵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夢起夢落,都是因爲楚洵的緣故嗎?
“紅玉,你多什麼嘴……咳咳咳。”沈書嬈捂嘴,痛苦的咳嗽了兩聲。
可楚洵的眼神卻從未落到沈書嬈身上過,見顧寶笙脣色有些發白,摸着的手也略有些冰涼,他忙着急道:“笙笙……你不舒服嗎?”
顧寶笙搖了搖頭,也不算不舒服,只是覺得小腹有些莫名墜墜的疼。
可剛搖頭,小臉都發白了,楚洵便忙打橫將顧寶笙抱起,也不管樓下有多少人看着,直接便將顧寶笙抱回了二樓他自己的房間。
至於楚洵的屬下和顧寶笙的女護衛們,個個都面色淡然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沒有一個人上樓打攪,當然,也沒有一個人跟倚在門邊的沈書嬈打招呼。
開玩笑,想拆散主子的壞女人,他們還那麼恭敬做什麼?
若是對這位沈姑娘恭敬,只怕他們才真的要人頭不保了。
但倚在門邊的沈書嬈,這下是真覺得不舒服了。
她的目光直直盯着二樓那間燈火,心中的滋味複雜難言至極。
原本以爲,這麼多年不見,楚洵看到她,好歹會問問她是否安好,是否習慣回京城,是否需要有幫忙的地方。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楚洵看她的目光,彷彿是在看一個死人,無動於衷,神色冷漠。
“姑娘……”紅玉小聲的勸道:“還是先回去吧,要是……要是王妃他們也醒了,恐怕不大好啊。”
虧得是半夜楚世子回來的,若是青天白日的,一則姑娘不好找藉口出來,二則,也怕被人撞到。
沈書嬈垂眸想了片刻,攏了攏身上的外裳,突然嘴角勾了一勾,從從容容的回了房門。
二樓廂房
牀上,楚洵正抱着顧寶笙,四處檢查她哪裡身體不舒適。
可顧寶笙上了樓,頓了片刻後,突然滿面通紅的推楚洵出去,只要青葵和金花、銀花進來伺候。
楚洵這下是真嚇壞了,一面是見顧寶笙臉色不對,還額冒冷汗,一面則是見顧寶笙一個勁兒的趕他走。
“笙笙……”楚洵心慌的翻身下牀,半蹲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解釋道:“我跟她真的沒什麼……你若是想問,我必如實相告,絕不隱瞞。
你只不要理我,趕我走可好?”
顧寶笙捂着肚子,疼得跟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怎麼會相信沈書嬈的話呢?
“你先出去!”
女子的私事兒,她不想讓楚洵伺候。
然,顧寶笙略微側了下身子,楚洵立馬張皇失措道:“笙笙……你流血了?”
刷的一下子,顧寶笙耳根通紅,彷彿滴血一般。
而楚洵,一陣慌亂後,腦子裡飛快閃過了什麼,頓了片刻後,白皙如玉的面龐上也像是火燒一般,灼得臉一陣陣的熱,火辣辣的疼。
他……似乎忘了,笙笙是女子,而女子,每月都會有葵水一說。
先前鬼醫就跟他提過一次,說顧寶笙身子孱弱,即便用了芙蓉丹,身體恢復了不少,可孃胎裡帶來的弱,還有後天旁人下毒暗害後的身子都是需好好調養的。
因着受損的身子一時半會兒恢復不了,葵水也會比旁的女子來得遲一些。
譬如眼下,顧寶笙,是快及笄的時候,纔來了葵水。
“我……我去淨房把溫水給你備好!”
說完,楚洵便風也似的進了淨室。
牀上的顧寶笙瞪大了眼睛,楚洵這是要伺候她不成?
正想着,楚洵早已把水倒好,又拿了乾淨的褻衣褻褲等衣物,並女子用的月事帶一道放在一個小竹籃中。
不等顧寶笙多想,楚洵放了小竹籃,便轉身過來將顧寶笙打橫抱起,往淨室內走。
“你不用待在這裡了。我自己來。”
少女捏着衣角,不肯讓楚洵繼續待下去了。
楚洵知道她臉皮薄,雖然擔心,但也不敢繼續堅持,便喚了一聲門外候着的金花、銀花,讓她們進來伺候。
至於楚洵,則是直接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拿出鬼醫早就準備好的湯藥,給顧寶笙煎了起來。
鬼醫說他的小妻子體寒,若是來了葵水,只怕會腹痛不止,需用這暖身之藥,才能舒緩疼痛。
待顧寶笙換了衣裳,重新躺回牀上的時候,牀上褥子被子都盡數換了。
薰了安神香的被褥還帶了些淡淡的暖意,腳邊放了湯婆子,手裡也抱了個湯婆子溫暖腹部。
這讓顧寶笙的疼痛舒緩了許多。
不多時,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何時,她半夢半醒間,朦朧中看到有人坐在她身旁。
“你……”
顧寶笙猛地睜開眼,剛要張口,楚洵便親過去,堵住了她的嘴。
“笙笙……”楚洵小聲道:“醒了便先喝了湯藥再睡。鬼醫幫你開的方子,治葵水之痛,最是有效了。”
楚洵的脣有些微涼。
而他回來後,也是圍在她身旁轉,連一身衣裳都沒有換。
顧寶笙有些心疼,“你先去換衣裳吧。”
“我先伺候你喝藥。”楚洵很堅持。
顧寶笙無奈,只得讓楚洵抱着一口一口喝完了湯藥。
比她想象中的要甜,但也並不好喝。
楚洵幫顧寶笙擦了擦嘴角,卻並未聽顧寶笙的話,先下去換衣裳。
“笙笙……”楚洵認真道:“有件事,我必須先與你交代清楚。”
顧寶笙在他懷裡,盯着他精緻流暢的下頜道:“說沈書嬈的事兒?嗯?”
“嗯。”
“那你怎麼不在西戎的時候便與我說?”
楚洵頗爲無奈,他與沈書嬈什麼事都沒有,回南齊之前,還特地警告了沈書嬈的父親沈魚安一番,讓他提醒沈書嬈,不要胡亂跟他攀扯關係。
哪裡知道,沈書嬈會這麼不依不饒的纏着他呢?
顧寶笙見他不說話,哼了一聲道:“你不說是吧?人家沈姑娘,可是說她是你從前的未婚妻呢。”
楚洵立馬俯身咬了口顧寶笙的嘴脣,皺眉看她,一本真經的解釋道:“笙笙,我除了和你定過親之外,從未和旁的女子定過親。”
他連親事都沒有和沈書嬈定過,哪裡來的從前的未婚妻?!
“那沈姑娘還說得那麼真。”
楚洵無奈的解釋道:“笙笙,我將緣由說與你聽,你便知來龍去脈了。”
說着,楚洵便將顧寶笙的身子往上提了一提,連被子帶人抱在懷裡,說起當年往事來。
原來,當年莊親王風流成性,楚洵的母親齊婉玥生下楚洵時,那時,還只是一個姨娘,身爲雲家遠房親戚的齊氏也在同一年趕緊的生下了兒子秦沔。
齊婉玥是齊家嫡女,而齊氏不過是旁支送來的姨娘,孰輕孰重,齊家人自然是知道的。
沈書嬈是在她還未出世時,齊婉玥便與沈夫人商議好,準備在兒子進宮唸書的時候便定下的。
如果齊婉玥能活到看兒子娶親的時候,親事自然不會有變。
但偏偏,齊婉玥紅顏薄命,在楚洵年幼之時,便香消玉殞,而齊氏這個旁支所出反倒後來居上,籠絡了莊親王的心。
世家貴族,素來是以全族的利益爲重,爲了不讓其他的人家來分走莊親王的勢力,齊婉玥的父親,也就是楚洵的外祖父,親自做主,扶持齊氏當上了莊親王妃。
至於親外孫的世子之位和性命有危,根本不在那外祖父的考慮範圍之內。
沈書嬈當年雖年幼,卻也知,她到莊親王府上的時候,下人對待她的態度輕慢了許多。
莊親王府最尊貴的女人,不再是齊婉玥,最尊貴的小主子,也不再是楚洵。
同時,外面也漸漸開始傳出莊親王有意讓嫡次子秦沔當世子的消息來。
於是,沈書嬈同楚洵的親事,就在秦沔當世子的前一天,經沈家人親自上門同莊親王商議後,徹底取消。
改而換之的,則是沈書嬈與秦沔定親。
沈書嬈當時是高興的,因爲如此一來,同其他年紀相仿的貴女玩耍的時候,那些人還是會恭恭敬敬的敬她爲未來的莊親王未來世子妃。
而非是背地裡議論說她要陪着楚洵一同趕出王府,分家出去過那種貧苦下賤人的生活。
顧寶笙聽到這裡,早已瞭然,不由將楚洵放在她腹上的手抓了一抓,眸中滿是心疼。
年幼喪母,親人加害,唯一那母親在世時爲他相看好的未婚妻也棄他而去,投入仇人的懷抱。
“楚洵……”少女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他,她想,這麼多年的傷痛,其實她不該讓楚洵再說出來的。
早已結痂掉落,卻痕跡猶存的傷口,她怎麼治得好呢?
她只能聲音低低,卻義無反顧道:“我會陪你一輩子……直到死。”
楚洵輕笑一下,下巴抵在她額頭上道:“我可捨不得你死。”
他要與她共賞萬里河山之美,與她共享兒孫繞膝之樂,怎捨得看到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頓了片刻,楚洵又道:“笙笙,那女子心腸狠毒,謊話連篇,你與她打交道時一定小心。不過……你放心。”
楚洵含笑,卻認真的保證道:“我不會讓她傷害你的。”
沈書嬈若是敢動他的小妻子,他便會讓沈書嬈那一家後悔痛苦一輩子。
顧寶笙點了點頭,楚洵便揉了揉她的腦袋,在她眉心吻了一下,溫聲哄她,“你先睡吧。我還有些事未處理。”
什麼事,楚洵沒有說,顧寶笙也沒問,只是隱約猜到,方纔楚洵出去處理的事情,或許,十分棘手。
屋內,沈書嬈坐在桌前朝《妙蓮法華經》,一筆簪花小楷,寫得秀美清雅,甚是好看。
只是,她抄了許久的書,腦子裡,楚洵抱着那少女,眸色焦急的朝樓上走去的場景,卻始終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啪”的一下,狼毫筆斷成了兩半截。
漆黑的墨汁還有嫣紅的血液一滴滴滴在那雪白的宣紙上,看得煞是讓人觸目驚心。
裡面沒睡着的沈夫人忙披衣起身過來看她。
“書嬈!你!”
“我沒事。”沈書嬈早已面色淡然的坐在一旁,任由紅玉幫她清洗上藥,包紮傷口。
沈夫人心疼的坐在她身旁道:“方纔的事,娘已經聽紅玉說了。
命中註定的事,書嬈,你就莫要再強求了!”
楚洵是什麼人,在南齊呼風喚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錦衣衛指揮使、廣平王世子啊。
將來繼承了廣平王府,更是貴不可言。
如此不顧身份的抱一個女子上樓伺候,又親自在自己房中煎藥送去,半點兒不假人手,可見是愛到了骨子裡。
那湯藥的氣味,她可是聞得真真切切,斷然不會是裝出來騙人的。
但沈書嬈聽完,卻搖了搖頭,勾脣笑道:“娘,子珩是個孝順的人,從不會辜負他母親的希望。
您沒發現,這睿王府的小郡主,同女兒幼時的眉眼、打扮都頗爲相像嗎?”
沈夫人擰眉,“你的意思是?”
“子珩之所以會答應娶那小郡主,那也是對女兒求而不得,心有不甘。
便如同父親身邊那個方姨娘一樣,無論父親納了多少個與方姨娘相似的女子在身邊伺候,
即便她死了,他最喜歡的,還是那個方姨娘。”
“可王爺王妃這邊,咱們如何交代啊?”
沈書嬈笑得更是溫柔了,“娘,廣平王府同莊親王府搶人,您還怕搶不過嗎?”
楚洵,是不會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別的男人的。
天邊朦朧的青色與淺淡的彎月漸漸隱沒不見,沈書嬈嘴角的笑意,卻愈發明顯。
302章 認清現實VS何談喜歡?
邊陲小鎮的秋日,素來寂寥蕭條。
碧藍遼闊的天,衰草連天的地,稀疏靜默的柳,行色匆匆的人,在這兒,找不到一絲一毫南齊京城繁華如煙,吆喝熱鬧的影子。
這於喜歡尋花問柳的莊親王來說,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可偏偏,楚洵自從那晚回了驛站,便一直跟顧寶笙在一起,不來與他請安問好,更沒將那少女帶到他跟前轉悠兩圈兒。
他只覺心癢難耐,焦躁非常。
可景仁帝給他限的回京的日期,已經所剩無幾,再待下去,只怕歸期會晚。
若是不能將那睿王府的小郡主提前弄到手,等楚洵與她成了婚,那女子不是完璧之身了,就算他得到了人,也會覺得,白璧微瑕,美中不足,終究會抱憾終身的。
齊氏見他跟饞猴兒似的,心裡琢磨了一陣,便笑着提議道:“王爺,妾身覺着呀。
——這父子血緣雖是天生的,可到底這親情深厚,還是得好生相處了纔有,不是嗎?子珩性子冷了些,可那心也不是捂不熱的石頭。
陛下這回不也盼着子珩能好好兒的跟在您後頭做事,幫着咱們南齊穩固江山嗎?
咱們都已經十多年沒見着子珩了,若是僅僅相處這幾日便走,那孩子哪兒能跟王爺您的父子之情親厚起來啊。”
齊氏一面給莊親王捏着肩膀,一面在他耳旁吐氣如蘭道:“若是陛下親自下旨,要子珩跟咱們一塊兒回去,這一路相處啊,還怕……那孩子不聽您的話嗎?”
齊氏將那“孩子”兩個字咬得極重,莊親王自然聽出了這聲“孩子”是另有所指,臉上立馬浮現一抹滿意的笑容來。
他將齊氏的手一拉,便讓齊氏坐在了他懷裡,捏着她一雙白嫩細滑的玉手,哈哈大笑道:“你呀你,你說本王該拿什麼謝你呀!”
莊親王若是遲遲不回京城,按照景仁帝那多疑多思的性子必定會以爲他另有所圖,想將兒子的勢力化爲所用。
到時候,恐怕他還沒回京,半路就已經悄無聲息的死了。
可用親情一事,向景仁帝提出這個事兒,那可就算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他可以在信中,正大光明的“哭訴一番”,他沒有及時趕回京城,那可不是他私信作祟啊。
他留在這兒,兢兢業業,辛辛苦苦的做事兒,都是爲了讓兒子跟他和景仁帝一條心!爲了讓兒子幫景仁帝守衛江山。
齊氏笑得一臉春意盪漾,手一下下的撫着莊親王的胸膛嬌媚道:“王爺,妾身與您夫妻一體,哪兒有什麼謝不謝啊!
妾身只盼着……子珩成親後,阿沔也能儘快和書嬈成親。”
她早已打聽過了,那北堂笙是個體弱多病,生子困難的,而這沈書嬈卻是身子康健,極好生養的。
楚洵麼,反正都是莊親王的兒子,到時候那北堂笙生不出孩子來,她就讓兒子阿沔和沈書嬈多生一個,過繼到廣平王府去。
如此一來啊,這廣平王府和莊親王府都是她兒孫的了,還有楚洵和北堂笙什麼事兒呀!
莊親王暢懷一笑,大手一揮便道:“好,就按你說的吧。”
“可是……”齊氏又爲難起來,“子珩到底也是姐姐的孩子,到時候,子珩成親,我們莊親王府若是什麼都不送,難免落人口舌。
這若是送了,不出大手筆恐怕也會遭人非議。再說,阿沔同書嬈的婚期也同子珩和小郡主的婚期相近。這……婚期,彩禮,可該如何是好啊?”
齊氏一臉愁容的看向莊親王,等着莊親王開口。
莊親王眉頭一皺,此刻纔想起來,這彩禮的事兒,着實不好辦。
按照南齊祖宗規矩,母族陪嫁的嫁妝,都是留給自己的親生子女的。
齊氏是庶女,納入王府的時候,那幾臺嫁妝寥寥可數,可齊婉玥是嫡女,出嫁之時,十里紅妝,錦繡滿城。
楚洵雖然過繼到了廣平王府,但依舊更改不了,他是齊婉玥唯一兒子的事實。
也就是說,那些嫁妝,仍舊該歸楚洵所有。
可這樣一來,原本屬於莊親王府的東西,就得掏空一小半兒了呀!
莊親王雖然在女人身上揮金如土,可這也並不代表,他同那些迂腐文人一般,認爲“錢財如糞土”啊。
想到當年那擡進莊親王府裡的十里紅妝,他得眼睜睜的看着全都送到廣平王府去,莊親王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齊氏巴不得莊親王不樂意,見他沉吟不語,齊氏便嘆道:“其實……妾身那日倒是聽沈夫人說了個法子,只怕王爺宅心仁厚,不肯答應……”
“哦?沈夫人有法子?”莊親王轉頭看她,“什麼法子?”
“這……”齊氏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只是她胡說的吧,做不得真。”
“有什麼話便說,你什麼時候也跟楚洵那死去的娘一樣婆婆媽媽招人厭煩了?”
齊氏臉僵了一僵,她倒是忘了,莊親王一向沒什麼耐心,不喜歡女子囉嗦的。
不過,也好,對女子直來直去的男子,大多不太明白女子心思的彎彎繞繞。
她不正是憑着這個,才成功讓齊婉玥失寵,自己得寵的嗎?
齊氏斟酌了一番字句,緩緩開口道:“沈夫人的意思是,讓子珩和阿沔同時成親。”
“你說什麼?”
齊氏將話重複了一遍,又忙道:“王爺,咱們南齊兄弟兩個同時娶親的事兒也不是沒有。
從前老人家們,不是還給這事兒取了個名頭叫‘雙喜臨門’嗎?那睿王府的小郡主是個福薄,正好‘雙喜臨門’來衝上一衝。
若是跟陛下提了,陛下肯定也會同意的。到時候麼,咱們就可以把這嫁妝分作兩撥兒,一模一樣的箱子,一模一樣的數量……不過……一撥兒裡頭放真的,一撥兒裡頭面上放真的,底下放銅錢。
到時候,咱們面子裡子,不都有了嗎?”
送的不過是面兒上幾件,繞城轉了一圈兒,大頭的東西還是回到自己王府庫房的。
莊親王對此很滿意,抱着齊氏連連大笑。
“本王的王妃,果然體貼入微啊!”莊親王毫不吝惜的大肆誇讚起來。
齊氏卻是低頭謙虛道:“哪裡啊,這都是沈夫人的功勞。”
這個提議自然不是沈夫人提出來的,但齊氏並不介意借用沈夫人的名頭,將這話說出來。
男子都喜歡善良寬容的女子,壞事兒怎麼能由她來盤算呢?
就算北堂笙同楚洵發現東西不對勁兒,一則,那時候也晚了,二則,廣平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又不是什麼窮人,爲了一點銀子就要上門找親爹,親弟弟鬧事兒,這傳出去,楚洵和北堂笙自己也丟人不是?
而且,沈夫人爲了自己女兒的榮華富貴,提出這樣的建議,也合情合理,理所應當不是?
待與齊氏商議完畢後,莊親王立馬提筆寫了一封信,讓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景仁帝的手中。
景仁帝看到信件開頭的時候,是頗爲不滿的。
可漸漸看到後面,莊親王說,他打算與楚洵一同回京,又打算讓嫡次子秦沔同楚洵一同成親。
意用“雙喜臨門”爲睿王小郡主添喜加福的時候,景仁帝立馬毫不猶豫的讓人草擬聖旨,同意了莊親王的請求。
他是男子,最懂得那種求而不得的心情有多煎熬痛苦。
沈書嬈是楚洵求而不得的前未婚妻,這回同行歸來,日夜相處的時間多,畢竟會有機會再續前緣的。
若是這孩子乖乖答應替他做事,他不介意讓沈書嬈同北堂笙換一個花轎。
反正和親嘛,都是嫁世子,木已成舟,嫁誰不是嫁呢?
驛站
天朗氣清,雪白的鴿兒掠過碧藍空明如湖水的天,掠過青灰寡淡如墨畫的瓦,咕咕咕的跳着腳落在了不染纖塵的窗臺上。
楚洵伸手摸了摸鴿子雪白的羽毛,取出白鴿腳上綁着的一節細小竹筒,往窗臺上一個葵花瓣兒瓷碗倒了些細碎金黃的玉米粒。
那白鴿便用頭蹭了蹭楚洵的手心,紅小豆一般的眼睛轉了一轉,爪子便幾步跳過去,咕咕咕叫了幾聲,低頭吃些美味清香的玉米粒來。
楚洵抽出小竹筒中的信件,上下掃了一眼,手便將那紙條揉成一團放在掌中。
很快,那細碎的灰燼便從他的指縫中漏出來,隨一縷清風飄到了牀邊的小爐子裡。
而他眸色,卻彷彿冬日寒冰乍破一般,滿是冷冽。
有的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當他的笙笙是什麼?
想算計便算計的嗎?
看來,還是他給沈魚安的警告不夠,讓他心存僥倖,縱容妻女不端行事。
至於京城那景仁帝,大約也是皇位做得太舒服了,忘了他原本就不是天命之人!
“凜四。”
“屬下在。”
“安平伯的事,好好調查。”
既然那麼想要邀功行賞,他就給他個機會,在景仁帝面前好好表現就是了。
這廂凜四剛轉身下去,那內屋中便發出了一聲很細微的聲響——小妻子翻了個身。
楚洵一聽,飛快在銅盆中用清水洗乾淨了手,剛一擦乾,便朝內屋中奔了過去。
“笙笙,你醒了?”
楚洵一拂衣袍,坐在了牀邊,幫她掖了掖被角,溫聲問道:“現在可覺肚子舒服些了?可要起牀?
還是再睡會兒,一會兒我再伺候你洗漱用飯?”
少女從被窩中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來,青絲散亂,如瀑一般鋪陳在枕頭上,露出的雪白小臉,眉眼如畫,精緻無瑕。
臉色相比昨晚來說,已然好了不少。
顧寶笙輕輕搖頭,嗓音有些晨起的沙啞道:“我已經好多了。
你讓青葵進來伺候我洗漱就是。”
楚洵那雙手,一日過手的大事小事不下成百上千件,放下那些事,來伺候她一個小女子,豈不是大材小用嗎?
豈料,楚洵卻十分堅持,直接擡腳往淨室走去,眨眼之間,回來時,早已端了一個托盤。
盤中洗漱所用的青鹽、茶水、絲帕,乃至桃木梳和各色簪子、耳環都盡在其中,大有要親自伺候顧寶笙的意思。
顧寶笙皺眉,“楚洵,我真的已經沒事兒了,你先去睡會兒吧。”
昨晚冒着寒冷砂礫歸來,又給她煎藥喂藥,忙了大半夜,守了她小半夜,幾乎是一夜沒睡。
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骨,也得休息不是?
楚洵卻是語氣輕鬆道:“先前在外辦案的時候,三天兩夜不睡都是常有的事,笙笙,我沒事的。”
“可那是從前啊。”少女心疼道:“從前你身邊沒有我,自然沒有人提醒你。眼下,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又怎能看着你整日操勞?”
楚洵的心中突然恰如春光乍暖,從心底都蔓延出一股暖意與舒適來。
是呀,他不是一個人了,現在有他的妻子,以後還會有他的孩子,不能像以前那樣,當個做什麼都不顧後果,不顧性命的拼命三郎。
“好。”楚洵溫聲答應下來,將托盤放下後,便讓青葵進來伺候顧寶笙了。
但楚洵卻並未走遠,而是坐在一旁,認真的看顧寶笙梳洗打扮。
目光灼灼,看得顧寶笙忍不住臉一熱。
歪頭看他,問道:“你不困嗎?”
熬了一整夜,還不去睡覺休息?
楚洵搖頭,只道:“我等你。”
“嗯?”
楚洵溫聲解釋道:“等你洗漱完,便到我那間屋子與我同住。”
顧寶笙想到昨日楚洵身上帶回來的血腥味,心裡不由有了一個猜測。
她沒有多問,便順從的點頭答應下來了。
楚洵見小妻子如此信任他,俊雅絕倫的臉上也不由浮現一抹溫暖的笑意。
低頭瞧了眼自己身上,還穿着昨日的衣裳,略有些風沙、血跡,楚洵便道:“笙笙,青葵先陪着你,先從這屋的暗門過去,我先沐浴換衣,一會兒再過來陪你。”
頓了片刻,楚洵又道:“早飯是準備好了的,你先用一些。”
“不用。”顧寶笙搖頭道:“我陪你一起。”
昨晚等楚洵歸來,等得太久,等得太憂,等得太急,讓她幾乎以爲會永遠失去楚洵,看不到他歸來娶她了。
這樣煎熬的日子,她再不想重來一次,如今,自然是希望時時刻刻都能陪伴在楚洵身邊的。
楚洵輕笑一下,也不顧青葵就在一旁,俯身親了親顧寶笙雪白的臉頰笑道:“你先用點兒米粥墊墊肚子,我很快就過來陪你。”
少女點了點頭,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與楚洵的相處……怎麼……怎麼跟老夫老妻似的了?
顧寶笙搖了搖頭,努力讓這胡思亂想不要存在腦海裡面。
待青葵給她梳好了頭髮,她便同青葵繞到一幅畫後,從那暗門走進了楚洵的屋子。
一樓廚房
井水旁一塊木板上,正整整齊齊的碼放着各色蔬菜瓜果,橘紅香甜的南瓜,翠綠清新的雪裡蕻,還有紅通通的山楂、水靈靈的梨子。
沈書嬈一身白衣站在那木板旁,與這些煙火之氣的東西離得如此之近,顯得格外突兀。
段飛小心翼翼的問道:“沈姑娘……可是您覺着驛站的飯菜不合口味,想讓丫頭親自來做?”
先前驛站也碰到過那樣挑剔的官家小姐的,因而,段飛並不覺奇怪。
但沈書嬈那如玉嬌豔的臉上卻浮現一抹溫柔的笑意,“段大人說笑了。
驛站的飯菜做得十分可口,書嬈也很滿意。不過,書嬈平日在家中便喜歡給母親做些早飯。母親體弱,需要的吃食得格外精細些。
書嬈想,段大人,您當不會反對讓書嬈過來用一用這廚房,爲母盡孝的吧?”
段飛笑了笑,忙拱手道:“沈姑娘一片孝心,着實讓人感動啊。
這廚房,沈姑娘您儘管用,下官在撥兩個劈柴的人過來,幫幫您可好?”
“那就有勞段大人了。”沈書嬈笑得十分和善。
段飛點點頭,立馬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廝過來幫沈書嬈劈柴,臨走時,專門壓低了聲音,與其中一個小廝道:“好好兒看着啊!”
沈書嬈的父親官兒比他大,沈書嬈的夫君還是未來的王爺,他一個芝麻小官兒,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但不得罪,也並不代表,他容許沈書嬈在這驛站弄出什麼亂子來。
倒是沈書嬈,瞧了眼那兩個劈柴的小廝,眼底不着痕跡的閃過一絲輕蔑。
很快,紅玉便帶了幾個小廝搬來了一面山水屏風,擋住了沈書嬈做飯的身姿。
“兩位爺,”紅玉面色歉疚道:“我們家姑娘還未出閣,這做飯得挽袖子、露胳膊……所以……奴婢們只好拿屏風擋住了。還望兩位爺您見諒。”
莊親王未來兒媳婦的貼身大丫鬟都說了,這做飯得露胳膊,他們不過是下人,哪裡敢說個“不”字?
因而,兩人只好答應下來,又前去稟報給段飛了。
沈書嬈,則是腳步輕巧的繞過屏風,到了那竈臺旁。
“姑娘。”紅玉小聲道:“人都已經被奴婢打發走了。”
沈書嬈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卻不住的四處查看着。
待看到那隻紫砂中藥罐子,她擡腳走了過去,將蓋子掀開,又聞了一聞。
“怎麼樣了?姑娘?”
沈書嬈皺眉,有些失望道:“不是這罐子熬的藥。”
原以爲那北堂笙是用這罐子熬藥,她能在罐子裡放點兒東西,可竟然不是如她所想。
那麼,子珩是用自己帶的罐子,讓人給北堂笙熬藥了?
這個念頭一出,沈書嬈立馬否定了。
不會的,子珩何等目下無塵之人,怎麼會把那個蒙着面紗的普通女子放在心上,放在眼中呢?
回京的時間不多了,一路相處的時間,也不會太多,她得抓緊時間,抓住機會,好好兒與子珩相處。
至於那罐子……沈書嬈瞧了眼砧板,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她啊,也有許多年沒有給子珩做早飯了。
莊親王同莊親王妃一大早便不知到哪裡去了,秦沔昨晚背書背得晚,現下也沒有醒過來。
她做好了早飯送過去,剛剛好,不該知道的人,都不會知道。
這樣一想,沈書嬈這次倒是真的讓紅玉幫她挽起了袖子,爲楚洵親自洗手作羹湯了。
廂房內
少女坐在桌前靜靜的翻着書本,八仙桌上的飯菜早讓青葵撤了下去。
只等楚洵沐浴完畢後,將那飯菜熱一熱再與他同吃。
不過,楚洵的動作卻比她想象中更快,飯菜剛撤下去不過一會兒,那俊美青年便一身水汽的過來了。
髮絲早被他用內力烘乾,墨發披散下來,頗有幾分狂野綺麗,而青葵早不知什麼時候退了出去,只剩着一身中衣的楚洵與顧寶笙靜靜相望。
望了一會兒,顧寶笙瞥見了牀上疊好的乾淨衣裳,便站起身來,往牀上走了過去。
正要將那衣裳掀開,爲楚洵穿衣,楚洵卻從身後抱住她的纖腰,在她耳邊低語道:“笙笙……我只是忘了拿衣裳,並非是想你伺候我。”
他只想伺候她,並不想她爲他操勞什麼。
少女垂眸道:“我知道啊。”
可是,她也想爲他做些什麼的啊。
少女將那衣裳掀開,讓楚洵擡起雙臂,慢慢的給他穿衣,繫腰帶。
動作緩慢而笨拙,楚洵的腰剛比她的環過一圈的手大了些,她若是再長大些,及笄後給楚洵繫腰帶,定然是合適的。
不過,眼下,卻顯得有些艱難。
好在,楚洵也很配合她,見她動作生疏的地方,便自己動手。
顧寶笙是好學的,也是聰穎的,爲楚洵穿過這一次以上,基本都熟悉了。
剛爲楚洵繫好腰帶,楚洵便抱住她,低頭在她耳旁輕聲道謝,“笙笙,你真好。”
顧寶笙推他,“好了,時候不早了,我還是快些給你梳頭吧。”
楚洵的頭髮軟軟的,香香的,顧寶笙想,或許梳起來也很輕鬆的。
不過,楚洵卻搖頭道:“笙笙,待以後我們成親之時,你再爲我梳吧。”
“爲何?”顧寶笙眸光滿是疑惑。
“因爲……我還不會啊。”
“嗯?”
“嗯。我才學會如何爲你穿衣,梳頭挽發一事,還只半會……”
所以,這也算是禮尚往來?
楚洵摸了摸顧寶笙的頭髮道:“你先坐着,我梳好頭髮,便帶你出去用飯。”
驛站裡的飯菜,平平淡淡,勉強能吃,他今早特地讓凜四去那鋪子佈置了一番,正打算給顧寶笙一個驚喜。
雖是邊陲小鎮,但南齊西戎商隊往來頗多,即便秋日蕭瑟些,該有的蔬菜瓜果,卻也並不少。
顧寶笙今日身子好多了,見楚洵如此有興致,也含笑點頭,“好。”
不止現在陪他出門用飯,從今往後,她還想陪他踏遍大好山河。
秋風瑟瑟,滿目空曠,除卻街道兩邊的鋪子有些熱鬧暖意,別處近乎是一片荒蕪。
南齊西戎交戰的時候頗多,邊陲小鎮的老百姓們前些年更是飽受戰亂之苦。
即便戰亂過後,休養生息了好長一段時間,仍舊是元氣大傷,恢復困難。
街上不時有乞討的小兒敲着破損的瓷碗,來往跟着人討要銅板。
顧寶笙蒙着面紗同楚洵走了一路,便已經有好幾個小孩兒過來找她討要吃食和銀子了。
這回,顧寶笙拒絕了一個小孩兒,正當那小孩兒轉身失望要走的時候,一道嬌媚的聲音便頗爲嘲諷的響起,“喲,這不是睿王府的小郡主跟子珩嗎?怎麼上街來了?”
顧寶笙一擡頭,便見到莊親王同齊氏兩人笑意不善的看着她同楚洵。
莊親王身後,幾個小廝抱了一堆瓷器金銀首飾,也不知是給齊氏,
還是其他女人買的。
莊親王見那面紗外露出的肌膚如雪一般的白嫩,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語氣柔和的問道:“本王聽說小郡主你昨日身體不適,今天,可好些了?”
楚洵將顧寶笙的手握住,將她抱在自己懷中,避開莊親王肆無忌憚的打量。
他淡淡瞥了眼莊親王同齊氏道:“笙笙的身子如何,便不勞莊親王同這位夫人操心了。”
話一落,竟是連一句告辭都沒有說,便轉身離開。
齊氏站在原地,氣得臉色發青。
南齊上下,齊家裡外,誰不敬重她是尊貴的莊親王妃?
偏生在楚洵的嘴裡,她就成了那個連姓氏都沒有的夫人!
這稱呼和府裡那些低賤的侍妾有何區別?
莊親王見少女被楚洵抱在懷裡腳步不停的往前走,心中覺得可惜極了。
瞧瞧,他多看一眼,都成了奢侈了!
齊氏見莊親王對那女子如此感興趣,又見楚洵如此寶貝那女子,她瞧了眼道邊蹲着的小乞丐,嘴角突然染上一抹惡毒的笑意。
若是讓這小姑娘露了錢財,這一羣乞丐,那得一窩蜂上前把這小郡主的衣裳都給扒了吧?
楚洵不是一向覺得,她給他找的那些女子噁心嗎?
她倒是想看看,被一羣乞丐欺負的小郡主,他還要不要!
至於莊親王麼,他只在乎這小郡主是否是處子之身,楚洵不要人了,他正好接着。
“小郡主這麼急着走做什麼?”
齊氏緊走幾步,攔在顧寶笙面前笑道:“小郡主,你先別走,本妃有些話要教給你呢。”
莊親王也上前,想離顧寶笙近一些。
楚洵往旁走幾步道:“郡主身份尊貴,除了皇后娘娘可教導,這位夫人恐怕資格教導。”
顧寶笙方纔看到了齊氏那算計的眼神,心中好笑,拉着楚洵的手停下來,故意疑惑道:“那……夫人您,想說什麼啊?”
齊氏笑了笑,語重心長的說道:“小郡主,你雖然是西戎人,可到時候嫁到南齊來,就該入鄉隨俗了。
譬如,我們南齊的世家主母和王府的王妃們啊,每逢有天災人禍的時候,都會到街上施粥的。
就算不施捨米粥、米糧,也會施捨幾個銅錢的。
小郡主您方纔見那些小孩子乞討,竟是半點兒都不給。這事兒若是傳到京城裡頭,旁人恐怕得說你蛇蠍心腸了呀。”
少女垂眸想了片刻,有些不解道:“可是施捨不都是自願的麼?我沒帶錢,爲何要施捨啊?
還是說,在南齊,但凡旁人有難,我不施以援手,便是有罪在身?”
齊氏笑道:“小郡主這話倒是錯了。這施粥呢,在我們南齊可是代表一個人是否心地善良。我們南齊的各家府邸,各家主母王妃的名聲,那都是重要至極的。
二十年前,我們南齊有一位御史夫人,正是因爲在天降大雨,百姓受災的時候,給那些難民們施捨米粥、米糧,從而得到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讚賞,封了一品誥命夫人呢。
你纔到南齊來,腳跟不穩,自然是要多行善事,得到陛下和長輩們的誇獎才行啊。女子的名聲很重要的,小郡主你也不想別人說你不好對吧?”
顧寶笙點了點頭,問:“那應該施捨多少呢?”
“至少一個人得給三個銅板吧。”
齊氏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那我們要直接遞到他們手裡,還是瓷碗裡啊?”少女睜着雙澄澈如水的眼眸,認真道:“王妃娘娘,我還不大會,不如,我讓婢女拿一包銀子給我,你帶我過去,做一遍讓我學學可好?”
說着,顧寶笙便放開了楚洵的手,要跟着齊氏去街邊施捨銅板。
齊氏笑了一笑,便帶了幾個丫鬟,引着顧寶笙一同過去了。
楚洵皺了皺眉,但方纔,小妻子已經在他手中畫了幾個字,他也只好在此耐心等着。
莊親王正目光癡迷的看着顧寶笙那一雙纖細修長的腿,可還沒看明白到底有多細,突然不知何處,涌來一窩蜂的乞丐,竟然直直的朝齊氏撲過去。
“這兒有人撒銅板,給銀子呢!兄弟們快來呀!”
“兄弟們快來!”
……
楚洵見那乞丐如潮水一般涌來,當即腳尖一點,施展輕功飛奔過去。
“笙笙,手給我!”
黑衣青年掠過人羣,少女擡眸一眼,燦若星辰的眼裡滿是笑意,雪白的手一伸,那纖細的身子便一下被楚洵帶到懷裡。
底下的人羣涌來涌去,黑黢黢的亂成一團,而半空中,御風而行的一對璧人卻彷彿神仙眷侶。
掠硃紅高樓,掠飛翹檐角,掠碧綠湖畔,掠古樸茶肆,許久,楚洵纔將顧寶笙放下來,攜着她的手,在那坑坑窪窪的古老青石板路上,慢慢散步。
“笙笙,剛纔太危險了。”
楚洵想到方纔的場景,仍舊心有餘悸,他若是晚去一步,他的小妻子豈不是要淹沒在那人羣裡?
“但你武功高強,會救我啊。”少女揚脣一笑道:“而且,我去的時候,已經找到退路,不會出事的。”
她只是想略微給齊氏一個教訓,讓那齊氏莫要動不動就對她起什麼算計心思。
雖然知道,依照齊氏那陰險小人的心思,不會輕易放過她。
憎惡你的人,無論你怎樣低三下四的討好,始終是憎惡的,橫豎都是解不開的死仇,化不開的死結,她何必還對惡人笑臉盈盈呢?
顧寶笙並不覺得自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做法有錯。
楚洵無奈又寵溺的笑了一笑,將她的手又握緊了一分道:“笙笙,你還未用飯,前面有家鋪子,吃食頗爲不錯,我帶你嚐嚐去。”
少女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同攜手進了一間小飯鋪。
外面門板的朱漆早已剝落,只剩碎裂的縫隙漏出些陽光混着塵埃照進屋中。
然外面是一古老破舊,無人居住之景,裡面卻是別有洞天,香飄四溢。
顧寶笙一踏進門,便見門口架着幾口大鍋。
一口大鍋上小蒸籠摞了直有兩人高那麼一摞,一口大鍋白水沸騰,正煮着皮兒薄餡兒大的餛飩,還有白白胖胖的芝麻湯圓。
另外幾口大鍋,則是煮着各色米粥,譬如清香撲鼻的荷葉粥,鹹津有味的雞絲粥等等。
顧寶笙剛要出聲驚歎,便見一個頗爲有力的婦人,將那小蒸籠搬了三籠下來。
往托盤上一放,竟是蟹黃小籠包,豆腐皮包子、還有荷葉包子。
“喜歡嗎?”楚洵偏頭,笑看着顧寶笙道:“這兒還有四喜蒸餃、翡翠白菜蒸餃。若你想吃餅,這兒有糖燒餅、南瓜餅、梅菜扣肉餅……
你想吃的,你喜歡的,大約都可以在這兒吃到。”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楚洵摸了摸顧寶笙的髮絲低聲笑道:“因爲這店,是今日我讓人開的。纔開張,送你的。”
他先前是想帶小妻子去旁的地方吃的,可是畢竟此處魚龍混雜,也不知那些飯菜裡會不會被人下藥,因此,他便乾脆讓廣平王的廚子過來了,親自給顧寶笙做飯。
顧寶笙笑了一笑,旋即想到先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乞丐,眼裡的喜悅不由一點點淡下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未免太奢侈。”少女認真道:“我方纔雖一路拒絕那些小孩子的乞討,卻也是想與你商議一番的。
邊陲這鄰近的幾個小鎮,這樣的孩子有不少,他們無家可歸,迫不得已才乞討。
有的能維持善良的秉性,可更多的人,要麼,便是年紀輕輕被凍死、餓死了,要麼,便是被人帶走,做小偷、做賣藝之人。
我想,若是能讓他們學有一技之長,在這兒開一間私塾,既讓他們上學,又讓他們做工。
待銀子和技藝都到手了,自然有法子在這兒多開幾間鋪子,在南齊和西戎間求得一處生存之地的。
就算真的再有戰亂來襲,他們也不至於連逃跑保命的路錢都沒有啊。”
最重要的是,只有從小將禮儀仁信交給這些孩子,南齊和西戎纔不會有那麼多的惡人利用這些孩子去作奸犯科。
楚洵含笑道:“笙笙……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嗯?”
“你放心。”楚洵溫聲道:“這間鋪子便是開始。你先好好用飯。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
“楚洵。”
“嗯。”
“你真好。”
少女盈盈秋水染上了一層喜悅。
楚洵含笑,將她的手一拉,便進了小屋。
正在楚洵同顧寶笙用完了早飯,沿着湖畔慢慢散步往驛站走回的時候。
驛站中的沈書嬈,剛做好了幾道精緻的點心。
茯苓糕、紅豆糕、馬蹄糕、栗子糕……
全都是小時候她送到莊親王府,楚洵愛吃的糕點。
就是那荷葉羹,也是楚洵的最愛。
紅玉讚歎道:“要說這幾道糕點,沈府和王府裡頭,可沒有一個做得有姑娘好吃的!
便是奴婢有幸嘗過一回,都念念不忘,楚世子吃過那麼多次,定然是想念至極的。
若是看到您親自做了這些東西送過去,必定會十分高興,再捨不得讓姑娘您還陪在王妃身邊的!”
沈書嬈笑了一下,眸光裡滿是自信。
她小時候可是三天兩頭就被邀請到莊親王府去給楚洵做糕點的。
還是王妃身邊的貼身嬤嬤親自到安平伯府來接她。
可見楚洵是有多喜歡吃這些她做的糕點了。
沈書嬈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又讓人去探聽了一番。
待確定莊親王和齊氏都沒有回來,秦沔也還在屋中睡覺沒起來後,沈書嬈這才命人端着托盤,嫋嫋婷婷的走出廚房,往二樓去了。
走到半路,紅玉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忙上前幾步,跟沈書嬈說起來。
“姑娘。”紅玉略有些擔憂道:“奴婢瞧着,那睿王府的小郡主身邊兒的女護衛似乎武功頗爲高強,那力氣肯定也大。
若是一會兒那小郡主看到您過來送糕點,讓那女護衛動手可怎麼好?”
畢竟是西戎那一手遮天的睿王的小女兒,又是楚洵現在名義上的未婚妻。
如果那小郡主認定了自家姑娘不對,要打人,那楚世子未必能幫上忙啊。
沈書嬈聽完,腳步頓了片刻,臉上笑意又柔和了幾分。
“紅玉,你覺得……是前莊親王妃好看,還是現在的莊親王妃好看啊?”
“這……”
“你實話實說,我又不怪你的。”
紅玉毫不猶豫的開口回道:“是前莊親王妃好看。”
楚世子的容貌性子大多都是承襲前莊親王妃,可見當年那位美人有多麼的芳華絕代,傾城絕色了。
“是啊。”沈書嬈微笑,“可是你看,最後贏的人,不是那性子剛毅的前莊親王妃,而是溫柔體貼的現莊親王妃啊。
男子哪有喜歡那剛硬性子的人呢?她若是來找我鬧事,正好,她若是不來……”
她也會想法子把人引過來的。
楚洵若是看到她被那小郡主欺負,只會越心疼她這些年所受的苦楚罷了。
沈書嬈瞧了眼那幾托盤的糕點,眼眸裡不由閃過一絲惋惜。
真是可惜了她這一大早上的心意,不過,能讓楚洵認清自己的心,承認自己的愛意,她做的這些,其實也不算什麼的。
沈書嬈一面走,一面想,很快便上了二樓。
今日楚洵帶顧寶笙出去了,是以只有二樓門口走廊兩頭纔有侍衛。
沈書嬈站在楚洵房門口,眼睛朝下一看,見四下無人,脣角便是一勾,“子珩……我聽說你這幾日身體不適,我母親正好也不大舒服。
所以,我給母親做早飯的時候,順道便多做了一份。母親口味與你相仿,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你何不開門看看呢?”
沈書嬈話落,便靜靜等着楚洵開門迎她。
哪知道里面竟沒有一個人答應。
沈書嬈很有耐心,畢竟麼,之前是她先不要楚洵的,楚洵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心裡有些淡淡的怨氣,也很正常。
於是,沈書嬈便又輕輕敲了三下門,語氣憂愁道:“子珩,你還在怪我嗎?當年沈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沈家恰是水深火熱之中,書嬈和父母都是自身難保。你以爲書嬈離開你,書嬈心裡好過嗎?
書嬈也是身不由己,被逼無奈啊!不論你信不信書嬈的話,這些點心着實是書嬈的心意。
口味如初,也……恰如書嬈……初心不改。”
沈書嬈低頭,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說得紅玉都不由紅了眼眶。
金花走過來,翻了個白眼,不客氣道:“沈姑娘您要撒嬌,還請您往別地兒撒去,楚世子不在這兒呢?”
紅玉見她身材高大,退了一步,想着先前自家姑娘的話,紅玉又上前道:“我們姑娘不過是來送點心的,又沒有別的意思,難道連楚世子殿下吃誰的點心,都要跟你們郡主說一聲,得到允許纔可以麼?”
“紅玉。”沈書嬈柔柔的開口,嘆氣道:“既然郡主不喜歡書嬈,也不想讓楚世子品嚐當年書嬈的手藝,書嬈,這便走就是了。”
說着,沈書嬈便滿面愁容的準備下二樓。
她啊,就等着裡面的楚洵怎麼出來呵斥處置這睿王府的小郡主。
可她剛一轉身,便見一男一女緩緩上樓。
“子珩?”沈書嬈吃了一驚。
難道說方纔那婢女不是騙她,楚洵是真的不在?
正想着,眸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楚洵的手上,他左手抱着那小郡主的腰,右手則是提了一包糕點。
且那從中飄出的香味,不比她差分毫!
想到她爲楚洵辛辛苦苦的做了一上午的早飯,可楚洵竟是帶了別的女子出去優哉遊哉的吃早飯……沈書嬈的手不由緊握起來。她略微平復心緒後,一臉悵然道:“子珩,小時候你說你最喜歡吃我做的糕點了,回回都請我去王府爲你做糕點。
眼下……”
沈書嬈眸光祈盼的看着楚洵,輕聲問道:“書嬈送過來的糕點,也不知……你是否還喜歡?”
只要楚洵說一句喜歡,只要那小郡主發怒,這一局,她便是勝者。
但楚洵卻是一眼未瞧那些糕點,反倒神色淡淡道:“我從未吃過你的糕點——何談喜歡?”
沈書嬈一聽,登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302章 糕點內情VS沈書嬈被打
瑟瑟秋風吹拂進來,沈書嬈腰間的流蘇輕輕搖晃了一下。
她收斂了心神,瞧了一眼顧寶笙,臉上帶了淡淡的失落道:“是因爲小郡主在這裡,所以子珩,你連實話都不願說了,只怕小郡主失望嗎?
若是你真的這樣介意,日後……”
沈書嬈咬了咬,眸中淚光微閃道:“日後書嬈再也不做你喜歡吃的糕點就是了。”
紅玉忙扶着沈書嬈,在旁長嘆道:“世子殿下……這些糕點都是我們姑娘一大早便起來親手爲您做的。
就算念在從前的情意上,您也不能對我們姑娘這樣啊……”
沈書嬈站在一旁,咬脣不語,似是受了欺負卻心甘情願不去辯解的模樣。
這樣柔弱溫順的模樣,若是放在旁的男子眼中,只怕是早已“百鍊鋼爲繞指柔”,後悔不迭,心疼不已要跟沈書嬈道歉了。
但楚洵卻十分淡然從容,語氣輕飄飄道:“莊親王府從未有任何人請你去做過糕點……內情如何……沈姑娘回去問問自己的母親,自然一切明瞭。”
沈書嬈垂下的眸中立馬劃過一抹怨毒與憤恨,楚洵……就那麼喜歡這個小郡主,喜歡到連解釋都不肯親自跟她說,反要她去問母親嗎?
她擡起頭來,眸含深情,泫然欲泣道:“子珩……再如何……”
沈書嬈正要悲切悽然的訴說一番自己這些年來的辛苦。
突然,蹬蹬蹬的上樓上從樓梯傳過來,沈書嬈的胳膊被人一抓,整個人登時便被護在了那人身後。
顧寶笙擡眼看過去——正是沈書嬈現在的未婚夫,搶了楚洵莊親王世子之位的秦沔。
“哥!”秦沔眼神複雜的看了楚洵半晌,最終,忍不住憤憤不平的質問楚洵道:“就算我奪了你的世子之位,奪走了書嬈,可那也是我的錯,我母妃的錯。
你爲什麼不分是非黑白,要把這些罪過怪在書嬈身上呢?若是你真有什麼不滿的,你便衝着我來好了!
你若真在乎這莊親王的世子之位,只要你不找書嬈的麻煩,不找沈家的麻煩——我還給你就是了!”
“阿沔!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
秦沔話剛落,便聽門口傳來齊氏的尖叫聲。
衆人看向門口,但見莊親王走在前,齊氏走在後,兩人相隔頗遠。
莊親王一身乾乾淨淨,跟出門的模樣沒有分別,但齊氏卻彷彿那街上乞討的乞丐一般,渾身上下都是髒污惡臭,頭髮披散在肩頭,亂糟糟沾了灰土、雞糞。
“母妃!您怎麼了!”
若非秦沔聽到齊氏的聲音,壓根兒就認不出他的母妃了。
“母妃沒事!”
齊氏瞪了眼顧寶笙,也不管自己髒兮兮、臭烘烘的樣子有多惹人厭煩,便站在原地,訓斥起來:“阿沔,你這麼大人了,當世子之位是什麼?
子珩現在是廣平王府的世子,要你這莊親王世子的位子坐什麼?
再說了……人家啊……有如花似玉的小郡主,怎麼會還記着從前跟書嬈的情意呢?
感情這事兒,素來講究有緣有分,情投意合,書嬈跟你兩情相悅,她又不喜歡子珩。
子珩要你這莊親王世子之位做什麼呀,對吧,書嬈?”
齊氏給沈書嬈遞了個眼色。
她呀,就是得讓楚洵知道,屬於她跟阿沔的王妃位子、世子位子,一輩子長長久久都是他們的,齊婉玥看好了兒媳,那又怎麼樣?
她看中了,那就是她家的人,跟楚洵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一旁的秦沔,心情像是十分激動……說實話,他,還從來沒聽過書嬈說喜歡他的話呢?
沈書嬈抿了抿脣,心中把秦沔和齊氏恨極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來!
但瞧了眼神色淡漠的楚洵,沈書嬈緊了緊手,似是因爲哭泣而顫聲道:“王妃娘娘說的沒錯……書嬈……的確是同世子殿下兩情相悅。”
她想看看,楚洵看着她被逼迫說出這些話來,會不會過來與秦沔一爭高下,將她搶走。
可……楚洵對此似乎頗爲滿意,點了點頭,不疾不徐的道:“如此最好。
本世子也希望,這位夫人能好好兒教導自己的兒子兒媳,不要平白無故上前惹是生非。”
齊氏剛想過來爭辯兩句,便見楚洵將顧寶笙抱在懷裡,語氣輕輕道:“笙笙身子弱,若是再讓本世子知道、看到……有人在笙笙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本世子……不介意請她去錦衣衛鎮北撫司做客。”
齊氏的腳步一剎那便停了下來,張了張嘴,想罵些什麼,想着北鎮撫司那些駭人聽聞,慘無人道的刑罰,終究沒有罵出聲來。
而楚洵卻是飄飄然抱着顧寶笙進了自己的房間。
莊親王眼睜睜看着美人被抱走,自己卻無可奈何,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
轉頭再見齊氏那乞丐模樣,哼了一聲便擡腳自己回房了。
“王爺!”齊氏着急叫了一聲,旋即想到自己這樣子實在不適合上前再去伺候莊親王,齊氏狠狠的甩了下帕子。
“書嬈……”齊氏轉頭冷聲道:“一會兒你來我房裡一趟,本妃有話跟你說。”
她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的心思。
楚洵眼下是莊親王世子,若是這兒媳婦兒起了旁的心思,想吃回頭草,她可是不依的。
“是。”沈書嬈輕輕頷首。
“娘……”
秦沔擔憂的望着齊氏,“書嬈才被哥哥罵了,您可千萬別再說她了。”
齊氏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眼秦沔,沒好氣道:“母妃知道。”
她是怕這兒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秦沔聽齊氏下了保證,這才心滿意足的笑了,忙將沈書嬈帶下了樓,又親自把沈書嬈送回房。
“書嬈。”秦沔站在門口,一臉歉然道:“都是我和母妃不好,讓你受了無妄之災……不過……你放心。”
秦沔忙保證道:“我這回進京城啊,皇伯伯已經跟父王允諾過了,會讓我先做御前帶刀侍衛歷練一番的。
待我武功厲害了,也學會怎麼帶人了……皇伯伯會把五城兵馬司的位子交給我。到時候,哥哥定然再不敢欺負你和沈伯父了。”
沈書嬈心中不屑,眼底帶了一絲嘲諷。五城兵馬司?一個初出茅廬的正六品官兒,衙門裡都是別人的人,就算秦沔過去,那也是個空殼子官兒。
怎麼比得上楚洵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在樹大根深,一呼百應呢?
可沈書嬈面上仍一臉感動,淚水瑩然道:“世子殿下,您待書嬈真好。
您先回去吧,書嬈還得擦一擦臉,待會兒去見王妃,此刻,請恕書嬈不便與您多說。”
秦沔點了點頭,心疼道:“書嬈,你別哭了,也別擔心。母妃那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這回叫你過去,定然也是說哥哥不好,不會說你不對的。”
沈書嬈心說了一句,那倒未必。
面上卻是絲毫不顯,笑道:“若是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秦沔點了點頭,這才一步三回頭,捨不得的走了。
屋內
丫鬟打了簾子,沈夫人一臉焦急的從內屋出來,一見沈書嬈,便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忙問道:“如何了?楚世子對你可還有情意?”
這個女兒啊,什麼都好,只是太過固執。
沈夫人已經想好了,若是楚洵有心,她願意和丈夫商量一番,計劃一下怎麼退和莊親王府的親事。
但若楚洵無意,她是絕對不會讓女兒再低三下四的去求楚洵的。
沈書嬈慢慢的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來,抿了一口,這才語氣輕輕道:“能怎麼樣?
子珩那樣驕傲的人,有兩分脾氣,暫時不肯承認對我有情,這自然很正常不是。
不過,母親……有一件事,書嬈想問問您,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其實不大想問的,只當是楚洵那話是搪塞她的藉口,可偏偏,她又忍不住想從母親口中得到一個她期待的答案出來。
只有這樣,她才能徹底安心,告訴自己,楚洵還是愛她的。
沈夫人見她眸色黑沉,似乎要問一件極爲重要的事情,便忙坐在一旁。
關切的問道:“書嬈,你要問娘什麼事兒啊?”
沈書嬈語氣嚴肅了一分,“子珩說,他從未請我到莊親王府去做過糕點……而這其中的內情卻是要問您才知道……”
沈書嬈擡眸看向沈夫人,緩緩開口問道:“那麼,娘,子珩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那內情,又到底……是什麼呢?”
沈夫人的手收緊了一分,眼神裡閃過一抹慌亂。
“書嬈啊,其實這事兒……”
“子珩說的是真的?是也不是?”
沈書嬈豁然起身,站在沈夫人面前厲聲問道:“您說呀,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夫人無奈又心酸。
“書嬈啊。”她將沈書嬈的手拉了一下。
沈書嬈立馬甩開。
“好了,您別說了。”沈書嬈立馬煩躁的將沈夫人的手甩開。
母親眼底的慌亂,她看到了,可正因如此,她纔不願繼續問下去。
或許……或許那件事是有內情,可那又怎樣?
她的手藝這般好,只有楚洵才配得上,有什麼內情,她也不要聽了!
但沈夫人卻是很堅持。
“書嬈,這事兒不管你怎樣不願意聽,怎樣要怪娘,娘都認了!
可是……”沈夫人哽咽道:“娘還是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您別說了!”
“不!書嬈!”沈夫人含淚搖頭,“都是孃的錯。
娘當年不該爲了讓你多進王府,去買通王妃的奶孃嬤嬤,讓她私下請你過去做糕點的。”
原來,楚洵的母親心地善良,當年,不忍傷了當年尚且年幼的沈書嬈的心,是以每每便收下糕點。
只是,那句楚洵喜歡吃,卻是那年老的奶孃嬤嬤爲了繼續斂財,故意騙沈書嬈的。
莊親王妃從未說過,楚洵喜歡。
也從未說過,楚洵對她的糕點稱讚不已。
待沈書嬈聽完,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她以爲楚洵對她,對她的糕點念念不忘。
可母親竟然告訴她,這些都是那奶孃嬤嬤騙她的!
這怎麼可能?!
“不!您在騙我是不是!”沈書嬈抓住沈夫人的胳膊,眸色通紅道:“是不是子珩跟您和爹說了什麼,所以您聽了他的話,合起夥來騙我的是不是?”
沈夫人不住搖頭,苦苦哀勸道:“書嬈……孃親說的是真的。
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子珩那孩子,你是收不住他的。
阿沔就很好,一心一意的待你,又事事聽你的話,順你的意。
女子的良人,並非是你將他放在心尖子上,而是他將你放在心尖子上,那纔是最好的夫君啊!”
“夠了!”
嘩啦一下,桌上的茶壺茶杯登時被沈書嬈胡亂一氣的掃在地上。
“書嬈!”
沈書嬈眸光沉沉,在原地站了許久。
忽然輕笑一下道:“娘,您不覺得,收不住的子珩,更適合書嬈嗎?”
“書嬈你?”
“你擔心什麼呢?”沈書嬈不以爲意一笑:“我們沈家現在的家產,書嬈都能輕輕鬆鬆的打理。
莊親王府上下人心也早被書嬈牢牢握在手心兒。書嬈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人,都能輕鬆玩弄於鼓掌之中。
一個子珩而已,無非是讓書嬈多費一些心思罷了。您不用再阻攔了。”
楚洵越是對她視而不見,冷漠如冰,她便越是不肯割捨,心意難變了。
只有讓楚洵有朝一日對她徹底傾心,心甘情願匍匐於她的石榴裙下,這才能證明她的厲害不是?
沈書嬈不再聽沈夫人的話,聽齊氏的嬤嬤過來敲門請她過去。
沈書嬈便飛快整理的一下衣裳和頭髮,婷婷嫋嫋的跟着那嬤嬤去找齊氏了。
屋內
齊氏坐在上首,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水。
“王妃娘娘,沈姑娘過來了。”張嬤嬤把人帶了過來。
“嗯。”齊氏點了點頭,揮手讓張嬤嬤退下去了。
沈書嬈恭恭敬敬的拜下去,“書嬈拜見王妃娘娘。”
齊氏喜歡尊敬她,討好她的人,沈書嬈從來知道這一點,因而,也從來做得很好。
只是,這一次,齊氏卻並未像從前那樣親手將她扶起來。
“王妃娘娘……”沈書嬈輕聲問道:“可是書嬈做錯了什麼事,惹您生氣了嗎?若是有不對的地方,還請王妃娘娘儘管說。”
說完,沈書嬈便擡頭,認真的看着齊氏。
只是,剛擡頭,就見齊氏冷笑一聲。
“啪”的重重一聲,沈書嬈臉上被打了一巴掌,身子歪在一旁,腦袋登時嗡嗡作響。
303章 書嬈把柄VS顧家認女
房內悄然寂靜,只聽到火爐上茶水咕嚕嚕翻滾的沸騰聲。
不一會兒,嫋嫋茶霧騰起,讓人屋內香飄四溢,雅緻舒適。
齊氏打完人,便坐回了位子,輕輕的拿起茶蓋子,吹了吹飄在上面的茶葉沫子。
而沈書嬈,卻是歪坐在地上,垂頭輕聲啜泣,只覺心中屈辱至極。
沈家沒有兒子,只有她一個女兒,從小父母對她便是千依百順,莫說被打,就是說一句重話,都是不曾有的事兒。
可齊氏呢,不過是一個齊家旁支庶出的女兒,一個由妾扶正的繼王妃罷了,竟敢打她!
“怎麼?”
齊氏像是知道她心中有氣,“咯噔”一下,把茶杯重重的擱在桌上,語氣發冷道:“本妃打了你,你心中有怨,想報復人?
還是想告狀去呀?”
沈書嬈斂下眸中的狠意,含淚委屈道:“書嬈……不敢。”
“不敢?”齊氏勾脣一笑,“本妃看你不是不敢,是敢得很呢。
你若真是那起子膽小的人,又怎麼會做出那種光天化日,勾引男人的膽大包天之事呢?”
沈書嬈抿脣不語,一口銀牙險些咬碎。
若非秦沔一家子不合時宜的過來,打亂了她的計劃,她同楚洵接下來的事情,早就順理成章了,哪裡會……
“王妃娘娘誤會書嬈了。”沈書嬈語氣哽咽道:“書嬈沒有做過王妃娘娘您說的那些事,若是娘娘不信,大可以叫段大人和世子殿下過來問話。”
齊氏起身,居高臨下的站在沈書嬈面前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俯身,指尖掐着沈書嬈的下巴,迫使她昂起頭來。
“嗚……”
沈書嬈下巴被抓破了皮,疼得忍不住叫了一聲。
“沈書嬈。”齊氏臉上笑意森森,意味深長道:“你知道本妃最喜歡你什麼嗎?
本妃最喜歡你——聰明機靈,下手無情。”
就跟她一樣。
可若是沈書嬈將這份兒心狠聰明用在莊親王府上,她卻是不依的。
“你年紀輕輕就有這份兒心計,說實話,本妃是很欣賞的。不過啊,你也別把自己看得太聰明,把別人都當傻子看!
本妃比你多活了十多二十年,見過的事兒,瞧過的人,比你可不知多多少倍!
想在本妃面前撒謊,玩手段,你還嫩了點兒。”
“王妃娘娘……”沈書嬈不承認,哭得一臉梨花帶雨道:“書嬈真的沒有。
您問書嬈,是否喜歡世子殿下的時候,書嬈不都實話實話了嗎?
爲何……您還要懷疑書嬈啊。”
她雖然不喜歡秦沔,更不喜歡做齊氏的兒媳婦,卻也知道,眼下不是解除親事的好時候。
唯有跟着莊親王府的人回去,她才能在路上與楚洵重修舊好。
要就這麼被退親,趕回封地去,或是僅僅她和母親兩人回京,那便太丟人了。
楚洵一日不跟莊親王府搶人,要她做妻子,她便一日不能輕舉妄動,得罪了齊氏。
齊氏冷笑了一下,將手鬆開,用帕子擦了擦帶血的手。
扔在地上,便不客氣道:“沈書嬈,本妃也不跟你繞彎子了。
你今兒爲着什麼目的上二樓去送飯,你自己心裡清楚得很。
你從前如何,本妃不管你。
可本妃只想警告你一句。既然當年你背棄了楚洵,上趕着要做阿沔的媳婦兒。
如今,就不能吃那回頭草,還想着去做楚洵的女人。”
要不是阿沔把沈書嬈當眼珠子來看,任她送多少美貌身軟的通房丫頭都不屑一顧,置之不理,她早把沈書嬈當成棄子,扔在一旁了。
可兒子一心喜歡,癡心不改,她這個做母親的,除了幫兒子調教好這個想紅杏出牆的未婚妻,還有別的辦法麼?
沈書嬈連說不敢,低聲啜泣道:“書嬈只是想楚世子殿下與王府的關係好些,並無他意。既然王妃娘娘您不許書嬈再靠近楚世子,書嬈以後一定離他遠遠的,絕不再多說一句話。”
最多,她下次再狠心些,讓楚洵來個英雄救美,一回就讓齊氏不得不退親就是了。
齊氏是過來人,見沈書嬈那模樣,心裡早將沈書嬈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了。
她也不慌,反而笑得更高興了。
“書嬈,你能有這個反省,本妃實在欣慰得很。如此一來,本妃也算少了一樁心事……”
沈書嬈剛要心鬆一口氣。
就聽齊氏道:“若是你再這麼着隔三差五的送糕點去,難免楚洵一個不小心便會多查出些事兒來,比如呢……姐姐是怎麼死的……”
沈書嬈眼眸中飛快閃過一絲驚訝。
齊氏口中所說的姐姐,自然是前莊親王妃齊婉玥,可……前莊親王妃的死——跟她有什麼關係?
沈書嬈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頭,不解的問:“王妃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齊氏挑眉一笑道:“姐姐的奶孃嬤嬤每回讓你到王府裡頭做糕點,你不都專門爲姐姐做了一份荷花酥嗎?
姐姐爲了不讓你這孩子傷心,每回可都是吃個半個或是一個的。這個,你總該記得吧?”
沈書嬈自然是記得的,她當時還想,楚洵的母親當着她的面兒都親口嚐了糕點,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
他們母子二人口味相似,楚洵定然也會覺得那糕點回味無窮的。
可……如今聽齊氏的意思……似乎那荷花酥另有內情,難道是?
沈書嬈豁然擡頭,便見齊氏笑盈盈的朝她點了下頭。
笑道:“書嬈,你瞧,本妃說你聰明,果然是不錯的吧?”
齊氏頓了頓便繼續道:“你說,你嫁給楚洵有什麼好呢?
楚洵那種男人,又不會疼人,又不會顧家的。若是知道他母親重病時,是你那每日送過去的荷花酥……最後結果了他母親的性命。
唉……到時候啊,就算他不殺你,那也絕不會再碰你一下了,你說……是也不是呀?”
齊氏似笑非笑的望着沈書嬈,眼底盡是得意。
而歪坐在地上的沈書嬈,整個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楚洵母親的死,同齊氏脫不開關係,卻不知道,齊氏是借她的手,殺了楚洵的母親。
殺母之仇啊,楚洵會那麼輕而易舉的就原諒她嗎?
她雖是無心,卻也是兇手。
齊氏將這件事情告訴她,就是猜中了她不敢告訴楚洵,同齊氏一起死。
除非……
沈書嬈想了許久,這才擡眸看向齊氏道:“王妃娘娘的話,書嬈記住了。也請娘娘放心,書嬈必定會做一個端莊賢淑的世子妃,絕不會再惹王妃娘娘您生氣的。”
齊氏聽完,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書嬈啊,你能明白本妃的苦心,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齊氏便親自俯身將沈書嬈扶起來,憐惜的摸着她的面龐道:“方纔是本妃一時生氣,錯手打了你。不過,書嬈你大可以放心。
只要你和阿沔好好過日子,乖乖的做好我們莊親王府的世子妃……這件事兒啊。”
齊氏輕笑一下道:“咱們就把它爛在肚子裡,誰都不說,好不好?”
沈書嬈溫順的點了點頭,齊氏這才讓張嬤嬤拿了一面面紗過來,待親自給書嬈帶上後,這才讓張嬤嬤把人送回房去了。
二樓屋內
楚洵聽到消息的時候,還在給顧寶笙烹茶。
待凜五過來一五一十將齊氏和沈書嬈的談話說了一番後。
“嘩啦”一聲,茶盞碎在楚洵手裡,碧綠滾熱的茶水從楚洵的手指縫中緩緩流下來,隨之而下的,還有嫣紅的熱血。
“楚洵!”顧寶笙忙將楚洵的手握在手中。
待仔細檢查一番,未發現有細小的碎瓷片嵌入楚洵手掌中時,顧寶笙便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塊乾淨的絲帕,給楚洵包紮起來。
她瞧了眼楚洵的神色,冰冷又默然,便朝凜五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楚洵手掌寬大,小小的一方帕子纏起來並不容易。
還未纏好,楚洵便捉住她的手,緩緩道:“笙笙……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查了許多年,只大約知道他母親是齊氏害死的,卻不知兇手還另有其人。
前莊親王妃的奶孃嬤嬤,不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反倒投靠齊氏,還讓當時年幼的沈書嬈每日端了荷花酥去毒死前莊親王妃。
這樣大的事,若非有楚洵的外祖父齊家大老爺的首肯,當年根基尚淺的齊氏怎麼敢?又哪有這樣大的本事呢?
顧寶笙握着楚洵的手,輕聲安慰道:“楚洵……‘虎毒不食子’,是他太狠毒。”
並非楚洵的錯處啊。
誰知道,齊家大老爺爲了保住齊家的繁榮富貴,會那樣迫不及待的讓人害死自己的女兒呢?
何況當時,楚洵也不過是稚子孩童,就算再聰穎,無權無勢,也無法爲母報仇啊。
楚洵眸中怒氣翻騰了許久,這纔回握了一下顧寶笙的手緩緩道:“你放心,我無事。”
齊氏跟莊親王已經活得夠久了,他早該動手的。
今日這個消息,也無非是多讓些人去給他母親陪葬罷了。
局已經布好,這些人,早晚都是跑不掉的。
一樓屋內
沈書嬈坐在浴桶內,昂頭呆呆的看着房上的橫樑,目光空洞而茫然了許久。
沈夫人站在簾子外,遲疑了許久,這纔打簾子進去,長嘆一口氣道:“書嬈,水冷了,你還是起來……
子珩的事兒,便到此爲止,你今後就當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人吧。”
“娘……”沈書嬈突然收回目光,含笑道:“如果我將功補過,幫子珩殺了莊親王妃,對付齊家……您說,子珩還會怪我嗎?”
“你?”
沈夫人驚訝萬分,“你瘋了不成?”
齊家是百年簪纓世家,哪裡是說除去就除去的?
“不,我沒瘋。”沈書嬈搖頭一笑,“女兒只是想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她這輩子,從未輸過,楚洵這一關,她同樣也不會輸。
或許是有了楚洵的警告,又或許是因爲顧寶笙身邊的男女護衛都增多了不少。
這一路上,無論莊親王還是齊氏、沈書嬈,都沒有再接近過顧寶笙。
待一行人到了京城後,莊親王府一隊人馬更是自覺的回了從前的府邸,再沒打擾過楚洵與顧寶笙二人。
無人打擾,自然是好,兩人一路乘着馬車沿着綠楊堤一帶慢悠悠的行着,倒是頗爲愜意。
美中不足,綠楊堤風太大,春日放紙鳶甚好,如今秋日蕭條落寞,枯枝柳葉,滿目蒼涼,行着卻是寒氣森森了。
風從馬車簾子裡灌進來,吹得顧寶笙一雙手冰涼。
楚洵一面將那雙手放在自己手中溫暖着,一面對馬車外趕車的凜五道:“回廣平王府。”
顧寶笙笑了笑,“不送我去驛館了?”
按照道理,和親的公主可是要去驛館先住着的。
楚洵回答簡單,“不放心。”
小姑娘的臉蛋兒是在西戎就露過的,若是此刻易容,定然是來不及了。
不過,就算景仁帝和那些官家夫人認出他的笙笙來,其實也什麼關係的。
很多事,冥冥之中,許久之前,便早已有了定局。
景仁帝先前親口承認了“顧寶笙”在顧府養傷,又是因爲“心疼”楚洵這個侄子,親自派了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過來輪流整治,顧府的門外,直到現在都有一隊御林軍守着。
就算看到真正的顧寶笙回來了,也斷然找不出理由來證明,西戎過來和親的睿王府小郡主,便是從前顧相府的嫡女,顧寶笙。
風掀起馬車簾子,顧寶笙剛笑了一下,便覺有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剛順着那感覺朝街上的人羣中看去,就見那人忙背過身,不敢再看她。
楚洵朝外傳音入密吩咐了幾句,便有人立刻跟了上去。
“認出來了?”
顧寶笙很輕的“嗯”了一聲,有些可惜道:“似乎已經是婦人裝扮了。”
楚洵淡淡道:“她做了顧明遠的姨娘。”
“姨娘啊?”顧寶笙笑了笑。
人各有志,不便評說,可若那人想要害她,就要另當別論了。
顧府
坐在上首的顧明遠聽完話,便大驚道:“你今日看到寶笙了,果真?”
底下的女子眉清目秀,頗爲嫺靜典雅,正是徐老夫人先前送給顧寶笙的丫鬟——翠荷。
只是如今,那清雅的面容上,帶了一絲從前沒有的柔弱嫵媚。
“回老爺的話,妾身是看得真真的。”翠荷便把當時的情景又重複了一遍,再三強調道:“妾身瞧見,楚世子親自給她暖手了。”
要知道,這樣的事兒,從前只發生在顧寶笙身上啊!
顧明遠在房中來回踱步,心中焦躁極了。
他寧願那逆女在府上躺一輩子或是死了,也不願她變成什麼西戎郡主過來啊!
這要是讓景仁帝知道了,他們顧府可怎麼辦喲!
翠荷眸光閃了閃,上前提議道:“老爺,其實,這事兒,您也不必憂心的。
陛下其實很希望笙姑娘醒過來。”
“可她現在是西戎郡主!”
他雖不知道景仁帝的目的是什麼,總歸是這個女兒必須得醒來,交代一些事情就對了。
他倒是將顧寶笙帶到景仁帝面前,謀個世襲罔替的職位。
可,顧寶笙現在名義上是睿王的女兒,他只是一個臣子,又不是他說這是他女兒,人家就承認,答應把顧寶笙還回來的!
“可以滴血驗親啊!”
翠荷柔聲道:“妾身想,若是陛下知道笙姑娘回來了,與老爺您父女不得相認,定然也會覺得十分痛心的。”
顧明遠沉吟一瞬,這才道:“你先退下去吧。”
“好。”翠荷笑道:“妾身這便不打擾老爺了。”
翠荷轉身關上房門,待回到自己屋中,這才提筆寫了一封信放進小竹筒中,交給一個小丫鬟,提醒道:“務必告訴老夫人,顧寶笙回來了,讓殿下和大公子早做準備。”
那小丫鬟應了,剛準備轉身下去,就聽翠荷喚住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遲疑一瞬,祈求道:“替我瞧瞧……大公子……可還安好。”
小丫鬟嘆了口氣,還是點了下頭,將信揣在懷裡,下去了。
304章 賣女求榮VS王府溫情
天高雲淡,暖陽初升,略帶涼意的日光緩緩撒在暖黃的琉璃瓦上,金燦燦,亮晃晃,彷彿粼粼波光。
早朝已下,衆人散盡,唯有顧明遠跟着小竹子,偷偷來到了承乾宮。
“顧大人。”小竹子在門口含笑提醒道:“這地兒呢,奴婢是帶到了,可這話呢,該怎麼說,您可得想好了。
陛下這會兒還病着,您這話若是說得貼心,陛下一下子大病痊癒,自有您數不盡的好處在。
可若是……呵,這話說得不討人喜歡,嘖,那您可得好好兒想想自己回去後,有沒有臉面去祠堂見祖宗牌位了!”
顧明遠額上冒了幾顆冷汗,暗道此行可真算是押上了他的身家性命了。
可若是他這回不主動找景仁帝表明自己的站隊立場,那等景仁帝看到顧寶笙那逆女回來,難保不會以爲,顧家和那逆女沆瀣一氣啊!
富貴險中求,爲了顧家今後的平安榮華,他也只能走這條路了!
“公公放心。”顧明遠忙道:“若無要事,我怎敢前來打擾陛下呢?還請您儘快通傳一聲吧!”
遲則生變,他可不想一會兒有哪個仇家先行一步在景仁帝面前給他上了眼藥。
“好,那您先等着,奴婢先進去與陛下說一聲,一會子再出來叫您。”
顧明遠點了點頭,便見小竹子進屋去了。
待過了整整半個時辰,顧明遠站得腿腳痠麻之時,小竹子這才從裡頭出來,一臉歉疚道:“哎呀,顧大人啊,真是不好意思。
方纔有位大人遞上來的摺子惹怒了陛下,奴婢在裡頭勸了好久,陛下的氣兒這才消了些,一會兒您進去,可千萬別惹陛下生氣了啊!”
顧明遠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他不知小竹子說的話是真是假,但總歸,這是在警告他,必得實話實說便是了。
“微臣定然不敢再令陛下龍顏震怒!”
小竹子滿意點點頭,笑眯眯的將顧明遠送進去了。
承乾宮內
濃郁沉悶的中藥氣息將整間屋子密不透風的籠在其中,屋內光線昏暗,顧明遠緊緊跟在小竹子身後,生怕走錯了地兒。
待終於走到那龍牀之下時,小竹子這才道:“陛下,顧大人來了。”
“嗯,你下去吧。”景仁帝的聲音彷彿是臨死的野獸從喉嚨中發出來的一樣,低沉而虛弱。
“諾。”
小竹子走前,特地給顧明遠使了個眼色,顧明遠忙上前一步,朝景仁帝跪下道:“陛下,微臣有罪,特來獻計,將功折罪!”
“嗯?”景仁帝坐在帳中,語氣沉沉道:“顧愛卿,如果朕沒有算錯時辰……你昨日便知曉了某些消息了吧?”
顧明遠一驚,涔涔汗下,忙跪下磕上三個響頭,含淚訴苦道:“陛下啊,微臣冤枉啊。
微臣昨日,並非是不想前來告訴陛下,只是想等着那逆女回來主動認微臣這個父親,微臣好帶她入宮親自給陛下謝罪。
可誰知……”
顧明遠搖頭心痛道:“那逆女實在不孝,竟是隻顧着和楚世子殿下花前月下,半點兒想不起她在家中的老父啊!”
“顧愛卿這話嚴重了。”景仁帝咳嗽了兩聲,語帶笑意道:“朕並非是那等不分忠奸、不辨是非的昏君。你心有家國,委實難得。
子女不孝,你心憂之,匆匆來遲也情有可原。不過……朕也只是聽說,那西戎小郡主同你家寶笙長得十成十相似,倒也不知……
這究竟是傳言呢……還是確有其事。更不知……那小郡主到底是不是寶笙。顧愛卿,你是她的父親,是與不是,你總一眼能認出來的吧?”
這……顧明遠咬了咬牙,雖然他昨日是沒有看到顧寶笙,但翠荷好歹伺候了顧寶笙那麼久,多半是不會看錯的。
因而,眨眼之間,顧明遠便重重點頭道是,又忙將翠荷在街上看到人的場景說了一遍。
就連楚洵與顧寶笙同坐一輛馬車的事情,也道了出來。
待聽完,景仁帝沉吟不語許久。
“顧愛卿的掌上明珠卻被他國當做和親公主送回來……咳咳咳……西戎……如此明目張膽的搶人……實在是……咳咳咳……太過分了。”
“陛下當心身體!”
景仁帝擺了擺手,喘了喘氣,沉聲道:“那顧愛卿……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置啊?”
頓了一頓,景仁帝又補充道:“你放心……這西戎欺人太甚!搶了我們南齊的女子做西戎和親公主送過來!
朕爲了天下家國大義,絕不會置之不理,任由他們那羣蠻子在我們南齊囂張跋扈,爲所欲爲!”
顧明遠嚥了嚥唾沫,忙道:“此事有陛下做主,微臣自當要出面作證,爲我們南齊討回公道的。微臣心中早有一計,還請陛下成全。”
景仁帝點了點頭,顧明遠便將昨日心中想好的計謀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待聽完,景仁帝在帳中靜靜坐了許久,這才道:“好,顧愛卿,三日後,朕給你這個機會……若是事成,朕自然重重有賞。”
顧明遠連忙磕頭道謝,但背後早已冷汗溼涼一片。
景仁帝只說了事成有賞,卻並未說事敗有罰,言外之意,便是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了?!
顧明遠從承乾宮退出來後,腦中便一直想着此事。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十分慶幸,還好啊,還好顧寶笙是在清平山那山野之地長大的,自幼無人疼愛,又不懂詩書道理,是草包一個。
待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個女兒,終究是會回到顧家,認他這個親爹的。
畢竟啊,從前那女兒可是每年每月都眼巴巴盼着顧家有人去清平山把她接回來的!
如今能回來,又是顧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待想通之後,顧明遠便一路笑臉盈盈的回了顧府。
只是,他並不知道,他剛一走出承乾宮,景仁帝的帳外便有一黑衣人出現。
“陛下?”
“顧明遠方纔的話,你都聽到了?”
“是。”
“下去好好兒佈置,記住……”景仁帝聲音沉沉道:“她必須是顧明遠的女兒!”
姜徳音不願給他生孩子,他便要她死都不能瞑目,要她看清楚,給睿王生的女兒,終究是不能認祖歸宗,只能在南齊由他處置!
廣平王府
楓林盡染,金菊滿地,綠波微漾,芙蓉盛放。
冬青樹高大翠綠,紅通通的冬青果子掛在樹上,彷彿結成串兒的紅瑪瑙一般,色澤鮮亮,紅豔欲滴。
兩株冬青樹間,立了一個鞦韆架子,柱子硃紅透着一股淡雅宜人的香氣。
鞦韆座位寬大,鋪着柔軟暖和的墊子,一左一右更是裝了兩個小籃子,一面放了果脯、鮮果,一面放了一竹筒的茶水和一竹筒的牛乳。
陽光清透,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倦意很快襲來,少女身蓋薄毯,眯着眼睛,任由鞦韆緩緩的一蕩一蕩,不知不覺,便靠在那座位上,閉眼睡着了。
楚洵下朝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小姑娘頭靠在一旁,乖巧溫順的睡着。
少女皮膚雪白透亮,睫毛漆黑而長翹像把小小的扇子,睡夢中似乎睡得不大安穩,那小扇子便微微一顫一顫的。
“世子?”
青葵輕聲過來請安。
楚洵擡手製止她繼續說話,悄無聲息的走過來,見小姑娘衣衫單薄,湖邊微風穿過假山縫隙,時不時吹拂過來。
他皺了一下眉頭,示意金花、銀花往旁走一些後,這才緩緩俯下身來,將顧寶笙打橫抱起。
顧寶笙素來睡得淺,楚洵一抱,她便醒了。
一雙明亮水靈的貓眼兒睡眼惺忪,氤氳着一層霧氣,“楚洵?”
“吵醒你了?”
顧寶笙笑道:“沒有,我原也睡不了多長時間的。”
何況在那兒睡本就容易着涼,楚洵過來抱她回屋睡,也是情理之中。
見廣平王府的下人瞧見楚洵抱着她過來,俱是忙轉過身去,顧寶笙便道:“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她還沒和楚洵成親,若是傳出去,未免有人藉機生事。
楚洵一笑,如春日暖陽,燦然生色,不等顧寶笙反應過來,他便飛快在她脣上輕啄了一口。
“你……”顧寶笙白如清雪的臉上登時泛出淺淡的粉色,如同冬日初開的櫻花一般,迎風生姿,盈盈楚楚。
這麼多人都在呢!
楚洵坦然一笑,“他們不敢看。”
更不敢說。
少女瞪他,當人家都不長眼睛是瞎子的嗎?
楚洵看懂她眼裡的意思,腳尖一點,施展輕功飛回顧寶笙的房間,將顧寶笙往桌上一放,便攬着她的纖腰,俯身親吻。
待她臉蛋通紅,喘不過氣來時,這才放開她,額頭抵着她額頭,聲音沙啞道:“笙笙,快嫁給我吧。”
他想光明正大的抱她,吻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見不得人。
顧寶笙趴在他胸膛前,抿了抿脣道:“本來時間也不長了啊。”
照和親的日子來算,最多不過兩月,他們便能順理成章結爲夫妻。
正巧,是在她及笄的時候。
楚洵將她往自己懷裡又緊緊抱了一抱,溫聲笑道:“你說得對。”
所以在這之前,那些想破壞他們婚事的人,都不該放任他們繼續肆無忌憚的行事了。
“對了。”顧寶笙突然想起來,擡頭問道:“楚洵,方纔我聽青葵說,顧家那邊似乎有動靜了,顧明遠想認我回去?”
楚洵點了點頭道:“不用管他。”
笙笙不是顧明遠的親生女兒,若是滴血驗親,來真的,驗不出來什麼,來假的,他更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少女將手環在他脖頸上,仰頭笑道:“這事兒啊,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哪有算計她還能全身而退的呢?
楚洵擡手用手指颳了下她柔軟的臉蛋,寵溺一笑,眼底細碎柔和的光澄澈而明亮,“好,都依你。”
原本顧家的事,他就打算交給小姑娘自己練練手的,如今更是好時候,他哪裡會不依的?
“不過。”楚洵也提了個要求,“下次沒有我在,你莫要在鞦韆上睡着了。”
“若是我睡着了,金花、銀花和青葵可以抱着我回來的。”
何況她本來睡的時間也不長。
楚洵抿了抿脣,醋意明顯,也很直接道:“只能我抱你。”
旁人不管男人,譬如蕭琛、顧延琛一類,還是女人,譬如金花、銀花一類,他都不允許。
少女皺眉,這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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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陽暖融融的,鞦韆晃晃悠悠的,睡着是常事啊。
“我要是偏要睡呢?”
楚洵勾脣一笑,驚豔絕倫,俯身又深深吻下去,待吻完,纔在她耳邊氣息微喘道:“你若非要在那鞦韆上睡着,我便只能抱着你回來……與你同睡了。”
顧寶笙這一路上與楚洵同吃同住,哪裡不明白他說的同睡是什麼意思?
從前她不是他的妻子,又還未及笄,楚洵自然不能做什麼的。
可如今都已經快成他的妻子了,楚洵哪裡還會對她客氣?
顧寶笙一張臉羞得紅紅的,如一朵嬌豔雅緻的秋海棠。
楚洵見她害羞,也不逗她了,只將下巴抵在她頭頂,溫聲問道:“笙笙,可要去見我父王?”
廣平王在她回來那日恰好出城去了,本是準備接她和楚洵,誰知半路遇到埋伏,反而在陷阱裡掙扎了一夜。
好在楚洵帶去的人趕到及時,廣平王自己也武功高強,這纔沒什麼大事兒,只是內力損耗過多,少不得睡了一夜,這才恢復過來。
顧寶笙先前還是顧眠笙的時候便聽她母親說過的,廣平王雖然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比顧明遠儒雅俊美,但用兵如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自有大將之風。
世人都說,廣平王與姜徳音青梅竹馬,在姜徳音生顧寶笙難產的時候,趕去照料,這才氣死了廣平王妃,抱憾終身。
可顧寶笙卻總覺得,並非如此。
畢竟,姜徳音的真正身份是西戎嘉慧郡主,並非是跟廣平王一起長大的那個姜徳音啊,依照廣平王的性子,真的會對自己的妻兒置之不理,去管旁人嗎?
至少,她是不信的。
楚洵看出她的疑慮,便道:“笙笙,你不必多想,所有一切,見了父王,你自會知曉。”
305章 青梅竹馬VS顧相府,算什麼東西
竹溪院外
萬竿翠竹,溪水清幽,少女跟着楚洵一路分花拂柳過來,只覺此處彷彿一個山中小築,雅緻寂靜,半點兒不像傳聞中那五大三粗的廣平王住的練武之地。
“覺得奇怪?”
楚洵將她纖細玉白的手包裹在手心來,含笑問她。
少女點點頭,承認道:“與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世人都說廣平王是個只會武,不會文的粗人,喝酒耍拳,打架揍人,上陣殺敵,那是沒的說,可若說起詩文書畫,山中賞景,月下賞花,便是一竅不通了。
不過,少女微微一笑,對楚洵道:“你和想象中的也不一樣。”
世人都說楚洵不近女色,大約許多年後會成爲孤家寡人,孤獨終老。
可楚洵遇到了她,從前的猜測便都成了胡說八道。
楚洵笑了笑,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幾分,含笑道:“世人都愛以訛傳訛,以偏概全,不必理會,走吧。”
兩人沿着一帶曲折遊廊走過來,待繞過一座假山後,便見一高大英武的男子站在一方石桌前提筆練字。
筆走龍蛇,氣勢恢宏,堪評“顏筋柳骨”。
這樣好的字,沒數十年的功底,斷然是寫不出的。
哪裡是世人口中所說那個只會打仗,不會寫字的大老粗呢?
廣平王聽聞細碎輕柔的腳步聲一陣響起,不慌不忙,待那最後一個字寫完,這纔將筆一收,擱在了筆山上。
“小子、笙笙,你們來了?”廣平王擡起那張黝黑俊朗的臉,笑得一團
喜氣道:“來……爹爹給你們烙餅吃。”
“笙笙才飲過杏仁牛乳,吃了玫瑰棗,現在吃不下。”楚洵不客氣的拒絕了。
“臭小子!”
“啪”的一聲,廣平王寬大的手掌便拍在楚洵肩頭。
顧寶笙只覺那手掌帶風,溪水邊的青翠竹葉都隨這風沙沙作響。
然,楚洵似乎早已習慣如此,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嘿嘿嘿。”廣平王見顧寶笙一眼不錯的盯着他,憨厚的摸了摸後腦勺,尷尬道:“是這孩子欠揍,爹爹我纔打他的,我平日不隨便揍人的。”
唉,好不容這臭小子才拐了個小兒媳婦兒回來,若是被他這麼一嚇,給嚇走了,那可怎麼好?
顧寶笙歪着頭瞧了眼面無表情,眼底略有委屈之意的楚洵,不由抿脣一笑。
瞧楚洵的樣子,小時候肯定老被揍的。
楚洵見小姑娘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頗爲無奈道:“笙笙頭一次來見你,你別嚇到她了。”
“廢話,這是當然了。”廣平王慈愛的笑了笑,轉身便拿起桌上一個寶藍色錦盒,遞到了顧寶笙面前。
“笙笙,你收下吧,這是廣平王府的傳家之寶。”
少女頓了頓,就見楚洵直接接在手中,放到了自己的懷裡,神色淡淡的與廣平王道了一句:“我替她收了。”
“楚洵……”
顧寶笙眉頭微蹙,“我們還沒成親呢。”
在南齊,這傳家之寶,是新婚夫婦成親洞房後,於第二日給公婆敬茶的時候,公婆相贈。
眼下這樣,其實並不大合規矩。
“笙笙,”廣平王頗爲焦急道:“你可不能這樣啊,收了我們家東西,還要休了我們家這小子。
他皮是糙了點兒,肉是厚了點兒,可這樣也經人打不是,你要是啥時候心裡有氣,就讓他給你當沙包兒,哪兒不好啊?
還有啊,我們廣平王府的廚子是宮裡出來的,比宮裡頭那些人做的飯菜可好吃多了,你若是來我們府上,爹爹我日後天天給你做梅菜扣肉烙餅。
讓楚洵這小子也天天給你做飯,好不好?”
正在顧寶笙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楚洵卻聲音輕緩低沉的在顧寶笙耳旁道了一句好。
少女一擡頭,便見楚洵眼帶笑意的看着她。
“笙笙,收下了,便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後……就再也不能反悔了。”
不等顧寶笙反應過來,手腕上便是微涼的一隻玉鐲套了上來。
“好好好。”廣平王哈哈笑起來,拍着楚洵的肩頭道:“果然有你爹爹當年的臉皮厚啊!”
夸人有這麼誇的?
顧寶笙頗爲無奈,低頭瞧了眼手腕上的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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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如雪的纖細皓腕上,一隻湖水般綠汪汪的鐲子環在上面,但若仔細一看,那鐲子在陽光下,卻有些隱隱泛藍,微微一轉,內中更彷彿有無數細如髮絲的金線在隨水涌動。
“這是?”
“是同心蠱。”楚洵認真道:“笙笙,同心蠱同生共死,若你現在不想嫁給我……還來得及。”
廣平王在旁暗暗皺眉,好不容易把媳婦兒騙到手了,這是做什麼啊?
這片嫩草拱手讓人了,以後誰還瞧得上楚洵這頭老牛啊?
廣平王擰緊眉頭,愁得頭髮鬍子都要掉了。
少女眉毛一挑,“那你還想送給別人?”
“不。”楚洵緩緩道:“這鐲子,認主,若你不肯要它,我便只能以死來換你自由。”
少女放下衣袖,蓋住手鐲,低聲嘟囔道:“幼稚。”
楚洵都親了她那麼多回了,還想她嫁給誰啊?
楚洵眼底滿是笑意,攜着顧寶笙的手,便道:“笙笙,隨我和父王去拜拜母親吧。”
竹溪院內,沉水香飄,顧寶笙跟着楚洵、廣平王緩緩踏入院中,沿着一條石子路走到了小佛堂前。
佛堂門大開,內中素淨典雅,彷彿哪家小姐的錦繡閨閣。
地上香爐,桌上燭臺,俱被擦拭得不染纖塵。
待顧寶笙擡頭向前一看,整個人都不由呆愣在原地,喃喃道:“姜徳音?”
這……供奉着的,是嘉慧郡主的牌位?還是那個真正的姜徳音的牌位呢?
顧寶笙分不清楚,只疑惑的看着楚洵和廣平王。
便見廣平王走上前,將那牌位抱在懷裡,懷念又慨嘆道:“德音啊……嘉慧的女兒,是咱們的兒媳婦兒了,今兒是特地來看你的。
你說……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是天賜良緣啊?你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顧寶笙眼底劃過一絲震驚。
聽廣平王的意思,真正的姜徳音和嘉慧郡主也是認識的。
那……
廣平王緩緩擡頭,看出她的疑惑,含笑道:“你和你母親,真像。”
顧寶笙正想開口問一問當年是怎麼回事,便見廣平王目光悠遠的擡頭望着門外的清風翠竹,緩緩道:“德音當年頭一次見到你母親的時候,也是這個天兒。”
天朗氣清,水碧楓紅,正是秋獵的好時節。
駿馬馳騁,江山如畫,養在深宮,不爲人知的小公主姜徳音也頭一次如此有幸的被元戎太后帶出宮來了。
不過,元戎太后“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將人帶出宮來,並不是想給那真正的姜徳音挑選夫婿,只是想將她嫁給自家的侄子,好將那一大筆的嫁妝收入囊中。
當年養在深宮裡的小公主,整日頭戴面紗,宮人也道是因她面上有一大塊胎記的緣故。
可那日,正巧路過山洞,打暈了太后侄子的嘉慧郡主,卻看到姜徳音的真正面容,也將她交到了前來尋人的廣平王手中。
而後,便是楚洵的親姨母心疾突發,真正的姜徳音變成了莊親王的親妹妹嫁到了廣平王府,而嘉慧郡主,則是代替真的姜徳音,進入宮中生活,以此躲避西戎宣平侯府的追查。
“那……”顧寶笙很是疑惑,遲疑片刻,終究沒有問出口來。
既然真正的姜徳音和嘉慧郡主十分交好,又有救命之恩的情意在,兩人更是各自心有所屬,哪裡談得上,真正的姜徳音,是被嘉慧郡主氣死的呢?
廣平王看出她的疑惑,語氣沉沉道:“不是嘉慧殺了德音……是景仁帝。”
景仁帝?
顧寶笙在腦中飛快的思索,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景仁帝心悅嘉慧郡主,而嘉慧郡主的母親曾與元戎太后有仇,爲此元戎太后曾在宮中設局,想讓嘉慧郡主委身景仁帝,從此變成禁臠。
顧寶笙只知嘉慧郡主最終是脫險了,卻不知是如何脫險的,此刻見廣平王滿臉哀痛,這纔不由神色一凜。
難道說……當初在宮中救嘉慧郡主的,是那個真正的姜徳音?
顧寶笙一擡頭,便撞進楚洵的眼裡,見他漆黑的眸子微微往下一垂,輕輕頷首。
廣平王含淚閉了閉眼,嘴脣顫抖道:“景仁帝……他就是個畜生。”
明明認出那是廣平王妃,並非是嘉慧郡主了,可爲了讓嘉慧郡主後悔主動回來救人,仍舊是毫不猶豫的強迫了廣平王妃。
等他按着之前姜徳音的吩咐,給顧相府的嘉慧郡主送完保命藥丸後,一回來,便見他的妻子躺在大堂中央,一塊白布,從頭蓋到腳。
濃重的血腥氣同淡淡的淫靡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可景仁帝卻只當他是粗人一個,馬虎大意,也不懂那些驗屍手法。
因而,景仁帝連夜下旨申斥他,說他爲了青梅竹馬的女子,不顧自己的髮妻有孕在身,活活害死了自己的妻兒。
就連頂着姜徳音身份的嘉慧郡主也被人說成水性楊花的女人。
可誰又知道,這不過是景仁帝的障眼法呢?
待說到此處,廣平王眼中滿是淚水憤恨,“都怪我啊……若是當時早些把鐲子給德音,也不會出這種事了。”
顧寶笙疑惑的看向楚洵,便聽楚洵解釋道:“種了同心蠱,終身只能與一人同房。”
若是有旁人來碰,則那人會身中劇毒,雖然種了同心蠱的人也會被蠱蟲反噬,可若同種同心蠱的人用血熬藥喂之,卻是可以痊癒的。
顧寶笙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垂着頭,語氣輕輕道:“對不起。”
如果不是爲了嘉慧郡主,真正的姜徳音也不會那樣屈辱的死去。
“笙笙。”楚洵將她的手緊握一下,廣平王便擡手擦了擦眼道:“孩子,這不怪你。”
景仁帝喪心病狂,誰能料到。
再說,廣平王苦澀一笑道:“若是沒有你母親幫忙,我與德音恐怕連一日夫妻都做不成。”
照元戎太后那老賊婆的性子,該是早把德音嫁到她孃家侄子那兒,早早的磨死了德音,他哪裡還能跟德音廝守那幾年呢?
“你放心。”廣平王擡頭堅定道:“那景仁帝無情,便休怪我也無義!
你同阿洵,只管好好成親,這皇位他當了那麼多年,也是時候該還給別人了。”
門外的風輕輕吹進來,門口的風鈴微微晃動,叮鈴作響。
顧寶笙輕輕“嗯”了一聲,朝那牌位跪下,拜了一拜,楚洵便拉着她的手,緩緩走出了小佛堂。
顧相府
顧老太太額前勒着黑底繡金線的祥雲紋抹額,躺在牀上,聲音尖銳道:“什麼?要把人接回來?
明遠啊!你知不知道是誰把娘弄成這樣的啊?
娘斷了腰,回祖宅的路上馬車還翻了,差點兒被摔死。
娘前幾個月在祖宅過得是什麼糟心日子,你還不知道嗎?你還要把那個孽障接回來,好吃好喝的待着,你是不是想氣死你娘啊!”
好不容易,那楚洵到西戎去了,她才能藉着病重,祖宅無人照料被接回來,若是再讓那個丫頭回來,她這條老命還要不要了?
“娘。”顧明遠眉頭緊皺,“此事說來話長,可您這回,必得答應兒子,幫兒子這個忙,讓她回到顧府來。若是她始終不肯回來,那……咱們顧家,可就完了。”
待顧明遠將事情細細說了一番。
顧老太太一下子就心慌了,險些沒從牀上跳起來,“這麼嚴重?”
“這是自然了。”顧明遠擰眉道:“陛下親自說的話,這還能有假?”
顧老太太撇撇嘴,心裡不甘心極了,那樣的孫女兒就該死在外頭纔是!
可她兒子的榮華富貴和顧家的名聲基業要緊,她就算再不高興,再不喜歡,也只能不悅勉強的點了點頭。
不過也好,等那孫女兒回來,她吃的那些苦,總得好好清算清算,還到她身上纔是!
顧明遠不知道顧老太太心裡的想法,只是答應,心裡着實鬆了一口氣,立馬便派人到廣平王府送帖子了。
廣平王府
楚洵坐在上首,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小桌子。
底下人瑟瑟發抖,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世子殿下,我們家老太太思念孫女兒成疾,眼下快不行了。
聽說……郡主殿下與我們三姑娘長得很是相似,又心地善良,能不能……能不能讓郡主殿下去一趟,幫老夫人治治心病啊。”
好歹是顧相府的老封君,又是一品誥命夫人,不論是爲了表面的關係,還是睿王府汝陽郡主的好名聲,其實都是該答應下來的。
但偏偏,楚洵拒絕了,還拒絕得很徹底,那漆黑明亮的眸淡淡一瞥,便語氣冷淡的緩緩道:“顧相府,算什麼東西?”
306章 驗親失敗,顧家遭殃
顧府
待那從廣平王府回來的小廝將楚洵的話一五一十的回了顧明遠和顧老太太后,母子兩人不約而同緊緊將眉頭皺了起來。
顧老太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着脖子便面紅耳赤的怒罵道:“小賤蹄子果然是有了靠山就不知道誰是生她養她的人了!
也不想想,當年若不是我們顧府願意賞她一口飯吃,她老早就餓死在山上喂野狗去了!沒良心的臭東西!
明遠啊!”
顧老太太把兒子叫過來,枯如樹皮的手一把抓住顧明遠,便得意的冷笑道:“那小賤人不是得意得很,不想認咱們家嗎?”
咱們也不必跟她客氣!”
顧明遠皺眉,還沒有相認便撕破了麪皮,那景仁帝那兒,他怎麼交代啊?
“明遠你怕什麼?”顧老太太擡着下巴,十分不屑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
“那娘你想怎麼辦?”
顧老太太下巴往門口那邊擡了擡,得意道:“一會子,你就把娘擡到廣平王府門口去!
讓那些人都看看,那個小賤人把她親親祖母都害成什麼樣了!
老婆子我倒要看看,楚世子那麼個大人物,還會不會娶這樣惡毒的女人!”
哼,等楚洵不娶她,那死丫頭走投無路,只能回顧府來,那時候,她纔要叫她好看!
顧明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想在景仁帝面前邀功不假,可不想顧府丟人也是真。
再怎麼說,顧老太太都是他親孃,擡着人沿城牆逛一圈兒弄到廣平王府去,像什麼話?
便是這法子有用,他也不想那麼丟人的去做這事兒,何況這法子還不一定有用。
到時候,楚洵只需輕飄飄說一句顧老太太瘋了,他們再想找機會接近顧寶笙,可就不易了啊。
正在顧明遠苦思冥想之時,屋外一陣輕柔的聲音響起。
“我剛熬好的人蔘雞湯,還熱着呢……”
“翠荷?”顧明遠聽到這聲音,眼前登時一亮。
是呀,他怎麼忘了呢?
翠荷可是從前親自伺候顧寶笙的丫頭啊,貼身丫頭,情同姐妹,好意相勸,必定心軟啊!
“娘。”顧明遠將顧老太太的手拉下來,忙道:“此事您不必操心了。兒子還有事兒,晚上再過來看您!”
說完,顧明遠便帶了翠荷匆匆回屋商量事情。
“哎!明遠,明遠!”顧老太太伸着脖子喊他,見他頭也不回的跑了,她登時嘴巴一撇,白眼一翻。
哼,她這法子明明就不錯得很!準能治一治那死丫頭的!
顧老太太只要一想起顧寶笙攀上了廣平王府,卻半點兒不知報答他們顧家,心裡便來氣。
“張嬤嬤!”顧老太太招手道:“一會兒你跟墨琴那幾個丫頭這樣……”
張嬤嬤有些遲疑,“老太太,這事兒是不是得問問老爺呢?”
趙成跟顧寶笙的事兒沒成,那一大筆嫁妝她沒到手,自是覺得可惜萬分,也心恨不已的。
可這會兒,那顧寶笙已經是廣平王府護着的人了,張嬤嬤自然不敢跟着顧老太太做那老虎嘴裡拔牙——找死的事兒啊!
顧老太太可不管,往外瞧了眼便愁眉苦臉道:“明遠這孩子心善,小賤人就跟她娘一樣蛇蠍心腸的!
我這個做孃的,若是不幫幫他,他要是一心軟,咱們顧府可就完了!”
話落,顧老太太便張羅着出門兒找顧寶笙算賬的事兒,竟是半點兒不聽張嬤嬤的勸告了。
張嬤嬤見狀,也只有長嘆一口氣。
書房
翠荷將顧明遠的話一一記在心裡,溫柔笑道:“老爺放心,翠荷同姑娘一向親如姐妹。
姑娘若是知道翠荷在顧府的處境,知道顧府在朝中舉步維艱,定然不會那樣心狠,不回咱們顧家的。”
顧明遠滿意的點點頭,又皺眉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找什麼由頭去見人呢?”
翠荷垂了垂眼,“回老爺的話,妾身聽說京城云溪街新開了一家珠寶鋪子。
姑娘雖不大喜歡金銀首飾,可楚世子一向心疼她,必定會讓她去挑選一些東西的。
不如妾身等一日,若是姑娘出來買東西了,妾身便跟她在珠寶鋪子裡好生談談。”
“云溪街啊。”顧明遠撫着鬍鬚想了想,便道:“也好。不過翠荷。
若是寶笙聽話,願意回咱們顧家……就讓她乖乖兒回來,告訴她,老太太同我都大人有大量,不會與她計較從前她做的那些錯事的。
若是她執意不肯回家……”
顧明遠眸中精光一閃:“那就在那兒好好求求她認祖歸宗。”
云溪街人來人往,事兒若是鬧大了,便是顧寶笙再不願滴血認親,那也由不得她!
翠荷聞言,手中的帕子微微收緊。
廣平王府
少女看着手上的信件,淡淡一笑,“便如她所願吧。”
橫豎都是要跟顧家見一面的,她不介意,讓他們自作自受,一步一步,親手葬送自己的一切。
第二日,天晴無風,暖陽高照,草青樹碧,楓紅桂香。
云溪街的芷蘭閣大門一開,不少官家小姐,大家主母便盈盈從馬車上下來,朝裡走去。
在這些珠翠滿頭的女子中,也不乏有像翠荷一樣得寵的姨娘過來挑選珠寶的。
不過,大家主母有大家主母的高傲,向來是不屑於和這些低微卑賤的姨娘在一處挑選東西的,因而,個個都定了個雅間,讓丫鬟幫着把東西送上來。
翠荷沒有這個待遇,顧明遠雖然寵她,可給她的銀子卻是不多的。
何況,她今日來有要事在身,也沒有挑選珠寶的機會。
於是,在衆人都上了二樓的雅間後,她便要了一壺龍井,坐在靠門的一方小桌前,一面裝作漫不經心的挑選那些價格不菲的小戒指,一面等着顧寶笙前來。
云溪閣的一個小丫頭見她來來回回就拿着那兩三個戒指看,旁的夫人都買了好幾件已經走人了,她還是在那兒坐着。
小丫頭便不由朝老闆努努嘴,示意這人買不起,恐怕是過來打探事兒的。
云溪閣老闆瞪了她一眼,傳音入密道:“這人等主子呢,你少管。”
小丫頭一聽,這才收回眼神,忙下去做事兒了。
待日頭高升,亮白如一輪銀盤似的掛在天空,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時,睿王府的小郡主這才姍姍來遲,
南齊的百姓們是知道西戎來了個和親公主的,只是一來便被楚世子當寶貝似的養在了府上,旁人一眼都不曾見過。
如今見那新制的馬車雕花精緻,香氣淡雅,竟是讓京城最有名的雕刻大師成大師親手拿那紫檀木雕的,衆人看馬車的眼神,不由又是一陣驚訝不已。
待那纖細窈窕的少女下了馬車,衆人更是看癡了。
青絲如墨,肌膚勝雪,所謂仙姿玉色,雪膚花貌,不外如是。
不過這模樣……
“似乎跟顧大人家的姑娘有點兒像啊……”
“你這麼一說,哎,我覺着也是啊……”
……
當日顧寶笙從清平山回到顧相府,不少人看熱鬧的人都是瞧見顧寶笙的面容的。
但,那人頓了片刻又喃喃道:“可是,我覺着小郡主更好看些!”
從前的顧寶笙是未開的花兒,美則美矣,卻青澀朦朧,彷彿雨霧中含苞待放的綠萼梅。
然眼前的女子,五官卻更爲精緻,美若天仙,如隔雲端,明眸皓齒,清雅脫俗,彷彿冬日暖陽下迎風盛開的淡雅梨花,集山川雨露之靈氣,匯暖陽清溪之精華,美得驚心動魄,令人見之忘俗。
“還真是啊!”
不少曾見過顧寶笙的人紛紛贊同稱是。
等在門口的翠荷,彷彿是聽了衆人的紛紛議論,這纔將頭擡起,望向顧寶笙。
然少女卻是目不斜視,緩緩朝屋內走來。
翠荷眉頭微蹙,顧寶笙身邊這樣多的女護衛,她想跟顧寶笙說從前的事套近乎,根本就不可能。
恐怕她還沒有近顧寶笙的身,那些女護衛就要給她安上行刺的名頭,讓她血濺當場了。
她垂眸想了想,突然一擡頭,淚水撲簌簌的流下來,聲音悲痛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說着,翠荷便要撲上前去。
“何人如此大膽?”
“呀,這不是顧相府的新姨娘嗎?”
有知道消息的便同旁邊兒的人竊竊私語起來。
顧家的新姨娘,卻莫名其妙找上睿王府的小郡主,可不是有事情嗎?
顧寶笙淡然一笑道:“這位夫人,我同你素不相識,你認錯人了。”
“不!”翠荷搖頭哭道:“從前,奴婢是伺候過您的,您到底是郡主還是
我們姑娘,翠荷一眼便瞧得出來。”
從前是伺候顧寶笙的丫鬟,如今是顧明遠的姨娘,這樣的身份一說出來,衆人看向顧寶笙的目光登時便滿是懷疑了。
尤其,這睿王府的小郡主同顧相府的嫡女,長得太過相似。
“真是好大的膽子!”青葵不客氣的斥責道:“便是容貌相似,你無憑無據,憑什麼說我們郡主是顧府的人?”
翠荷砰砰砰往地上狠狠磕了幾個響頭,很快,額頭上便是一片血跡,愈發顯得她處處可憐,狼狽不堪。
“姑娘!”翠荷大哭道:“奴婢也是沒有法子纔來求您的呀,自打您病了,老爺食不下咽,老太太也臥牀不起。
從前您在清平山想回顧府來,如今回來了,爲何不珍惜呢?便是您從前因着受了委屈,對老爺和老太太做了些不敬長輩的事兒,可他們到底是您的親人,不是外人啊!
老爺和老太太日日夜夜都念着您能醒過來,便是陛下也派了不少太醫來診治,您……您怎麼能不認自己的親生父親呢?”
翠荷擡起頭來,髮釵盡散,哭得梨花帶雨道:“到底是您被西戎人害了不記得了,還是……還是西戎人騙您說,要給您好處,您這纔不認老爺的呢?”
芷蘭閣昨日纔開張,來往之人,原本就多,加上西戎的小郡主同顧相府的嫡女長相相似,顧相府伺候過那嫡女的丫鬟還跑出來相認,看熱鬧的人便越來越多了。
少女天姿國色,丫鬟楚楚可憐,各有各的道理。
人羣中,有人說顧寶笙爲了錢財地位,刻意隱瞞身份,不肯承認的。
也有人說是丫鬟思主心切,眼花認錯的。
不過,無論衆人怎樣猜測議論,那纖細優雅的少女卻始終從容不迫,神色淡然的搖頭否認。
“我不是顧府的人,你真的認錯了。”
“不。”翠荷哭道:“奴婢可用性命發誓,奴婢絕不會認錯。今日您若是不跟奴婢回一趟顧府,在老爺和太太面前盡一盡孝心,奴婢便撞死在這裡。”
“大膽,竟敢威脅郡主殿下!”
顧寶笙制止青葵接下來的話,只淡然問道:“我已說過我不是你們顧家的人,你要怎樣,才能從此不糾纏於我呢?”
翠荷搖頭悽楚道:“奴婢並非是爲了糾纏您,只是怕您受了西戎人的矇騙,做了通敵賣國之人罷了。
您若始終不認,奴婢也只好求您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與老爺滴血驗親。
若您真的不是,奴婢便再也不纏着您,可若您是,還望您回顧家,瞧瞧老爺和老太太吧!奴婢求您了!”
說着,翠荷又砰砰砰磕起頭來。
“堂堂郡主豈是你說滴血驗親便滴血驗親的?”
金花、銀花一左一右護在顧寶笙身旁,異口同聲的質問起來。
翠荷擡頭,眼含悲痛道:“姑娘,您不肯滴血驗親,難不成是心虛?若是心虛,何不隨奴婢回了顧府,別再做那西戎的勞什子郡主了!
我們南齊,我們顧府,都在等您啊!”
這話一出,不少人看向顧寶笙的眼神便變了,好似顧寶笙真的是那爲了錢財身份,不顧親情之人。
顧寶笙自然深知她的容貌不能瞞住那些人,可她也從未想過隱瞞。
今日大庭廣衆,滴血驗親,雖不合理,卻也不失爲對付顧府,打消衆人疑慮的一個好辦法。
少女淡淡一笑,“那我若不是你們顧府的人,你當如何?”
翠荷咬了咬牙,鄭重道:“若姑娘真不是我們顧府的人,翠荷全憑您處置!”
“好。”顧寶笙輕聲道:“那便將顧大人喚過來吧。”
顧明遠既然這麼想流血,那便流個夠吧。
顧明遠今日一大早便起牀了,待聽得顧寶笙答應了滴血驗親的要求後,立馬趕着馬車,一路風風火火的到了芷蘭閣門口。
待一看到顧寶笙那張同“姜徳音”八分相似,卻絕色更甚的臉時,顧明遠眸中閃過一絲驚豔與算計,暗道這女兒奇貨可居,若只是嫁給楚洵一個臣子,未免可惜。
若是將她獻給景仁帝……或是哪位即將登上皇位的皇子,那才叫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呢!
顧明遠正打算上前跟顧寶笙說兩句話,便見青葵等人擋在顧寶笙面前,毫不客氣的對他道:“顧大人,驗親,還請快些,我們郡主可沒心思管你們顧家的家事。”
顧明遠往後退一步,訕訕一笑道:“好……只要你肯回來,說什麼都好。”
“那這水?”
“來了來了!”
顧明遠的貼身常隨一路趕過來,手裡端着一白瓷碗,碗內裝着乾淨的清水。
“顧大人請吧。”
少女不鹹不淡的開了口,彷彿根本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好好好。”顧明遠眼角皺紋略深,用銀針將手指一刺,那滴嫣紅的血便滴在了碗內。
顧寶笙伸出白嫩如蔥根的手指,輕輕一紮,一小滴血滴了下去。
顧明遠同翠荷目不轉睛,心情激動的看着那滴血慢悠悠的在水中暈開。
可慢慢的,直到血滴盡數化散開來,兩滴血愣是毫無交集。
“這不可能!”顧明遠脫口而出便激動道:“不對,這水不對,得再驗,再驗!”
他爲了以防萬一,明明都讓人在水裡加東西了,顧寶笙的血竟然還是同他的血沒有融合,這怎麼可能呢?
顧寶笙卻是脾氣很好,“既然顧大人認爲這水有問題,那便再打一碗水來就是。不過,爲了公正,我希望白鷺書院的丁老夫子能幫忙親自打一碗水來。”
白鷺書院的丁老夫子就住在這條街上,一向威望極高,處事公正,若是有哪幾家人拿不定主意的,都是找丁老夫子。
顧明遠對此自然不擔心。
反正,這顧寶笙都是他和“姜徳音”的親生女兒,那血自然是能相融合的。
丁老夫子雖然上了年紀,鬚髮皆白,可依舊精神矍鑠,舉步生風。
這回更是親自端了一碗清水過來給兩人驗親。
小廝一碗水,丁老夫子一碗水,然,這一回,兩碗水中,兩個人的血更是毫無相融的模樣。
“這不可能啊!這水絕對有問題呀!”顧明遠幾乎忍不住要失聲尖叫了。
就算小廝的水被人動了手腳,可丁老夫子的水,卻是當着他們大家的面兒從湖畔打上來的,絕對不可能被動手腳啊。
還是說……顧明遠的腦中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難道說,顧寶笙,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
還未深想,一旁的金花便不客氣道:“顧大人,您這可都驗了三回了。
兩碗水是您的貼身小廝準備的,一碗是丁老夫子準備的。
俗話說,事不過三,您若是再想驗親,我們郡主金枝玉葉,身份尊貴,那可再不能流血受傷了啊。”
金花的話剛落。
便聽一陣凌亂急促的馬蹄聲紛至沓來。
“楚世子?胡大人?”金花銀花同時眉開眼笑起來。
顧明遠愣了一愣,便見楚洵同胡多問朝他走來。
楚洵那張風光霽月,驚豔絕倫,卻素來不辨喜怒哀愁的冷豔俊臉上,此刻竟是明顯的帶了怒氣。
待走到顧寶笙面前,看到顧寶笙那手上被銀針戳的三個淺顯傷口時,眸中殺氣更是毫不掩飾。
西戎使臣胡多問也是眸光不善的看向他。
“顧大人。”楚洵先開了口,一股逼人的氣勢壓迫過來,讓顧明遠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楚……楚世子殿下。”
“本世子是不是警告過你,顧家跟我妻子沒什麼關係,顧家不許找她麻煩?嗯?”
“不……這是……”這是誤會啊!
楚洵聲音低低沉沉,仿若風暴來襲前烏雲壓城一般,讓人忍不住心驚肉跳,“顧大人……你便是這樣欺負本世子妻子的嗎?”
楚洵再三強調睿王府的小郡主是妻子,而非未婚妻,衆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顧明遠這回……恐怕是栽了!
“顧大人德行有虧,本世子絕不能如此手軟。”楚洵冷聲道:“凜四,進宮將顧大人今日的事都好好稟告給陛下一番。”
“是。”
“不……”顧明遠眼中滿是驚惶,“楚世子……您……”
千萬別呀!要真是這樣,他可就完了。
“顧大人。”一旁的胡多問義正辭嚴道:“您是堂堂一國宰相,大街上便要我們西戎的郡主驗親,這是當我們西戎沒人了嗎?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那相似的,好看的,難不成都是你顧家的女兒不成?
您這樣的做法,恕胡某直言——您根本不配爲相!
這件事,我胡多問會親自進宮面見陛下,勢必要爲我們小郡主討一個公道的!
既然你們南齊無心和親,無意與西戎交好……不願和,那便戰吧!”
這下老百姓們紛紛後退一步,俱是目光不善,頗爲責怪的看向顧明遠。
人羣登時沸騰起來。
“好好兒,做什麼滴血驗親啊,都怪這什麼上不得檯面兒的姨娘。”
“我呸。”有人直接朝翠荷吐了唾沫,“你有事兒沒事兒胡說八道做什麼啊。”
“就是,要是西戎南齊打仗,都是這女人害的。”
“不!不!”顧明遠忙上前想阻攔胡多問和凜四。
他心裡是慌得不行,這件事敗了,楚洵同胡多問兩人同時告狀,景仁帝哪裡會爲了保住他這個辦砸了事的臣子,去得罪這兩尊大佛啊!
可不等他往前走,胡多問同凜四便翻身上馬,一路奔向皇宮去了。
兩人的馬剛走,便有一道罵罵咧咧的聲音傳過來,“不孝的孫女兒哦!這天殺的,沒孝心,不認人哦!……”
顧明遠一聽,這是他老子孃的聲音,再轉頭一看,整個人登時僵在原地,腦子裡只有一道聲音,“完了!全完了!”
顧老太太尚且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一走過來看着楚洵站在顧寶笙面前,還握着她的手,顧老太太心裡登時便不滿極了。
旁人家的孫女兒若是嫁了如意郎君,必定是會大筆銀子,大批綢緞往家裡送的,唯有這個不懂事不孝順的小賤蹄子,只知道給自家招惹禍事,甚至連皇上都快要對顧家不滿了!
看她今日收怎麼好好兒收拾收拾這小賤人。
顧老太太遠在人羣之外,那腰斷了又不能直起上身,只能趴在那車上,是以並沒有看到跪在地上的翠荷,還有地上的那三碗水。
因而,她朝着顧寶笙便嚎啕大哭起來。
“寶笙啊,你做什麼不認我們啊!祖母都不怪你害祖母斷了腰,斷了腿了,怎麼你還要怪祖母啊?
祖母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我們顧家生你養你教你,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啊!
你怎麼非要幫着西戎那羣壞人做事,讓我們顧家差點兒都變成通敵叛國的壞人啊?!”
顧老太太哭了半晌,終於,那車行到了人羣中央。
她擡頭看楚洵,不但沒見他對顧寶笙露出嫌惡的模樣來,反倒眸光冷冽的看向她。
顧老太太被嚇得打了個冷戰,待往這周圍一看。
三碗略紅的水,顧明遠同翠荷都是臉色慘淡。
顧老太太不由抿了抿脣,心有不安的問顧明遠道:“兒子,滴血驗親怎麼樣了呀?成了便將人帶回去吧。”
見顧明遠不說話,只一臉責怪的看向她,顧老太太頗爲不悅,勉強大度道:“大不了,以後我不拿這事兒說她便是了。”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顧老太太正想趁機教訓教訓顧寶笙,卻見一隊人馬過來,景仁帝身邊的大總管小竹子下馬,捧了一道聖旨過來。
“明遠啊,”顧老太太笑眯眯得簡直合不攏嘴,“你瞧瞧,陛下都爲咱們顧家做主了,陛下到底還是看重你這個丞相的。”
小竹子皺了皺眉,“顧老夫人,打今兒起,顧大人可不是顧丞相了,您說話,可得仔細些呀!”
“什……什麼?”顧老太太覺得她聽錯了。
難不成是要給顧家封個什麼侯爺王爺?可這大總管的語氣也不對啊。
正想着,小竹子便展開了聖旨,朗聲道:“罪臣顧明遠接旨……”
“什麼?”罪臣?
顧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就見顧明遠緩緩跪了下去。
307章 再無顧相
云溪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丞相顧明遠,才疏學淺,德行有虧,心無家國大義,目無帝王尊主。朕念其往日苦勞,不予嚴懲,今貶爲太僕寺丞,以示懲戒!欽此!”
小竹子話一落,顧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雖然官職當中都有個丞相的“丞”子,可是當朝宰相是一品大員,何等風光尊貴?
而太僕寺丞呢?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兒,專司馬匹一事,何其低賤?
至少顧老太太是這麼看的,她前些日子還在笑話餘老太太,只說她兒子不中用,只能當個從六品的芝麻小官兒,可今日輪到自己身上,顧老太太只覺是晴天霹靂。
小竹子見顧明遠呆愣的跪在地上,不由皺眉道:“顧大人,你還是趕緊接旨吧,陛下還等着奴婢回去覆命呢!”
顧寶笙對這顧明遠這個爹沒什麼父女之情,完全形同陌路,而顧明遠自己又傻傻呆呆的,連個滴血驗親的小事兒都做不好。
非但如此,還在大街上鬧得雞飛狗跳的,弄得楚洵的屬下和胡多問同時進宮質問景仁帝,就差沒指着景仁帝的鼻子罵人了。
景仁帝原本就在重病之中,猛然被人這麼一氣,登時又是“哇”的一口黑血吐了出來,整個人神志不清,暈了好一會兒,才轉醒過來。
楚洵是個記仇的,胡多問是個無賴的,凜四照着楚洵吩咐的話一說,胡多問再那麼一逼,景仁帝忍氣吞聲之下,除了大力處置顧明遠,賞賜安撫顧寶笙之外,還能做什麼?
景仁帝只覺自己這個皇帝當得實在憋屈極了,可偏偏兩個臣子,都比顧明遠重要太多,要想暫且維持這表面的平靜,景仁帝除了妥協,也只有妥協。
小竹子只要一想到一會兒回去還要給景仁帝順氣,心裡就愁得不行。
“顧大人?你還在想什麼呢?”
顧明遠一臉慘白,雙手顫抖的接下聖旨,重重的磕頭,哽咽道:“臣,謝主隆恩!”
小竹子勉強點了點頭道:“這是陛下給你的恩賜,你日後千萬莫要再胡亂認貴女啊!”
顧明遠趴在地上點了點頭。
“不是……”顧老太太慌亂的想從車裡爬出來,問問小竹子怎麼回事。
但礙於小竹子大總管的身份,她怕自己也惹上了事兒,因而,猶豫了會兒,仍舊趴在車裡,只想等着小竹子走了,她再好好兒的問問那顧寶笙,是不是要他們顧家全家死光她才高興。
顧老太太正心有怒氣的想着,就見小竹子笑得一臉諂媚的走向顧寶笙和楚洵。
“奴婢給楚世子殿下請安,給郡主殿下請安!”
楚洵眉目清冷,連個眼神兒都沒有給小竹子。
小竹子是知道楚洵脾氣的,知道這回是觸到楚洵逆鱗了,他不敢向楚洵求情,只跪到顧寶笙面前訴苦道:“郡主殿下啊,您可千萬別生氣。
這事兒,都是顧大人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兒,陛下已經幫您重重懲治了顧大人了。
陛下說了,若您還有哪兒不滿意的地方,儘管說,合理範圍之內,陛下一定滿意您的要求。”
說完,小竹子便一臉討好的看向顧寶笙。
這回,顧明遠、顧老太太和翠荷的目光都同時看了過來。
他們的眸中有祈求之意,可其中的憤怒、怨恨、憎惡,都顯露無疑的撞進了顧寶笙的眼中。
“您有什麼要求,便儘管說吧,郡主殿下。”小竹子笑說了一回。
顧寶笙餘光瞥了眼周圍,見衆人俱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心下也猜到了景仁帝的用意。
若這回,她要顧家滿門抄斬,雖能一勞永逸,讓這些顧家人再不敢找她的麻煩,可是,如此一來,廣平王府的百年好名都會毀在她手中了。
景仁帝就是要她親手留下顧家,好給自己和王府添堵。
不過麼,顧寶笙笑了笑,也不知道,這埋下的陷阱到時候會讓誰栽了跟頭。
因而,絕色少女淺淺一笑,貝齒輕啓道:“既然陛下都嚴懲了,汝陽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了。”
小竹子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
顧寶笙說的是不敢有意見,而不是沒有意見,所以……心裡還是有氣兒的。
“不過。”少女又笑了笑道:“顧大人既然這回犯錯受了嚴懲,想必以後自然會治理好自己的內宅,不會讓妾室或是家裡的老太太再胡亂認人了吧?”
“自然不會。”顧明遠冷汗涔涔的開了口。
他明白顧寶笙的意思,這回算是她和楚洵手下留情,可若是顧家再找上門兒,恐怕顧家就再也沒有活路了。
“明遠啊!”顧老太太見兒子這樣,心疼極了,想到從前顧寶笙從來都是任由她磋磨的小賤人樣兒,下意識忍不住就張口道:“顧家對你有大恩大德,你的記性、良心是被狗吃了嗎?你……”
“啊!”顧老太太剛罵了一句,脖頸處便是一痛,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聽到了。”楚洵淡淡的道了一句。
小竹子抿着嘴忙點頭稱是,憤憤瞪了一眼顧老太太,便轉頭語氣嚴肅的對顧明遠道:“顧大人,您可聽見顧老太太罵人的話了?”
顧明遠愁眉苦臉,險些沒被那一時衝動,攤上大事的顧老太太氣死。
可爲了顧家,少不得顧明遠低三下四的磕頭求情道:“是微臣和老母的不是。
可也望世子殿下和郡主殿下大人有大量,饒恕她吧。”
顧明遠一臉愁苦道:“實不相瞞,微臣同老母自從府中唯一女兒寶笙臥病在牀,昏迷不醒後,一直心中牽掛,茶飯不思。
老母年事已高,實在受不住這打擊,因而,這才稀裡糊塗的認錯了人。”
說着,顧明遠竟是在大街上便淌起眼淚來。
曾經的一朝宰相,竟是爲女落淚的慈父,按理說,這着實應該讓人感動的。
可偏偏,顧寶笙卻不能讓他如願。
“原來如此啊。”顧寶笙面露悲憫的瞧着顧明遠,突然將目光轉到翠荷身上道:“可……”
少女歪頭疑惑道:“顧家只是顧老太太上了年紀,顧大人的妾室卻是碧玉年華,方纔先過來認人的,可不是顧老太太啊。”
衆人一經提醒,這才反應過來。
是啊,顧老太太年老糊塗了,難不成這年紀輕輕的小婦人也糊塗了不成?
衆人再一想,更不對了。
“不是說爲了女兒茶飯不思嗎?我瞧着顧大人臉色挺好的啊。”
“就是啊!哎呀,不對啊,這飯都沒心思吃了,還納姨娘?”
那姨娘還是從前伺候女兒的貼身婢女?
女兒都病得起不來身,要死了,顧明遠卻還勾搭上女兒的貼身婢女,衆人一想到顧明遠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再想到當年姜徳音懷孕的時候,他還和那鄭繡蓮珠胎暗結。
這麼一想,衆人看向顧明遠和翠荷的目光俱是鄙夷不屑。
尤其,顧老太太看着翠荷的目光更是恨毒了她。
若不是這女人過來壞了事兒,她自個兒的法子早幫兒子將顧寶笙那小賤人帶回去了,哪裡會出這樣的亂子?
想到兒子的官位沒了,顧家的榮華富貴都一下子沒了,只是個清貧之家,自己說不定從此還要背上個瘋婆子的名頭。
顧老太太受不住打擊,憤怒之下,瘋了一般從車上抓起一個盛瓜子的葵花瓣兒玉碗便猛地朝翠荷頭上砸去。
“砰”的一聲。
“啊!”
翠荷額角上裂開一道口子,鮮血登時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整個人不由自主的便往地上倒了下去。
少女平靜如水的看着她,眸光淡淡,只看了她一眼,楚洵便將她輕輕拉了過去。
然,翠荷卻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若她再犯,顧寶笙必要她死。
至於後來顧老太太如何恢復了嗓音,如何在云溪街如同一個瘋婦一般扯着翠荷的頭往地上撞,那便是後事了。
眼下,楚洵還在敲打小竹子,“笙笙身子一向弱,若是陛下沒什麼要事,以後便不必派人上門接笙笙進宮,或是派人上門叨擾了,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只要能讓楚洵消氣兒,能讓楚洵站在景仁帝這邊兒,楚洵眼下是說什麼小竹子都會答應的。
“還有。”
“您說。”小竹子擦了下額上冷汗。
“顧府嫡女病逝,本世子同顧家的婚事便解除吧。”
小竹子愣了一愣,顧府那個假的顧寶笙不是還有一口氣兒,沒死呢嗎?
景仁帝昨晚還琢磨着把那個假的顧寶笙換一個人,讓那人醒了做楚洵的平妻呢,這……什麼時候人就死了啊?
小竹子正疑惑着,就見一個小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了。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顧明遠眉心不由跳了一跳,暗覺有不好的事兒要發生。
就聽那小廝跪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來,“三姑娘……三姑娘她沒了啊!”
“什麼?”顧明遠大吃一驚,有個假的顧寶笙在,他好歹是顧寶笙的爹,勉強還有楚洵未來老丈人的名頭掛着。
如今那假的顧寶笙死了,楚洵和顧家的婚事自然解除,他可就再不能仗着楚洵未來老丈人的名頭享福了啊!
不光如此,今日他的丞相之位也沒有保住!
想到這些,顧明遠不由氣得胸口發疼,他眸有深意的看了眼楚洵和顧寶笙道:“她……她是怎麼死的?”
他過得不好,這個逆女同樣也別想好過!
“說呀!”
小廝遲疑片刻,看了眼顧老太太,這才道:“是……是老太太說……姑娘反正都吃不了好東西的,用碧粳米熬粥喂……太……太費了……所以就換了米。”
顧明遠暗道不好,剛想阻止那小廝說出來,小廝便哭道:“新換的米里頭有石子兒,三姑娘……三姑娘就被那石子兒給活活兒噎死了啊!”
“什麼?”顧明遠立馬看向馬車裡的顧老太太。
那原本怒氣衝衝瞪着翠荷的顧老太太,被兒子這眼神一看,立馬心虛的別開了眼。
顧明遠是顧老太太的親兒子,一看她這躲躲閃閃的眼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都不必楚洵動手,他的娘自己就要害死他們顧家了!
才安靜下來的人羣登時又沸騰起來。
“嘖嘖,還說心疼那什麼三姑娘啊,心狠的喲!”
“八成就是見這郡主善良,想訛人的吧!”
……
人羣如何議論,顧明遠一家如何混亂,楚洵和顧寶笙是不管的。
小竹子如何跟景仁帝解釋無法給楚洵塞平妻,害得醒來的景仁帝又氣吐血暈過去,兩人也是不管的。
只一路回了廣平王府,坐在屋內,慢慢挑選着芷蘭閣送來的首飾。
顧寶笙手裡捏着一支金穿玉滿池嬌荷葉簪,擡眼含笑道:“你什麼時候開的珠寶鋪子,我怎的不知?”
若不是去了一趟云溪街,在芷蘭閣門口轉了一圈後,那楚洵直接帶了她回府裡挑選首飾,她都不知道,芷蘭閣的首飾竟然都是先運送到廣平王府。
“不是我開的珠寶鋪子。”楚洵糾正她,淡笑道:“是你的。”
“嗯?”少女眼中劃過一絲疑惑。
便見楚洵從旁拿起一個翡翠盒子,遞到她手裡,“打開看看。”
雪白修長的手指緩緩打開碧綠通透的匣子,便見一大摞整整齊齊的地契擺在裡頭。
“這是……”
“聘禮。”楚洵認真道:“笙笙,嫁妝是你的,聘禮也是你的,睿王府是你的,廣平王府是你的。”
“所以呢?”
“我一無所有,只有你。”
顧寶笙瞧了眼楚洵,不是說謊,眼底認真,話語鄭重。
她剛想把東西放下,就見楚洵把它接在手裡,將那匣子放在一旁。
接着,鋪天蓋地的吻便落了下來。
熱烈而急切的吻,讓顧寶笙喘不過氣來,腦子也是暈乎乎的。
耳畔卻是楚洵好聽而微喘的聲音,“笙笙,這輩子你都不能棄我而去了。”
收了他家的鐲子,收了他家的家產,自然,也該收了他的。
正在屋內春意盎然之時,廣平王府門口的一輛馬車內,沈書嬈不由攥緊了手。
“沈姑娘,您回去吧,世子不見您!”
308章 最後掙扎VS北顧前來
沈書嬈不信,輕輕咳嗽了兩聲,身旁的紅玉便塞了一個銀元寶給那小廝,含笑道:“你可跟楚世子殿下說了,我們姑娘是安平伯府家的嫡女,是從前楚世子的未婚妻啊?”
沈書嬈淺淺一笑,雪白的下頜微微往上擡了一擡,明眸善睞,光彩照人。
美是美,不過跟府裡的小夫人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兒,那小廝只瞧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定論。
廣平王府看門的小廝自然不會是尋常人,一要會應付那些牛鬼蛇神,二要會趕走那些不速之客,三還得武功高強應對刺客。
來的人是人,還是鬼,他都不用多看,一眼就能將那人看穿。
這沈書嬈,早年爲了世子妃的位子,與莊親王的繼王妃沆瀣一氣,幫忙奪了主子的世子之位。
如今見主子功成名就,位高權重,卻想再攀高枝,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何況主子心裡從來就只有小夫人一個,根本就沒瞧上這所謂的安平伯嫡女呢?
那小廝上下打量了沈書嬈一眼,又恭恭敬敬垂首道:“回沈姑娘的話,小的方纔的確是將姑娘您的身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主子的。
不過主子確實——不想見您!”
沈書嬈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楚世子不想見我?”
“正是如此。”
“姑娘,要不……”
沈書嬈擺了擺手,制止紅玉,轉頭與那小廝道:“既然楚世子公事繁忙,沒空見我,那我改日再來吧。”
積怨已久,哪裡能一笑泯恩仇?
不過也沒關係,她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楚洵終久一日會知道她的好的。
那小廝不由翻了個白眼,暗道這姑娘還真是會異想天開。
主子有空沒空,心裡都只有小夫人,怎麼可能會見旁的女子?
見沈書嬈仍舊一副頗有自信,毫不灰心喪氣的樣子,小廝撇了撇嘴道:“沈姑娘!我們主子每日都要忙着陪小夫人,沒空見您。
哦,對了,方纔奴才轉達的話還沒說完呢。
主子說,人要臉,樹要皮,您若再來,誓死爲敵。”
這話自然是他胡謅的,主子和小夫人正親熱着,若是被打斷,恐怕沈書嬈的命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爲了主子的心情,他撒謊也是不容易啊。
“你!”沈書嬈便是再能忍,這會兒被一個看門小廝辱罵也實在忍不得了。
“姑娘彆氣!”紅玉忙苦口婆心的小聲勸道:“八成是那小郡主給了他銀子好處,他這看門狗兒這才只一心爲那小郡主說話呢。”
沈書嬈也覺頗有道理,可剛這樣一想,便聽一陣軲轆軲轆的馬車輪子聲響起。
“芷蘭閣?”
硃紅雕芷蘭海棠的馬車緩緩行了過來,待馬車停下,廣平王府便出來一行動作乾淨利落的嬤嬤將那馬車裡的托盤、箱子一個接一個的往裡頭擡。
芷蘭閣一隻小小的戒指便價值百金,這一箱一箱,放到庫房能堆疊如山的珠寶,可想而知有多價值連城了。
小廝見沈書嬈眼睛都看直了,淡笑道:“沈姑娘您都看見了。
主子給小夫人買的東西多,陪着慢慢挑也忙不是嗎?
您既然這麼閒,倒不如讓莊親王世子殿下也給您買點兒首飾,在府上慢慢挑呀!”
說完,那小廝頭也不回,徑直進門,將廣平王府的硃紅大門“砰”的一聲便重重關上了。
“姑娘,他們真是欺人太甚了!”紅玉憤憤不平道:“等您當了廣平王府的主子,看他們還敢不敢那麼囂張!”
到時候,等她家姑娘進了門,那些人被扒皮抽筋,叫苦求饒,才知道姑娘的厲害!
沈書嬈卻是一臉鐵青,脣色發白。
“姑娘?”
“閉嘴!”沈書嬈厲聲一喝,紅玉登時臉被嚇得慘白。
沈書嬈袖中拳頭緊握,手心兒的傷被指甲又劃破開來。
好一個北堂笙啊!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是將楚洵勾得暈頭轉向,沈書嬈深吸一口氣,眸中滿是不甘憤怒。
楚洵願意陪北堂笙選珠翠金玉,賞奇珍異寶,可對她呢?竟是一眼都不願意看!
西戎那個北堂笙,有什麼好的!
“姑娘!姑娘!”
紅玉掀開簾子,便見碧珠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啊?”紅玉一臉擔憂的小聲道:“楚世子不肯見姑娘,你買的那包桂花糖糕都扔了吧。”
反正楚世子也不會見到,吃到,省的姑娘看到了還要再生一場悶氣。
碧珠忙道:“我是有要事,要跟姑娘說啊。”
沈書嬈瞧了眼晌午高懸空中,亮白如銀的太陽,淡淡道:“先回吧。”
橫豎楚洵還沒有和北堂笙成親,她總會找到機會的。
安平伯府涼亭內
沈書嬈坐在欄杆邊的一方石凳上,一面端着一盤魚食慢慢朝湖裡撒着,一面仔細聽着碧珠的回稟。
桂花零落,流水潺潺。
細碎金黃,如米粒般大小的桂花隨水飄零,和着那魚食浮在蕩悠水面,引無數通身紅豔的錦鯉競相唼喋。
待聽到芷蘭閣和莊親王府的消息後,沈書嬈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你說什麼?北堂笙就是顧寶笙?顧家還在芷蘭閣門口認親?”
“是呀,”碧珠忙道:“當時奴婢提着那糕點就站在那旁邊兒呢,聽得真真兒的,都說那小郡主長得和顧家三姑娘像極了!”
不過,大多數人都誇讚那小郡主比顧家三姑娘還要貌若天仙那句話,碧珠很識趣兒的嚥了下去。
“這樣啊……”
沈書嬈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
她將那魚食放在青石桌上,勾脣一笑道:“那王妃那兒的事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奴婢怎麼敢騙姑娘呢?”碧珠走過去沏了一杯菊花茶,遞到沈書嬈手中解釋道:“奴婢的親姑姑就是王府裡頭的廚娘,府裡頭那些消息,再怎麼着也不會與奴婢胡說,敢來糊弄姑娘的呀。”
杯中乾枯捲曲的淡黃菊花慢慢舒展開來,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沈書嬈淺啜一口,頓覺身心舒暢了。
她瞧着啊,那北堂笙八成就是顧寶笙了。
還真是無恥之極啊,明明不過是個臣子的女兒,爲了富貴榮華,郡主之位,竟然去勾結敵國的王爺,充作人家親生女兒。
也不知那西戎的睿王是不是同莊親王一樣,是看中了顧寶笙的美色呢?
想到那被貶的顧明遠,沈書嬈微笑道:“下去查查顧大人這幾日下朝後,都是去了哪兒。”
顧明遠愛財如命,顧家陡然一落千丈,入不敷出,他必定心如刀割。
若是她願意幫忙,顧明遠必定會照着她的吩咐行事的。
安平伯府也是陪着南齊開國皇帝打江山的,伯府內也有一些暗衛、私軍。
因而,很快便打探到了顧明遠下午無事時常去的那家茶樓。
東風樓
顧明遠正百無聊賴的坐在一小小的雅間內喝茶。
如今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品宰相,只是個養馬的小官兒,自然不能同從前一樣進出那些雅緻古樸的茶樓,喝上好的龍井猴魁。
文人雅士、窮酸秀才最喜歡的東風樓,也便成了他的去處。
假的顧寶笙死了,姜徳音留下的那筆嫁妝景仁帝盯得緊,大有讓那些銀子充入國庫的意思。
這幾日他爲了此事,幾乎是愁白了頭。
若是真的連姜徳音的銀子他都留不住,單憑他這點兒俸祿養家,還要幫着鄭繡蓮留下的拖油瓶還債……到時候,只怕是賣了顧家都解不了這大難題啊。
誰讓孟行舟被景仁帝關了始終沒能被放出來,那些人只能找他討債呢。
秋日的天兒黑得早,顧明遠今日在茶樓不過坐了一個時辰,天邊青色,幽涼晚風不知不覺便徐徐而來。
他瞧了眼天色,正要起身離桌之時,門口突然有人輕輕敲了三下門。
顧明遠神色一凜,暗道不會是有人來討債吧?
剛準備從窗戶那兒溜走,就聽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頗爲英俊的小公子緩緩邁步進來。
“你!你是誰?”顧明遠見那人身邊都是壯漢,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顧大人怕什麼呢?”身着男裝的沈書嬈朝後遞了個眼神,就見那門被輕輕關上了。
沈書嬈不緊不慢的走到桌旁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殘有餘溫的桂花茶,溫聲道:“顧大人被德音長公主欺騙這麼多年,戴了這麼多年的綠帽子,如今還被那奸生子害得有官難做,有家難回,有財難保。
顧大人……我是真的很同情你啊!”
沈書嬈話一落,顧明遠的臉登時漲得通紅。
他氣呀!
那日驗親失敗後,他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就算自家的小廝被人無意中算計了,那碗清水有問題,可丁老夫子何其謹慎穩妥之人,怎麼會由着別人在那水裡做手腳呢?
唯一的解釋便是,顧寶笙不是他的親女兒,而是姜徳音揹着他和別的男人苟合的雜種!
想到他被蒙在鼓中多年,還把顧寶笙接回顧府來吃顧府的,用顧府的,最後竟被那顧寶笙恩將仇報,弄得官位銀子都丟了,顧明遠心中便不由怒火中燒,胸口氣得上下起伏,一陣陣的疼。
不過,“這事兒同閣下有什麼關係?”
顧明遠頗爲警惕的看了眼沈書嬈。
便見沈書嬈笑了笑:“我不止知道這些,我還知道……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強迫陛下爲當年顧崔兩家的案子翻案。
顧大人……”
沈書嬈的語氣放緩一分,幽幽道:“陛下如今臥病在牀,孟大人又被關在牢獄之中,您該很清楚的……若是百官上書,不得不查……
那顧崔兩家的案子終究得有個人出來頂罪,您倒是說說,如今,有誰比您更合適呀?”
顧明遠一聽,登時心驚肉跳起來,不爲其他,這人說的事,也恰好是他心中所想。
平津侯死了,若是景仁帝誠心要把所有的罪過都安在他身上,那他全家都只有死路一條了啊。
但見這來人說話坦白,不像是敵人,倒像是盟友。
顧明遠便試探的問道:“那閣下可有法子助顧某逃過一劫?”
沈書嬈抿了口茶水,輕聲道:“若是陛下的親弟弟莊親王願施以援手,顧大人自然萬事不愁了。”
莊親王風流好色,人盡皆知,這話一出,顧明遠登時便明白了沈書嬈的意思。
“可……”顧明遠眉頭緊皺道:“她現在根本就不認我啊。
再者,閣下又爲何要幫我?”
突如其來的示好,倒讓人覺得不真實了。
畢竟,莊親王同他可沒什麼交情啊。
“顧大人何必懷疑我們安平伯府呢?我們安平伯府和莊親王府可是親家啊。”沈書嬈攤開手掌,露了一塊腰牌讓顧明遠瞧了瞧。
“至於爲何幫你麼……”沈書嬈語氣微涼道:“因爲王爺王妃都很喜歡顧寶笙啊。”
可她卻是心中恨極了。
“您?”
顧明遠約莫猜到了沈書嬈的身份,剛想問兩句。
便聽沈書嬈冷聲說道:“有的事情,顧大人心裡明白就行了。我既然敢幫你搭上莊親王府這道橋,自然也能讓您再走投無路一次。
想要見顧寶笙,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沈書嬈輕聲道:“五日後,皇恩寺的高僧會親自到宮中爲陛下祈福。”
而顧寶笙作爲南齊來的和親公主,便是從前楚洵再怎麼不願意她進宮,這回爲景仁帝祈福的日子,她也是不能不去的。
“那……顧某要做什麼?”
沈書嬈輕聲低語說了幾句話,顧明遠猛然大驚。
“你放心……”沈書嬈笑道:“只要這件事兒你辦好了……王爺不會虧待你的。”
樓外,夜晚青色與湖畔涼風緩緩壓了下來,東風樓中人煙漸漸散去。
不遠處的馬車裡,北堂離坐在顧延琛懷裡,托腮思考,“你說,這沈書嬈瞧着溫溫柔柔,漂漂亮亮的,沒想到,還是條美女蛇,那麼喜歡纏人呢,是吧?”
顧延琛瞥她一眼,“你想去勾引人?嗯?”
“嘿嘿……哪兒能呢?”她最多就是想想。
“北堂離。”
“是。”
“你不要忘了你是有夫之婦的人。”
“對。”
“所以男的,女的你都離遠點兒。”
“好。”
答應的很爽快,可還老是氣他!
“那……我們現在去王府找笙笙?”
蕭琛已經回西戎主持大局,她便同顧延琛到南齊找證據來了。
顧延琛瞧了眼東風樓半開的門,緩緩道:“先找證據。”
景仁帝,也是到了該血債血償的時候了。
309章 證據到手
夜黑如墨,天涼似水,東風樓飛翹檐角隱沒在一片高大繁密的香樟樹中。
溫暖橘黃的燭光從屋內輕輕躍出,夜色下墨綠的枝葉便被鋪上了一層淺金明亮的光。
顧延琛同北堂離伏在茂密枝葉當中,靜靜看着裡面的人三三兩兩的走出來,偶有低語,偶有歡笑,不過大多都是沉悶性子,一聲不吭低頭不語的各自歸家。
待人煙盡散,只餘屋中一盞孤燈時,樹上這才傳出一陣蛐蛐的叫聲,很輕很低,乍一聽同草叢樹枝中的蛐蛐聲沒什麼兩樣。
可屋中聽到此聲的那算賬掌櫃,手卻不由激動得顫抖起來。
他竭力壓住這欣喜之情,緩聲對那掃地的小二道:“今兒來的人少,地兒也不髒,你掃一掃就成,不必灑水再擦一遍的。”
“是。”
小二一聽,登時明白了那掌櫃的意思,從旁取出厚實寬大的板子來,將那大門幾下蓋住了。
於是,遠遠的,便見那掌櫃的打了個哈欠,擡着疲倦緩慢的步子往樓上走去。
待那門縫中的燭光徹底黑沉一片,顧延琛攬着北堂離的腰,輕輕躍了幾步,徑直從三樓微開的窗戶躍了進去。
北堂離正驚訝這麼窄小的縫隙竟能跳進來,便見一人跪在了他們面前,那窗戶仍舊半開模樣,可一堵石牆早將他們掩在其中。
北堂離微驚,“障眼法?”
顧延琛點了點頭,就見地上那人重重磕了三下響頭,語氣激動,哽咽難言,“少……少主!您……您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啊!”
“何伯!你快起來說話。”顧延琛親自伸手想將他扶起來。
何伯卻是不住搖頭,一張滄桑蠟黃的臉滿是愧疚道:“都是奴才沒用,否則,一早便能找到您,爲顧、崔兩家報仇了啊!”
可顧家的軍隊在西戎一戰中全軍覆沒,其餘勢力,單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聚集。
甚至,有幾處的人爲了討好景仁帝,主動投靠皇家人,給顧、崔兩家潑髒水。
何伯不願參與其中,也慶幸除了主子之外,無人知曉這東風樓是顧家最隱秘的地方,他還能將顧、崔兩家的證據留存在此,不被奸人所盜。
“何伯千萬別這樣說。”顧延琛用力將他扶起來,認真道:“我面容已改,若非何伯曾照看我長大,也斷然不會猜到我的身份。
您能守好東風樓已是不易,若說有愧有罪,延琛身爲顧家嫡長子卻不能爲顧家沉冤昭雪,這纔是最大的罪過啊。”
何伯握着顧延琛的手,忙道:“世子您已經很好了,切勿責怪自己啊!都是那帝王無情,狠心歹毒啊!”
“不。”顧延琛搖頭沉聲道:“一日不爲顧、崔兩家洗刷冤屈,我便一日不配做顧姓子孫。”
何伯是知道顧延琛智勇雙全的,見他說得如此鄭重其事,眼中也滿含欣慰,連聲道:“好好好!只要主子您一聲令下,何伯爲您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啊!”
“何伯,您放心,這次,我不會再讓顧家的人犧牲了。”
畢竟,該死的是景仁帝,而非赤膽忠心的顧家人。
何伯連連點頭,轉頭見顧延琛身邊站着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那男子還離顧延琛頗近。
待他的手同顧延琛的手一鬆,那兩人便緊緊挨在了一起,親密無間。
北堂離當男人當慣了,應對皇帝,對付羣臣,都不在話下。
便是蒙着一層面皮,靜靜站在那兒,眉宇間也自有一股風流俊雅,更遑論她舉手投足間,既有翩翩優雅之態,又有嫵媚惑人之姿。
何伯瞧着,就覺得,若是少主落到了這人手裡,必定是逃都逃不出來了。
“少主啊。”何伯抿了抿嘴,想到顧家還是得有香火延續下去的,他便有些難以啓齒道:“雖然林家人不好,可顧家翻案後,還是有好的女子的。您再怎麼想不開……也不必……也不必……”寵一個男子啊!
北堂離一聽,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
笑聲毫無掩飾,正是北堂離原本清澈空靈的聲音,婉轉如鶯蹄,清脆動人。
“這……”
何伯的手一頓,便見北堂離臉上的假面皮被緩緩摘了下來。
眉眼嫵媚瀲灩,肌膚欺霜賽雪,並非男兒身,卻是個明豔動人的絕色女子。
何伯在東風樓傳遞消息多年,自然也是見過北堂離真面目的,見眼下這人長得竟同西戎九皇子有八分相似,只是眉目更爲精緻,膚色更爲雪白些。
何伯看得不由一愣,疑惑道:“少主……這……這難道是……是西戎的……”
顧延琛將北堂離牽過來,含笑道:“阿離,叫何伯。”
“何伯好。”北堂離笑眯眯的喚了一聲。
“哎。”何伯忙答應下來,眼中不自覺泛起激動欣喜的淚水。
還好啊,少主沒喜歡什麼男人,見小夫妻兩個濃情蜜意的,定然很快能給顧家生一個大胖小子,真是這樣,顧家從此也算是有後了!
不過,想到北堂離的身份,何伯又不由皺了下眉,擔憂道:“那西戎那頭……”
東風樓暗探頗多,消息也隱秘無數,他雖知道蕭琛纔是真正的西戎九皇子,可蕭琛回去了,那北堂離這頭該如何是好,該以什麼身份嫁給少主呢?
顧延琛看出他的擔憂來,笑道:“何伯,這個你無須操心,延琛自有打算。”
就算是入贅,當男寵,他也願意陪在北堂離身邊的,何況,他也早已找到解決之法呢?
倒是北堂離眼珠子轉了一轉,低頭嘿嘿一笑。
何伯見天色已晚,兩人風塵僕僕都是才從西戎趕路過來的模樣,便道:“少主,奴才先待您過去看看,您瞧瞧那些東西,是否是您要找的!一會子,奴才再將您和少夫人帶過去洗漱,如何啊?”
何伯爲人細心穩妥,生怕那東西不能親自原原本本的交到顧延琛手裡,是以全都完好無缺的保存在一處。
顧延琛對何伯喚的這一聲少夫人很是喜歡,含笑點了點頭,將北堂離的手放在掌心內,便跟了何伯沿着密道往內室走去。
密道蜿蜒曲折,彷彿迷宮,每一道路口都有三條路,一樣的筆直,一樣的燭光,牆壁縫隙偶有一絲極爲細微的風吹進來,一道極爲淡雅的香氣便瀰漫開來。
何伯知道北堂離和蕭琛的爲人,又知道顧延琛的眼光頭腦一向靈敏,因而,對北堂離倒是頗爲放心,並不擔心她是西戎派來的探子。
一路細細的提醒着北堂離小心走路,不過回頭一看,顧延琛直接將北堂離背在背上走,何伯笑了一笑,便走在前頭,只管帶路了。
待往下走了許久後,纔來到一處刻滿杏花花紋的石門前,兩旁的燭火略微泛着青色。
何伯恭敬道了聲:“世子請!”
就見顧延琛伸出手,咬破指尖,將那滴血滴入了石門門環下三寸位置的一朵嬌小杏花中。
室內悄然寂靜,然當那滴血滴入其中時,滋滋一響,那石刻的杏花卻往內凹陷進去,很快,石門便緩緩從左到右的打開了。
屋內卷宗不計其數,只塵埃遍佈,彷彿許久沒有人踏入此地了。
顧延琛牽着北堂離的手緩步走入其中,那石門待兩人一進屋內,便自動合上了。
北堂離有些奇怪的四處打量了一眼,疑惑道:“何伯不進來將證據親手交給你嗎?”
顧延琛含笑看她,“此處只有顧家的人才能進來。”
“可我又不是顧家的……”人。
北堂離剛張口,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一陣臉紅。
剛想捏顧延琛的腰一把,顧延琛便拉着她的手沿着石制的樓梯往上走。
原來,這屋中各有石制如竹筒一般大小的小道,信件卷宗俱是從此處傳入,機關開動,那些信件卷宗便沿着各處的小道送到了石壁中的格子內。
顧延琛顯然對這裡很熟悉,沒有一處一處的仔細查閱,走到樓梯盡頭,便從一個格子裡取出一個沾滿血跡的包裹,又從另一邊的格子取出一個金匣子放在北堂離手中。
包裹已然有些年頭,鮮豔的血跡都黯淡下來,包裹的布料,也略微有些腐朽的氣息。
再那金匣子,面上雕花鏤空,內中輕輕,顯然是放得一些信件。
顧延琛手微微一顫,將那包裹緩緩打開了。
一道明黃聖旨,合着一塊玉佩,一塊金牌,還有一縷斷髮皆在其中。
“這是……”
顧延琛將聖旨輕輕打開,許久,才道:“是先帝留給蕭山王的傳位聖旨。”
北堂離低頭一看,“蕭山王”三個大字赫然撞入她的眼中。
景仁帝的名字“秦泰”同那廢帝兩個字也是連在一起。
“先帝有言,帝王不慈,可換君主……”
蕭山王無論能力、魄力都比景仁帝高出太多,只是因爲當年蕭山王無心政事,無心即位,這才讓景仁帝鑽了空子。
先帝是知道景仁帝母子的歹毒心思,狹窄心胸的,爲了南齊世代昌盛,名臣大將不被景仁帝母子盡數除去,便留了這道聖旨。
只盼着蕭山王能夠早日回心轉意,掌握大權。
先帝信任顧、崔兩家,可這道聖旨卻成了顧、崔兩家的催命符。
北堂離皺眉,“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按理說,這樣隱秘的事,顧家自家人便會守口如瓶,怎麼會傳到景仁帝耳朵裡呢?
顧延琛眸色一冷,“是顧懷建。”
“你二叔?”
北堂離不由大吃了一驚。
顧懷曾是顧家嫡系,顧懷建卻是顧懷曾旁系的堂哥。
當年顧延琛的祖母嫁入顧家後,一連三年都未曾有孕,便有人提議將那聰穎的顧懷建過繼過來。
誰知道,顧延琛的祖父卻誓死不同意,又等了整整一年,顧延琛的祖母才生下了他的父親顧懷曾。
不過顧懷建家中清貧,爲人正直,顧延琛的祖母心善,便也時常接濟他,派人給他送米送糧,送銀送布。
甚至顧懷建在官場中能夠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都是鎮國公府替他撐腰的緣故。
可到後來,出賣顧家的,卻是那個受顧家恩惠最多的人。
北堂離皺眉,“他又何必如此?”
顧家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於同是顧家人顧懷建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顧延琛搖頭,“他沒死,還活着。”
“活着?”北堂離更是吃了一驚,“那他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顧延琛眸色一冷,“不過天涯海角,必要將他找出來。”
北堂離點了點頭,便見顧延琛打開了她手中的金匣子。
吱的一聲,匣子的蓋子一開,便見一疊信件整整齊齊的放在其中。
恰是先前平津侯留下來的證據。
石制的樓梯頗爲寬敞,顧延琛乾脆將外面的披風脫下來,合着聖旨往地上一放,便同北堂離兩人飛快查看起信件來。
一封一封如雪花一般的散落下來,又被北堂離一封一封的飛快收起。
“景仁帝和正德帝,景仁帝同宣平侯,還有……徐家,杜家……”
北堂離的臉色漸漸淡了下來,聲音顫抖道:“南齊皇室裡,每一個人都是劊子手。”
都是爲了維護自己利益,自己身份,自己地位而不惜一切代價,讓顧、崔兩家背上通敵叛國罵名,從而滿門抄斬,再也無法撼動他們地位的劊子手。
顧延琛深吸一口氣,雖然他早已猜到此事,可看到這些信件的時候,仍是忍不住的揪心。
他和父親不顧性命,征戰沙場,爲國拋頭顱灑熱血。可景仁帝卻想要他們的命!
要知道先帝留下來的聖旨所說,是帝王不慈,纔要換君主。
若是景仁帝一心爲國,治理有方,愛民如子,南齊繁榮昌盛,他們顧、崔兩家便會永遠將這道聖旨藏的好好的,永遠不讓這個秘密暴露人前,不讓人知道先帝屬意的繼位人選,不是景仁帝,而是蕭山王。
可景仁帝呢?一次次讓顧、崔兩家失望不說,最後竟然讓顧、崔兩家血流成河!
這樣毒殺忠臣良將的君王,何德何能再爲南齊帝王?
北堂離握了下顧延琛的手,鄭重道:“阿琛!我陪你。”
造反便造反,她早就想反了那害死顧、崔兩家的景仁帝了。
顧延琛輕笑一下,“好。”
證據到了手裡,也不知,景仁帝的位子也坐到頭了。
宮中
收到“夏侯宸”消息的景仁帝倒是十分興奮,“宣平侯世子什麼時候到的?你們怎的不去接一接他?”
310章 入住驛館
小竹子見景仁帝喜得眉開眼笑,凹陷的臉頰上都染上了幾分喜悅的紅潤,立馬笑眯眯的回道:“陛下您放心,宣平侯世子來的時候,莊親王府的沔世子正巧在城門巡邏,一瞧見了那馬車,當時就讓人幫忙送了宣平侯世子去驛館的。
算算時辰,這會兒估摸着已經到了。宣平侯世子還特讓人帶話過來了,說是,明日一早便要過來給陛下您請安問好的。”
“好好好,咳咳咳……”景仁帝一時激動,不由又開始咳嗽不停起來。
小竹子忙站在景仁帝身旁,替他撫着背心,輕輕順氣兒。
待又餵了些潤肺甘甜的銀耳蓮子羹,景仁帝嗓子這才潤了幾分。
他擺擺手讓人把銀耳羹撤下去,語氣緩和道:“西戎那頭,北堂離和睿王沒懷疑什麼吧?”
小竹子一面給景仁帝小心翼翼的擦着嘴角,一面笑道:“陛下您就放心吧。
先前那九殿下不肯放夏侯世子陪着那小郡主來送親,是因着說他身無一官半職,腿腳不便,身體孱弱,若死在路上,恐引兩國戰亂。
不過這回夏侯世子來,是爲了夏侯家的生意而來,是夏侯家一族自己的事兒,九殿下可管不着什麼啊。”
再者,這宣平侯世子眼下已經是在南齊的地界兒了,便是九皇子北堂離手眼通天,那也是鞭長莫及。
就算有西戎的暗探,在南齊又怎麼敢公然和堂堂一國皇帝搶人呢?
景仁帝滿意的點點頭,一想到夏侯宸能幫他除去那些眼中釘,肉中刺,只覺心中煩悶登時煙消雲散。
“小竹子。”
“奴婢在。”
“明日一早,你親自去驛館接夏侯世子過來。”
“是。”
景仁帝手指着門口,嚴肅道:“誰該知道這事兒,誰不該知道,你可要記住了。”
小竹子擡了擡眼,登時明白了這話的弦外之音。
“陛下放心。”小主子含笑道:“夏侯世子是來和陛下說商隊往來的事兒,其餘的事兒啊,一個字兒都沒說。”
待景仁帝聽完,點了點頭,小竹子這才扶着景仁帝重新躺回了牀上。
不過一出門,小竹子的臉色便略微一暗。
他朝外打了個手勢,底下一個小太監便登時會意往假山那頭走去。
驛館
夜色蒼涼,圓月明亮,朦朧清冷的月輝平平鋪在萬戶青灰的屋脊磚瓦上,彷彿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清霜。
而西戎驛館外的牆壁皆是大朵大朵紅豔的扶桑花,明朗豔麗,妖嬈多姿,清幽月色下,更顯濃豔綺麗。不過,站在驛館門口的胡多問卻是鬱鬱寡歡,彷彿那片嫣紅扶桑花中一株落寞蕭條的柳樹,風悠悠一吹,便顯得寬大衣袍下的身姿越發纖瘦。
“胡大人,宣平侯世子來了。”身邊的小廝提醒道。
軲轆軲轆,一陣輪椅車輪聲傳了過來,胡多問緩緩擡頭。
月色下,高大男子身姿筆挺的坐在輪椅中,眉目如畫,嘴角噙笑。
但胡多問的眼神卻不由自主的落在顧延琛身後的北堂離身上。
只見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掩了那絕色傾城之色,換了張白淨秀美的英俊小廝面容。
北堂離推着輪椅慢慢過來,直走到胡多問跟前,胡多問的眼神都未曾從她身上離開。
“胡大人這是不歡迎本世子到驛館歇息嗎?”
顧延琛緩緩開了口,身上氣勢,迫人內力徐徐壓了過來。
胡多問不進不退,反迎難而上,頂住那股內力,含笑道:“怎麼會呢?
秦世子方纔已經派人過來打了招呼,便是胡多問不喜歡夏侯世子你,不也得賣秦世子一個面子嗎?”
驛館衆人和景仁帝派來監視此處的暗探,對此並不驚訝。
誰都知道,胡多問才高八斗,目下無塵,便是做西戎丞相都做得。
卻因只服西戎九皇子北堂離一人,心甘情願在南齊做一個使臣。
北堂離同宣平侯府一向不和,身爲北堂離的屬下,自然不會給宣平侯世子什麼好臉色了。
顧延琛眉眼含了一絲冷意,語氣輕輕道:“既然胡大人不喜歡本世子爺……也正好,本世子也不喜歡胡大人。
驛館本世子已經來了,胡大人只管下去歇息,本世子自己會找地方住的。”
“這可不行。”胡多問眼神掠過北堂離,語氣強硬道:“胡多問是驛館主人,自然要爲世子您選一處最合適的房間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北堂離和顧延琛住在一間屋子裡。
顧延琛可不管,不緊不慢道:“雖說客隨主便,不過胡大人的眼光一向不好,所以,住哪間房,還是本世子自己來選吧。”
“小璃兒,走吧。”
北堂離微微蹙眉,還是推着顧延琛進了門。
胡多問卻是在顧延琛進門的那一瞬,被他隔空一點,往門上撞了兩下。
“大人……”
“我沒事。”胡多問捂着胸口,靠在門邊,轉頭看向顧延琛和北堂離,目光復雜,彷彿心被剜掉一大塊,痛不欲生。
不過這模樣落在遠處景仁帝暗衛眼中,則是連連點頭,暗暗稱喜。
胡多問跟夏侯宸有多不和,便能看出九皇子北堂離同夏侯宸的關係有多糟糕。
瞧瞧,一見面就開始吵架,一進屋就開始打架,可見這兩人到底有多水火不容了。
當然,這也是景仁帝樂意見到的。
只有宣平侯世子和北堂離的關係越勢同水火,宣平侯府和他景仁帝的關係纔會越發親厚密切。
不過,屋內的場景,卻和景仁帝想象中截然不同。
雲水屋
北堂離正被顧延琛抱在懷裡親吻。
一吻完畢,北堂離喘着氣,沒好氣的趴在顧延琛耳旁道:“胡多問又沒得罪你,你幹嘛那麼大氣性!”
好歹胡多問也是她的左膀右臂!
顧延琛這是要斬了她的幫手嗎?
顧延琛咬了下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旁道:“他喜歡你,你看不出來?”
“可他又跟我沒什麼啊!再說……”北堂離無奈道:“他早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人……他是知禮之人,不會做那些挖牆腳的事兒的。
何況……”
北堂離將手環在顧延琛脖子上,笑道:“你覺得我是人家一挖就能挖走的嗎?”
顧延琛輕笑一下,突然打橫將北堂離抱了起來,直接往淨室內走去。
這一夜,有春意盎然,也有獨坐天明,有滿腔歡喜,也有一腔哀怨。
待第二日天大亮之時,便見胡多問早早起牀,孤身一人坐在堂下用早茶。
小廝給他盛了一碗杏仁牛乳,胡多問眼神微微一滯,一轉頭,目光便落在了三樓的雲水屋門上。
房門緊閉,守衛森嚴,除了北堂離的近身侍衛和顧延琛的貼身護衛,誰都不能進去——包括他。
胡多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緊,“宣平侯世子還沒起來嗎?”
北堂離此行十分隱秘,因而,許多人都不知道宣平侯世子身後那個小廝就是九皇子殿下。
那胡多問的貼身小廝自然也是不知的。
他瞧了眼房門,目光古怪的瞧了眼那房門,壓低了聲音道:“主子……那宣平侯世子多半是有龍陽之好啊。
屬下今早一起來,就瞧見那房裡送了好幾桶水了,衣裳也是送了兩套新的進去。
瞧那樣子,定是大半夜沒睡啊。”
“嘩啦”一下,胡多問手中的瓷碗碎開,杏仁牛乳沿着桌角桌腿緩緩流到了地上。
“主子?”那貼身小廝忙讓人打了一盆溫熱的清水過來。
胡多問將手放在裡面清洗一番,白皙精緻的手拿着一塊雪白的絲帕慢慢擦乾,語氣緩緩道:“宣平侯世子雖然來者是客,可也是我們西戎人士。
睡到日上三竿,一會子見南齊的陛下晚了,可是不行的。”
“那……”
胡多問眸光微微一閃,端了一碗北堂離喜歡喝的杏仁牛乳上去,輕聲道:“我親自去叫宣平侯世子起來。”
即便知道顧延琛和北堂離在一間屋子裡住了一晚,可他仍然心存希望。
若是顧延琛待北堂離不好,或者兩人並沒有和好如初,那他便還有一點點機會……只要一點點,北堂離的目光願意分在他身上一點點,他也是滿心歡喜的。
驛館頗爲寂靜,因而,胡多問一下下踏在樓梯上的聲音便更爲明顯。
他走上來時,顧延琛已經醒了,正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披着墨黑的長髮坐在桌邊喝茶。
待聽到那腳步聲漸行漸近,顧延琛瞧了眼牀上睡眼惺忪的北堂離,不由勾脣一笑。
“你笑什麼笑?”北堂離聲音沙啞,渾然不似昨日的空靈清脆。
待低頭看到自己自脖頸以下的青紫紅痕,北堂離更是氣得一個枕頭砸到了顧延琛頭上,“混蛋!”
不知道她今天也要陪他進宮見景仁帝那個老賊的嗎?
這樣明顯的痕跡,她就算用那些靈丹妙藥泡澡,也不見得這些痕跡會立馬消失不見啊。
顧延琛不躲,額角捱了一枕頭,慢慢走過來,將她連人帶被子抱在懷裡,將她一雙纖細雪白卻帶了紅痕的手臂放回被子裡,溫聲道:“秋日天涼,你穿好衣服再打我。”
若是着涼,他會心疼的。
“顧延琛!”
“嗯。”
“你是不是忘了本殿下跟你說過什麼話?”
“殿下在上頭,微臣在下頭。”
北堂離氣結,吼他:“那你還敢以下犯上!”
“微臣不是以下犯上。”顧延琛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昨日殿下太過勞累,微臣是在伺候殿下,讓殿下不要如此勞心勞力。”
“你混蛋!”
“嘩啦”一下,不知什麼東西碎在了門口。
北堂離的身子一下子就僵硬了。
外面有人!
再看顧延琛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北堂離一下就猜到了來人是誰。
“你故意的?”北堂離掐着顧延琛的腰,偏生硬邦邦的,她掐不動。
顧延琛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裡,給她揉着手指,含笑溫聲道:“殿下有男寵是大喜事,自然近臣也該知道。
如此,下次纔好不來打破殿下的好事不是嗎?”
北堂離真是要被氣死了,顧延琛分明就是故意的,可偏偏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無恥!陰險!
“好了,阿離,想罵我也先用些早飯再罵吧。”
顧延琛將衣裳拿過來,親自給北堂離穿好衣裳,又扶着她躺回牀上,掩下帳子後,這纔將門打開。
胡多問站在門口,臉色黯然,一隻手垂在身旁,另一隻則是舉在半空,仍是要敲門卻未敲的模樣。
“你好啊,胡大人。”顧延琛含笑打了個招呼。
眉目溫和,笑容清雅。
“夏侯世子。”胡多問淡淡的打了個招呼。
顧延琛仍穿着一身中衣,只外面披了一件披風。
然北堂離卻是不見蹤影的。
胡多問正想問問北堂離在何處,轉頭見顧延琛的衣領略微鬆散,從裡露出雪白的鎖骨上,幾抹刺眼的紅痕,一下子便將胡多問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顧延琛卻是一臉淡然道:“小璃兒染了風寒,杏仁牛乳是喝不下了。
她的吃食,本世子早已命人備好,胡大人,你多此一舉了。”
胡多問若是識趣,從此對北堂離再不存旁的心思,做個忠心臣子尚可,可若是一心想着要挖牆腳,那便不要怪他了。
胡多問的臉瞬間蒼白,嘴脣微微動了動,艱難道:“好,多問知道了。”
話一落,素來穩重如山的西戎大臣胡多問竟如醉酒多愁,失魂落魄一般,踉蹌了幾步,才由小廝扶着下去。
顧延琛淡淡看了一眼,這纔回屋給北堂離喂早飯。
因着北堂離身有不便,入宮招疑,顧延琛便一人接了景仁帝的聖旨,由小竹子陪着入宮。
待走到門口時,顧延琛深深看了胡多問一眼,傳音入密,命令道:“保護好九殿下。”
胡多問微微頷首,同樣傳音入密回道:“原該如此。”
打從知道顧延琛有不想讓北堂離入宮的心思,他便已經明白了。
再者,即便顧延琛不說,他也願一直守護北堂離的。
送顧延琛進宮的馬車悠悠遠去。
胡多問剛一轉身,不知何處便有人傳音入密,聲音含笑道:“胡大人,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抱在懷裡,您……真的甘心嗎?”
胡多問微微擡頭,便見不遠處的茶樓裡,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笑看着他。
身旁小廝驚訝,“大人,那是四殿下?”
311章 景仁帝上當
胡多問看了那茶樓上的白衣青年一眼,淡淡道:“不必管他。”
“是。”
話落,胡多問轉身便進了驛館。
茶樓之上
四皇子秦溪一身白衣飄飄然立在窗前,微微含笑。
身後的侍衛飛鵬皺眉不滿道:“殿下這般給胡多問面子,他竟如此不識擡舉!未免也太自視甚高了!”
再怎麼說,秦溪是南齊的皇子,而胡多問不過是西戎的臣子。
就算西戎臣子地位再高,也不能不顧兩國邦交禮儀,對一個皇子無禮吧?
窗前男子,面如白玉,眉如墨染,身姿筆挺如一竿翠竹,靜靜站在那兒,便是一幅冬雪翠竹,遺世獨立,超凡脫俗的畫卷。
“不着急的。”溫潤如水的聲音緩緩道:“只要北堂離還在南齊,胡多問自然會心甘情願爲本殿下做事的。”
若讓天下人知道堂堂的西戎九皇子竟然是女子,只怕會天下大亂的吧?
身後的飛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扶着秦溪慢慢從茶樓中走出。
待秦溪同屬下一走,那茶樓中便掠過了幾道黑影。
承乾宮
金桂遍植,翠竹相映,涼風漸起,花香四溢。
墨楓推着顧延琛的輪椅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旁的小竹子時不時笑眯眯的跟顧延琛說着話。
“夏侯世子此次過來,可要去廣平王府看看汝陽郡主啊?”
顧延琛知道小竹子這是在探消息。
幾乎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便含笑道:“本世子倒是想去,不過表妹同楚世子都不大喜歡我上門叨擾。
本世子可不想上門吃閉門羹,或是被人當瘋子一樣給哄出來啊。”
小竹子笑了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表哥表妹到底是血親,郡主哪兒能直接讓人趕您走呢?”
“公公這便有所不知了。”顧延琛嘆氣道:“上一月,睿王府認回我那表妹的時候,本世子曾拜訪過一回的,可惜啊……楚世子的脾氣實在不大好。
本世子與那表妹說了還不到一句話,他便讓人送客。公公你說,這親戚怎麼做啊?”
“唉……”小竹子嘆了口氣,略帶同情道:“楚世子脾氣一向這樣,也真是委屈您了。奴婢回頭會好生給陛下稟告一番的……”
“不必了……”顧延琛皺了皺眉,似有無奈,也有不滿道:“楚世子的脾氣本世子已經領教過一回,也聽說他一向如此。
陛下龍體還未痊癒,怎能讓他爲這點兒小事煩心?
本世子也並非是非認回那個妹妹不可!”
小竹子一聽這話,更安心了。
暗道這回陛下的事兒一準能成。
若是宣平侯府像重視那嘉慧郡主那樣重視顧寶笙,那到時候景仁帝若動了手,豈不是與宣平侯府爲敵了?
眼下宣平侯世子涼薄的回答,正中景仁帝的下懷。
因而,小竹子笑得愈發諂媚,伺候得愈發殷勤。
顧延琛手指一下下的敲在輪椅的扶手上,淡淡一笑。
看來,笙笙那兒也被景仁帝盯上了啊……
正想着,輪椅便已被推到了承乾宮的門前。
大門敞開,屋內空曠,濃郁的苦藥氣息從中溢出。
聞到藥味兒的顧延琛嘴角帶了一絲極不明顯的笑意。
景仁帝……該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靈了吧?
小竹子含笑道:“夏侯世子,陛下只讓您一個人進去……您看這……”
他看了看顧延琛身後的墨楓、墨竹一眼,顧延琛便笑道:“無妨,南齊有南齊的規矩,陛下有陛下的旨意,夏侯宸自然該聽的。
墨楓、墨竹,你們暫且在此等候,讓公公陪本世子進去吧。”
兩人應聲退下,小竹子往身後招了招手,便有兩個小太監過來,一左一右架着顧延琛的輪椅往屋內擡。
雖是兩個身形瘦小的太監,可擡着那輪椅卻是腳步輕快,幾下便到了景仁帝的牀前。
顧延琛不着痕跡的收了內力,掩了氣息,氣定神閒的由着他們打量。
“咳咳咳……”
牀上的景仁帝靠着個繡金龍的明黃大引枕上,咳嗽了兩聲。
小太監撩開帳子,將帳子掛在金鉤上,露出景仁帝蠟黃瘦削的面容。
顧延琛手微微一緊。
這張虛僞慈愛的面容,不知出現在他夢中多少次……每一次,他都用盡全力的想要置他於死地。
可夢醒天亮後,景仁帝還是好端端的坐在南齊的皇位上,而他夢中手裡的刀劍終究是虛無縹緲的幻象。
不過這一回……
顧延琛笑了笑,主動道:“草民夏侯宸,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不過……”
顧延琛看了看自己的腿,赧然道:“夏侯宸這雙腿,恐怕……恐怕不能跪下給陛下見禮了……”
景仁帝和宣平侯府合作已久,自然知道宣平侯世子身有腿疾,不便行禮。
因而一臉慈愛道:“賢侄……咳咳……朕不是那起昏君……你不必自責!”
景仁帝遞了個眼神給他身後的兩個小太監,立馬便有一杯熱乎乎的清茶送了上來。
“賢侄……這是南齊靈山產的海棠春色,今秋才進貢上來的,你嚐嚐看……”
茶水淡綠,卷葉微舒,一圈圈的小紋,彷彿海棠花瓣徐徐盛開。
顧延琛低頭看了一眼,眼底劃過一抹深色,很快便將那茶杯接在手裡。
輕輕一嗅,而後淺啜一口,溫聲道:“果然是好茶。”
景仁帝笑得更和藹了,“賢侄,不知你此次前來是……”
顧延琛將茶杯擱在一旁,抿脣不語。
景仁帝會意,手輕輕一揮,兩個小太監便垂手下去了。
“賢侄啊,你有何話,不妨直說……”
顧延琛也不遲疑,直接從輪椅下方的暗格處拿了個盒子出來。
“陛下……請打開看看。”
待景仁帝瞧見那盒子面上零落斑駁的朱漆,上面還有隱約可見鸞鳳金龍的紋路,登時瞳孔一縮。
“這是……”
“是南齊先帝當年留下來的聖旨。”
景仁帝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待接過那盒子,更是牢牢握在手中。
“賢侄……這等重要聖旨,不知你是在何處所得啊?”
景仁帝擡頭,眸光慈愛又疑惑的看向顧延琛,彷彿是真心詢問。
不過,顧延琛卻是一早看到了他眼底的重重殺機。
即便,景仁帝掩蓋得很好。
顧延琛嘆氣道:“此事說起來,還是已逝平津侯逃到西戎的屬下說的……”
平津侯這三個字一出,景仁帝早已信了大半。
一則,平津侯先前同鎮國公府交好,知曉鎮國公府隱藏聖旨之地,並不奇怪。
二則,平津侯此人心機頗深,對他景仁帝也一向留了一手,拿了顧家的聖旨藏在自己的地盤上,再找機會對付他景仁帝,也是極有可能的事兒。
三則,平津侯死前說東西留在顧府,他派人去找,卻遲遲未找到,便越發證明了平津侯死前的話是假的,真的聖旨——在另在一處。
顧延琛見景仁帝眸光沉沉,溫聲提醒道:“陛下,您不打開瞧瞧,是真是假嗎?
夏侯宸怕那些下屬一時眼拙,認錯了東西。若是欺君,那便不好了。”
景仁帝垂眸深思。
暗道宣平侯府勢力龐大,若他此刻將聖旨收下,把人殺了,恐怕會有禍患。
倒不如,來“飛鳥盡,良弓藏”一計。
等宣平侯府的人將他南齊這邊的禍患盡數剷除後,他再與那北堂離合作,除掉這宣平侯府!
這樣想着,景仁帝登時一臉感激道:“賢侄爲朕苦心尋找,已是極爲不易。
不論真假,這份心,是有的啊!”
嘴裡雖是這樣說,景仁帝手上的動作卻是未停的。
那肥胖的手慢慢拉住盒子上的銅環,輕輕的一拉,盒蓋便被掀了起來。
映入眼簾,便是一道明黃的聖旨,顏色略微暗淡,可這樣熟悉之物,景仁帝是不會認錯的。
待將那聖旨展開,景仁帝更是驚訝,眸中的憤怒,怨毒,恨意,毫不掩飾的在他打開聖旨的那一刻流露出來。
知道先帝選的繼承人是蕭山王是一回事,可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身爲帝王,認定自己是天命之人的景仁帝,對此完全無法接受。
他垂下眼眸,咳嗽了許久才道:“賢侄,有何要求,你儘管提吧。”
西戎宣平侯府和他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宣平侯府的世子帶這樣能要他性命的東西過來,定然不會是個簡單的要求。
顧延琛溫聲道:“陛下……宣平侯府幫您,其實也並無他意。
若說有,那也是爲了天下安寧。
不過麼……您也知道,睿王爲了夏侯宸姑姑嘉慧郡主的事情,同我們宣平侯府積怨已久。
明爭暗鬥,死傷無數,已經有許多年了。
如今西戎掌權之人恰恰是睿王殿下最喜歡的侄兒,九殿下……
我們宣平侯府在西戎的處境,當真是如履薄冰,一着不慎便滿盤皆輸啊!
九殿下身爲皇子監國,卻爲了討好睿王的一己私慾對付我們宣平侯府,是宣平侯府之不幸,也是西戎百姓之不幸。
家父對此十分自責,無奈之下,只好派夏侯宸過來,請陛下幫幫我們宣平侯府了。”
景仁帝眸光略深,幫宣平侯府,勢必要對付睿王和北堂離。
可他南齊還有蕭山王父子要處理,若是分心分勢力,難免到時候他自己自顧不暇。
可這聖旨,他也是一定要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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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延琛看出景仁帝的心思來,含笑道:“陛下,其實您也不必擔心的。
夏侯宸聽聞,蕭山王父子一直都在雲州不曾回京,眼下對陛下並不會有什麼威脅。
倒是顧、崔兩家的事若是遲遲不徹查,蕭山王父子又趁此機會蠱惑人心……那後果,纔是不堪設想啊。”
景仁帝手中的聖旨,先帝所評便是“不仁、不慈”。
景仁帝自己也很清楚,顧、崔兩家的事如果處理不好,便會成爲蕭山王父子刺向他的一把利劍。
便是沒有聖旨,那父子也會僞造一份出來,煽動百姓,一起造反。
“那……”景仁帝沉聲道:“賢侄此次相幫,可還有妙計?”
顧延琛含笑,“陛下難道忘了,西戎的張祥張將軍不還在人世嗎?”
若非張祥的夫人慕容櫻因爲在雲翰林府邸上吃醉了酒,將景仁帝勾結西戎將軍的事情說出來,景仁帝斷然不會陷入如此尷尬不利的境地。
“賢侄的意思是?”
“陛下。”顧延琛緩緩道:“那張祥曾救過西戎天牢的一個牢頭,先前,進去沒多久便逃了出來。
他走投無路,曾來過宣平侯府求救,夏侯宸見他有用,便順手救了下來。
若是由他親自指證,此事全然是蕭山王父子爲了動搖陛下皇位,撒下的彌天大謊。”
那蕭山王父子在南齊人心中的地位便會一落千丈,不但無法與景仁帝爭奪皇位,景仁帝還能憑着此事,將蕭山王父子緝拿歸案,徹底除去。
“可……西戎的將軍若是貿然到皇宮爲朕作證……”景仁帝微微皺眉,“恐怕此事也不大妥當吧。”
若有人質疑他景仁帝威逼利誘纔將人弄過來撒謊,也不是不可能啊。
“陛下放心。”顧延琛徐徐道:“夏侯宸早已爲陛下考慮周全。
只說是那張祥爲躲避西戎追兵,特地逃到了南齊,不過卻因太過飢餓,偷了燒餅,這才被官兵抓住,又被認了出來便是。”
景仁帝聽完,這才眉頭舒展開來。
“那賢侄你……”
“夏侯宸到時候也會在宮中,幫陛下澄清此事的。”
也一定會給景仁帝送上一份兒大禮。
景仁帝滿意的點了點頭,這纔將顧延琛放出了宮。
待一上了馬車,顧延琛立馬往肩頭點了幾個穴道。
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白,反覆幾次後,這才恢復了往常白皙如玉之色。
“主子!”墨楓十分擔憂,手掌心裡放着一顆龍眼大小的藥丸正準備給顧延琛喂下去。
“不必了。”顧延琛冷笑道:“不過是這老賊想試探試探功力罷了。”
有功力之人,用了那茶,會功力盡散,無功力之人,用了那茶,會身中劇毒。
但因發作得慢,並不易被人察覺。
好在他來之前,便早有準備,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
顧延琛閉目養神了片刻,這緩緩睜開眼道:“墨竹去廣平王府送個信兒,墨鬆……你去四皇子府上盯着。”
“主子的意思是……”
顧延琛笑了笑,景仁帝這次在劫難逃,其餘皇子都沒什麼表示,偏生這四皇子秦溪去了一趟茶樓,可不是存了奪皇位的心思嗎?
皇位原本是北堂離義父的,而秦溪於顧、崔兩家人來說,也是幫兇。
他又怎能再讓秦家人登上帝位呢?
312章 拙計來了
廣平王府
月色朦朧,涼意幽幽。
橘黃溫暖的燭光下,楚洵站在少女身後,手拿着一把檀木梳一下一下,慢慢的梳着那一頭青絲。
青絲如墨,便愈發襯得那少女如雪雕玉琢一般精緻白皙。
楚洵忽然覺得,他一點兒也不想明日將這小姑娘帶出去了。
“楚洵,你是在想哥哥的事嗎?”顧寶笙歪頭看他道:“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不相信此事。”
景仁帝當了南齊君主這麼多年,若說沒一點兒心機手段,那早就變成一縷孤魂了。
哥哥雖藉着夏侯宸的名頭,讓景仁帝疑慮消散大半,可她總覺着,事情或許並不那麼容易的。
楚洵放下梳子,將少女身子一提,便自己坐在了那圓凳上,將她抱在了懷裡。
嗅了嗅她身上好聞淡雅的馨香味兒,楚洵才拉着她的手笑道:“因爲……現在他已別無選擇啊。”
顧寶笙疑惑的看了楚洵一眼,便聽楚洵將事情慢慢道來。
景仁帝之所以選擇同西戎宣平侯府合作,就是因爲南齊朝堂之上,除了他的親弟弟莊親王之外,再沒有可以重用的人。
可先帝爺在世的時候,卻是將莊親王送到了封地上,有意讓這兩人無法聯手。
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相隔兩地,分別數年,就算書信裡再怎麼寫的兄弟情深,到了皇位權利面前,恐怕也不見得有多情深義厚。
“景仁帝懷疑莊親王了?”
“還不止。”楚洵笑了一下,簡單道:“他現在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病中人容易多思多慮,他不過用了些小手段,景仁帝現在連小竹子都時刻防備了。
景仁帝如今到了朝中無人能用敢用的境地,有顧、崔兩家的案子等着他給交代,有蕭山王父子在等着他讓皇位,還有西戎那邊在虎視眈眈。
走投無路之下,景仁帝除了尋找外援,接受宣平侯府的計劃之外,已別無選擇。
少女烏黑長翹的眼睫輕輕撲閃,美眸流轉,輕聲道:“楚洵,若是國喪,你便不能很快娶我了。”
楚洵知道她的意思,將她玉白的手放在脣邊吻了下,含笑道:“他若非帝王,便不是國喪。”
景仁帝那等昏君之死,不配讓南齊百姓爲他守喪。
這等普天同慶的好時候,他同笙笙成婚纔是正合適。
見楚洵指了指那他那白皙的面頰,少女嫣然淺笑,便湊到那俊美的臉旁,輕輕吻了一下。
還未起身離開,楚洵的手便禁錮住那纖細的腰肢,將她抱在懷裡深深吻起來。
月出雲端,晚風輕輕,婆娑樹影慢慢蓋住了那窗上相依相偎的影子。
顧府
天還未亮,顧老太太便開始一個勁兒的開始喊腰疼,腿疼,頭疼,肚子也疼。
睡在外屋的翠荷很快就被吵醒了,她怕顧老太太發脾氣,三兩下便穿好了衣裳。
端着一杯溫水走到顧老太太身邊,便跪下道:“老太太,可要先用些茶水,一會子,妾身再給您好好按一按身子。”
顧老太太細看着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低眉順眼,像是很聽話的樣子。
不過額角上那一指長的紅褐色疤痕,卻讓這張秀美的臉硬生生變得可怖起來。
可就是這道刺眼的疤痕,時時刻刻的提醒着顧老太太,當日在云溪街芷蘭閣前,發生了多丟人現眼,多吃虧受罪的事兒!
“嘩啦”一下,那杯茶水便被顧老太太打翻,盡數灑在了翠荷臉上、身上。
翠荷袖中的拳頭捏了一下,將眼底翻涌的怒火壓下去,抿了抿脣上殘留的茶水,低聲下氣道:“老太太若是現下不想喝茶,翠荷先幫老太太您按按身子,緩一緩腿疼腰疼可好?”
“我呸!”顧老太太一大口唾沫吐到翠荷臉上,大怒道:“你幫着按有什麼用,你能幫着明遠再當丞相嗎?
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趁着明遠去風辭小築的時候,脫衣服勾引人!”
若不是這樣,那些人好歹還會相信他們顧家人一兩句話的。
可有了翠荷這個姨娘,無論顧明遠怎樣解釋,那些解釋都是欲蓋彌彰,顯得蒼白無力。
“老太太若是要怪妾身,妾身無話可說。可是若論起誰纔是罪魁禍首……”翠荷突然擡眼,冷笑道:“難道不是那不肯跟妾身回顧府認祖歸宗的大小姐嗎?”
顧明遠人到中年,昏庸懦弱,朝中無勢,家中無錢,有什麼值得她主動寬衣解帶,上前媚惑勾引的。
可顧寶笙呢,主僕一場,明知她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纔給顧明遠做妾,卻一點都不念主僕情分,何其涼薄無情,心硬如鐵啊?
顧老太太氣得手直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將一張臉憋得通紅,氣都喘不上來了,“滾……你給老孃滾!
張嬤嬤!張嬤嬤!”
顧老太太叫道:“趕緊把這賤蹄子給賣到花樓去!”
真是氣死她了!一個毀容的醜八怪,明遠現在碰都不願碰她一下了,她竟還敢和自己頂嘴!
什麼玩意兒啊!
“張嬤嬤?”翠荷慢悠悠的起身,朝身後望一眼,回頭笑她,“老太太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啊……
您忘了,今時不同往日,顧家哪裡還有那一大羣的丫鬟婆子等着伺候您啊?
再者,您不是爲了折磨翠荷,讓翠荷夜夜不得安眠,特地把其他人都放出屋去了嗎?
這兒伺候的人——可只有翠荷一個呀。”
顧明遠是在風辭小築跟翠荷有了雲雨之情,說起來,若是兒子顧明遠無心,就算翠荷有意,那這事兒也是成不了的。
但身爲母親的顧老太太卻不這麼想,只想着錯在翠荷,因而這幾日便有意磋磨她,伺候她吃飯穿衣,屎尿洗身……
顧老太太一直以爲翠荷會這樣由着她作踐的,眼下見翠荷竟然站起來陰冷的笑看着她。
顧老太太一張皺巴巴的臉登時僵硬了一下。
“你……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翠荷嫵媚的將那散亂的髮絲纏在手指上,笑道:“也不怎麼樣。
我只是想着……你們顧家毀了我的一輩子。我就毀了你顧家好了。”
“你!”顧老太太剛要扯着嗓子喊救命,便見翠荷拿着一方帕子上前,立馬捂住了她的鼻子。
藥性猛烈,顧老太太咳嗽了兩聲,白眼一翻,登時暈死過去。
翠荷擡起手肘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將那帕子往火盆裡一燒,給顧老太太蓋好被子,待臉色恢復如常,她摸了摸袖中的瓷瓶便朝顧明遠的書房中走去。
書房
顧明遠正在發愁。
那日東風樓的小公子說,要救顧家也很簡單,只需將顧寶笙獻給莊親王,莊親王自然會將顧家的眼前的艱難險阻盡數掃去。
以至於那歡好之地,那小公子都替他想好了,讓他把顧寶笙弄到供奉姜徳音牌位的小祠堂去。
可問題便是……如果楚洵到時候查出來是他在那小祠堂裡放了春藥……非要弄死顧家怎麼辦?
他不能放棄莊親王給的這唯一的機會,又不能得罪楚洵,可要那種無色無味,不易令人察覺的春藥——上哪兒找呢?
畢竟顧寶笙不聽話,性子又倔,若是死在莊親王面前,他顧府可就什麼好處都撈不到了。
顧明遠苦苦思索了許久,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這才停下來。
“老爺……翠姨娘有急事兒要見您!”
顧明遠眉頭皺了一下,暗道或許是顧老太太出什麼事兒了,因而忙道:“快讓人進來。”
再怎麼都是他娘,再說這次若是順利,能搭上莊親王,提拔顧家,那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楚洵那個女婿,可從來沒幫過顧家一次啊。
“給老爺請安。”
“起來吧。可是老太太出事兒了?”
翠荷搖了搖頭道:“不是,是老太太說,有東西要妾身給老爺您送過來。”
說完,翠荷便從袖中取出一個墨綠色的瓷瓶來。
這東西……顧明遠眯了眯眼,覺得很是眼熟。
再仔細想了一想,突然想起這是當年姜徳音嫁到顧府上的時候,幾乎不願與自己同房,顧老太太特地想法子到青樓之地找來的東西。
南齊皇室,規矩如此,公主無所出,駙馬便不得有妾室庶子,直到駙馬年逾四十,公主仍舊無子,方可納妾。
顧老太太是個心急的,生怕等不到孫子出生,自己便兩腿一蹬下黃泉路了,因而四處找偏方。
好在……到後來,也不知是他這老孃的藥有效,還是姜徳音自己想明白了,到底,還是乖乖的給顧家生了孩子。
“老太太讓你拿過來的時候,可說什麼沒有?”顧明遠略警惕的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只說,老爺最近休息不大好,用些這藥,可治頭疼。”
這春藥……無色無味,又是專對付女子的,確實是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想來,是前些日子他去請安的時候,嘴裡漏了兩句話,叫母親給放在心裡,不知什麼時候,又用了手段,讓張嬤嬤把藥給買來了。
“好了。”顧明遠將藥收在袖子裡,揮手道:“你走吧,回去告訴老太太,我自會照顧好自己。”
“老爺。”翠荷遲疑一下道:“老太太說,您好久沒去給她請安了,若是公務不忙,有空多去瞧瞧她吧。”
顧明遠胡亂點着頭,忙讓小廝把人送了出去。
待翠荷一走,顧明遠便將那瓷瓶打開,將藥粉倒了些在手上細細觀看。
藥粉略帶淡綠色,哈,還是當年給姜徳音的那一瓶。
“德音啊,你別怪我心狠手辣。”顧明遠慢慢將手中的瓶子握緊,冷笑道:“都是你這賤人非要跟野男人苟合,生出那個雜種來,我才這樣心恨的。
要怪,就怪你自己和那孽障吧!”
想到莊親王許諾的封侯一事,顧明遠臉上立馬洋溢出得意的笑容來。
子不言父過,等兒媳婦變成娘,楚洵就算再不服氣,還能說他老子莊親王的不是?還能把他一個堂堂的侯爺隨便弄死?
顧明遠自然不擔心那小公子的話有假。
畢竟麼,景仁帝只有這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好好兒的活在世上,兄弟倆的感情也一向不錯,莊親王自己也位高權重。
一個小小的侯爺,他顧明遠當得起的。
心有願景,一夜好眠。
第二日,顧明遠早早的便趕了馬車到宮中去。
南齊規矩如此,不論何事,小官兒必須早早到了,大官兒再來,最後纔是大臣大將,皇室中人。
一則,他如今不過是太僕寺丞,一個養馬小官兒,不得不早來,二則,便是想早早來這裡等顧寶笙了。
遠處的馬車裡,沈書嬈看着那飛奔的馬車,放下馬車簾子,勾脣一笑,紅脣輕吐道:“真是蠢貨!”
莊親王閱女無數,什麼樣的女人值什麼樣的對待,他最是清楚不過了。
就算顧寶笙真有國色天香的容顏,可現在的顧寶笙名字卻是北堂笙,又並非是顧明遠的親生女兒,她和顧家還能有什麼關係?
莊親王何必把那些好處給一個沒關係的老丈人身上?
紅玉給沈書嬈倒了一杯茶水,在旁一笑道:“那是咱們姑娘太聰明瞭,世上除了楚世子,再沒旁人能配得上了。”
“偏你最會哄人了。”
“奴婢不是哄人,說的都是真話呢。”
沈書嬈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但眼底的笑意卻是藏都藏不住。
一會兒啊,世上可就再也沒那冰清玉潔的睿王小郡主了。
不過,想到自己和秦沔的婚事,沈書嬈的眸光又深了起來。
雖然她可以把顧寶笙推到莊親王身邊,可是如果楚洵不在景仁帝面前開口討要她做媳婦,她和秦沔這婚事,還真是不好解除!
莊親王在景仁帝祈福之日收了顧寶笙,必定會讓景仁帝龍顏震怒,作爲世子的秦沔也必定會求情……
沈書嬈垂眸想了想,橫豎莊親王府都是她的棄子,秦沔那蠢貨也不是她喜歡的人。
倒不如……讓那秦沔同莊親王父子同享美色。
如此,景仁帝必定會對莊親王府厭惡至極,卻會憐惜她,爲她再指一門婚事。
加上此次楚洵爲顧寶笙一事,心有憂愁,她做了那朵解語花。
她和楚洵的親事,便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了。
這樣想着,沈書嬈忽然很輕的笑了一下,“紅玉,幫我給沔世子送一封信。”
313章 齊氏上鉤,書嬈計敗
宮門口
碧空如洗,涼風習習。
着淺綠淡粉衣裳的宮女整整齊齊的侯在門口,等着給一衆官家夫人小姐帶路。
齊氏從紫檀木馬車上慢悠悠的扶着人走下來,攏了攏頭髮,臉上帶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秦沔昨兒剛被景仁帝提爲五城兵馬司,親事求了求那景仁帝,景仁帝當場也是允了的。
等北堂笙和楚洵兩人成親之時,兒子便和沈書嬈一同成親。
不過有的事呢,還是得抓緊時間,比如……北堂笙那小丫頭片子,莊親王可是一直惦記着啊。
要讓楚洵知道娶的妻子到頭來竟是個他爹不要的爛賤貨,那才叫好看呢!
齊氏這樣想着,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然,馬車後的沈書嬈眯了眯眸子,眼底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
“王妃娘娘!”沈夫人看到齊氏,很是高興,忙拉着沈書嬈,上前笑眯眯道:“這幾日忙着拾掇侯府,倒是好些天沒有帶書嬈過來了,聽說世子殿下升任了五城兵馬司,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齊氏聽人誇獎自己的兒子,自是高興的。
她眼角眉梢都是愉悅,語氣裡也是濃濃的驕傲,“阿沔這孩子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讓本王妃操心的時候。
不是本王妃說呀,他學來的雙全文武,沒有一個不是他自個兒肯下功夫,主動求學得來的。
吶,就拿這五城兵馬司說好了……這個啊,都是阿沔實打實用自己的拳頭打贏了那些大人,自個兒得來的。
不像有的人……呵……”
齊氏眉毛一挑,不屑道:“自己身無長處,還偏生說王府對他不好。
憑着陛下的憐惜當了個官兒,還敢跟王府槓上了……本王妃要是有這樣的兒子啊……呵呵,那真是死了都得從棺材板兒裡跳出來!”
齊氏從小便嫉妒前莊親王妃齊婉玥,這在京城上下都不是什麼秘密。
齊氏的兒子遠遠不及楚洵,這在南齊內外更是衆人皆知的事實。
但齊氏如此明目張膽的顛倒是非黑白,還是着實讓衆人大吃一驚。
在場的都是比齊王妃身份低的女子,是以並無人敢反駁。
沈夫人雖覺不妥,想着安平伯府和莊親王府是親家,便把話嚥了回去。
唯有沈書嬈,在莊親王妃開口的那一刻,眼珠子都落在了莊親王妃身後,不動了。
“書嬈……你說,本王妃說的對不對呀?”齊氏說完,還笑眯眯的問着沈書嬈的看法。
見沈書嬈眸光定在自己身後,似在發愣,齊氏登時不悅了。
“書嬈,你在想什麼呢?本王妃在問你話呢?”
沈書嬈收回眼神,語氣有些隱忍道:“書嬈……書嬈想說……楚世子就在您身後。”
當然,隨行而來的,還有顧寶笙那個賤人!
齊氏一聽,眼神裡立馬閃過一絲慌亂,但頓了片刻,便又神色自然的轉身看向了楚洵。
這一看,齊氏登時驚訝的愣了好一會兒。
紫檀木馬車後,整整齊齊的列着一隊着飛魚服、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個個英姿颯爽,身材健壯。
馬車旁,楚洵懷中抱着一個身姿纖細的少女,正巧背對着她們。
那少女一頭青絲挽成流蘇髻,髮髻上簪了一隻碧綠通透的翡翠蝴蝶,蝴蝶尾部垂下了兩根翠綠絲帶。
一頭烏黑青絲下,翡翠瑩潤,雪白透亮的纖細脖頸若隱若現,背脊挺直秀美,一把楚楚纖腰,似乎楚洵一隻手便掐得過來。
還未看那少女正臉,便能猜到他懷中的少女若是轉身過來,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
景仁帝妃嬪衆多,宮人什麼樣的國色天香沒有見過,但看到眼前這少女時,眸光還是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住了。
齊氏暗罵了一聲小賤人,暗道那齊婉玥她都給弄死了,楚洵的世子之位也不得不拱手相讓了,楚洵娶的媳婦兒自然也該遠遠趕不上她兒子娶的沈書嬈纔是!
不過眼下是在宮裡,她不能亂來,只能讓楚洵抱着那隻很快要變成破鞋的北堂笙得意一會兒。
“沈夫人、書嬈,咱們走吧。”齊氏沒好氣的瞪了眼楚洵和顧寶笙,眸光裡又是妒忌又是不屑。
轉了身,齊氏便一面婷婷嫋嫋的走,一面陰陽怪氣的感嘆道:“沈夫人,不是本王妃誇啊,這年頭,像我們阿沔那樣的好孩子已經不多了。
如今南齊朝廷上啊,多得是那種只會靠家裡掙官兒來當,自個兒一味沉湎美色美酒的紈絝子弟……嘖嘖,這種人啊,還真是厚臉皮能活在世上呢!”
沈夫人垂眸,掩下眼底的尷尬爲難之色。
這話,她還真不知道怎麼接的好!
哪怕旁人眼裡,楚洵胸有乾坤,多智近妖,到了不喜歡他的齊氏嘴裡,楚洵還是比不上秦沔一根兒頭髮絲兒。
當然齊氏之所以今日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說這番話,就是看準這是皇恩寺爲景仁帝祈福的大好日子,楚洵不敢亂來,是以說話纔敢這般放肆。
沈書嬈走在最後,眸光隱晦的看了眼楚洵,嘴角勾起一抹極爲淺淡的笑意。
瞧吧,顧寶笙除了給你和廣平王府帶來那些紅顏禍水,聲色犬馬的名聲之外,還能有什麼呀!
楚洵抱顧寶笙這一會兒,也沒關係的,那懷抱明日便會永遠屬於她,再也不會有別的女人!
沈書嬈正得意的想着,忽然聽不遠處的馬車旁傳來一聲空靈軟糯的聲音,“王妃娘娘,還請你留步。”
走在前頭的齊氏立馬停下了腳步,回頭詫異的看着顧寶笙。
沈書嬈和沈夫人也停下來,同時回了頭。
便見楚洵懷中的少女緩緩擡頭,露出一張雪白絕色,精緻無瑕的小臉兒來。
一雙大眼,澄澈明亮如秋波盈盈,微翹眼尾,嬌豔靈動如皎月彎彎,長翹睫毛,烏黑濃密如蝶翼顫顫。
的確……比如花似玉的沈書嬈美太多。
若說沈書嬈是地上的嬌花,那顧寶笙便是天上的一彎纖細皎月,冰肌玉骨而朦朧縹緲,可望不可即,讓人歎爲觀止。
齊氏收回嫉妒的目光,語氣冷淡道:“不知公主殿下叫本妃有什麼事兒啊?
本妃還要忙着進宮,若是公主殿下您沒什麼事兒的話,本妃便先走了。”
她看見楚洵就煩,這長得比天仙兒還美貌,比狐狸精還勾人的北堂笙,她看着更是煩人了。
她兒子都沒收過這樣好看的女子,倒是便宜了楚洵和莊親王,這真是……
“汝陽既然叫住了王妃娘娘,自然是有事要說的。”少女淺笑嫣然,“如若不然,喚了名兒卻不說話,那不是跟逗那些阿貓阿狗一般了嗎?
您說是吧,王妃娘娘?”
齊氏讀的書雖然沒有齊婉玥多,可罵人的“阿貓阿狗”一句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當下一張嬌豔跋扈的臉便怒道:“好呀你,堂堂的西戎公主,還沒有當我們南齊人的媳婦兒呢,便這樣對長輩不敬!
本妃瞧着,你的規矩是得好好兒學學了。一會子,本妃見了皇后娘娘,自然要好生稟報一番,賞你一個頂會調教規矩的嬤嬤纔是!
走,你這便跟本妃去見皇后娘娘去!”
說着,齊氏便想過來拉着顧寶笙去見杜皇后。
顧寶笙當然知道齊氏在想什麼了,爲景仁帝祈福是一件大事,皇室的長輩宗親都在。
齊氏若是把她推到衆人面前,聲淚俱下的說一番廣平王府未來世子妃不懂規矩欺負她的事兒,廣平王府和楚洵的臉便會丟得一乾二淨。
如此一來,反倒是齊氏和沈書嬈能獲得不少稱讚誇獎。
顧寶笙淡然一笑,“汝陽從前聽說王妃娘娘是庶女出生,論起琴棋書畫來,遠不及前王妃娘娘。
從前汝陽只當是那些人在胡說八道,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
齊氏平生最恨有人說她不如齊婉玥,氣得愈發狠了,“好呀你,你還敢罵本妃!”
“汝陽方纔叫的是王妃娘娘,又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王妃若是聽懂汝陽的話了,自然知道,汝陽方纔是在打比方。王妃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問在場所有的宮人,汝陽方纔到底有沒有罵王妃娘娘。”
齊氏冷笑一聲,回頭厲聲問道:“你們從實說來,汝陽方纔,都是怎麼侮辱本王妃!”
她丈夫是莊親王,她兒子是五城兵馬司,楚洵能當那個錦衣衛指揮使,還不都是因爲他是莊親王的嫡子,景仁帝心疼他年幼喪母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齊氏正得意的想着,便聽那些小宮女、小太監呼啦啦的跪下一片,齊聲鄭重道:“奴婢們聽得清清楚楚,汝陽公主不曾辱罵過王妃娘娘!”
“你們!你們!”
一衆宮人都聽出來西戎公主不是在罵人了,而王妃聽不出,那便說明,這王妃腦子蠢笨如豬,連個奴婢都不如呀!
齊氏當了莊親王妃許多年,早被人捧到了天上,已有多年不曾這樣,被人踩到腳下,被人瞧不起了。
她當下便氣得口不擇言道:“好,好,你們要幫着說謊,本妃自會跟皇后娘娘說一聲,讓娘娘將你們這些信口雌黃的賤人全拔了舌頭!”
“王妃娘娘生氣做什麼呢?”少女微微一笑道:“倘若這世上說實話的人,都該被拔了舌頭,那這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再者,若說信口雌黃,汝陽倒是覺得,王妃娘娘您比起他們來說,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齊氏冷笑道:“汝陽公主這是誠心想跟本王妃作對了?”
“自然不是。”少女搖頭,溫聲道:“汝陽只是方纔聽到王妃娘娘口內的不實之言,想勸一勸王妃娘娘罷了。”
齊氏冷眉一挑,高傲道:“本妃說什麼不實之言了,還用得着汝陽公主你來教本妃?”
她就是要說她家阿沔天有地無,楚洵萬事不會,這睿王府的小郡主,又能拿她怎樣?
“王妃娘娘不知道嗎?”少女詫異道:“還是說方纔王妃娘娘進宮的時候,也不曾聽到旁人的議論?”
齊氏得意一笑,“能有什麼議論?我們阿沔實至名歸,又不像有的人那樣,走後門當的官兒……”
這話正說到一半兒,底下跪着的宮人之中,便有人忍不住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很快便捂住了嘴巴,狀若平常,可這聲音這樣大,齊氏自然是聽在了耳朵裡。
“誰在笑?給本妃站出來!”
齊氏怒瞪着那一羣人,可這羣宮人個個低頭不語,瑟瑟發抖,哪裡還找得到笑聲出來的地方。
“王妃娘娘何必遷怒旁人呢?”少女笑容淺淡道:“想聽緣由實話,汝陽可以告訴王妃娘娘啊。
王妃不知道麼?
沔世子之所以能當上五城兵馬司,並非是因爲沔世子武功高強,而是與沔世子一同爭奪那位子的樑王世子在比試考覈的前一晚上,被人擄走了,第二日沒去啊。
直到今兒,那樑王世子才鼻青臉腫,一身破碎的回來。哦,對了,您是沔世子的母妃,定然很清楚這走後門的事兒了,對吧,王妃娘娘?”
“簡直胡說八道!”齊氏柳眉倒豎,“他自己運氣不好,被人擄走,還能怪旁人嗎?”
少女又是一笑,意味深長道:“可是擄走樑王世子的人,不是旁人,是王妃娘娘的表哥楊威啊。
宮裡宮外都傳開了,陛下方纔還親自召見了莊親王殿下和沔世子,楊大人呢,王妃娘娘,您不知道?”
“這……”齊氏立馬焦急起來,她明明是讓那表哥把人放進花樓裡睡一晚,今早放出來的,怎麼成了打一頓了?
“瞧娘娘這樣子,看來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了?沔世子還真的走後門了?”
少女搖頭不贊同道:“就算沔世子沒什麼武功本領,可到底沔世子爲人正直,衆人皆知,您這樣爲他走後門,實在太不應該了!
不過愛子心切,陛下仁慈,倒是或許會網開一面。
想來,若是沔世子有楚世子一半的本事,年僅十歲就能打敗十五歲的樑王世子,大約王妃娘娘也不必如此病急亂投醫了,是吧?王妃娘娘?”
齊氏一聽顧寶笙這話,腦袋裡似乎有一道悶雷炸開來。
她怎麼不知道楚洵十歲的時候打敗了十五歲的樑王世子?
可不等她想明白,那一大羣錦衣衛便整整齊齊的跟在楚洵和那少女身後,將她推到一旁,進了宮門。
齊氏想張口罵人,可一開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待楚洵摟着那身着梨花白廣袖長裙的女子走遠後。
齊氏這才能說出話來。
“狐狸精!不要臉!”齊氏憤憤的想着,一定得儘快給那北堂笙顏色瞧瞧啊纔好。
倒是一旁的沈書嬈,不知想到了什麼,低下頭來,嘴角微微彎起。
“王妃娘娘不必動怒。”沈書嬈上前溫柔勸道:“陛下都還未判定的事情,單憑她一面之詞,怎能作真作數?”
“你說的極是。”齊氏點了點頭,便道:“先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吧。”
無論如何,她在皇后面前還是不能失了禮儀的。
至於莊親王和楊威……齊氏皺了皺眉,暗道她還是不該一事煩了二人。
可那日莊親王那般不上心,她自個兒也着急呀!
齊氏心中有急事,因而走起路來也是急躁不安的。
身後離了一丈遠沈書嬈面色從容,嘴角含笑,看得沈夫人不由一驚。
她素來知道這女兒心比天高,奈何,這點兒小聰明對付那些鋪子掌櫃和深閨貴女是綽綽有餘。
可對上諸如楚洵和那睿王府那些自小便在陰謀詭計中長大的人來說,這點兒聰明,實在微不足道。
她先前爲女兒相中莊親王府的齊氏做婆婆,也正是知道齊氏是庶女出生,眼界窄小,抵不過女兒聰明機靈,到時候女兒能將齊氏捏在手心兒。
可眼下看來,女兒竟然似乎是爲了那心愛之人,要去算計蠢婆婆和北堂笙了。
沈夫人眉頭一皺,忽然搖晃着身子暈了一暈。
“娘!”一旁的沈書嬈和紅玉忙將沈夫人扶住。
齊氏不大高興的看了眼沈夫人,不過,一則是知道沈夫人身體素來不好,容易暈厥的。
二則麼,到底這是莊親王府的親家,如果她兒子阿沔除了世子之位什麼都沒有,再想找一個地位與沈書嬈不分上下的貴女,那可不易。
於是,齊氏便抿了抿脣道:“書嬈,既如此,你先帶你娘去偏殿歇息一會兒,皇后娘娘那兒,本妃自會幫你們說情的。
一會子本妃會過來找你們。”
“書嬈多謝娘娘。”沈書嬈道完謝,忙跟紅玉等人扶着沈夫人慢慢的走了。
偏殿
宮人盡散,茶水溫熱。
沈書嬈坐在沈夫人牀前,聲音冷漠道:“娘,這裡沒有旁人,您便不必裝了。”
沈夫人慢悠悠的睜開雙眼,努力撐着身子起來,拉住沈書嬈的手,語重心長道:“書嬈啊,王妃娘娘和汝陽公主的事兒,你便不要再摻和了。
你別看那公主年紀輕輕,身子弱弱的,能從西戎那等勾心鬥角之地活到現在。
對上南齊的親王妃還半點兒不留情面,不害怕的,可見是個厲害角色。你若是想借力打力,蹚這趟渾水,恐怕是要吃大虧的呀。”
“夠了。”沈書嬈豁的一下站起來,眸中不滿至極。
“您到底是誰的孃親啊?”沈書嬈厲聲道:“我纔是您的女兒,可您偏偏要長他人志氣,話裡話外都是幫着那北堂笙,您這麼喜歡她,乾脆做她的孃親去啊,還做什麼沈夫人呀?”
“書嬈!咳咳咳……”沈夫人咳嗽不停,仍舊掙扎道:“娘這是爲你好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適合你的郎君纔是最好的,楚世子他不是你的良配啊!”
方纔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女說齊氏不對的時候,楚洵眼底滿是寵溺笑意,卻是根本沒看她家書嬈一眼。
楚洵那般心狠手辣的男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被算計,定然會痛下殺手的。
可沈書嬈卻是不信,她微微勾脣笑道:“娘,既然您這麼不相信書嬈,那書嬈這回便做給您看看,到底,子珩是不是書嬈的良配。”
話落,沈書嬈竟是從袖中拿出一根塗了迷藥的銀針,在沈夫人脖頸後紮了一下。
沈夫人努力想抓住沈書嬈的手勸勸她,被那銀針一紮,登時暈倒過去。
沈書嬈收回銀針,冷靜道:“送個口信兒給顧明遠,就說,莊親王被陛下召見,暫且無空見他,讓他先見王妃吧。”
紅玉應聲下去了。
廊檐下
楚洵正攬着顧寶笙的纖腰,慢慢的走着。
“笙笙,你剛纔護我了。”楚洵眼底含笑,閃着清澈明亮,溫柔溫暖的光。
他很高興,這麼多年來,終於有一個人不是爲了所謂的權力利益來維護他,而是捧着一顆真心護着他。
“所以呢。”少女歪頭看他,笑道:“你要誇我?”
“不。”楚洵搖頭,將她往自己懷裡按,微涼嫣紅的脣印在她額頭上,一點點的吻下來,直到脣角。
他溫聲道:“閉眼,我要親你了。”
少女笑了笑,正要閉上眼睛的時候,楚洵卻突然將她的腦袋按在了懷裡,冷聲道:“出來。”
顧寶笙側眼看過去,便見顧明遠躲躲閃閃的從那廊下的硃紅柱子裡鑽了出來。
“下……下官拜見楚世子,拜見……拜見汝陽公主。”
顧明遠行了個禮。
顧寶笙雖然是睿王府的小郡主,可封號卻是不變的,只是改作了公主而已。
顧明遠雖然不大情願叫這公主的名字,還是不得不叫了出來。
“顧大人是不是忘了本世子曾經說過的話?嗯?”
“不不不……”顧明遠連忙搖頭,“自然不是。”
“那你爲何還跟了上來?”
“是……是下官方纔聽見小竹子公公在找您,因而,想過來給您報個信兒。”
正說着,外面便傳來小竹子的聲音。
顧寶笙捏了捏楚洵的大手,楚洵便皺眉道:“好,那我先過去。你乖乖在這兒待着,誰讓你走,都不許去,聽見了嗎?”
少女聽話的點了點頭,楚洵也不管顧明遠在這兒,親了親她的眼角,這才離開。
今日金花、銀花都被顧寶笙派出去做事去了,是以身邊只有青葵一個人。
顧明遠見顧寶笙帶了青葵便要走,忙道:“公主殿下留步,老臣有……有要事稟告。”
少女皺眉,“我非朝中之人,若顧大人有要事,還是等楚世子來了再說吧。”
楚洵來了,他纔是要完了,顧明遠暗罵了一句。
顧明遠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其實……老臣來找公主,都是爲了德音長公主的骨灰,還有德音長公主留下來的嫁妝一事啊。”
“顧大人到底想說什麼?”
顧明遠臉色滄桑,苦笑道:“老臣知道公主殿下不想認老臣。
也是……老臣從前那般混賬,偏信姨娘,的確是讓公主吃了很多苦。
實不相瞞,這回進宮,老臣早有預料,陛下定然會讓老臣認罪伏法,將顧、崔兩家的冤案算在老臣頭上。
顧家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只剩老臣和家中老母這兩把老骨頭了。
死了……便也死了,也不值什麼的。”
顧明遠說到此處,竟是含淚哽咽道,“可是老臣此生唯一的遺憾,便是從前有機會,有時光之時,沒能在公主和阿琤身邊好好陪伴,以至於落得個從此亡故都無人上香燒紙的下場。
公主殿下,老臣別的什麼都不求,只求您將德音的東西收起來。若是有機會,救一救洛河的阿琤,若是沒機會救,便將那嫁妝好好兒收起來,留給自己傍身。
老臣……是看不到公主您出嫁的時候了。”
“我非顧大人的女兒,自然不能受顧大人的恩惠。再者,南齊陛下是明君,自然會秉公斷案,不會污衊好人的。”
少女臉色淡然,渾不在意那富可敵國的嫁妝。
顧明遠眼底劃過一絲憤恨,掩蓋下來,又繼續哭道:“若是公主執意不肯收下嫁妝,老臣不敢勉強。
可是這德音長公主的骨灰卻要在顧家抄家之中一同被焚燬,老臣是真的於心不忍。
哪怕宮中或是皇家廟裡有德音的牌位,終究,那骨灰只有一盒啊。公主殿下,您真的不肯……不肯收下嗎?”
顧明遠此時已是淚水連連,滿目悲痛了。
少女垂眸,似在深思。
暗道顧明遠這一招,還真是狠,沒有女兒不在意自己親生母親的骨灰的,若是真的顧寶笙活着,恐怕就算知道顧明遠在說謊,也會毫不猶豫的跟着去的。
長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小巧淡粉的脣便輕啓道:“好,那你拿給我吧。”
顧明遠朝四下看了看,皺眉小聲道:“公主殿下,宮裡處處都是眼線,老臣一會兒便要被定爲殺頭大罪了,實在不能連累您。
還請跟老臣到隱蔽些的地方,讓老臣將東西交給您吧。”
說着,顧明遠還眼帶暗示的看了看青葵。
“青葵。”顧寶笙溫聲道:“你先下去吧,我一會兒拿了東西自會過來的。”
“是。”
顧明遠見她將人遣走,心中欣喜,忙帶着顧寶笙三繞五繞的到了一個小佛堂旁邊。
這裡頭供奉的是元戎太后的牌位。
元戎太后未死,又曾經有那樣的名聲,景仁帝自然不會對存着元戎太后牌位的小佛堂有多上心,因而,這裡幾乎是無人問津,比冷宮還要荒蕪幾分。
顧明遠推門進去,等顧寶笙進門後,便立馬將門關上。
“顧大人。”少女似乎毫不懷疑道:“德音長公主的骨灰呢?”
“骨灰呀?”顧明遠笑意有些陰森,拿出袖中的一個小盒子遞給顧寶笙道:“回公主殿下的話,這骨灰,在這裡頭呢。”
顧寶笙打開盒子,垂眸剛看了一眼,口鼻便被人捂住,什麼味道都沒有,她便暈了過去。
顧明遠算了算時辰,雖然等顧寶笙醒來,春藥發作的時間不會太短,可莊親王還在被陛下訓斥着呢。
若是莊親王一氣之下出宮,不肯收用顧寶笙了,他這纔是雞飛蛋打,一無所獲呢。
這樣想着,顧明遠忙將顧寶笙拖到香案下,用布遮蓋好,急匆匆的跑去找莊親王了。
不過,顧明遠不知道的是,他剛一出門,香案下的顧寶笙便睜開了,一同躺在她身旁的,還有楚洵。
御花園
齊氏已經跟杜皇后請過安了,可方纔好幾句話裡,無一不是在指摘她的不是。
想着一會兒還要應對莊親王的質問與怒火,齊氏便滿腔煩躁。
沈書嬈陪在她身邊靜靜的走着,溫柔道:“王妃娘娘何必生氣呢?陛下同王爺是親手足,便是再發怒,還能發怒到哪裡去?
世子殿下英明神武,即便樑王世子沒有出事,世子殿下以實力比試,定然也不會輸的。
書嬈覺着,娘娘倒不如先想想用什麼法子可以讓王爺先消消氣的。”
齊氏眉頭皺了一下,忽覺沈書嬈說得也很有幾分道理。
莊親王和景仁帝是親哥倆,絕對不會就因爲這一點點小事就生分起來的。
爲今之計,自然是討好莊親王要緊。
這樣,齊家纔不會放棄她,莊親王府纔有她的地位啊。
最讓莊親王消氣的是什麼呢?自然是美色了。
她能安安穩穩的當這麼多年的莊親王妃,還不都是她會察言觀色的嗎?
可是……想到莊親王眼下最想得到的女人,齊氏又犯了難。
她方纔把那北堂笙得罪了,眼下再想把人騙過來,送到個廢棄宮殿和莊親王歡好,那可是大難題啊!
沈書嬈不動聲色的勾了勾脣,又陪着莊親王妃又繞了一段路。
走到一株合歡樹下,沈書嬈像是才發現那假山後有人似的,驚訝道:“娘娘,那是顧大人啊!”
“顧大人?”齊氏心不在焉,煩躁的問道:“哪個顧大人?”
“就是上次在云溪街芷蘭閣前,要認那睿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和親公主爲女兒的顧大人了。”
沈書嬈還頗爲可惜道:“不過小郡主沒有認他,顧大人爲此還把官兒都給丟了,從堂堂一品丞相,變成如今從六品的太僕寺丞了呢。”
齊王妃眼珠子飛快轉了轉,她先前雖然聽說過此事,不過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
眼下看那顧明遠焦急等她過去的模樣,暗道恐怕此人有求於她,若是她提用顧寶笙做交換,能成好事,那是再好不過了。
因而,齊氏咳嗽了兩聲便道:“顧大人從前也是南齊的肱股之臣,王爺先前還說顧大人這事兒有冤情,若是得空,得親自查查呢。
書嬈,你先回吧。本妃問顧大人幾句話,若是真有冤情,自當伸冤,若是確有其事,本妃便不插手此事了。你也切勿說旁的話,可明白了?”
沈書嬈溫柔一笑,“娘娘放心,書嬈明白。書嬈的孃親還病着,眼下多半快醒了,書嬈先回去照顧照顧孃親,還望娘娘准許。”
“嗯。”齊氏點了點頭,便道:“你儘管去就是了,本妃有事自會找你。”
沈書嬈垂眸行了個禮,不疾不徐的回了偏殿。
假山後
齊氏帶着兩個丫鬟,正站在顧明遠面前問話。
“顧大人,您這是在等着王爺嗎?”
顧明遠深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一見到齊氏便忙跪下來,噼裡啪啦道:“微臣是在等王妃娘娘您啊!
微臣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全仰仗王爺和王妃娘娘了。那孽女不肯認祖歸宗,也不肯對顧家手下留情,老臣實在走投無路了,求娘娘救救顧家吧,微臣早將一切都準備好了。”
“噢?”齊氏問道:“那顧大人都準備了什麼呀?”
不會是她從前見多的那些事吧?
齊氏心裡隱隱有了個猜測,因此問得也很有些意味深長。
顧明遠一聽那話有深意,暗道此事還有戲,便忙磕了個頭,小聲道:“那孽女,老臣已經將她送到太后娘娘的小佛堂那兒了。
只等着……只等着王爺……親臨……享用……”
原來是賣女求榮?齊氏臉上登時揚起一抹滿意的笑容來。
顧明遠餘光看了眼,心裡又安定了幾分,暗道果然那口信兒說讓他來找莊親王妃是沒有錯的。
齊氏自然是高興的,從前在封地上,也有不少人家拿着銀子來求她的。
衆人都知道莊親王好色風流的性子,賣女求榮,乃至送髮妻求榮的事情,都屢見不鮮,何況顧明遠對這個女兒還心有大恨呢?
齊氏對此事都早已習以爲常,再者,顧明遠做的這事兒,正是她想要顧明遠做的呢。
因而,她一笑便道:“你放心,等王爺從承乾宮一出來,本妃自然會告訴王爺去那兒的。顧大人……”
齊氏揚脣一笑道:“你呀,就等着好消息吧。”
有沒有,她不知道,不過眼下,先口頭答應下來就是了。
顧明遠一聽,登時心花怒放,又磕了幾個響頭才走。
承乾宮外
莊親王正臉色微沉的往前走,秦沔跟了一段,突然想起沈書嬈還給他傳了信兒,因而,胡亂跟莊親王撒了個謊,便忙走了。
“臭小子!”莊親王沒好氣的罵了一句,心裡不順暢極了。
景仁帝這個哥哥啊,真是該死!
不但不念着從前兄弟的情分,不念着他替他守着軍隊的情分,竟爲了這點兒芝麻小事便訓斥得他狗血淋頭,還想趁機把那些兵要回去,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
莊親王火氣大得不行,一腳踹在假山上,那假山便碎了一角。
“王爺。”齊氏嫋嫋婷婷的走過來,討好道:“您別生氣了,妾身給您準備了降火的好東西呢。”
莊親王斜眼看她,哼道:“沒空。”
宮裡頭那些丫鬟,長得不怎麼樣,他沒興趣。
何況,他還沒有找她算帳呢。
齊氏笑着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便見莊親王眼底含笑,朝小佛堂走了。
廊檐下,沈書嬈遠遠的站在柱子背後,一轉過身來,便是笑容明媚,眼底滿是得逞的笑意。
顧寶笙啊……終究還是敗在了她的手裡,楚洵,終究還是她沈書嬈的男人。
沈書嬈正得意的想着,這出空手套白狼的計謀實在是好,猛地頭一暈,整個人便倒在地上,又很快被人扛走了。
314章 王府書嬈齊齊遭殃
宮內
硃紅香案立於高臺,青銅大鼎分放兩側。
香案上供着一尊金佛,雙手合十,慈眉善目。
青銅大鼎之中,插着三炷半人高的香,煙氣嫋嫋,香灰漫漫。
景仁帝同杜皇后站在香案之下,靜靜等着今日爲景仁帝誦經祈福的得道高僧過來。
不一會兒,便見一位老僧不疾不徐的走上前來,鬚髮皆白,眉眼溫和。
他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道:“阿彌陀佛,貧僧善因,拜見陛下,拜見皇后娘娘!”
善因大師聲音朗潤,緩緩如溪水,全然不似年事已高的老者,這倒是讓衆人不由一愣。
尤其底下的沈夫人,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聲音,更是不由眉頭一皺。
她總覺得,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這聲音。
可眼下,她也顧不得這許多,因爲——沈書嬈不見了。
半個時辰前,她醒來後,便不見沈書嬈的蹤影。
問紅玉、問碧珠,兩人都只道是去找齊氏了。
然,她過來的時候,齊氏已經站在了杜皇后的下首,她不能上前詢問,只盼着這場誦經祈福儘快結束,她好去找找女兒在哪裡。
不過,沈夫人的着急,齊氏是半點兒不曾有的。
景仁帝只有莊親王這一個親弟弟,作爲王妃的齊氏,所站之位,離皇帝皇后很近。
尤其杜皇后面容略有男兒的硬朗之氣,便愈發襯得一旁的齊氏眉眼嬌美,嫵媚動人。
那些文武百官的目光,時不時落在齊氏身上,這讓她覺得很有面子。
就連之前被顧寶笙指桑罵槐的被辱之氣,也一下子全煙消雲散了。
可齊氏不知道的是,衆人看她,並非是因爲她長得好看。
而是,“莊親王妃……”杜皇后的方臉上露出一抹不滿來,“善因大師先前便說過,爲陛下祈福的吉時是巳時。
如今祈福吉時已到,爲何不見莊親王前來啊?”
被這一問,齊氏昂起的頭不由縮了一縮。
莊親王在從前先帝爺在的時候,就是個混不吝的紈絝性子,又是個最不信神佛之說的。
先帝爺去世後,按理說,莊親王是該守孝的。
既是先皇,又是生父,無論哪一條,規矩,莊親王都不該在孝期沾染美酒女色。
不過,先帝爺心裡一向沒有景仁帝和莊親王這兩個兒子,只惦記着蕭山王。
因而,他死之後,莊親王沒有回京奔喪,而是在封地玩弄女人,景仁帝也並未斥責於他。
這麼多年的親哥倆了,親爹死了,莊親王不守孝都沒關係,如今還能爲個祈福的事兒就處置了莊親王不成?
瞧着景仁帝那溫和的面容,也不像是因爲兒子秦沔的事,便跟莊親王生分了啊。
最多說了莊親王幾句,一會子指不定還要給莊親王這個弟弟賞人比花嬌的歌姬舞姬哄着莊親王呢。
她可是知道的,景仁帝平安順利的活到現在,莊親王手裡那支軍隊,可是幫了大忙。
眼下,莊親王不過是玩女人會來遲些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齊氏想着,杜皇后是嫂嫂,未必多清楚莊親王的性子,還有景仁帝對莊親王的大度。
她便把目光看向景仁帝,含笑解釋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話,王爺爲了趕回京城,連日奔波勞累,又得帶兵操練,身子有些吃不消。
方纔是太過勞累了,所以在偏殿小憩了一會兒。臣婦心疼王爺,是以並未叫醒他。若是陛下和娘娘現在要見王爺,臣婦這就去將王爺叫醒,讓他過來請安,如何啊?”
齊氏一臉笑意的看着景仁帝和杜皇后,絲毫不覺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對。
景仁帝號稱是南齊的仁君,自然是宅心仁厚,胸懷寬廣的。
親弟弟爲了他連日趕路,奔波勞苦,帶兵操練,風雨無阻,這份兒情意,難道不該感動褒獎嗎?難道不該讓莊親王多睡一會兒嗎?
齊氏暗暗想着,自己這話說得當真是體面。
既讓景仁帝知曉了莊親王的辛苦,又瞞住了莊親王玩女人的事情,一會兒啊,阿沔的官位和莊親王對她的誇讚定然都會如期而至了。
她正暗自欣喜的想着,冷不丁便聽到上首沉沉的聲音傳來,“如果朕沒有記錯,皇弟是五日前便到了京城吧……”
齊氏的笑意僵了一僵,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莊親王妃。”杜皇后嘆氣道:“就算再如何奔波勞苦,五日前到了京城,一連休息五日,也該休息好了啊。
陛下是皇弟的親哥哥,對他從來是照顧體貼,噓寒問暖的。便是從前小時候皇弟生病,陛下都還幫着喂藥。
如今陛下有疾在身,不過是要皇弟過來幫着誦經祈福罷了,爲何……爲何皇弟要找藉口推三阻四呢?”
齊氏從小庶女出身,家中父母並未教導過她朝堂鬥爭,是以,齊氏只當杜皇后這話,是妯娌之間拌嘴。
或許,杜皇后就是因爲自家的侄兒杜少擎沒佔着那位子,有意要和自己爭持的。
因而,齊氏便忙跪到景仁帝面前,開始訴苦,“陛下啊,王爺可真是冤枉啊。
王爺與陛下是親兄弟,又一向對陛下存了感恩之心,哪裡會存旁的心思,不肯爲陛下祈福呢?
陛下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大營的士兵們。王爺回京後便是風雨無阻的操練軍隊,絕無一點兒放鬆休息的時候。
王爺忠心耿耿,那都是爲了陛下啊,皇后娘娘說這話,實在是……實在是太冤枉王爺和臣婦了……”
齊氏從前在莊親王府上,在莊親王面前便喜歡哭哭啼啼,以此博取男人的憐惜與疼愛。
是以,在景仁帝面前,她也梨花帶雨的哭了起來。
可這樣的景象落在文武百官眼中,落在齊婉玥生父齊家家主,齊一辰眼中,落在景仁帝和杜皇后眼中,卻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堂堂的親王妃,在一國帝后面前,哭訴委屈冤枉,用的理由卻是帶兵操練太辛苦,這不等於說景仁帝不該讓莊親王這麼辛苦嗎?
不等於說景仁帝該責罰“冤枉”莊親王的杜皇后,以此來寬慰臣子、皇弟的心嗎?
然,莊親王妃卻絲毫不覺自己話裡話外帶了以下犯上的意味,只是想一味的訴說莊親王爲了景仁帝有多麼辛勤勞苦,兢兢業業,只是想景仁帝看在莊親王功勞苦勞的份兒上,讓莊親王多睡了。
她是知道莊親王的習慣的,每次新睡一個女人,總是新鮮不已,會玩弄許久的。
越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兒,莊親王便越是愛不釋手,瞧這天色,約莫得午後,或是傍晚,才肯撒手的。
因此,齊氏便哭得越發委屈。
齊一辰站在下面,眉頭緊皺,他瞧了眼景仁帝同杜皇后的臉色,兩人俱是沉着一張臉。
這絲不尋常被齊一辰看在眼裡,看得他心裡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正想上前將齊氏的話圓過來,打消景仁帝的不滿。
景仁帝眸子一眯,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朕讓他趕快回京,操練士兵……都是錯的了?”
“啊?”
齊氏不明白景仁帝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莊親王妃……你同莊親王,是在指責朕的不是,是也不是?咳咳咳……”景仁帝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幾分,嗓子一喊,他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不……不是呀。”齊氏連忙喊冤,眉眼焦急道:“臣婦怎麼敢說陛下的不是呢……臣婦……”
她不過是存了些私心,說的話半真半假罷了,就是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罵景仁帝啊!
她卻不知,景仁帝和杜皇后的心思。
太后母族留下來的軍隊只一支,景仁帝同莊親王卻有兩個人,先前景仁帝怕先帝對那軍隊動手,是以讓莊親王將那些軍隊僞裝成商隊,送到了封地操練。
軍隊的兵符在景仁帝手裡不假,可是軍隊的士兵,所認的主子卻是莊親王。
要想奪回這支軍隊,就必須找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莊親王自己交還回來。
景仁帝原本還在擔心,他今日與莊親王爭吵了一番,若是莊親王夾緊尾巴做人,把那些壞毛病全都藏起來,讓他抓不到錯處的話,他想奪了莊親王的兵權,還真是不容易。
可齊氏這蠢女人卻是個嘴笨的,在大庭廣衆之下,文武百官之前,便說莊親王帶兵太累。
既如此,那不帶兵不就輕鬆愉悅了嗎?
景仁帝長嘆一口氣道:“唉,也是啊……是朕考慮不周。
皇弟從小志不在此,若非爲了朕,現在在封地吃好喝好,何必如此操勞。
他爲朕勞累多年,朕若是不好生褒獎他一番,當真是對不起他的一番忠心勞苦啊。”
齊氏聽景仁帝要獎賞王府,登時喜上眉梢。
她剛綻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就聽景仁帝道:“皇弟勞苦功高,便在王府好生休養,今後不必上朝請安,不必進宮問候。
待他想入宮看看朕的時候,朕再讓小竹子送他進宮來吧。”
齊氏覺得這話有些不對,莊親王是一品親王,就算休養,那也該是休養一陣子啊。
她怎麼聽着景仁帝的意思,卻像是要莊親王在府上休養一輩子呢?
齊氏張了張嘴,強笑道:“這怎麼成呢?再如何,上朝請安,入宮問候,都是臣子的分內之事,王爺,也是該做的啊……”
“皇弟太累了。”景仁帝搖頭嘆息,似是憐惜道:“他爲朕守了這軍隊十幾年,從沒睡過一日的好覺,吃過一頓好飯,弄得一身是傷,滿目倦容。
今日聽王妃你說,朕這個弟弟竟然累到爲朕祈福誦經的時候,都撐不住,沉沉睡過去,朕實在心中有愧,心痛萬分啊。
自今日起,周家軍的兵權,朕便收回來吧。
他今後好好兒在府上修養,也可讓莊親王妃你,不必這樣擔憂哭泣啊。”
收回兵權?
齊氏呆了一呆,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把那“兵權”兩個字又喃喃唸了一念。
這一念,登時驚恐萬分,雙目圓睜。
雖然面上是景仁帝的兵權,可是這一收回去,莊親王府就成了個空殼子,什麼都沒有了呀!
再者,齊氏心中還有個十分隱秘的願望,盼着莊親王哪一日用那兵權把景仁帝拉下馬來,自個兒當皇帝呢。
“這……”齊氏一下子就慌了,“陛下……這萬萬不可啊!”
“莊親王妃,你到底是何意啊?”
杜皇后站在景仁帝身後,替他輕輕撫着脊背,順着氣兒。
她眸光不解又不滿的看向齊氏道:“你方纔說陛下不體諒莊親王,讓他勞累得睡覺都睡不好。
如今陛下寬厚仁慈,特讓莊親王不必做那辛苦勞累的差事,能好好睡覺,休養身體,你還是對陛下的決定心存不滿,出口拒絕。
莊親王妃……你到底要陛下做怎樣的決定才滿意啊?還是說,你要來做陛下的主,自己想個法子,出個主意不成?”
杜皇后眸光冷冷的看着莊親王妃,聲音又嚴厲了一分道:“你到底清不清楚,是你是這南齊君主,還是陛下是南齊的君主啊?……莊親王妃?!”
齊氏對上杜皇后眼底的殺氣,聽到她的厲聲質問,整個人一下子就癱軟在地上,嚇得嘴巴哆嗦不停,話都說不出一句來。
當年楚洵的母親齊婉玥一死,她便被扶正做了莊親王妃,跟莊親王一起到封地去了。
她做庶女之時,只想站在齊婉玥的位子上,跟那些王妃貴婦相談甚歡。
可當她真的站到莊親王妃的位置之上時,偏又去了封地,只有那些員外縣丞夫人的阿諛奉承。
是以,對下的飛揚跋扈,無所不在,對上的圓滑機敏,一無所有。
在杜皇后威嚴厲喝,有意施壓之下,齊氏只能慌亂得手足無措。
心中不停想着這下該怎麼辦纔好!
要是王府的兵權丟了,莊親王會殺了她的,兒子以後在朝廷官場上,也沒什麼指望靠頭了!
更重要的是……齊氏慌亂的看了眼西戎使臣胡多問的身旁,那個顧寶笙……還沒有回來。
如果景仁帝和杜皇后非要派太醫去給莊親王診脈,發現莊親王不是在休息,而是在玩弄女人的話——莊親王府可就完了!
景仁帝同杜皇后兩人一直緊緊盯着齊氏,見她眸光飛快往胡多問那邊看了一眼。
而那西戎隊伍之中,最耀眼奪目,最傾城絕色的和親公主——北堂笙,更準確來說,是顧寶笙,並不在那其中之時。
景仁帝同杜皇后兩人對視了一眼,均看到了眼中的笑意。
莊親王生性風流,喜好美色,從前未到封地上之時,宮中但凡漂亮白嫩的宮女都逃不過莊親王的毒手。
原以爲,還要想個法子,才能讓莊親王上鉤,也讓那懷揣顧、崔兩家秘密的顧寶笙就此死無葬身之地,不能在一會兒的指證中出來作證。
卻不曾想到,天助他們啊,莊親王在這祈福的日子裡碰的女子是顧寶笙。
如此一來,不必他們多用手段,顧寶笙自己便會陷入淤泥之中,死在那莊親王府。
景仁帝咳嗽了兩聲道:“皇后……王妃她也是一時情急,這才語出不遜。
你既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又是她的嫂嫂,應當體諒她一番爲人妻子的心纔是。”
杜皇后垂眸道:“陛下說的是,是臣妾一時沒有想到此處。
陛下您身有不適,臣妾身爲您的妻子,心急如焚,茶飯不思,一時倒是忘了,莊親王妃是皇弟的妻子,自然也是焦急不安,一心爲夫的。
莊親王妃,是本宮一時有所忽略了,你不會怪罪本宮方纔斥責了你以下犯上吧?”
齊氏不明白景仁帝和杜皇后的意思,更猜不透兩人的用意。
只好順着話小聲道:“皇后娘娘多慮了,方纔臣婦所言也有所不對的地方。
是臣婦該謝謝娘娘不計較臣婦的無禮纔是,臣婦並不敢責怪皇后娘娘。”
雖然,她心裡是責怪萬分的。
齊氏不知,她垂眸那一瞬,眼中那一抹不甘怨恨全都落到了景仁帝和杜皇后眼中。
杜皇后懶得這會兒收拾她,面上含笑道:“你雖不怪陛下和本宮,可是陛下和本宮對皇弟卻是心中有愧的。
皇弟進宮都能睡着,想來爲陛下操練兵馬那些年定然辛苦至極吧?
封地偏遠,沒什麼醫術高明的大夫幫忙替他調理身體,眼下既然回宮了,宮中太醫院有不少醫術高明的太醫。
若是不讓他們好生爲皇弟診治一番,讓皇弟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那陛下和本宮,纔是問心有愧啊!”
齊氏一聽,額頭上登時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來,手抓着裙襬,整個人都害怕得瑟瑟發抖。
“臣……臣婦多謝陛下和娘娘的好意。只是……只是……”齊氏艱難的嚥了嚥唾沫道:“王爺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平日睡覺睡得少了些,有些睏倦罷了。
這……這不是病,睡一會兒就好了。不必太醫診治調理的。”
莊親王體格健壯,生龍活虎,便是有火氣,那也從不會喝什麼降火的湯藥,只睡睡女人,他便神清氣爽了。
齊氏想着,那顧寶笙生得貌若天仙,若是此刻前去打擾了莊親王的好事,那莊親王纔是真的要大發火氣,氣病了呢!
可景仁帝和杜皇后原本就是存心說這話,勢必要達目的的,見齊氏不允,杜皇后反倒愈發堅持了。
“這便是你的不對了呀,莊親王妃。”杜皇后皺眉道:“積勞成疾這種事,哪裡是平日不生病就能看出來的?
再者,莊親王眼下都還未醒來,可見是累得不清,若是在陛下祈福的時候,莊親王出了什麼事,到時候,即便陛下身子大好,也會心有不安的。
若是診治一番,有病治病,無病祈福,陛下安心,本宮安心,你安心,文武百官都安心,哪裡不好?”
齊氏驚惶,“可是……”
“好了。”景仁帝皺眉道:“皇弟這麼多年纔回來,自然該讓太醫好好兒替他瞧瞧身體如何的。王妃你便不要再多說了。
小竹子,去把太醫院的谷太醫和浦太醫叫過來。他們兩人醫術最是高明不過,便是皇弟有什麼傷病疼痛,都能讓他藥到病除的。”
小竹子連忙應聲點頭,下去找太醫了。
唯有齊氏,一臉蒼白,搖搖欲墜。
“莊親王妃看來身子也不大好呀。”杜皇后憐惜道:“看來一會兒得讓太醫一道也給王妃把把脈了。
哦,對了,莊親王妃……本宮還沒問你呢,皇弟……是在哪個宮裡的偏殿歇息的呢?”
齊氏喉頭髮緊,半晌才道:“是……是在雲鏡宮的偏殿。”
莊親王之前囑咐過她的,若有人來找,便到雲鏡宮就是了,那會兒,他應該已經收拾好了。
景仁帝同杜皇后點了點頭,兩人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商量了一番,只說是莊親王爲國盡忠,他們自然也該親自去瞧瞧,到底莊親王的身體如何。
倒是一旁的善因大師,掐指一算,皺了皺眉。
“善因大師。”杜皇后見他愁眉不展,忙問道:“可是一會兒祈福有什麼問題嗎?”
善因大師先前給景仁帝算定的時辰是巳時到午時之間,看完莊親王回來,其實也誤不了多少時辰的。
“阿彌陀佛。”善因大師朝景仁帝和杜皇后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語帶擔憂道:“若說時辰來算,自然是無事。
只是,方纔貧僧算了一卦……十分……不吉!”
十分不吉,這幾個字,登時驚得景仁帝同杜皇后兩人呆了一呆。
要知道,他們今日可是要除去顧寶笙,徹底處理了那顧、崔兩家冤案的啊。
善因大師說不吉,難道便是說這事兒不能成功嗎?
景仁帝忙問道:“爲何不吉?可有破解之法?”
底下的沈夫人越聽那語氣越熟悉,見那景仁帝同杜皇后兩人忙問那善因大師,沈夫人不由擡頭看了一看。
這一看到正臉,沈夫人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善因大師若是將那鬍子一除去……長得……長得跟她多年前家中那個小叔叔何其相像?
當年她家那個小叔,結交了一羣狐朋狗友,後欠了一屁股驢打滾兒,將家裡的爺爺都生生氣死了。
若不是後來因着安平伯府的關係,那些人斷然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家。
原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小叔定然是被人打死或是餓死或是醉死在哪兒了,卻不曾想,他竟然是躲到了京城的皇恩寺裡頭,還做了聲望極高的善因大師。
沈夫人這一想,許多疑惑也就解開了,難怪女兒沈書嬈前些日子一直往皇恩寺裡頭跑,還帶了不少銀子過去,只說是給皇恩寺添香油錢。
眼下瞧着……沈夫人忽覺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不安之感。
便聽上面那善因大師皺眉道:“不吉之因,是這宮中有污穢之事啊。”
“污穢之事?!”
衆人齊齊大驚。
早在三日前,景仁帝便下了聖旨,只說要齋戒三日,直到祈福完畢,宮中之人,朝中之臣纔可用葷腥,行房事。
何況,這宮中的房事,只有他景仁帝能行,眼下麼……
景仁帝眼眸一眯,想到莊親王和顧寶笙,心中一喜。
杜皇后不必景仁帝給她使顏色,便十分誠懇道:“還望大師指明那污穢之地,定要將那污穢之人,污穢之地的害處去了,千萬不要害到陛下才好啊!”
沈夫人聽着那話便覺不對,想到女兒書嬈今日的反常,她微微擡了擡眼,往上一看。
顧寶笙不在……
或許,的確是中了女兒的計,被莊親王玷污了。
可……
沈夫人心中一陣慌亂——她的女兒,沈書嬈,也不在呀!
但身爲臣子之婦,根本沒有權力去跟景仁帝和杜皇后提要求,更不可能改變這兩人的決定。
因而,善因大師一說得衆人往元戎太后的小佛堂去,景仁帝和杜皇后便一聲令下,一大羣人烏央烏央的跟了過去。
顧明遠跟在後頭,眉頭緊皺,額冒冷汗。
暗道景仁帝和莊親王之間,因爲那皇位、兵權的事,恐怕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這樣和睦。
這回把顧寶笙送上去……還真是……還真是虧了!
顧明遠心中叫苦不迭,暗道早知如此,就該直接把顧寶笙送給景仁帝或是哪個皇子了,這回……
他皺着眉頭往前看了一眼,但願……但願莊親王做個閒散王爺便做了,將顧寶笙收了便收了,千萬別把他給供出來了纔好啊!
小佛堂外翠竹環繞,四下清幽。
小佛堂內哭聲連連,慘叫不斷。
景仁帝同杜皇后走在最前面,越往前走,聲音便聽得越清楚。
莊親王口內下流無恥的話肆無忌憚的大聲說着,罵着。
沈夫人遠遠的在後面跟着,只覺得心中越來越慌,偏生,她離得遠,只聽得出男子的聲音是莊親王的聲音,卻聽不出那女子的聲音到底是不是沈書嬈的聲音。
因而,更是心急如焚了。
齊氏離得近,聽得裡面的歡好之聲不斷傳出,一張嬌豔明媚的臉早已嚇得毫無血色。
“莊親王妃!你好大的膽子呀!”杜皇后一回頭便厲聲喝道:“你說王爺因操練兵馬太過勞累,是以在雲鏡宮偏殿休息。
可現在呢?嗯?你聽聽!這裡頭都是什麼事兒!
這還是在供奉太后娘娘牌位的地方!莊親王的孝心呢!良心呢!”
齊氏被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得滿面淚痕。
“臣婦……臣婦也……”
“莊親王妃若是毫不知情,爲何要欺騙陛下,犯下這欺君之罪呢?”
杜皇后一句話便將她的後路堵死。
齊氏這回徹底慌了,她不過就是瞧見了假山後那顧明遠,顧明遠送女兒上來,她幫莊親王遞了個消息罷了,怎麼成了她的罪過了呀!
若是衆人發現裡頭那個人還是西戎的小郡主,她就更是逃不了干係了!
想到那賣女求榮的顧明遠,齊氏眼前登時一亮,忙喊冤道:“陛下,娘娘,臣婦冤枉啊!
是……是顧大人……”
齊氏轉了轉上半身,眼睛飛快在底下看,待看到顧明遠的時候,齊氏忙指着他道:“都是顧大人,說他因爲女兒不孝,冤枉至極,被貶了官位,家中困難,是以想讓王爺救救他。
王爺……王爺本來也是不肯的,可是顧大人非要說他有冤情,王爺便也跟了過去……也不知顧大人使了什麼手段,讓王爺竟會在小佛堂裡做出這種事啊!”
齊氏撲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來。
衆人齊刷刷的將目光定在了顧明遠身上,看得他一張老臉立馬漲得通紅。
顧明遠非要把西戎郡主認成自家女兒,可滴血驗親卻完全失敗的事兒,在南齊上下人盡皆知,已經成了整個南齊的笑話了。
可即便他從一品丞相被貶成了從六品的太僕寺丞,仍舊心中不服,心生毒計,要賣女求榮。
這着實讓大部分的官員十分不恥。
景仁帝和杜皇后卻是十分高興的。
“噢,竟有此事?”景仁帝立馬大怒道:“顧明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對郡主不敬!
眼下,竟是膽大包天,連楚世子的未婚妻都敢送出去了。”
顧明遠也不傻,他知道景仁帝不喜歡顧寶笙做西戎的郡主的。
因而,忙磕頭求饒道:“回陛下的話,是臣教女無方。
這西戎的小郡主當真是顧府的女兒。”
想到顧寶笙如今已經做了莊親王的女人,跟楚洵再也沒有可能,除了幫顧家逃過這一劫,再沒別的用處。
顧明遠又忙道:“此事確實是臣不對,可也是……也是寶笙她知道自己有錯了,願意爲顧家贖罪,這才自願幫顧家去同王爺說情的。
至於之後的事兒……微臣着實沒有想到啊!”
景仁帝重重嘆了一口氣。
沉聲道:“顧愛卿啊,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顧明遠磕頭,“微臣有罪!”
“先前西戎的張祥招供的時候,朕原本還不信你同朕的皇弟竟做出了這等事,如今……如今你說西戎小郡主是你的女兒,你的女兒又心甘情願委身皇弟……
朕……不得不信——你們二人陷害顧家通敵叛國一事了!”
跪在地上的顧明遠登時驚訝瞪大了眼,“通敵叛國?微臣沒有啊!”
顧明遠腦子完全沒有轉過彎來,就算通敵叛國,那也是孟行舟寫的書信,他不過是搭了個橋罷了,也沒有做什麼呀!
不過是送了個顧寶笙給莊親王睡,怎麼就扯到了通敵叛國的事兒上了呢?
“你還不承認!”景仁帝大怒道:“若你和西戎毫無關聯,爲何你的女兒會到西戎去,變成什麼睿王府的小郡主過來和親?
若皇弟同西戎沒有關聯,爲何你又對他百般討好?啊?你說呀?”
“微臣……”
“說不出來是吧?”景仁帝招了招手,“小竹子,把張祥帶過來!”
便見一衣衫襤褸的髒污男人被扔到了地上,爬起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請安,“陛……陛下。”
“張祥,當年是你說同鎮國公府有往來的,你說說,當年還是丞相的顧家,和朕這個皇弟,同你,到底有沒有關聯啊!”
張祥早在來之前,便被顧延琛好生敲打了一番,性命、銀子都是在顧延琛手裡,自然不敢亂說話。
一見到顧明遠,還有瞪大眼的齊氏,張祥忙磕了幾個響頭,既害怕,又愧疚道:“回……回陛下的話。
其實……其實當年要草民害鎮國公府和太傅府的——正是莊親王同顧大人啊!”
“你血口噴人!”
這回,齊氏同顧明遠同時尖叫起來。
真要是府上有了陷害顧、崔兩家的名頭,那通敵叛國的人,豈不是成了他們兩家了嗎?
顧明遠指着張祥,忙解釋道:“陛下,這人從西戎逃出來,先是指責是陛下與他有勾結,後又指責是微臣和莊親王殿下同他有勾結。
分明就是想讓我們南齊民心渙散,君臣不和呀!請陛下明察秋毫,切勿相信小人讒言!還莊親王殿下同微臣一個清白!”
張祥早有準備,自然半點不怕的。
何況,景仁帝的意思,就是要給顧明遠和顧寶笙還有莊親王一家定罪。
因而,景仁帝便示意那張祥大膽的說下去。
“陛下。”張祥頓了頓,便道:“草民的妻子之所以將草民背後之人,當成了陛下您。其實都是因爲陛下同莊親王殿下輪廓相似的緣故。”
“那……朕的皇弟,爲何要執意置顧、崔兩家於死地呢?”
顧明遠同齊氏聽到景仁帝這一問,嘴裡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祥卻是說得頭頭是道,“因爲莊親王殿下不滿封地貧瘠,美人稀少,美酒不足。
陛下雖然每年都給了不少賞賜,可他依舊覺得,要坐擁天下,有享不盡的美酒佳餚,國色天香才叫好。
莊親王殿下深知,顧、崔兩家忠心耿耿。若他帶着周家軍謀反,勢必顧家軍會阻攔於他。
是以……他纔會不惜千里迢迢派人到西戎來跟草民通信。
只要藉着草民的手,除去顧、崔兩家,這南齊,便再無有力軍隊可以與之相較,抵擋得住了。
至於京城中的內應,便是當朝一品丞相,顧明遠顧大人。
顧大人家有美貌女兒,卻無法送入宮,替顧家爭上貴妃、皇后的名頭。但莊親王殿下卻十分喜愛。兩人一拍即合。
據草民所知,莊親王殿下曾親口允諾顧大人,只要他除去顧、崔兩家,等……等陛下……一……一駕崩。
他便要稱帝,還會娶顧大人的女兒做西宮皇后,與東宮皇后莊親王妃——平起平坐!”
此話一出,衆人譁然。
張祥說的有理有據,而顧明遠也確乎是那愛慕虛榮,賣女求榮之人。
先前繼女孟雲遙同秦池的事兒不就說明這一點了嗎?
何況前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高官厚祿的父親將家裡的嫡女庶女分送給不同的皇子,在之後,無論哪個皇子登上帝位,享富貴榮華的都是這個父親。
顧明遠同齊氏一臉驚慌失措,忙搖頭喊冤,“陛下……不是這樣啊,您聽微臣說呀……您聽臣婦說呀。”
然而景仁帝卻是半點兒不聽的。
他方纔把楚洵派出去了,這會兒人還沒有回來。
而胡多問也在殿外等着,並沒有跟過來,他得趕緊趁此機會把顧寶笙解決了纔是。
因而,他便毫不留情道:“把裡頭的顧寶笙同莊親王給朕帶出來!”
話剛落,小竹子便帶了一羣高個子塊頭大的太監一同去撞門。
哐啷哐啷,門幾下便被撞開了。
一屋子的曖昧味道傳了出來。
“楚洵……楚洵……”
有女子在低聲哭喊着。
正當衆人以爲那裡頭的人是顧寶笙的時候。
裡頭傳來一道醇厚安慰的嗓音,“書嬈……書嬈,你別哭了,我這就帶你出去。”
“秦沔!你個小王八羔子,竟敢壞老子好事兒!”
書嬈……秦沔……老子……
這幾個詞登時將衆人砸得暈頭轉向。
不是說是顧寶笙同莊親王歡好嗎?怎麼又成了父子共享女色了?
這女子還是莊親王世子的媳婦兒,莊親王的兒媳婦兒。
景仁帝暗道不好,恐怕事情有變。
然而已經來不及。
一道空靈疑惑的聲音早已響起,“楚洵,這兒是怎麼了?”
衆人順着聲音看去,便見楚洵懷裡攬着一個身姿纖細的少女,膚色雪白近乎透明,容顏傾城絕色恰似皎月映水。
楚洵抱着少女,少女抱着嬌花,明豔動人,傾國傾城。
315章 狗咬狗VS景仁帝是兇手
“你……你怎麼在這裡?”景仁帝眸光閃過一抹異色,問得極爲不甘心。
若是跟莊親王在裡頭的人就是顧寶笙,那張祥交代的這事兒就算是定了。
他大可以下聖旨給莊親王同顧明遠定罪,只說這兩人是爲了南齊皇位,狼狽爲奸,一同栽贓陷害鎮國公府和崔太傅府。
可是……顧寶笙偏偏在這個時候毫髮無損的站了出來,還是同楚洵站在一起。
那,事情便十分棘手了。
一則,瞧楚洵這樣子,便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勢必要袒護她,保護她,維護她,景仁帝並不願意與這個侄子爲敵。
二則,景仁帝便是擔心顧寶笙說出顧、崔兩家曾有先帝遺旨的事兒。
杜皇后可是早告訴他了,顧寶笙就是顧眠笙,在南齊、西戎步步爲營,那都是爲了推翻他的皇位,給鎮國公府和崔太傅府平冤昭雪。
顧寶笙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揚了揚手中那束墨綠金黃的桂花,燦然一笑道:“方纔北堂笙同楚世子聞着那御花園的桂花十分馥郁芬芳,便摘了幾包。
想着回頭做些桂花湯圓、桂花糖糕來吃。倒是不知陛下方纔叫人來抓北堂笙,可是因着捨不得這幾包金桂了?”
景仁帝大病未愈,今日是強撐着出來祈福的,見顧寶笙手執香花,言笑晏晏,輕描淡寫的故意氣他。
這心中一來氣,胸口腦仁便是登時一疼,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偏生,楚洵還在旁補了一句,“南齊素稱陛下爲‘仁帝’,陛下一向宅心仁厚。斷然不會因着幾枝金桂便要抓你的。”
“哦?”少女面露疑惑道:“那是爲何要抓我啊?”
杜皇后一面給景仁帝順氣,一面十分不悅的看了眼楚洵,示意他少說話。
待看到顧寶笙時,杜皇后眸光裡登時滿是陰鷙。
這個顧寶笙,先前少擎還來苦苦哀求自己,想掙軍功來換跟她的親事。
還好她沒有同意啊,這個女子簡直就是紅顏禍水!
顧明遠先前驗親失敗,是顧明遠蠢笨如豬,不知這驗親的手段。
如今在宮裡,這裡都是她和景仁帝的人,顧寶笙若是再想不承認她是顧家的女兒,那也由不得她說了算!
“爲何抓顧寶笙你,你自己難道不是最清楚此事的嗎?”杜皇后語氣冷冷的開了口。
見顧寶笙還一副跟她裝傻充愣的樣子,杜皇后便冷笑道:“莊親王意圖謀反,勾結你爹顧明遠污衊鎮國公府、崔太傅府通敵叛國。
你爹又爲了讓顧家光耀門楣,想讓你做莊親王未來的西宮皇后……
顧寶笙,你一冒充西戎睿王府的小郡主,二哄騙了我們南齊的廣平王世子,三還意圖與莊親王在這小佛堂歡好,污了供奉太后牌位的清淨之地,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來人,把這個女人給本宮抓起來!”
刷刷刷,一排御林軍亮出手中亮劍來。
但礙於顧寶笙身旁的楚洵,這些御林軍又不敢大肆上前抓人,只是一步一步的,慢慢朝顧寶笙走過來。
楚洵將懷中少女的纖細腰肢一攬,眉眼清冷,聲音低沉道:“今日誰敢傷我妻子一根毫毛,我便要他一家陪葬!”
話落,這些御林軍紛紛後退回原地。
南齊上下,沒有人不知道楚洵心狠手辣,下手無情,說到那是必定會做到的。
雖然景仁帝和杜皇后也讓人害怕,可比起楚洵這閻王來說,還是小巫見大巫。
“你們!”杜皇后氣得狠狠瞪了這些人一眼。
順過氣兒來的景仁帝見楚洵將那少女抱在懷裡抱得嚴嚴實實的,眸子微微一閃。
嘆氣道:“子珩……你這是何必呢?
這女子心思狡詐,分明是顧明遠的女兒,卻爲了那富貴榮華,皇后之位,去西戎當了探子不說,還一心想委身於你父王。
朕一向把你當親生兒子疼,你也知道,朕那幾個孩子,不然便是不成器,不然便是身子弱,沒有一個及得上你文武雙全,天資聰穎的。
你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盼與苦心,快快將這西戎探子交給皇后。你還是朕最疼愛喜愛,最寄予厚望的小輩!”
此話一出,不光是杜皇后微訝一瞬,便是底下的文武百官也十分驚訝。
景仁帝那話的弦外之音,便是說這皇位的繼承人,他是選定楚洵了。
只要楚洵今日願意將顧寶笙交給杜皇后,這太子之位,今後的南齊君主之位,便是楚洵的。
杜皇后眉頭微皺一下,心中十分不甘。
暗暗想着,就算一會兒楚洵將顧寶笙交了出來,到時候她也勢必要讓杜少擎當上這君主之位才行。
不過相比旁人的萬分驚訝,俊雅清貴的青年男子卻是一派從容,雲淡風輕。
男子抱着少女站在一旁,眉目雅緻,語氣淡淡:“不必了,我信她。”
無論她是佛是魔,他總是信她,愛她,護她的。
“咳咳咳……”景仁帝忙從袖中掏出帕子來捂嘴咳嗽,將那血絲包在裡頭,不讓下面的人看到。
“你……你真的就那麼喜歡她,相信她嗎?”景仁帝氣得哆嗦着手指着顧寶笙,厲聲罵道:“爲了一個西戎探子,你置南齊江山不顧,置國仇家恨不顧……
你還是不是我們南齊的臣子,兒子啊?啊?爲了一個女人,你連自己的祖宗是誰,該效忠誰都不知道了嗎?
她是南齊的叛徒,你便要跟着她做叛徒通敵叛國嗎?若是你真的要跟她站在一處,那錦衣衛的指揮使,廣平王府的世子,你也都不要做了!便跟着她去吧!”
他就是要讓顧寶笙親眼看着楚洵是怎麼爲了皇位拋棄她的。
要知道,先帝傳位給蕭山王的聖旨,自夏侯宸一走,他便讓那聖旨化爲灰燼了。
顧、崔兩家再也不會有人拿出證據來威脅他,他如今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將這世上唯一的知情之人顧寶笙除去。
他可沒有忘記,當年嘉慧郡主爲了睿王不肯委身於他。
當年嘉慧郡主對他不屑一顧,今日,他便要她女兒嚐嚐被人拋棄,被人瞧不上的滋味兒。
景仁帝罵得很快,然,楚洵回話更快。
“笙笙是楚洵髮妻,若是陛下執意要污衊她,執意要讓楚洵做選擇。”俊美青年毫不猶豫道:“楚洵選她。”
至於皇位,景仁帝愛傳給誰傳給誰去。
景仁帝氣得怒不可遏,剛想從御前侍衛的刀鞘中拔出利劍,一劍刺向顧寶笙,便聽一道戲謔的聲音傳來。
“本王倒是不知道,本王同嘉慧的親生女兒,什麼時候變成顧大人的女兒了?”
衆人順着那道略帶冷意的聲音看過去,便見一男子風度翩翩,俊美優雅的走了過來。
他身材高大,脊背挺直,面如冠玉,氣質儒雅,半點兒不像是中年男子,倒像是比楚洵大不了的哪位英俊世子一般。
可底下的文武百官卻是認得的,這人,正是西戎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睿王,也就是眼前女子,北堂笙的父親。
若說先前還有不少人因着北堂笙和顧相府嫡女顧寶笙相像,疑心這睿王府小郡主的身份是假的。
此刻見到睿王同少女站在一處,同樣略清冷的氣質,同樣略上翹的眉眼,還有那額頭中央,淺淺的一點美人尖……
眉眼如畫,驚豔絕倫,顯然,這北堂笙的容貌氣質更像睿王一些,或者更準確的說,七分像姜徳音,三分像睿王。
同顧明遠,卻是半點兒不像的。
景仁帝見睿王前來,着實吃了一驚。
“睿王,你……怎麼來了?”
西戎現在不是九皇子北堂離在監國,睿王在從旁照料扶持嗎?
好好的西戎大權不抱緊了,反倒來南齊搗什麼亂?
“本王爲什麼而來?”睿王一張俊臉上滿是不悅,反問道:“本王若是不來,難道還等着仁帝你把本王的女兒塞到別家去,等着你把本王的女兒治死嗎?”
景仁帝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但很快便掩蓋下去。
睿王可沒想聽景仁帝解釋什麼,直接負手站在景仁帝面前,語氣冷硬道:“本王的女兒在你們南齊,當街被人攔住。
非要她滴血認親,非要她認祖歸宗。滴了三滴血都沒成的事兒,整條街的人都看着,全南齊的人都知道,她同顧家半點兒關係也沒有。
怎麼到了你仁帝嘴裡,本王的寶貝女兒就成了西戎探子,就成了顧家的女兒了?你的證據呢?你的良心呢?”
景仁帝知道睿王是個混蛋無賴,卻也沒想到,多年不見,睿王臉皮比當年更厚,半點兒不考慮他這個南齊皇帝的面子,直接就把他的臉扯到地上肆無忌憚的踩起來。
杜皇后見睿王咄咄逼人,還一個勁兒的護着顧寶笙,不讓他們殺人。
她心裡也着急起來,斬草要除根。
顧寶笙是個心思玲瓏的,楚洵都被她吃得死死的,若是以後……顧寶笙捏着顧、崔兩家的秘密鬧事兒,還把她侄兒杜少擎也給蠱惑了,那她和整個杜家豈不是都要完了?
杜皇后思索片刻,便很快道:“睿王殿下,實不相瞞,上次雖然驗親,可是那用的水卻很有可能被人動了手腳。
我們南齊之所以要驗親,也是爲了不讓睿王你蒙受欺騙,將旁人的女兒認成了自己的女兒啊。若是……”
“好了。”睿王冷笑道:“皇后娘娘話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在這文武百官之前,證明笙笙不是本王的女兒,皇上說她通敵叛國的話,沒說錯嗎?
本王雖然一向不喜歡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不過既然杜皇后要再驗親,本王奉陪到底就是了!”
杜皇后眉頭緊皺,滿眼不悅。
暗道這睿王真是……太不要臉了,誇自己君子就罷了,還偏罵她小人之心!
不過,杜皇后素來知道孰輕孰重,氣了一會兒,便含笑道:“睿王殿下願意體諒陛下同本宮的苦心,實在太好了,那本宮這就讓人將水端過來,再驗一次吧。”
杜皇后招了下手,底下一個手腳敏捷的嬤嬤便立馬準備下去端水了。
“慢着。”睿王慢悠悠的開了口,“本王的寶貝女兒金枝玉葉,別說打她,本王就連生氣那都是對自己生氣,罵人也是罵自個兒。
可她到了你們南齊呢,出血這都是出第二次了,皇上皇后……若是這滴血驗親,證明了她是本王的親生女兒,不是什麼顧家的女兒,西戎的探子。
那本王——就要求你們兩個親自給本王的女兒道歉。張祥也要交給本王在這兒親自審問。看看他哪兒來的雄心豹子膽敢污衊本王的女兒!”
景仁帝同杜皇后一聽,兩人俱是滿目陰沉,心裡一萬個不情願。
鎮國公顧懷曾的女兒,他們弄死她都還來不及,還道歉!這不是丟人丟面嗎?!
“怎麼?不樂意?”睿王冷笑,“呵呵,正好——本王也不樂意。
本王的女兒上次已經滴了三滴血,其實已經足以證明一切了。既然皇上皇后都默認了笙笙是本王女兒的事實……”
“睿王何必這麼着急呢?”杜皇后同景仁帝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含笑上前道:“她身份特殊,如今又牽扯到我們南齊通敵叛國,意圖造反的大事兒上。
這麼快便下定結論,實在不妥。睿王的提議,陛下和本宮允了。還望睿王也要答應下來。
——若她並非你的親生女兒,確實是顧明遠的女兒,確實是冒充了你們西戎的郡主,還確實同莊親王有造反之嫌……那便將她交由陛下和本宮來處置,如何呀?”
杜皇后眼眸微沉的看了眼一眼顧寶笙,又笑着看向睿王,等着他的回答。
睿王不想答應,他護着自己的女兒,天經地義,可不是讓這羣人想方設法當成籌碼來算計的。
可不等他開口拒絕,顧寶笙便聲音清潤的笑道:“好啊。身正不怕影子斜,笙笙原本問心無愧,何必怕再驗呢?爹爹……您就答應下來吧。”
少女眉眼彎彎的看向睿王,看得睿王心都化了,一臉慈愛又心疼。
“……好。笙笙你說什麼爹爹都答應。”
頭一轉,便面容冰冷道:“本王答應了皇上皇后的要求,那皇上皇后一會兒輸了,可不能食言而肥啊……若是不道歉,不讓本王審張祥,那本王便是與南齊爲敵作戰,也在所不惜!”
“這是自然。”景仁帝同杜皇后溫聲答應下來。
底下的宮人還有南齊臣子薛御史、順天府尹平淵等人一塊跟了過去取水,同去的,還有西戎使臣胡多問。
待取回清水,西戎、南齊的太醫又同時驗了那水並無藥物摻雜其中之後。
顧明遠和睿王、顧寶笙三人這才同時坐在那兩碗水旁的蒲團之上,開始準備滴血。
顧明遠跪在睿王旁邊,身子有些發抖,但眼底是藏不住的妒忌與怨恨。
睿王此人,他是知道的。
當年姜徳音去廟裡祈福,路上下大雨的時候,還碰到了這人。
他現在,真是懷疑顧琤同顧寶笙都不是他親生,是姜徳音跟這個睿王生的雜種了。
不過……顧明遠眯了眯,心中又有些暢快,很快,等他這針一紮下去,顧寶笙再不願意,也還是他顧家的女兒。
睿王再想跟親生女兒相認,也不得不灰溜溜的滾回西戎去。
顧明遠正要捏着那銀針紮下去的時候,對面的少女卻突然道:“顧大人所用的這根銀針怕是不妥啊。”
“有何不妥啊?”杜皇后含笑道:“不就是滴血驗親用的銀針嗎,你何必如此大驚小怪的?你們三人用的可都是一樣的銀針啊。”
絕色少女臉上笑意柔和,看着顧明遠身旁的小太監道:“皇后娘娘這話說得不對。
既然滴血驗親,便該鄭重其事纔好。水至清,無雜物,自不必多說。可北堂笙瞧着,給顧大人用的這顆銀針,上面有些許白色的粉末。
雖塗得淺淡細微,可有的東西……用上一點點兒,結局便不同了。顧大人,你敢讓你旁邊兒這位小太監,拿出銀針給太醫瞧瞧,那上面兒沾的是什麼東西嗎?”
不等那小太監閃躲,楚洵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兒,便將銀針奪了過來。
放到谷太醫手中讓他一看,谷太醫面色有些不太好。
西戎太醫葛文治拿過來一瞧,便冷笑道:“難怪皇后娘娘不想讓我們小郡主瞧這顆銀針呢。銀針上塗了白礬,一會子兩碗水裡頭,我們小郡主的血恐怕只能同顧大人的血融合在一起了。
堂堂的南齊皇帝皇后,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給我們西戎的小郡主使絆子,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景仁帝同杜皇后兩人的臉色同時白了一白,暗道顧明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想來,若不是顧寶笙從他臉上看出了什麼,斷然不會發現那小太監手中銀針那一點兒有問題啊。
睿王沒心情聽那兩人編造謊言,假裝解釋,直接從葛文治手中接過三顆乾淨的銀針,刷刷,便飛快在自己手指和顧明遠手指上,還有顧寶笙的手指上刺了一針。
睿王用的力十分巧妙,那銀針只輕輕刺了顧寶笙一下,並不如何疼痛。
很快,三滴血同時落入一碗水之中。
顏色由深到淺,慢慢暈開……
站着的文武百官伸長了腦袋往那一碗水中間看。
景仁帝同杜皇后瞪大眼睛看着那一碗水,手裡一片冰涼。
——睿王和顧寶笙的血相容了,而顧明遠的那一滴血,在旁孤零零的一滴,直到最後,才化在裡頭,同那兩滴血一起變成一碗顏色淺淡的血水。
葛文治遞了兩盒藥膏過來,便見楚洵立馬接過藥膏,塗在顧寶笙纖細雪白的手指上,還握着那手不肯鬆。
睿王瞪了眼葛文治,隱隱有責怪之意。
這傻驢,不知道把藥膏給青葵嗎?
害他女兒又被佔便宜了!
睿王心裡有氣,不能對女兒發脾氣,也不能再女兒面前對楚洵那狼崽子發脾氣。
於是,這一肚子的悶氣都盡數發到了景仁帝同杜皇后的身上。
“皇上,皇后娘娘。”
睿王站身來,比景仁帝高了大半個頭,彷彿景仁帝欠了他一個女兒一般,一臉不悅道:“這回,你們兩人同這南齊的文武百官可是都看到了。
本王的女兒,那就是本王的親生女兒,跟南齊的顧明遠,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跟莊親王,更是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本王真是懷疑皇上你和顧明遠的用心啊。”
不等景仁帝開口,睿王便看向張祥冷笑道:“不瞞皇上你說,我們西戎這位從前的張將軍,一向做的是那欺上瞞下的事兒,說的是那謊話連篇的話兒。
本王先前站在這佛前外也是聽到的。這張祥口口聲聲說,顧明遠和莊親王爲了皇位,與他一同勾結起來害得顧、崔兩家抄斬。
本王真是奇怪啊,皇上,莊親王是你的親弟弟,而這張祥卻是我們西戎抓起來的亂臣賊子。
你不願相信多年盡忠職守,替你操練軍隊的親弟弟,反倒相信我們西戎這越獄逃跑的亂臣賊子……嘖……”
睿王嘆氣道:“本王若是有這樣好的親弟弟,疼愛他,賞賜他都來不及。更遑論殺他了。
聽着皇上你要收回兵權,殺莊親王的事兒啊,別說莊親王到時候聽到了能不能受得了,反正本王是覺心寒徹骨,於心不忍啊!”
哐啷一下,佛堂門口傳來一陣撞到門板的聲音。
衆人的目光望過去,便見莊親王衣衫不整,滿面通紅的站在門口。
一旁還站着莊親王世子秦沔,他懷中抱着個穿好衣裳昏迷過去的女子,正是安平伯府的沈書嬈。
沈夫人遠遠的看了一眼,還沒撲到沈書嬈面前,整個人便暈倒過去。
秦沔懷中的女子難耐的扭動着身子,昏迷之中,嘴裡還在沙啞喃喃的念着楚洵的名字。
秦沔咬牙切齒的看着顧寶笙和楚洵,心中怒火中燒。
若不是這兩人的陰謀詭計,書嬈怎麼會變成這樣,若不是書嬈聰穎,早些讓人過來找他救命,恐怕就要被他父王折磨死了。
饒是如此,他的書嬈也清白不在,痛苦萬分了。
秦沔瞧了眼那被帶下去的沈夫人,還有跪在地上,望着他說不出話的母親齊氏,知道眼下不是報仇的好時候,便同景仁帝請了個安,抱着沈書嬈直接走了。
一旁的善因大師緊緊抿着嘴巴,再沒說一句話。
倒是倚在門旁的莊親王,目光十分不善。
循着少女馨香和那桂花芬芳,莊親王最先看到的便是人羣中燦若明珠,仙姿佚貌的顧寶笙。
真是……遺憾啊,可恨啊!
這樣好的機會,竟沒有睡到人,反倒睡了遠不及這女子的沈書嬈。
對於喜歡收美人的莊親王來說,着實是一件憾事。
但瞧見一旁的面色不善的楚洵和睿王,又聽見了方纔睿王的那一番話,莊親王的旖旎心思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
方纔小竹子帶了那些武藝高強的太監過來撞門、抓人,如今景仁帝又要收回兵權,給他安插罪名,送他上斷頭臺。
當真就是要斬斷兄弟之情了!
而那張祥,也必定同景仁帝沆瀣一氣,在爲景仁帝遮掩隱瞞,說謊騙人。
莊親王眼底很快閃過一絲冷意,他辛辛苦苦爲景仁帝在封地操練兵馬,卻落得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憑什麼呀?
當年若不是他敬重這哥哥,沒跟他爭皇位,這南齊的皇帝,現在還指不定是誰呢?
景仁帝既然不念着他的好,反倒要殺他……呵呵,做哥哥的不仁,就不要怪他這個做弟弟的不義了!
若是景仁帝這回死了,那幾個兒子傻的傻,病的病,哪一個是他的對手?
楚洵再厲害,不也還得叫他一聲爹,先讓他當皇帝老子嗎?
這樣想着,莊親王理了理衣衫,往前走了十來步,徑直走到了景仁帝面前。
“皇弟……”景仁帝面露悲苦道:“你切勿聽睿王胡亂揣測啊,你同朕一母同胞,朕與你是親兄弟,怎會真的想要置你於死地呢?這都是朕方纔……”
“皇兄何必還要說這些話來自欺欺人呢?”
“皇弟,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爲皇兄是在騙你嗎?你是世上朕唯一的親弟弟啊,朕有何理由要殺你啊?方纔那些話,朕也可以解釋啊。”
睿王同顧寶笙還在此處,有外敵未滅,若是這個弟弟非要鬧着來亂事兒,就算有張祥爲他作證,那也無濟於事啊。
莊親王素來知道這個哥哥口蜜腹劍。
眉毛一挑,便冷笑道:“皇兄爲何要殺皇弟,還用皇弟當着諸位大臣的面兒說出來嗎?
當年父皇留聖旨,傳皇位的事兒,皇兄瞞得密不透風。
哼,奪了皇弟的皇位,卻還想殺人滅口,皇兄啊皇兄,皇弟對你真是失望之極啊!”
先皇看中的繼承人是莊親王?
這話一出,衆人不由又是大吃一驚。
要知道當年的莊親王可是四處尋花問柳,根本不問政事,那些聰明手段都用到女人身上了,哪裡有做皇帝的樣子?
就聽莊親王又說了,“當年皇弟爲了能讓哥哥你順利登上帝王之位,主動做了那風流浪蕩之人,就是爲了讓父皇打消念頭,讓你做皇帝。
可皇兄你呢,不但不念舊情,還要將知曉此事的鎮國公府、崔太傅府剷除得一乾二淨,將那聖旨也焚燬得一點不剩,你實在太讓皇弟失望了。”
景仁帝捂着胸口,“哇”的一聲便吐出一大口黑血來。
杜皇后連忙扶住他,一臉怒色的看着莊親王,“莊親王無憑無據,憑什麼指責陛下的不是?”
這莊親王真是畜生、禍害呀!
早知如此,她跟景仁帝就該早早的把兵權收了,把王府滅了!
現在外有西戎之憂,內有南齊之愁,這莊親王還幫着睿王、顧寶笙過來鬧事,這不是擺明了想氣死景仁帝,自己好登基嗎?
齊氏聽莊親王說的理直氣壯,似乎證據確鑿的樣子,腰板兒也不由挺直了起來。
要知道,莊親王當了皇帝,她可就是皇后了呀。
於是齊氏立馬站起身來,走到莊親王身旁,幫着說道:“皇后娘娘,您這話說得可不對啊。我家王爺若是無憑無據,那定然不會說出來的,對吧?
再說了,那個……那個先帝爺的聖旨呀,臣婦覺着,既然顧、崔兩家都知道,那先帝爺肯定還會吩咐其他的幾家保守秘密的嘛。
王爺肯定知道朝中還有哪位大臣知曉此事的,對不對啊,王爺?”
齊氏笑眯眯的看着莊親王。
就見莊親王點頭道:“不錯,當年父皇召見鎮國公同崔太傅的時候,薛御史當時似乎也聽到幾句的,問問薛御史,便知本王說的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薛御史。”莊親王轉頭便問道:“你該記得當年之事吧?”
當年先皇最信任,除了崔太傅那個老臣便是鎮國公顧懷曾還有年輕俊美的薛御史了。
莊親王篤定,薛御史知曉此事。
不出他所料,薛御史也的確點了頭,“微臣自然記得。”
“咳咳咳……”
景仁帝又重重的咳嗽了好幾下,這一回,帕中的污血再也包不住,紛紛流了下來。
“皇弟啊皇弟……記得是一回事,可父皇到底有沒有寫那道聖旨,聖旨上有沒有寫你的名字,那又是另一回事啊!
單憑薛御史的一句記得有此事,你便要確定,也太過輕浮草率了!”
莊親王可不管,當即便厲聲質問景仁帝道:“皇兄不願意承認此事,不就是因爲找到了那道聖旨,又燒了那道聖旨嗎?
先前顧、崔兩家的案子遲遲不肯審,眼下肯審了,又要把臣弟當做兇手抓起來。
皇兄,你若非心虛,爲何這樣快就想將臣弟置於死地呢?
殺顧、崔兩家的兇手,不是你還是誰啊,皇兄!”
莊親王人雖然是不着調了一些,可眼下說的話卻十分在理。
衆人一想,景仁帝的態度舉止,也着實奇怪了些。
明知莊親王在封地呆的好好兒的,卻要讓人回來。
等人一回來,又立馬把西戎畏罪逃跑的前大將軍張祥拉出來作證,說莊親王和顧明遠,張家都有勾結。
不是欲蓋彌彰,又是什麼?
景仁帝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黑血又“哇”的一下吐了出來。
聖旨早被他燒掉了,如今無憑無據,一切全靠一張嘴來辯解。
因着他先前非把北堂笙說成是顧寶笙的事情,得罪了睿王。
而北堂笙一旦被證明了不是顧寶笙,便也證明張祥所說的一切都是在替他說謊,是在冤枉莊親王和顧明遠。
他景仁帝雖然是皇帝,可分辨起來,卻同莊親王沒什麼分別,甚至底氣還要不足幾分。
莊親王和齊氏一見景仁帝那面色灰白的樣子,心中頓覺欣喜。
既然景仁帝得罪了睿王,他手中又沒有軍隊,那麼莊親王府大可以在此時和睿王交好,趁機奪了景仁帝的皇位啊。
這樣想着,莊親王便走到睿王同顧寶笙,還有楚洵的面前,含笑道:“睿王啊,這回是本王皇兄的不是,讓笙笙蒙受不白之冤了。你放心,我們南齊定然會給你和笙笙一個交代的。”
莊親王看了顧寶笙幾眼,等着睿王的回答,他以自己代南齊,顯然是想聯合睿王逼迫景仁帝退位,他自己登基爲帝了。
楚洵將顧寶笙按在自己懷裡,語氣冷淡道:“笙笙受委屈,自有本世子做主。不必莊親王多管閒事了。”
那眼底的意思,不是關心關切,是一個男女對一個女人濃濃的興致,莊親王心裡什麼意思,楚洵很清楚,睿王,也很清楚。
因而,兩人都是神色冰冷,冷漠非常。
莊親王碰了個釘子,有些不大高興。
可他手裡有軍隊,又有薛御史作證的,這皇位還能跑嗎?
於是,莊親王便走到薛御史面前,笑道:“薛御史,既然你記得當年的事兒,便告訴他們實話吧,父皇當時留下的聖旨,確確實實是讓本王……”
“莊親王殿下。”薛御史打斷他的話,皺眉道:“先帝爺當時,可從沒有過讓您登基的意思啊。”
莊親王還沒說話,齊氏早已激動的尖聲叫道:“薛御史,你話可不能亂說啊,你方纔明明說記得聖旨,要給我們王爺作證的。
怎麼這會兒馬上就是前言不搭後語了呀,你這樣做,對得起先帝爺對你的信任嗎?對得起我們王爺對你的信任嗎?”
薛御史眉頭微皺,聲音沉沉道:“先帝爺的確留下了傳位聖旨,可傳位聖旨上寫的,並非是讓莊親王繼承皇位,而是……讓蕭山王繼承皇位啊。”
316章 沉冤昭雪,景仁帝退位
涼風輕拂,竹葉沙沙。
一時間,小佛堂內外格外寂靜,唯有風吹竹葉聲,衆人呼吸聲,此起彼伏。
“薛御史。”莊親王眯起眼眸,冷哼道:“該不會因那雲州城是膏腴之地,物阜民豐,蕭山王拿了不少銀子賄賂你,特讓你說假話吧?
蕭山王是異姓王,姓蕭,那可不是姓先帝爺的姓氏,姓秦啊!
就算薛御史你收了賄賂,非要信口雌黃,也得看本王和這朝中大臣們,信還是不信!”
莊親王一面不悅的找話來否定此事,一面不着痕跡的用眼角餘光看着周圍,想看看,蕭山王到底有沒有進入宮中,與他爭奪皇位。
莊親王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從小便是個混世魔王,然而他唯一害怕之人,便是蕭山王。
雖然蕭山王年歲與他和景仁帝不分上下,但其人心計手腕實在高出了他們一大截兒。
小時候背書,景仁帝要頭懸樑,錐刺股,早起晚睡,用盡全力才能背完一整本。
可蕭山王呢,永遠是那個吊兒郎當,看一遍,便幾乎過目成誦的人。
起先他們以爲,文強者,必定武弱,只當蕭山王那時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
誰知,這人騎馬射箭,彎弓射鵰,武功卓絕,樣樣不在話下。
反倒景仁帝同他兩人被襯得一無是處。
兄弟兩人自然是不服氣的,屢屢想用些小手段算計算計蕭山王,誰知每算計蕭山王一次,他們自己卻要吃更大的虧。
景仁帝先前登基那會兒,不是沒有想過除去蕭山王這個勁敵,可到頭來,國庫空虛,反倒要靠雲州進貢上稅來維持面子。
一來二去,兄弟兩人雖然有心,到底無力,只得暫且放棄了。
可如今,薛御史卻想趁機讓景仁帝退位,讓蕭山王登基,兩人就算再怕蕭山王,那也是絕對不允的。
薛御史見莊親王一副又警惕,又害怕的模樣,嚴肅反問道:“方纔讓微臣說出先帝聖旨之事的,難道不是莊親王殿下?
聖旨是先帝爺彌留之際留下來的,微臣身爲臣子,自然是該遵照先帝遺旨,實話實說。
難道莊親王便只許微臣幫着您說話,非要將白說黑,說您是先帝爺的繼位人選,您才肯說微臣說的話是真的?
微臣說話做事,從來問心無愧,莊親王若是還要質疑微臣哪裡,說出來便是了!”
莊親王抿脣不語。
可衆人看在眼裡,早已心知肚明瞭。
薛御史其人,爲人正直,兩袖清風,從不尋花問柳,從不拉幫結派,素來孤身一人,遺世獨立。
要知道,前年淮河水災之時,那些貪官污吏可是孝敬了薛御史整整三十萬兩銀子,外加旺鋪良田千畝。
只望薛御史替他們銷燬證據,他們能保住狗命。
可薛御史卻是眼都不眨,轉頭便將他們搜刮的那些民脂民膏呈到了景仁帝的面前。
這樣不屑隨波逐流的人,真會爲了蕭山王的金錢利益而爲其效力嗎?
反正衆人是不相信的。
景仁帝沉臉看了眼莊親王,兄弟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登時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攘外必先安內”,再如何,他們是親哥倆,蕭山王是外人,若是蕭山王殺進京城,登基稱帝。
別說皇位,王位,就是性命,他們都未必能保得住。
景仁帝咳嗽了兩聲,開口道:“薛御史……口說無憑,當年父皇到底有沒有立遺旨,你並無證據……你執意說蕭山王是父皇定好的繼位人選,的確難免惹人懷疑啊。”
景仁帝現在真是慶幸至極,還好他把聖旨燒掉了,若是不燒聖旨,如今還不知會弄出什麼亂子來。
他倒是小瞧了這深藏功與名的薛御史啊。
早知道顧、崔兩家藏有聖旨的事情,薛御史也知道,他就該斬草除根。
薛御史目不斜視,直接跪下來,手中托起一道年歲久遠,色澤暗淡的明黃聖旨,朗聲道:“當年先帝爺臨終之際,親手寫下這傳位聖旨。
微臣忠心耿耿,方纔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上蒼大地皆可作證!
但凡微臣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聖旨熟悉,模樣相似,可……
景仁帝看了一眼,瞳孔便是猛地一縮。
薛御史手中有聖旨,那先前夏侯宸帶過來的那道聖旨難道是假的?
那他燒的也是一道假的聖旨不成?
景仁帝正要親自起身將那聖旨抓在手裡之時,卻見昭貴妃的父王端王早已搶先一步,將聖旨握在了手中。
“咳咳咳……”景仁帝氣息不勻,有些費勁的說道:“王叔,您這是什麼意思?朕難道看這聖旨一眼,都不成了嗎?”
先前對付顧、崔兩家的時候,唯有昭貴妃和端王一家沒有參與。
不過這家人素來不大喜歡跟着他做事,又是一塊他不能踢的鐵板,景仁帝當時只是抱怨了一段時間,卻並沒有責罰他們。
可眼下……
景仁帝瞧着端王冰冷的神色,突然覺得十分的不安。
便見端王握着聖旨,站在臺階上,嚴肅道:“此事事關重大,陛下既是可能殺害顧、崔兩家的兇手,自然不能將這聖旨握在手裡了。
若是陛下一會兒氣上心頭,將這聖旨染上鮮血,到底真相如何,我們便不得而知了。
所以,爲了陛下的清白着想,這聖旨眼下,還是在老臣手裡的好。”
景仁帝攥緊了手,旁邊兒的小竹子會意,立馬就往後打了個手勢。
佛堂外,密密麻麻的御林軍齊齊彎弓搭箭,將此處圍得水泄不通,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但內中之人,仍舊是該着急上火的着急上火,該雲淡風輕的雲淡風輕。
“那麼,王叔的意思,便是說,若這聖旨中指明是蕭山王登基的話,朕於顧、崔兩家冤案中,便一定有罪了嗎?
王叔可曾想過,若是這是西戎或是旁的哪家小國的奸計陰謀,目的正是要南齊內亂的話……
王叔,那你同朕兩人,不都成了這南齊的罪人了嗎?即便爲這江山社稷而死,還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父皇啊!”
景仁帝說得一臉悲痛,底下也有不少官員半信半疑,目光來來回回的在景仁帝同睿王身上轉。
的確,若是此刻南齊內亂,漁翁得利的便是前來南齊的睿王。
便有人遲疑道:“端王殿下,此爲南齊內事,倒不如,等陛下身體好轉之後,改日您再將這聖旨拿出來……到時候……”
“韓大人。”端王冷聲道:“您是三朝元老了,雖然於江山社稷無甚建樹,可到底年事已高,本王也敬重您是長輩。
顧、崔兩家一路扶持陛下登基爲皇,建功立業之處,不勝枚舉。
您一個無功之人,有何理由否定顧、崔兩家的功勞苦勞?睿王並非那趁火打劫之人,又爲何不能站在這兒,做個見證人呢?”
睿王接到端王的眼神,含笑道:“正是啊,韓大人。
不能因爲,您的女兒嫁到了周家,同太后母族關係匪淺,便有心偏袒,不分是非,不辨黑白了吧?”
韓子忠訕訕的退了下去。
便見端王“譁”的一下攤開了聖旨,眉眼犀利的仔細看了起來。
景仁帝心中打鼓。
一面盼着這昭貴妃的父王最好識趣,不要說出真相,以免他的女兒做了寡婦。
一面又十分擔心端王那石頭心腸,一心爲國的人說出真相,要他給顧、崔兩家陪葬。
不過……待景仁帝瞥到小竹子的手勢,他心情又安定舒暢起來了。
御林軍重重守衛,備好萬箭,只待齊發。
無論端王說不說真相,今日在這小佛堂之內的人,他都勢必要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屆時,只需說是小佛堂失火便是了。
背叛他景仁帝,自當付出背叛的代價!
端王對景仁帝和莊親王灼灼怨毒的視線視若無睹,待看完一遍那聖旨之後,竟是直接腳尖一點,飛到廊檐之下,一手抓橫樑,懸在半空,另一手,則是將聖旨擺在了衆人面前。
陽光溫熱,微風正好。
那黑白分明的字筆力雖不虯勁,但筆筆大字寫的圓潤,墨黑。
那玉璽蓋下的紅印,仍舊鮮紅如血,圖案清晰。
“‘若仁帝不仁,不慈,不善……仁帝退位,蕭、山、王——繼位’!”
“果真是……是寫的蕭山王繼位啊!”
“薛御史說的是真的?!”
……
不少老臣當年都是看着蕭山王長大的,自然記得那個天資聰慧,小小年紀便文武雙全,沉穩有度的好男兒。
當時還有不少人慨嘆,遺憾景仁帝和莊親王像那小心眼的元戎太后居多,蕭山王卻同胸懷寬廣的先帝爺相似不少,可因爲身份緣故,卻不能登上帝位。
江山社稷交到了景仁帝手中,其時,不少人都爲此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景仁帝因爲一己私慾做出不利南齊的事情。
如今見到這先帝爺留下來的遺旨,衆人方纔明瞭,知子莫若父,景仁帝什麼德行,什麼心思,先帝爺早心中知曉。
只是到底……顧、崔兩家都不在人世了。
景仁帝聽着底下的大臣議論紛紛,時不時對他指指點點,“噗”的一口黑血又吐了出來。
“皇上,皇上!”杜皇后連忙扶起景仁帝,對顧寶笙和楚洵,還有端王、薛御史等人早已恨之入骨。
“端王!你雖不是陛下的親叔叔,可陛下從來善待與您,更是讓昭貴妃當了這後宮之中,僅次於本宮的貴妃。”
杜皇后眸中滿是憤恨道:“您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非要幫着薛御史胡攪蠻纏,爲非作歹啊!
若是您不忿昭貴妃只是區區貴妃,不是皇后,本宮將這皇后之位讓給她便是了!可您必得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先皇和皇上啊!”
杜皇后雖然說了這番義正辭嚴的話,可心中仍是慌亂不已。
端王在南齊朝堂之中,德高望重,若是這些人信了端王的話,那……
“皇后娘娘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呢?”端王早已從廊檐下的橫樑下飛了下來,將聖旨收回懷中道:“本王想,薛御史調查顧、崔兩家的案子已有不少時日。
既然能拿出這道聖旨,那定然還有旁的證據,證明到底是何人害了顧、崔兩家。
薛御史此人,先皇信得過,朝中大臣,天下百姓也信得過。
是非如何,聽聽薛御史所說,衆人心中,自由論斷。”
“你……”
杜皇后原本還想說端王幾句,可一見底下的大臣竟然都是目光直直的看着薛御史手中的書信,杜皇后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只見那原本花紋繁複,卻早已朱漆剝落,只能隱約瞧見紋路的一個盒中,放了厚厚一疊書信,每一封上,都有景仁帝同宣平侯府的印章。
薛御史將信一封一封的打開,拿給衆人仔細看幾眼,又重新捏回手中,細細的讀起來。
“顧、崔兩家已入揚穀鎮,糧草存於鎮河西三裡處,燒糧草,困士兵,殺大將……”
“顧懷曾雖上次僥倖逃脫,然此次,雲微山大雪封山,兵馬難行,糧草盡毀,天賜良機,切勿錯失……”
……
一封封,一筆筆,都是景仁帝的字跡。
最後的一封,便是景仁帝寫給宣平侯府,要他吩咐張祥謊稱顧、崔兩家同西戎有通敵叛國之事的書信。
信中雖未提及原因,可衆人聯想到先前莊親王說的話,還有那道先帝爺指明要蕭山王登基的聖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景仁帝爲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永遠不被蕭山王奪去,便佈下天羅地網,給顧、崔兩家安插罪名。
既讓知曉那先帝遺旨之人,永不在世上,又能在他們死之後,找到那聖旨,焚燬殆盡,讓世上再無知曉內情之人。
何其歹毒,又何其心狠啊?
畢竟,先帝爺留下的聖旨,是說如果顧、崔兩家發現景仁帝心思淺薄,不配爲帝,萬不得已,才迎蕭山王入京登基的。
可景仁帝,卻是在知曉那存在聖旨的一刻,絲毫不念舊情便着手佈局。
“荒唐!咳咳咳……荒唐!”景仁帝強撐着站起來,指着那滿滿一盒子的書信,厲聲道:“薛御史自己在查顧、崔兩家的案子,就該知道,這書信真假,印章真僞,有人仿造一說。
朕是堂堂的南齊天子,殺一個臣子,不過點頭之間,何須如此費盡心力?何須給西戎一個小小的侯爺寫信?
薛御史,朕不管你到底收了蕭山王多少好處,朕現在命令你,供出同謀!否則,朕勢必要追究到底!要株連九族!”
薛御史不慌不忙,將那書信一封一封的收起來,眉眼冰冷的跪下去。
“微臣所說,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先帝,對得起良心,並未收受任何人的好處與賄賂!
陛下您雖然是天子,可兵權卻在莊親王殿下的手上。
您手無兵權,受制於人,深知若直接對顧、崔兩家動手,一是勢必會敗,二是不合情理,三是衆人不服。唯有給顧、崔兩家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您纔能有理有據,順理成章的將顧、崔兩家置於死地。微臣言盡於此,是非黑白,諸位大人,自行分辨吧!”
“你……”
景仁帝見薛御史軟硬不吃,還慫恿文武百官一起來反他,心中一氣,彷彿千萬顆針在胸口密密麻麻扎着一般,痛得幾乎要暈倒過去了。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撐住啊!”杜皇后不斷的給景仁帝順氣,卻半分好轉也沒有。
巳時已過,晌午太陽如一輪亮眼銀白的圓盤高懸空中,溫暖的日光將細長翠綠的竹葉,挺拔碧綠的冬青照得隱隱發亮。
薛御史不卑不亢的跪在地上,微風將那袍角吹的微微卷起。
他一手拿着那一盒子的書信,一手拿着聖旨,朗聲道:“陛下不仁不慈,忤逆先帝之意,斬忠臣,殺良將,掩真相。
有愧先帝,有愧鎮國公府,有愧崔太傅府……臣請陛下遵照先帝遺旨,主動退位!
南齊君主之位,應當交由胸有乾坤,心懷仁義,治國有方的蕭山王殿下!請陛下退位!”
佛堂寂靜無聲,文武百官被薛御史這一大篇話說得頓時僵在了原地,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幾乎說不出話來。
顯然,薛御史爲了給顧、崔兩家翻案,早已效忠蕭山王,誓死與景仁帝爲敵了。
而且,瞧這眼下的情形,南齊的端王、廣平王、楚世子,還有西戎的睿王、小郡主都是站在蕭山王那頭的。
景仁帝這邊,除了一個方纔還跟他爭皇位、奪兵權的莊親王,還有杜皇后、杜家等人,並沒有什麼有權有利的人在。
孰勝孰敗,一目瞭然。
何況,景仁帝連顧、崔兩家都是說潑髒水就潑髒水,說滿門抄斬就滿門抄斬,他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臣子,哪裡禁得起景仁帝的磋磨?
景仁帝有心瞞住這個秘密,而他們現在又都已知曉,難保景仁帝不會殺人滅口。
無論從正義一面,還是從私慾一面來選,他們心中都早已認定,該選蕭山王了。
因而,相互看了幾眼後,同時一拂衣袍,跪下去,齊齊朗聲道:“請陛下退位,將皇位交由蕭山王殿下!”
烏央烏央跪下去一大片,聲音擲地有聲,響徹雲霄,飛翹檐角上駐足停歇的鳥兒都被驚得振翅高飛遠去。
“噗”氣急攻心之下,景仁帝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鮮血,氣息微弱卻滿腔憤怒道:“反……反了……反了,你們這是要反了啊!”
薛御史不應不答,只帶着衆人一聲聲,不斷齊聲道:“請陛下退位,將皇位交由蕭山王殿下!”
楚洵懷中,顧寶笙早已熱淚盈眶。
這日思夜想的一幕,她已等了太久。
曾怨世道不公,曾怨蒼天無眼,曾怨人心難測,曾怨人走茶涼。
然而,到底事在人爲,上蒼有眼,那喪盡天良的景仁帝得來的一切,終究,是逝於指尖的流沙,終究,什麼都留不住的。
“咳咳咳……咳咳咳!”景仁帝用龍袍擦去嘴角那一絲鮮血,冷眼看着薛御史等人,冷笑道:“退位?
朕是天之驕子,天定之人,朕不退位,朕不承認,爾等終究是居心叵測的亂臣賊子!
哈哈!以爲朕手無兵權,你們便能爲所欲爲了嗎?
御林軍!出來!都讓這羣人好好兒瞧瞧,朕到底是不是那等無能之人!”
刷刷刷,佛堂外隱沒在竹林中的一羣御林軍紛紛亮出弓箭、盾牌來。
一些膽子小的官員看到那人數衆多的御林軍,登時話都說不出來了,哪裡還敢站在薛御史那頭?
景仁帝看到這些他命人精心訓練的御林軍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咳咳咳……”景仁帝扶着杜皇后的手站起來,眉眼都是非凡得意。
“薛御史,王叔,子珩,睿王爺……你們都看到了吧?啊?哈哈哈!哎呀呀!”景仁帝感慨道:“天定之人,那就是天定之人。
朕雖手無兵權,然在這宮廷之中,有這朕精心挑選,武功高強的御林軍,足以讓這些個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屍骨無存,消失殆盡了!
該如何選……朕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
齊氏站在莊親王身邊,瑟瑟發抖的小聲道:“王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呀,咱們先去陛下旁邊兒站着吧。”
莊親王抿了抿嘴,沒說話。
他心中可不願站在景仁帝那一頭。
這個哥哥惦記着他的兵權,惦記着他的性命,就算他眼下主動示好,那也逃不開終會被害的命運。
可若是同薛御史這頭站在一起,卻是有許多機會的。
譬如,景仁帝若是駕崩了,蕭山王還遠在千里之外的雲州,趕不回來呢。
國不可一日無君,他若趁機拉攏了薛御史同端王、睿王,能自己登基爲帝,那還有蕭山王什麼事兒啊!
莊親王並不覺得收買薛御史會是一件多困難的事兒,畢竟嘛,人都是有弱點的。
薛御史有妻有女,若他許的好處,多到薛御史的妻女動心,讓薛御史站在他這頭,那也未必是什麼難事。
陽光燦爛,那鋒利的箭頭被照得閃閃發亮,幾乎能晃花人眼。
景仁帝看了眼下首,含笑道:“朕說過,朕不是昏君。
今日在此,願意追隨朕,效忠朕的人,便站出來,朕胸懷寬廣,既往不咎,赦免全家便是。
可若誰執意與朕爲敵,那休怪朕下手無情,株連九族了!
御林軍……弓箭準備!”
齊氏身子抖如糠篩,她心裡越來越怕。
見莊親王始終不爲所動,而上首的景仁帝已經開始示意人動手了,齊氏便忙跟着一小羣官員跪下來,大聲道:“臣婦願追隨陛下,對陛下一世忠心!”
說着,齊氏便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
她不想死呀,莊親王有那麼女人,可她只有秦沔那個乖兒子,她死了,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莊親王見齊氏跪下去,氣得一陣腦仁疼。
這蠢女人!
睿王和楚洵都在,景仁帝還能佔到好處去嗎?
景仁帝看了眼莊親王,含笑道:“皇弟,你不站在朕這一頭嗎?”
齊氏抖着身子道:“王……王爺,您……您也跪下來吧。”
“砰”的一下,莊親王一腳踹在齊氏胸口,將她踹倒在地,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蠢貨!”莊親王罵了齊氏一句,轉頭不屑對景仁帝道:“皇兄有御林軍又怎麼樣?兵權還不是在皇弟手上?
有本事皇兄便把咱們都殺了,世上再無人知道皇兄不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才好!”
“你!”景仁帝一甩衣袖,冷聲道:“朕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好呀,你們都不願意做朕的忠心人,那便做一具死屍吧!”
景仁帝瞥了眼睿王和楚洵、顧寶笙,見他們周圍不過幾個侍衛守着,那雙略肥胖的手緩緩擡了起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今日這些人入宮,他特地下了聖旨,只說進入祈福內堂的人,都不許帶護衛。
便是楚洵的那一大隊錦衣衛也是在外頭,沒有進來。
不願忠他,自該死路一條的。
“譁”景仁帝的手毫不猶豫的落了下來,語氣冰冷道:“追隨朕的人都站到廊檐下。
其餘人——殺無赦!”
碧空如洗,圓盤高掛,陽光明亮得刺眼,景仁帝仍舊擡頭看了眼天上,笑容燦爛,緩緩道:“這天下——終究是朕的天下。
誰都拿不……呃!”走
“走”字還未出口,景仁帝忽然胸中一箭。
他擡頭看向射中他那人——赫然是宣平侯府世子,夏侯宸。
“你……你爲何要害……害朕?”景仁帝雙目赤紅,目眥欲裂的瞪着顧延琛,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忽然想起了夏侯宸先前獻給他的那道聖旨,同薛御史拿出來的一模一樣。
景仁帝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斷斷續續道:“是……是你聽了蕭山王的話,在聖旨上動了手腳,是……是不是?”
先帝留下來的聖旨只有一道,絕無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道聖旨留在世上。
唯一的解釋,便是夏侯宸早已跟蕭山王勾結在一起,特意加害他。
顧延琛淡然一笑,“陛下此言差矣。
草民從未和蕭山王有什麼勾結。只是想替天行道,爲民除害罷了。”
“荒唐,這分明是你的一面之詞!”杜皇后扶着景仁帝,氣急敗壞道:“天災水災,陛下開倉放糧,打仗殺敵,陛下賞賜將領。
對臣子寬厚,對百姓慈愛,根本就沒做過害顧、崔兩家的事情,這根本就是你們想篡位,一味在信口雌黃!御林軍,你們還不放箭!是等着陛下被他們殺嗎?”
杜皇后話音剛落,一羣御林軍便將箭搭了起來,紛紛做出要射箭的動作。
然而,擡頭一望,這些鋒利鋥亮的箭頭,竟是紛紛不約而同指向了景仁帝同她。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杜皇后看着那些弓箭的指向,忍不住一陣心慌,“你們,難道要跟着他們造反不成?”
“皇后此言差矣。”楚洵冷聲道:“何爲造反?
忤逆天子命令,違抗天子聖旨者,方稱之爲‘造反’。
仁帝不仁不慈,陷害忠良,私吞國庫。
有糧不放,有米不發,有金銀財寶無數,視百姓命如草芥,甚至還爲奪人妻,殺人全家。
這……都是仁帝當年還未登基,做王爺時候,在衡州、天遠鎮犯下的惡行。
先帝早知此事,是以不願讓仁帝登基。
仁帝稱帝親政多年,依舊秉性不改,我行我素。乃至要毀掉天下。
敢問皇后一句,先帝是聖祖,是陛下的父皇,論起長幼尊卑來,仁帝不該敬先帝嗎?
仁帝尚且要聽先帝的話,薛御史遵照先帝遺旨,要仁帝退位,有何不對?
所以造反一說,從何說起?”
“你……你反了!”杜皇后氣得滿面通紅。
楚洵面上卻是雲淡風輕。
他看了眼那一排站得整整齊齊的御林軍,一羣人登時放下箭頭,只凜四、凜五等人突然從其中站了出來,直接上前把景仁帝和杜皇后雙手綁了,抓了起來。
“你……”景仁帝同杜皇后見那些御林軍對楚洵服服帖帖的,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什麼時候收買的御林軍?”景仁帝又是驚訝又是怨毒的瞪着楚洵。
這些御林軍他是讓人精心挑選訓練的,楚洵怎麼會將這些人收買得這樣完全,竟是沒有一個不聽他的。
楚洵眉眼清冷的看了一眼景仁帝,傳音入密道:“當年廣平王妃是如何死的,仁帝你忘了嗎?”
景仁帝一聽,一張臉頓時灰白不已。
原來……那廣平王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等粗心糙漢,竟是將這些事全部都記在了心裡。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難道就是他的命嗎?
不等景仁帝細想,脖頸一痛,景仁帝同杜皇后便暈了過去。
危機不在,性命無憂,衆人擦了把臉上的冷汗,紛紛將目光定在了楚洵、薛御史和端王等人身上。
“薛御史……那如今這皇上可怎麼辦呀?”
“咳咳咳。”莊親王清了清嗓子,慚愧道:“皇兄此事做的太不應該,爲臣弟的,此番……”
“南齊國家大事,暫且不必莊親王殿下操心了。”薛御史嚴肅道:“蕭山王殿下是先帝爺定下的繼位之人,自然這皇位該物歸原主,交由蕭山王殿下了。”
“什麼?”莊親王滿眼不悅道:“雲州離此地不知多山高路遠,國不可一日無君,若是南齊在此間有難,你當如何?”
薛御史淡淡道:“不必莊親王殿下操心,蕭山王殿下——他已經來了。”
317章 睿王身世
“蕭山王來了?”莊親王驚問一句,眸光不由開始四處尋找起蕭山王的身影來。
然後,看了小佛堂整整一圈兒,連蕭山王的半片衣角都沒有看到。
莊親王眯了眯眼眸,冷笑道:“薛御史,你這是在玩聲東擊西,還是在玩空城計的把戲啊?本王可沒瞧見,蕭山王人在何處!”
莊親王雖然有些心慌,但盤算着駐紮在京城之外的軍隊,又心安了幾分。
楚洵到底是他的兒子,睿王到底是西戎外人。
只要穩住這兩人,即便蕭山王想登基爲帝,也得先過了他那一關再說。
不料,薛御史轉了個身,直直朝睿王跪下去,恭敬朗聲道:“微臣薛巖,拜見蕭山王殿下!”
睿王?蕭山王?
衆人被薛御史這一跪,弄得摸不着頭腦。
便有人着急道:“薛御史,你是病急亂投醫,糊塗了不成,這明明是西戎的睿王殿下……”
哪裡是雲州城執掌一方的蕭山王啊!
還是說薛御史方纔有意氣死景仁帝,是因爲他投靠了西戎睿王?
這樣一想,衆人看薛御史的目光頓時氣憤不已。
倒是莊親王聽了薛御史的話,眸中露出一抹深思。
但他還未想明白,便見睿王直接將臉上易容的麪皮扯了下來。
在那麪皮落下的一剎那,人羣中登時驚呼不已。
“是……是先皇啊……”
……
只見睿王俊朗輪廓依舊,但五官更爲精緻深刻,此刻清雅的眉眼看上去,同顧寶笙更爲相似了幾分。
莊親王也不由大吃一驚。
他知道蕭山王從小就跟先皇長得相似,卻也不曾料到,多年之後,竟會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般。
先皇原本生得丰神俊朗,子孫後代自然不會差。可無論莊親王還是景仁帝,都遠不及蕭山王眉目如畫,俊美無儔。
莊親王心中又氣又急,暗道逆子同蕭山王勾結在一處了,他想穩坐皇位,也太棘手了!
忍不住的,莊親王便冷笑着諷刺道:“西戎睿王,便是南齊的蕭山王,本王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果然是大開眼界。
薛御史,你要認睿王當蕭山王,本王沒意見。
可你要認他做我們南齊的皇帝,別說我們南齊,便是西戎,便是這天下百姓,恐怕都是不服的!
敢問薛御史,你敢當着本王同文武百官的面兒,說清楚,他到底是南齊人,還是西戎人嗎?
南齊不南齊,西戎不西戎,親爹也不知是老蕭山王還是西戎正德帝,這樣一個身份不清不楚,身世不清不白的人出來做皇帝!
本王就兩個字……”
莊親王看着睿王,眸光兇狠,咬牙切齒的砸了兩個字:“——不服!”
在場的文武百官,雖然不希望喜好女色,不問政事的莊親王搶了皇位登基稱帝。
但莊親王,卻是實打實的南齊人。
方纔他口中所問,也是衆人心中所想。
一個身份不明,國家不明的人登上皇位,誰知道他是什麼詭譎心思,又會把南齊變得怎樣的面目全非呢?
倒是有幾個年事已高的官員突然想起當年的一則流言,小聲的開始嘀咕起來。
原來,當年先皇路過雲州,曾身受重傷,在雲州城蕭山王府養傷許久。
自先皇走後,老蕭山王妃很快便懷了孩子,十月懷胎後,雖然順利生下來蕭山王,但自己卻是香消玉殞。
蕭山王同旁人不同,竟是生下來剛剛滿月,便被先皇下旨接回京城,養在宮中親自照料。
雖然先皇曾解釋過,一切關懷皆因他當日受過老蕭山王妃的恩惠,感恩戴德而起。
但隨蕭山王越長越大,五關越來越俊朗出挑,長得與先皇相似後,衆人眸中便有了深意。
這般相似的面容,這樣精心的教養,連元戎太后所出的景仁帝和莊親王都挨不到半分好處,哪裡會是單純的感恩圖報這樣簡單呢?
於是京城之中流言四起,都說蕭山王是景仁帝同老蕭山王妃的私生子。
而老蕭山王妃之死,也是因不堪受辱,被迫懷胎,所以最後纔會誕下孩子,便懸樑自盡。
市井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先皇當年將蕭山王送回雲州城後,花了一番大力氣才把這流言彈壓下去。
如今,蕭山王再度歸來,雖然年輕官員對此事全然不知,只一味反駁蕭山王做皇帝的事兒,但年老官員,卻是記憶深刻的。
何況,比起莊親王這等鼠目寸光,沉溺聲色犬馬之人來說,高瞻遠矚,殺伐果斷的蕭山王的確是爲帝之人的上佳人選。
老邁高位的官員們似乎有意爲蕭山王說話,議論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
尤其,將蕭山王是先皇親子的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莊親王站在一旁,眸色陰沉的瞪了那幾個大臣幾眼,冷笑道:“南齊開國以來,從來都是正兒八經的皇子才能繼承皇位。
一個私生子,繼承南齊皇位,諸位大臣,你們是想我們南齊被人笑掉大牙,還是想將父皇生前赫赫威名毀於一旦啊?”
承認蕭山王是先皇的孩子,便是承認蕭山王的母親與先皇珠胎暗結,證實先皇強佔臣子之妻一事。
於先帝的名聲來說,的確不是一件好事。
莊親王看了眼薛御史同蕭山王,隱有得意之色。
薛御史直起上身,緩緩道:“莊親王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下官只說了睿王殿下便是蕭山王殿下,卻並不曾說蕭山王殿下的母親,是早已仙逝的老蕭山王妃啊!”
“蕭山王是在雲州出生,他一出生,老蕭山王妃便死了。嘖嘖嘖……”莊親王搖頭冷笑道:“薛御史,你若是要撒謊,也動腦子想想旁人是不是傻子,信還是不信吧!”
一旁的端王,瞧了眼蕭山王的面容,靜默了片刻,忽然道:“蕭山王面容輪廓深刻,倒是有些像……西戎的敦敏長公主啊。”
先前衆人只注意到蕭山王與先皇相似,此刻經端王提醒,才驚覺,這蕭山王的輪廓,可不是同多年前那天下第一美人,西戎敦敏公主北堂敏頗爲相似嗎?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莊親王心有不忿道:“再說,敦敏長公主同正德帝是親兄妹,睿王長得像,又有什麼奇怪的!”話雖有理,但待蕭山王撩開袖子一角,露出手腕上那一朵紅芙蓉的胎記後。
莊親王登時愣在了原地,說不出話來。
無爲其他,紅芙蓉是敦敏公主母族的胎記,唯有敦敏一族血脈之人,手腕上纔有此記。
薛御史站起身來,不疾不徐道:“西戎重武輕文,皇子公主皆可爲皇。
敦敏長公主天姿國色,聰明伶俐,原是西戎先帝心中頭一位繼承皇位人選。可惜紅顏薄命,不待登基爲帝之時,便香消玉殞。
莊親王殿下,您可知,敦敏長公主是爲何而逝嗎?”
莊親王煩躁的扭過頭,沒好氣道:“本王不知道!”
敦敏長公主死不死跟他有什麼關係,他關心的是他的皇位能不能到手!
倒是端王突然輕聲道:“老蕭山王妃產子血崩而逝不久後,西戎敦敏公主也去世了。想來,這並非是巧合吧?薛御史,本王所猜可對?”
薛御史垂眸點頭,字字清晰道:“蕭山王殿下是先帝爺同西戎敦敏長公主所出。
至於老蕭山王妃,是死於心疾……在陛下剛到蕭山王府時,便去世了,從來就不曾懷孕!
先帝爺有意娶敦敏長公主爲妻,可西戎先皇堅決不允,是以,敦敏長公主誕下蕭山王后,只得寄養在蕭山王府中。
待後來西戎先皇重病垂危,願意應允之時,敦敏長公主卻因難產而與世長辭。
當年元戎太后還是皇后,並未去世之時,陛下便在宗廟中親立敏賢皇后牌位的事情,不少近身大臣,都是知道的。
莊親王殿下,不知下官的解釋,還有蕭山王殿下的身世,您滿意嗎?”
莊親王聽完,何止是不滿意,簡直險些氣得一個倒仰。
他父皇同母後的關係一直冰冰冷冷,可自始至終,嫡子、嫡次子的身份都是景仁帝和他佔着的,旁人便是想後來居上,單單是身份地位這一條,便足以讓不少人望而卻步了。
可蕭山王的身份卻比他們絲毫不差,甚至因着敦敏長公主差點兒就當了西戎女皇的緣故,子憑母貴,比他們的地位還要高出不少。
莊親王心中着實是不服氣的。
可人家的親孃差一步就是女皇了,照西戎的祖制,即便敦敏長公主死了,睿王繼承她的王位,那也的的確確就是西戎的王爺,這一點,他無法反駁。
而照他那死去的父皇立的牌位來看,也是立得那敦敏長公主爲東宮皇后,他自個兒的親孃爲西宮皇后,他地位比蕭山王還要低一截兒,這一點,他更無從抗爭。
想到此,莊親王便不由對那死去的父皇恨之入骨。
原以爲那佛堂裡的牌位,只是當年先皇口中,留言所傳的什麼水鄉女子的牌位。
想着那女子無依無靠,又無子嗣,死了便死了,佔着東宮皇后便佔着,橫豎是威脅不到他們哥倆的皇位的。
可誰知道,那敏賢皇后的敏,指的是西戎的敦敏長公主呢?
西戎的睿王、南齊的蕭山王都是在兩國一手遮天之人,他莊親王就算再想反對,想到兩人地位的懸殊,兵力的懸殊,也不得不忍氣吞聲的閉上了嘴巴。
不過,莊親王眼珠子一轉,突然含笑道:“若真如薛御史所說,睿王便是蕭山王,這對我們南齊來說也是一大助力。
不過麼……若真如此,那北堂笙便該姓秦,與本王長子秦洵算是同姓。
如此一來,他們兩人可是不能成親的呀,蕭山王殿下。”
南齊同姓不能成親,否則便於世俗不容。
若是他這兒子非要將這女子搶來,便只能站在他這個老子這一頭,對付蕭山王了。
蕭山王笑了笑,負手道:“莊親王殿下不說,本王倒是忘了提起這事兒了。
莊親王難道不知道……父皇雖有後宮佳麗三千,卻並不曾寵愛。如元戎太后一般的女子,父皇更是從未看上……
莊親王若是感興趣,本王可以讓當年替你和你哥哥接生的嬤嬤出來說上兩句,也讓莊親王知曉,自己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誰的好。你說呢,莊親王殿下?”
“你……”莊親王突然覺得有些不可置信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本王沒什麼意思啊。”蕭山王輕描淡寫道:“不過是想告訴莊親王你,父皇從未寵幸你母后,你同你兄長並非是元戎太后同父皇所出。
而是她同那她那一表人才的周家表哥,周文銳所出。”
“這……這怎麼可能?”莊親王頓時瞪大了眼睛。
周文銳是周家旁支,雖家境貧寒,但論起模樣來,當真是不輸先帝,着實是個眉目如畫,丰神如玉的美男子。
甚至年紀輕輕便身居要職,只是不知爲何,一次酒醉後,竟跌落池塘淹死了。
周家旁支當時沒少爲這英年早逝的周文銳黯然神傷。
關於這個人的名字,莊親王只在他很小的時候,在元戎太后宮中聽到過一次。
那時正是炎熱盛夏,他在宮中午睡,迷迷糊糊中,聽到一旁打扇的宮女嬤嬤在小聲嘀咕。
嘀咕的是什麼呢?
莊親王一點一滴的回憶起來,腦中恍惚想起了那句話,“還好文銳公子死了,咱們能說殿下像太后娘娘,否則,殿下的模樣,當真是……”
在此之後,他再未聽到過周文銳的名字,而那天下午內殿的宮人都被不着痕跡的處死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莊親王眼睛瞪如銅鈴,指着睿王便大聲吼叫道:“你胡說八道!本王是嫡次子,絕不是什麼周文銳的兒子!若皇兄同本王真是周家的孩子,父皇怎麼可能讓我們登基呢?”
可不等莊親王奔上前來撲打在蕭山王身上,他早已被人捆了個結結實實,嘴巴也被堵住了。
涼風徐徐拂過,蕭山王溫潤的聲音也散在風中,“讓你們登基的,不是父皇,是本王啊。”
莊親王一聽,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西戎敦敏長公主的難產不是意外,而是西戎正德帝刻意爲之。
在此之後,正德帝一點一滴將敦敏長公主母族勢力瓦解。
無論是西戎睿王,還是南齊蕭山王,都是無母親撫養,無母族扶持的人。
不管報仇還是保命,都需要他一點一滴的積蓄勢力。
加之因爲嘉慧郡主的原因,蕭山王又同西戎宣平侯府結仇,更需擴大勢力,一擊即中了。
當年蕭山王若登基爲敵,腹背受敵,如今卻是……左右逢源。
318章 貶爲庶人VS楚洵身世
涼風悠悠,白袍飄飄,佛堂之下,蕭山王負手淡淡道:“莊親王既不是父皇之子,也非宗室子嗣。
如今再享一品親王尊位,卻是名不副實了……”
莊親王聽到此處,早被嚇得一陣心驚肉跳,可他手被捆住,嘴被堵住,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蕭山王卻是輕描淡寫,彷彿在說今日天氣不大好一般,語氣緩緩道:“那便貶爲庶人,廢了吧……”
莊親王……廢了……
地上暈過去好一會兒的齊氏迷迷糊糊間聽到這話,以爲自己是在做噩夢,驚得一下子醒了過來。
待一扭頭看到莊親王被捆了個結結實實,而蕭山王還身姿頎長,如一竿翠竹似的站在佛堂前,齊氏立馬慌了:“王爺!王爺!你們這是做什麼呀!”
齊氏並不認識蕭山王,也並不清楚她暈過去之後,衆人都知曉了睿王便是蕭山王的事。
她只知道,莊親王若是沒了王位,她的兒子也再不能當什麼世子爺和王爺了。
薛御史皺眉道:“周夫人,周老爺並非是先皇親子,蕭山王殿下宅心仁厚,只貶他爲庶人,已是網開一面。
你若繼續胡攪蠻纏,可休怪一會兒被人轟出宮去。”
待薛御史兩三句話把睿王就是蕭山王的事說清後。
“什麼?”齊氏彷彿被雷擊中一般,傻呆呆的半晌沒反應過來。
腦子裡只有兩個字——完了!
什麼都完了!
她好不容易纔熬死了楚洵的母親齊婉玥,可結果呢?
莊親王竟然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兒子!
丈夫不是王爺,兒子不是世子,她也再不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莊親王費,那她這一生爭來爭去,不是白費力氣了嗎?
齊氏咬緊牙關,怨毒的盯着楚洵。
憑什麼她和莊親王都一無所有了,楚洵還能娶將來的公主殿下呢?
她慢慢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指着楚洵便冷笑道:“薛御史,你方纔說,王爺不是先皇的孩子,是周家的孩子,那楚洵呢?
他是王爺的親生兒子,蕭山王殿下還沒有登基呢,就這麼偏心,貶了老子做庶人,偏把兒子留下,配給自己的女兒?
王爺您要把我們都貶爲庶人也可以,可是您必須把楚洵一塊兒也貶爲庶人!
不然您就誰都別貶!”
說完,齊氏便趾高氣昂的望着楚洵。
蕭山王正是要即位的關鍵時候,自然得在文武百官面前做個公正無私,睿智英勇的皇帝樣子。
若是隻貶了莊親王一家,卻饒了莊親王的親子,的確很可能遭人詬病。
不過齊氏卻忘了一件事。
那便是“楚世子隨廣平王姓楚,一早便是廣平王府的世子,跟莊親王有什麼關係啊?
齊夫人難道是不知曉南齊過繼的規矩不成?”
薛御史在齊氏面前不鹹不淡的解釋了一句。
齊氏一張臉頓時慘白。
南齊自開國以來,便定好了這過繼的律法。
過繼到了誰家,便是誰家的兒子,和先前的親生父母再無關係。
而當年,她爲了讓楚洵再也不能回來和秦沔搶世子之位,還特地讓楚洵的親外祖父出面寫了一封契約書,要楚洵承諾跟莊親王府的世子之位永無關聯,日後生死各自隨天。
如今……
“不!他就是王府的人!”
齊氏瘋了一般尖叫起來,“他也必須被貶爲庶人才行!我不服!我不服啊!”
“砰”的一聲,齊氏便被凜五敲暈了,直接像拖死狗一樣,將她同莊親王一同拖走了。
楚洵的祖父齊老太爺皺了皺眉,掩下眸中深思。
不過還好,這會兒蕭山王都是衝着欺負自己的女兒之人去的,他暫且還是安全的。
顧明遠跪在地上,渾身冰冷,不住的打哆嗦。
他若早知睿王便是蕭山王,還是先皇的兒子,而顧寶笙是蕭山王的親生女兒,他哪裡還敢爭着說顧寶笙是他的女兒啊?
想到那揹着他跟睿王暗結珠胎的姜徳音,顧明遠又不由恨得咬牙切齒。
若非姜徳音的緣故,他現在怎麼會被蕭山王盯上啊!
可現在……也來不及了。
“顧大人是吧?”蕭山王笑得溫和。
顧明遠硬着頭皮忙跪下磕頭道:“微臣在。”
“你三番五次非要認本王的女兒不說,今日還想利用她討好那老東西……你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蕭山王語氣輕輕,可顧明遠卻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但轉念一想,他老孃給的那藥這般隱蔽,該是不會被發現的纔是啊。
顧明遠存着這僥倖之心,正想爲自己辯解一兩句。
蕭山王的手下,卻早已將他一左一右架起來,直接從官靴中掏出一個瓷瓶來。
“正巧兩位太醫都在,看看這藥是什麼,去顧家搜上一搜,審上一審,一切自然明瞭,是吧,顧大人?”
蕭山王見顧明遠臉都被嚇白了,冷笑道:“顧大人,是本王親自審你呢?還是你自己交代了?本王耐性可不大好啊……”
“微臣……”顧明遠苦着一張臉,結結巴巴道:“微臣……微臣……”
“帶下去吧。”蕭山王沒心情跟顧明遠囉嗦,只是在顧明遠被拖下去那一刻,傳音入密道:“她從未與你有過任何關係。
與她親密之人,自始至終,只本王一個!”
“唔唔!”
顧明遠赤紅着一雙眼睛,然而,到底什麼也說不出,便被帶了下去。
南齊朝廷之中,站在蕭山王這一頭的人雖然多,可站景仁帝那頭的人,也並沒有太少。
眼見着蕭山王廢了莊親王,又抓了顧明遠,一時間,站景仁帝那頭的人不禁人人自危。
尤其,杜皇后的母族承恩公府。
杜皇后的哥哥承恩公給韓子忠遞了個眼神,韓子忠便邁着顫顫巍巍的步子,聲音顫抖道:“蕭……蕭山王殿下,恕微臣直言……仁帝,雖然從前是做過不少傷天害民的事情。
可,他爲帝多年,還是有勤政愛民的時候啊。不知,蕭山王殿下,想如何處置仁帝啊?”
蕭山王淡淡瞥了眼垂眸不語的承恩公,心中不屑的冷哼一聲。
雖說爛船也有三千釘,可承恩公和這些景仁帝的走狗也不瞪大眼睛仔細看看。
景仁帝一手無兵權,二不得民心,三非正統血脈,四還傷天害理,除了曾當過皇帝這一點,能拿出來說之外,還有哪一條,值得稱讚?能穩坐皇位?
不過麼,“韓大人既然問了,那本王也願意解一解你的疑惑。”蕭山王含笑道:“他名不正言不順當了皇帝這麼多年,害死了這麼多忠臣良將,黎民百姓。
即便做過幾件爲數不多的好事,那也不值一提。本王不知道韓大人年老眼花,眼睛到底是有多花……本王覺得,韓大人也可以告老還鄉了,至於仁帝,貶爲庶人即可,諸位大臣覺得呢?”
韓子忠還沒反應過來,底下一羣人便嘩啦啦跪下去,薛御史帶頭喊道:“陛下英明!”
竟是直接稱蕭山王爲陛下了!
韓子忠一口氣沒上來,人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蕭山王民心所向,手握重兵,原本還盼着景仁帝能再主持大局的人,也漸漸都歇了心思。
當然,景仁帝后宮中一些嬪妃的母族,心思更多一些。
見着景仁帝大勢已去,紛紛把目光對準了蕭山王。
誰讓蕭山王只有蕭琛一個兒子,蕭笙一個女兒呢?
許是都知道蕭山王和蕭琛父子爲人冷漠,油鹽不進,個個都把主意打到了顧寶笙這位新公主的頭上。
顧延琛留在宮中和蕭山王商量北堂離的事情,而這邊楚洵和顧寶笙剛出宮門,才上馬車,一路上早已碰到好多主動請安,要送禮的人了。
楚洵一向不喜這些事來打擾顧寶笙,一聲令下,直接讓錦衣衛前後左右護着馬車,周邊的人這纔不敢上前了。
馬車中
顧寶笙趴在楚洵懷裡,泣不成聲好一會兒,哭聲才漸漸止住。
楚洵用絲帕幫她拭乾眼淚,溫聲道:“沉冤昭雪是好事,笙笙,顧、崔兩家已經清白了,你的苦心,都沒有白費。”
“楚洵。”顧寶笙把埋在他懷裡的頭擡起來,哽咽道:“謝謝你。”
若非楚洵相幫,許多事,未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
楚洵搖頭,輕聲道:“笙笙,不是該你謝我,而是該我謝你啊。”
若不是他的笙笙,或許這世間於他來說,只是一個永無休止的殺戮之地。
除了殺人斷案,他在世上再也不會有喜怒哀樂,更不會擁有有妻有子的幸福。
頓了頓,楚洵又含笑道:“如今你是公主,怎能說謝一字?往後,自該微臣伺候你了,我的小公主殿下!”
青年面容白皙俊美,俊朗無雙,溫順彷彿小倌兒一般的模樣看得顧寶笙不由破涕爲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可是楚洵……我只想當你的世子妃,從未想過做什麼公主。”
許是她沒甚大志向,她只想做他的妻子,與他廝守一生,並未想過做高高在上的公主。
楚洵將她抱在腿上坐着,貼着她的臉道:“你想做什麼,我都喜歡,都聽你的。”
“我想今日便先去鎮國公府給父親、母親還有外祖父、外祖母他們立一塊牌位。”
楚洵親了親她的臉頰,溫聲道:“我這便陪你去。”
沉冤昭雪,十分不易,自然該立牌位,上香燭,讓顧、崔兩家人泉下有知的。
顧寶笙點點頭,兩人臉貼着臉,她看了眼楚洵俊美的面容,忽然想起莊親王的事來。
楚洵比莊親王俊美得多,看樣子,或許是該像母親的,但她同楚洵在一起這麼久,卻從未聽過他提起母親的事。
如果楚洵真是元戎太后一族的後代,那會放過周家嗎?
楚洵見小姑娘一眼不錯的盯着他看,心下了然,將她又抱得緊了一分,淡道:“笙笙,我並非周家之孫,也並非前莊親王之子。”
少女窩在他懷裡,靜靜的聽他說起當年往事。
許多年前,齊家掌上明珠嬌美不可方物,齊家家主爲博景仁帝喜愛,便有意讓楚洵的母親齊婉玥以秀女身份,入宮奪寵。
然齊婉玥自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胸有乾坤,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她不願與三千佳麗一樣,守在冰冷枯寂的宮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着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人來寵幸自己,便與齊家家主有了隔閡。
正在此間,齊婉玥卻遇到了一個與她兩情相悅的男子。那年秋獵天降大雨,齊婉玥騎馬迷路,待回來一月後,腹中卻有一月的身孕。
齊家家主怒不可遏,便決定把齊婉玥偷偷送到家廟中,除去她腹中的胎兒,等她身子好後,再接回來。
但不巧,送去家廟的半路上卻遇到了莊親王。
莊親王看到美麗的女子,從來只會像掠奪獵物一樣,收入囊中。齊家家主給的護衛再多,終究抵不過莊親王肆無忌憚。
而後,便是莊親王迎娶齊婉玥入府爲王妃的事了。
少女聽到此處,撫了撫楚洵的眉心,將腦袋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輕聲道:“楚洵,他們不要你,你也不必認他們,我會一直陪你的。”
楚洵含笑“嗯”了一聲。
頓了一會兒,懷中的少女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不由緊皺眉頭道:“楚洵……那你的生父,你知道是誰,對不對?”
楚洵沉默片刻,緩緩道:“是杜皇后的哥哥——承恩公。”
少女驚訝一瞬,腦中思索片刻,忽然擡頭肯定道:“從一開始,就是杜家的騙局。”
楚洵淡淡點了點頭,承認了此事。
皇后只有一個,杜家歷朝歷代都出皇后,但齊家勢力也頗大,前幾朝,都曾憑藉美貌聰穎,位列貴妃。
只除了楚洵的母親這一代,當了莊親王的妃子。
代代貴妃,自然想越級爲後,代代爲後,自然忌憚貴妃奪位。
承恩公是杜皇后的哥哥,挑起了保住杜家世代後位的重擔,也因此,會對楚洵的母親出手。
承恩公府,需要的從來不是如楚洵母親一般的美貌女子做當家主母,而是需要剷除可能會同杜皇后一較高下,爭寵奪位的未來貴妃。
“那莊親王……”
“是齊家家主有意爲之。”楚洵並不願稱他爲外祖父,語氣冷淡道:“他望莊親王造反。”
可惜莊親王只沉迷美色,讓他滿腹算計,盡數落空。
顧寶笙環抱着他的腰,輕輕靠着他,不用說話,楚洵已然明白她的安慰與守護。
楚洵輕聲道:“她很好。只是愛錯了人。可是,笙笙,我不會負你。”
只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少女剛要點頭,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凜四?”
“主子。”凜四回道:“承恩公府的杜世子來了。”
顧寶笙眼眸微閃,楚洵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也是真正顧寶笙的青梅竹馬……杜少擎,他來了。
319章 再見少擎,你就是她
楚洵斂眉一瞬,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小姑娘,靜靜等着她說話。
先前懷疑顧寶笙是西戎探子之時,他便查過她的所有。
幼時的顧寶笙對秦池是兄妹之情,可對杜少擎卻不然。
真正的顧寶笙同杜少擎纔是實實在在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雖不想她見杜少擎,卻也知道,有的事,如果他的笙笙不當面與杜少擎說清楚,那人總有執念的。
不出他所料,顧寶笙沉思片刻,便擡起明亮水潤的眸看向他,輕聲道:“楚洵,我想親自與他說清楚。”
告訴杜少擎,他心疼愛護的那個顧寶笙,執着追尋的那個顧寶笙,很早之前就換了芯子,再不是從前那個顧寶笙了。
再多執念追尋,也是苦求無果。
若是可以,她打從心眼裡希望他放下一切,忘記一切。
楚洵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溫聲道:“好,都聽你的。”
因着方纔從宮中出來的官員不少,楚洵擔心有人會刻意散佈對顧寶笙不利的流言,便讓凜四將馬車趕到了毗鄰東風樓的柳月湖旁。
柳月湖,因岸邊有柳,湖中有月,柳月相映成趣而得名。
秋日肅殺,柳枝枯黃,岸邊盡是蕭瑟寂寥。
冰涼澄澈的湖水時不時隨風裹住岸邊垂下的枯枝,一同捲入湖底。
天氣寒涼,岸邊略溼,待凜四將那一片鋪上了些許柔軟的乾草後,楚洵這才抱着顧寶笙下了馬車。
杜少擎一身墨綠色長袍的站在一株枯柳下,身姿頎長寂寥,待看到這親密的一幕,眼神不由更爲落寞黯淡。
楚洵牽着顧寶笙的手走到他面前,眉目清冷,淡淡道:“笙笙有話要跟你說清楚。一炷香的時間,你若有旁的心思,我必不放過你。”
顧寶笙微微蹙眉,捏了捏楚洵的手,暗示他少說幾句。
她不是什麼善人,卻也知道,她佔了顧寶笙的身子,總不能傷害真心對從前那個顧寶笙好的人。
但出乎意料的,杜少擎目光在她和楚洵兩人相牽的手上落了一瞬,便緩緩道:“若我有,而笙笙也有呢?”
“咔嚓”的一聲,杜少擎身後那株兩人合抱的高大柳樹便從中折斷,而後……“砰”的沉悶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楚洵將顧寶笙的纖細腰肢一攬,冷聲道:“若你有心思,那便有如此樹。”
頓了片刻,楚洵看了眼杜少擎,便直接捧住顧寶笙的臉,低頭吻住她的脣。
不用楚洵再說隻字片語,楚洵的溫柔體貼,少女的溫順靜美,一切情投意合都在這綿綿不絕,緩緩流淌的情意之中。
杜少擎幾乎是用盡全力纔將釘在兩人身上的目光挪開。
好在,楚洵也並不想讓他看到顧寶笙臉紅嬌美的樣子,親了一小會兒,便將她鬆開。
“一炷香後,我便過來。”楚洵在顧寶笙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便見顧寶笙揹着杜少擎掐了把楚洵的腰,催他快走。
楚洵分明就是故意的,沒看到杜少擎臉都白了嗎?
楚洵鬆開她的手,又傳音入密警告了杜少擎幾句,這纔不疾不徐的走遠了。
微風徐徐,吹得顧寶笙流蘇髻垂下的青絲飄到臉頰邊,少女挽了挽頭髮,脣紅齒白,發如鴉羽,明眸皓齒,一如初見。
杜少擎硬朗俊美的面容上不由流露出一絲痛苦來,若是……若是他早一步回來,讓杜皇后賜婚……
或許楚洵便不會捷足先登,事情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可惜光陰已逝,事無如果,唯有竭力挽回,試看能否彌補錯過。
顧寶笙心思玲瓏,目光敏銳,察覺到杜少擎方纔黯淡下去的目光忽然灼熱起來。
她彎腰誠懇行了一禮,輕輕開口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顧明遠的女兒顧寶笙。”
所以那樣濃烈的愛意,她不會接受,也不該屬於她所有。
年輕男子生得龍章鳳姿,高大俊美,他低頭看她時,彷彿眼有淚光。
“我知道。”杜少擎緩緩開口,嘴角苦澀:“很早就知道了。”
少女微訝,便聽杜少擎眸光似是懷念,似是寵溺道:“她喜牛乳茯苓糕,你喜桂花慄粉糕,她喜大紅袍,你喜雨前茶。她愛穿紅衣,你卻喜白。”
杜少擎停下來,笑看顧寶笙一眼,尤其,“她怕黑,還愛哭……”
而顧寶笙,膽大包天,龍潭虎穴中來來去去,仍舊平安無事。
顧寶笙聽到此處,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只輕聲安慰道:“若她在天有靈,知曉你的心意,定然也會感動不已。
杜世子,對不起。”
真正的顧寶笙雖然不是因爲她而死,可終究,現在變成顧寶笙的人是她。
杜少擎收回悠遠懷念的目光,喃喃道:“真會感動不已嗎?”
顧寶笙點了點頭。
卻見杜少擎眸光落在她身上,眸中的炙熱的愛戀比先前更甚。
少女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一震,朝後小退幾步,“杜世子,我不是……”
“笙笙。”杜少擎打斷她的話,聲音很輕很輕道:“你可知道,她就是你,你就是她啊。”
顧寶笙愣了片刻,“杜世子,你……”
杜少擎低頭苦笑一下,復又擡頭認真道:“笙笙,我這次歸來,便是要娶你爲妻。
無論你信是不信方纔的話,我都要說。
你跟楚洵……並不會美滿順遂一生,他非你良人,你非他所愛,若在一起,你會傷的體無完膚。”
“杜世子。”
顧寶笙制止他繼續說下去,腦中不斷的思索杜少擎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是顧眠笙,同顧寶笙只是都姓顧罷了,一人年十四,一人年十六,不同的人,不同的魂,一在南齊,一在西戎,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
杜少擎知她聰穎,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只是眸光定定的看着她道:“笙笙,我……”
話還未說完,一道勁風便打了過來。
杜少擎再擡眼看時,那眉目如畫,身子纖細的少女已然被楚洵嚴嚴實實的抱在了懷中。
而他,若非因爲動作快,已如同岸邊那一排枯柳一樣,攔腰折斷了。
楚洵把顧寶笙的腦袋按在懷裡,面色冰冷道:“我不管你在何處知曉了這些沒來由的東西。
可你若再敢肖想笙笙,休怪我——下手無情!”
說完,無數道勁風齊齊打過來,待杜少擎用掌化開那些如刀鋒利的勁風后,擡眼看去,只有東風樓那頭遠去的馬車了。
他朝那滾滾遠去的馬車伸了伸手,半晌,才垂下,捂着針扎一般疼痛的胸口,喃喃念道:“笙笙……”
他絕不能再看着她重蹈覆轍,受苦受難了。
馬車上
楚洵壓着顧寶笙靠在馬車的內壁上,兇狠急切的胡亂親吻着,彷彿野獸看到可口的獵物,生怕林中獵人忽至,要提前將她吃拆入腹一般。
顧寶笙被親得喘不過氣來,待察覺身上冰涼時,這才清醒過來,朝着楚洵的肩頭便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楚洵緩緩擡起頭來,眸中猩紅,瞳孔墨黑,慾念重重,與平日那個風光霽月,清冷如仙的錦衣衛指揮使完全是兩個人。
“你……”顧寶笙喘了口氣,將散亂的衣裳蓋身上,瞪他道:“你這是做什麼,我又沒聽他的話,要跟你解除婚事。”
楚洵方纔在馬車之上這樣不管不顧的樣子,差點兒就……
顧寶笙紅着一張小臉,別過頭不願看他。
涼風從馬車簾子裡緩緩吹拂進來,楚洵靜靜抱着她的腰,在她耳邊喘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懊惱的抱歉道:“對不起笙笙。”
可他真的無法接受,旁的男子在他的小妻子面前,信誓旦旦的說笙笙和他在一起不會幸福。
再一想到杜少擎隨時隨地都盯着他的小妻子,時時刻刻都想挖牆腳,給他戴綠帽,楚洵眼裡便極快的閃過一絲殺意。
“可是笙笙……”楚洵抱着她腰肢的手慢慢收緊,緩緩道:“即便我殺人如麻,一手遮天,也有無法掌控,心有軟肋的時候。”
譬如,人心不可掌控,笙笙的心若是不在他那兒,那等毀天滅地的崩潰襲來時,他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其他瘋狂的事來。
他時常在想,若非他後來竭盡全力去彌補之前犯下的過錯,或許單憑他兩次對笙笙見死不救,就足以讓這段情意還未開始,便胎死腹中了。
喜歡笙笙的人那麼多,而杜少擎又是從一開始便在守護着她的人。
論起一開始的相處來,他對笙笙的好,的確比不上杜少擎。
這也是爲何,後來在笙笙的事情上,他不敢有絲毫大意的緣故。
就像越過千難萬險得到了世間最明豔璀璨的寶石,可盯着寶石,能讓寶石大放異彩,存在溫軟舒適之處的人太多,不止他一個,除了竭盡全力,用盡真心去呵護、守護之外,別無他法。
顧寶笙聽出他語氣中的患得患失來,咬了下他的嘴巴便沒好氣道:“你當我什麼人了。”
她若是那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人,早就順着顧明遠的意思在秦池和秦沐之中間嫁過來,嫁過去了。
何況,先前楚洵對她不好的事,也是事出有因,她並非是那小氣之人,自然不會因這錯怪,而懷恨在心。
楚洵見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嘟着嘴,有些悶悶不樂的,含笑道:“是,是我不好,錯怪你了。
可是笙笙,你是我的命啊。”
誰若帶走了笙笙,楚洵只覺即便他有命,那也再不會有心,只會做一具行屍走肉,麻不不仁的殺光天下之人。
顧寶笙知他從小經歷非常,將手環上楚洵的腰身,悶悶道:“我知道啊。”所以,“我這不是沒聽杜世子的話嗎?”
難道楚洵還以爲,她心中還有誰能比得過他去?
楚洵笑了笑,眸光燦若星辰,“嗯”了一聲,便將顧寶笙抱起來,一件一件耐心仔細的給她穿着衣裳、裙子……還有……
顧寶笙垂了垂眸,見楚洵給她穿小衣的動作都熟稔無比,眸光不由閃了閃。
就聽楚洵低頭含笑問道:“上次在西戎,我不大會爲你穿衣,如今學了些手藝,你還滿意,笙笙?”
顧寶笙淺淺一笑,又不是男寵伺候女皇,問得這般低微討好做什麼?
“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堂堂的廣平王世子殿下親自伺候,寶笙自然滿意。”
楚洵聞言一笑,湊到她耳旁低語了幾句,少女的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無賴!
“好了笙笙。”楚洵給她穿好衣裳,將她抱在腿上坐着,便認真道:“旁的不說,杜少擎的話,你一個字也別信。”
顧寶笙擡眼看他,哼了哼,“我看未必。”
就聽小姑娘頭頭是道的說起來,“你看啊,我既然都能再活一次,杜少擎未必不能。若他看到我們前一世……”
還未說完,楚洵便堵住她的嘴,懲罰的咬了一口,肯定道:“絕不可能!”
“可你第一次喝醉酒不還想殺了我的嗎?”顧寶笙水靈靈的眸子看着他,認真說道:“若你不知顧眠笙便是顧寶笙,也不知顧寶笙的母親姜徳音並未害死廣平王妃。
一如既往拿我當仇人看,對我冷若冰霜,這不也很正常嗎?”
畢竟,楚洵第一眼見她,可是毫不憐香惜玉,動了殺心的啊。
楚洵無奈的揉了揉眉心,真是恨不得把當時提着顧寶笙從房頂上扔下去那個自己活活打死算了!
“笙笙……”楚洵覺得他很有必要給還未進門的小媳婦兒解釋清楚,“我一向千杯不醉,那日並未喝醉……”
可那桃花釀酒香濃郁醇厚,脣齒留香,喝一點兒便會身有酒味,是以聞起來,彷彿他喝得酩酊大醉一般。
“嗯?”顧寶笙挑了挑眉。
楚洵揉了揉眉心,頓了頓又接着坦白道:“我也早知姨母並非是岳母害死……”
錦衣衛那地方消息靈通,他怎會不知是景仁帝是兇手?
“除了不知你是顧眠笙,不知岳母的真實身份,旁的……我都知曉。”
“嗯?”顧寶笙摸着他的臉,笑意中含了一絲危險道:“所以……你那日……爲什麼要把我扔下去啊?”
從房頂上扔到雪地雜草中,當她是石頭做的,可以硬碰硬嗎?
楚洵遲疑片刻道:“那日……我見你站在竈臺前,疑心你吃了我的豆腐皮包子。”
那是徐家專做給他的,那時他厭惡女人至極,哪裡能容他的東西被女人沾染半分?
可若知道,吃豆腐皮包子的是自己的媳婦兒,而那豆腐皮包子可以換他吃自己媳婦兒的好多豆腐,他一定不會扔她。
顧寶笙被他氣笑了,剛要罵他,就聽楚洵道:“所以,由此可知,我對你並非從來就冷心絕情啊。”
若是旁人,早下地獄了。
因而,楚洵很肯定道:“即便上一世,我們相遇,我也必定寵你愛你,絕無負你之事!”
320章 繼承鎮國公府,笙笙公主
年輕男子面容白皙,眉目俊美,眸光裡的認真嚴肅,澄澈而明淨,而後,眼神開始慢慢炙熱起來。
顧寶笙被楚洵瞧得有些不大自在,輕推他一把,“那杜世子方纔……”
“要麼,便是他爲了杜家,想離間你我二人,要麼……”楚洵淡笑道:“便是上一世你同我演了一齣戲矇騙世人吧。
你放心……”
楚洵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凜四已着手在查這件事了,很快便會知曉答案的。”
顧寶笙點了點頭。
午後天朗氣清,馬車一路噠噠噠輕快前行,不過兩刻鐘的時辰,馬車便停在了鎮國公府門口。
大約是近鄉情怯,沉冤昭雪到了該告知顧懷曾與崔元夕還有崔太傅,以慰他們在天之靈的時候,馬車上的女孩兒卻忽的緊張起來。
雙手緊握成拳,雪白的貝齒咬着硃紅明朗的櫻脣,眸光中晶瑩淚光微閃。
楚洵撫着她的脣,湊過去吻了吻,溫聲安慰道:“笙笙,顧、崔兩家沉冤昭雪是好事,爹孃九泉之下得知你與延琛如今過得好,會安心的。”
楚洵雖同鎮國公顧懷曾不熟,卻也知道,鎮國公夫婦十分疼愛自己的兒女。
爲人父母者,最大的欣慰便是看到兒女平安順遂,娶得美嬌娘,嫁得如意郎,和和美美,安度一生。
如今笙笙有他,顧延琛有北堂離,嫁娶的人都是自己愛入骨髓的人,世間再沒比“有情人終成眷屬”更讓人心悅的了。
顧寶笙鬆開貝齒,有些哽咽道:“可是……終究是我害了國公府和太傅府……”
顧、崔兩府上上下下,被這通敵叛國案的髒水一潑,成百上千人都沒了性命。
她今日雖活,卻是揹負着上千人的性命苦痛,冤情悲楚。若是當初她同秦沐之和餘若水沒有走得那樣近,或許……
“笙笙。”楚洵擡手擦掉她的眼淚,緩緩道:“景仁帝殺顧、崔兩家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早有準備。
即便沒有秦沐之和餘若水,他也會想方設法,殺光兩家。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道理,你應當懂。
又何須將一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於顧、崔兩家的冤魂來說,你並非罪人,而是功臣。
你這樣……我心疼。”
若是顧眠笙的那一縷魂魄沒有落到顧寶笙的身上,顧、崔兩家的案子多半會沉埋地下,無人伸冤。
世上之人,功利者居多,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冒着通敵叛國同夥的罪名爲顧、崔兩家的冤案奔走操勞,用心謀劃。
“那你呢,楚洵?”女孩兒不由擡起水汪汪的一雙貓眼兒看他。
楚洵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輕聲道:“忠臣冤案,我會查會審,可論私心……笙笙,如果沒有你,我不會盡心盡力如此。”
他素來無慾無求,旁人的事,與他其實並無多大關係。
只是因顧懷曾戰功赫赫,他多關注了一分罷了。
“笙笙,爹孃最想看到的,一是沉冤昭雪,二是兒女和樂。你若一味自怨自艾,豈非讓他們在天之靈,也不得安息?你還有我,還有延琛啊。”
顧寶笙垂眸想了想,再擡起頭來時,眸光清亮,憂愁哀怨都消散了不少,“楚洵,陪我進去吧。”
冤情得以洗清,她總該告知父母,讓他們安心的。
楚洵“嗯”了一聲,攬着她的纖腰,便從馬車中輕輕躍出,落在了鎮國公府門口。
少女目光落在那該懸掛匾額之處時,頓時淚水瑩然。
高懸之處,一片暗黑,牌匾被扔在地上,灰塵滿布,蛛網密結,有幾處,似乎是被人刻意用力踩了幾腳,腳掌印下碎痕斑斑,帶了幾塊乾燥的泥巴。
顧寶笙緩緩步上臺階,每一步似有千斤重,走到牌匾前,她蹲下去,一筆一劃,慢慢的撫着上面氣勢渾宏的燙金大字——筆筆都是出自她父親顧懷曾之手。
猶記幼時,門庭若市,燈籠高掛,張燈結綵,客人前來,總要對字稱讚不已一番,又順帶誇誇她和哥哥顧延琛寫的門上對聯。
可終究,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她父親的字,還是跌到了污泥之中。
楚洵知她心意,蹲在她身旁,捉住她的手道:“笙笙,此字錦衣衛處存有原帖,我與延琛已經派人趕製了一塊新牌匾出來。”
正說着,噠噠噠的馬蹄聲便傳了過來。
“籲!”馬車停下,凜六便從車上搬下來一大塊匾額。
紫檀木爲底,海棠花刻邊,筆筆大字如墨潑,如雲涌,大氣磅礴,筆走龍蛇。
馬車之上,下來一俊美綺麗的男子,赫然是顧延琛。
“哥哥?!”顧寶笙剛站起來,顧延琛便過來將她扶住。
楚洵眉頭微皺,但看顧寶笙神色欣喜,也沒有說什麼了。
顧延琛知道楚洵和自己妹妹的事情,更知道這人是個醋缸,因而,扶了一下,便鬆開了,仍舊交由楚洵扶着。
“哥哥,你同……”顧寶笙遲疑一瞬,這才道:“你同蕭山王都說清了嗎?”
譬如,宣平侯府的夏侯宸就是顧延琛,睿王府的顧寶笙,其實是顧眠笙。
她雖感激蕭山王,但到底是鎮國公府的女兒,叫旁人的爹叫父王,總是有些奇怪的。
顧延琛掩下眸中的一縷心疼與複雜,含笑道:“說清了。
蕭山王殿下並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其實一早就知道了,你非顧寶笙。”
兩人性格迥異,行事全然不同,這些,在南齊是很容易查到的事情。
何況,蕭山王先前認了秦萱兒那個假女兒,對親生女兒的事便愈發上心,查探之時,是謹慎又謹慎,小心又小心,這才確定了顧寶笙的身份。
顧寶笙微訝又愧疚道:“那他可曾責怪我……”
畢竟,她奪了他女兒的身子,繼續存活世間。
顧延琛搖了搖頭,只安慰一笑道:“旁的你都別多想,蕭山王說了,女兒,他只認你一個。蕭琛也是這話。
你不必心存愧疚,也不必心懷不安,安安心心做你的公主便是。”
顧寶笙思索片刻,總覺得顧延琛話有深意,可不等細想,便見凜六從懷中掏出一份聖旨來。
上面蓋了蕭山王的大紅印章,還有玉璽紅印。
顧延琛接過來,塞到顧寶笙手裡,“笙笙,打開看看吧。”
顧寶笙聞言,緩緩攤開手中的聖旨。
“鎮國公府世子……顧延琛?
……笙笙……公主?”
玉白的手不禁激動的有些顫抖起來,“哥哥……這是……”
承認了顧延琛還在世,也承認了鎮國公府繼續承襲爵位的資格!
顧延琛點了點頭,含笑道:“正是。
我本非西戎宣平侯府世子,原該認祖歸宗的。”
鎮國公府是顧家先祖的百年基業,更是父親顧懷曾和母親崔元夕一生心血,無論如何,他都該,也必須回來承襲鎮國公府。
然,顧寶笙想到西戎的宣平侯府,眉眼不禁染上一抹憂思。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侯一族,宣平侯府,偌大世家,並不會如表面那樣看上去不堪一擊。
蕭山王同蕭琛,南齊西戎兩面佈局,擴大勢力,多年來也只是讓宣平侯府漸漸式微,並未根本剷除。
可見無論財力、兵力,宣平侯府都有藏拙示弱之處。
顧延琛看出她的擔心來,笑着安慰道:“笙笙,你不必擔心。
好歹,我當了宣平侯府世子那麼久,明面暗地的勢力大多已經爲我所用。
便是宣平侯府還有殘餘勢力,那也不夠宣平侯東山再起的。”
顧寶笙聞言,心下稍安,見顧延琛還是夏侯宸的樣子,有心想問,又怕顧延琛傷心。
顧延琛知她所想,摸了摸臉頰笑道:“這臉楚洵先前已讓鬼醫爲我看過了。
若要恢復從前的容貌,並非難事,你也不用太擔心的。
時辰不早了,笙笙,我們還是趕緊進去給爹爹和孃親上香吧。”
顧寶笙點了點頭,楚洵和顧延琛便一左一右伴在她身旁,朝國公府內走去。
枯枝黃葉,雜草叢生,砂礫散落,瓦片碎裂。
荒蕪破敗,滿目蕭條,全然不見昔日花團錦簇,碧水白橋的如畫之景。
兄妹二人走到宗祠之內,內中早已由凜五打掃乾淨。
香菸燭火,早已準備齊全。
顧寶笙和顧延琛將香燭香火一一插上案前的青銅鼎內,剛跪在蒲團之上,便見楚洵那邊插好香燭,一拂衣袍,也跪了下來,認認真真朝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楚洵……你……”
“小婿楚洵拜見岳父岳母大人。”
顧延琛和顧寶笙愣了一愣——這,還沒成親呢?
楚洵在南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給景仁帝請安之時,也是全然憑他喜怒。
當然,楚洵的心情與脾氣大多時候,是不大好的。
所以,給景仁帝請安之時,幾乎都是口頭上隨意請個安,這樣鄭重其事的跪下來給旁人請安,大約還是頭一次。
不過顧延琛也沒有阻止,只是有些後悔,早知昨日便不該讓北堂離如此勞累了。
這樣,他的阿離也能來見見公婆的。
可轉念一想,阿離嫁入國公府的日子也不遠,很快他也能得償所願的。
因而,顧延琛便笑道:“笙笙,你還愣着做什麼?不告訴告訴爹孃,你和楚洵的事嗎?”
顧寶笙垂眸,微微臉紅,被自己的哥哥打趣,這還是頭一遭。
少女磕了三個頭,緩緩擡眼,看向上首的牌位,輕聲道:“爹,娘,女兒和哥哥來看你們了。
顧、崔兩家今日沉冤昭雪,女兒……女兒……對不起你們……”
顧延琛見她淚水連連,泣不成聲,正打算給楚洵使個眼色,楚洵便將她抱在懷裡,鄭重道:“爹、娘,笙笙一直心中有愧,然罪在景仁帝一早佈局,並非在她,相信你們也一早得知。
楚洵今日發誓,勢必疼愛笙笙,守護笙笙,保護鎮國公府一生一世,若有違此言,性命相抵,不得好死!”
“……楚……楚洵!”
楚洵抱着她,輕聲在她耳旁道:“笙笙,此話皆爲我肺腑之言,爹孃得知我心意,也會安心不少的。”
顧延琛見楚洵將妹妹安慰得極好,點了點頭,便重重往地上磕了十二個響頭。
“延琛一愧先祖,二愧父母,三愧顧崔兩家亡魂,四愧兩家百年基業。
今日沉冤昭雪,兒子延琛在此發誓。”顧延琛沉聲道:“所有參與顧、崔兩家冤案,陷害顧、崔兩家之人,兒子一個也不會放過!”
貶爲庶人的景仁帝,顧明遠顧家、承恩公府杜家、豐城徐家……
一個,都逃不過的。
三人在牌位下跪了許久,直到天色向晚,才從祠堂中出來。
鎮國公府一片荒涼灰塵,需拾掇拾掇才能住人。
顧延琛一惦記着驛館裡休息的北堂離,二又擔心楚洵血氣方剛對顧寶笙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便對楚洵道:“笙笙是新封的公主,往後你們成親,也是住公主府。
如今再住廣平王府,恐怕不大合適,倒不如……”
“笙笙住得很好。”楚洵打斷顧延琛的話,攬着顧寶笙的纖腰緩緩道:“公主府還未定下在哪兒,就算有,笙笙新住過去也不習慣。
在廣平王府有我護着,總是安全些的。”
顧延琛原本還想再勸幾句,待楚洵幫顧寶笙理了理垂落肩頭的青絲,雪白的頸側露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紅痕,一路向下時,顧延琛握了握拳,不贊同的瞪了一眼楚洵,終究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他還真不知道,楚洵跟笙笙,到底到了哪一步。
若是像他和北堂離那樣,便是他再怎麼阻止這狼崽子,這人也總有夜探香閨,把笙笙叼走的時候。
楚洵剛含笑送別了大舅子,就聽凜四在旁弱弱道:“爺,蕭山王殿下說,等公主府定了,還是先讓小夫人住公主府的好。”
萬事俱備,只欠蕭山王登基。
皇上岳父的聖旨,凜四覺得,主子還是有必要聽上一聽的。
萬一這岳父要唯一的女兒、兒子都在宮裡住着,主子想和小夫人親熱,那還真是個大難題了。
楚洵抿了抿嘴,雖不悅,仍舊擡手把凜四招了過來。
顧寶笙正奇怪着,就見凜四拿出一大疊文書來,俱是京城各處院子的地契,還有一冊院子的佈局。
不過……似乎都離廣平王府有點兒……遠。
楚洵臉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倒是顧寶笙轉頭吩咐了凜四兩句,便見他馬不停蹄的趕路出去。
待回來時,手中已然拿了一份順天府裡的地契文書。
“顧相府……”
顧寶笙點了點頭,對楚洵道:“這些東西,雖然都是他們自己從雲州積攢下來的。
可新帝登基,大修院落,總會被人說成搜刮民脂民膏,昏庸無道的帝王。
顧相府的院子原本就歸德音長公主……嗯……歸娘所有。
一則院子現成,不必費苦勞力,二則順理成章,也算物歸原主。”
西戎宣平侯還未解決,顧寶笙並不想給蕭山王帶來什麼麻煩。
楚洵聞言,清冷麪容染上一抹暖意,“笙笙,你真好。”
顧寶笙抿嘴一笑,說得好像是她做這事兒爲了他似的!
就算有……那也是……只有一點點。
顧家
顧明遠官位被奪,景仁帝和莊親王,連同一干嬪妃被貶爲庶人的事情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整個皇城。
而蕭山王爲帝,蕭琛被冊爲太子,顧寶笙被封爲公主的事情,也如春風染綠江南岸一般,人人知曉。
顧老太太被翠荷下了迷藥,是第二日醒來,有人要趕她出去的時候,這才知道,顧寶笙這個公主要把此處收回去,當做公主府來住的。
請她出去的人話還未說完,顧老太太便一口唾沫啐在那人臉上,氣得歪嘴道:“公主殿下,我呸!
那小娼婦算哪門子公主殿下!”
姜徳音身上的春藥是她下的,她還能不知道顧寶笙這公主是假貨?
“你讓她親自過來給老孃和她親爹賠罪!不然呀……”顧老太太擡起下巴,頗爲得意道:“不然……她的秘密可就保不住咯!”
321章 顧老太中風,顧家人流落街頭
廣平王府
綠菊清雅,香氣芬芳,少女手持一把纏紅線的剪子慢慢修剪着翠綠小葉,寥寥幾剪,一叢綠菊便錯落有致,典雅秀麗。
青葵一面在旁倒着桂花龍井茶,一面讚不絕口道:“公主殿下這雙巧手,只怕是宮裡的花匠也要被比下去幾分了。”
顧寶笙聞言,莞爾一笑,“‘術業有專攻’,我不過是略懂皮毛,說起養護花花草草一事來,娘纔是箇中高手。”
崔元夕和嘉慧郡主兩人擅長侍弄花草,她從前在鎮國公府也只是學了個半吊子。
不過,想到顧家那還未收回的院子,顧寶笙手中的剪子緩緩放了下來。
她輕聲問道:“顧家老太太還是賴在府裡不肯走,非要見我嗎?”
“是呀。”青葵皺眉道:“那老太太也太不識擡舉了。從昨日賴到今日她非得見您不可,也不知哪兒來的底氣。”
青葵身爲錦衣衛的女暗衛,一早便知道顧明遠一家在顧、崔兩家冤案中,也是出力不少。
那僞造書信的孟行舟,還是顧明遠牽線的。
但顧明遠也很聰明,明面上的證據,全都扔到了孟行舟那兒。
是以,給孟行舟定罪容易,給顧明遠定罪卻難。
好在,蕭山王、楚洵,還有顧延琛、顧寶笙幾個都是有耐心的,只把這些人趕出去,不用他們再多操心,顧明遠一家自會“多行不義必自斃”。
顧寶笙見青葵替她打抱不平,笑了笑,捧起茶杯來輕啜一口,聲音溫雅道:“罷了,見見她也好。”
省得有些事,顧老太太總以爲抓住了她的把柄,成天趾高氣昂的。
“不然,等楚世子回來,明日得空了,讓主子陪公主殿下同去?”
顧寶笙搖頭不肯,“不必了,天子腳下,顧府外守衛重重,又有你們陪着,已經很安全了。楚洵那兒,等他回來,我再與他細說就是。”
這幾日,禮部在籌備登基大典,蕭家軍同廣平王府的士兵、暗探還在不斷剷除景仁帝留下的暗樁。
蕭山王同楚洵、顧延琛也在商量合南齊西戎爲一的事,是以幾人成日忙碌不停,總要夜晚才歸。
楚洵心疼顧寶笙,要她早睡,可她亦心繫楚洵,不肯讓他再多操勞。
青葵見顧寶笙決心已定,便沒有阻攔,忙讓了備了馬車,同金花、銀花一起護着顧寶笙上了馬車。
廣平王府同顧府離得並不遠,然顧寶笙卻覺得,彷彿行在上一世的路中。
街道兩旁,樹木枯黃,青灰磚瓦上細潤晶瑩的雨滴順着縫隙緩緩滴落下來。
細雨迷濛中,青竹油紙傘下,少女靜立在門口,擡頭看向上方顧家的牌匾。
一切彷彿昨日,她還是初到京城顧家的顧寶笙一般,眉目溫和,笑意清淺。
“進去吧。”她輕聲說道。
青葵聞言,將傘託舉得更高了一些,金花、銀花跟在顧寶笙身後,慢慢走進了顧府。
屋內
躺在牀上的顧老太太聽到顧寶笙進來的事,立馬喜得眉開眼笑,忙跟一旁的張嬤嬤道:“張嬤嬤,你看,我就說得沒錯吧!
那小賤蹄子保準兒怕我把她是個假貨的事兒給捅出去!
這不,昨兒個還傲氣得很不肯跟老婆子我低頭呢,今兒個就屁顛兒屁顛兒的過來磕頭了!”
張嬤嬤抿了抿嘴,沒說話,心哼道,人家堂堂一個公主,會跟你一個有罪的老婆子跪下磕頭嗎?
若不是這幾日外頭有官兵守着,她一早就收拾包袱跑路了,誰伺候這糟老婆子啊!
顧老太太見張嬤嬤低頭不語,似乎是默認了她的話,愈發說得唾沫橫飛了,“哼,那什麼蕭山王殿下想貶我們明遠,真是風吹瞎了眼,豬油蒙了心!
等着瞧吧。”
顧老太太伸長了脖子,神氣活現的說道:“一會子她若不肯答應我老婆子的話,把明遠的丞相之位也還回來,把顧家的地契乖乖兒的孝順到我跟前兒。
老婆子我要她好看。”
到時候別說公主,就是郡主,丫鬟,她都別想做。
顧老太太不住罵罵咧咧,從顧寶笙罵到姜徳音,乃至於連蕭山王都埋怨上了。
大意是說,這蕭山王一不如景仁帝慧眼識珠,重視顧明遠,連這樣適合丞相之位的人都給趕了下來。
二不如景仁帝爲人正直,竟還強佔臣子之妻。
張嬤嬤在旁聽着,越聽越不對勁兒。
好歹現在這府外都是蕭山王的人吶,顧老太太仗着拿捏住了顧寶笙的把柄,想爲所欲爲,這她不管。
可這等流言傳入蕭山王和楚洵耳朵裡頭,那她豈不是也要受到牽連了?
張嬤嬤正想勸勸顧老太太,就聽門口傳來一陣好聽的輕笑聲。
顧老太太的罵聲在目光觸到門口那一抹明豔姝色後,戛然而止。
少女站在門口,眉目如畫,膚色勝雪,像極了白嫩嬌美的綠萼梅。
“你……你什麼來的!”顧老太太想到方纔她肆無忌憚罵蕭山王那些話,眼神有些躲閃。
片刻後,似是想起了顧寶笙還有把柄在她手上,立馬便有了底氣。
脖子一伸便冷笑道:“好啊,我讓你昨兒個來賠罪,你偏今兒個來,是打量着老婆子我不敢把你的事兒說出來,你當我欺負是吧?”
“大膽!”青葵在旁威嚴斥道:“公主殿下見你年邁體殘,不讓你行禮,已是寬厚以待了。
陛下尚且從未斥責過姑娘,你算什麼東西?!”
從前不當公主當人看,欺負到死,如今明知這是公主,還敢放肆,在青葵看來,這簡直是找死!
顧老太太見她手中有刀,但見顧寶笙還是一副笑容溫和,沒有生氣的樣子,心裡也不怕了。
“我……算什麼東西?”顧老太太指着顧寶笙便冷笑道:“你該問問,我若不是東西,她算什麼東西纔是!”
正兒八經的老子、祖宗都分不清,還當什麼公主啊!
轉頭見青葵似乎要對她動手,顧老太太忙叫道:“顧寶笙,你個小賤人,你是要你親祖母死不成,還不快把這奴才殺了!”
“吱呀”一聲,門緩緩被關上了。
卻見金花、銀花搬來一把椅子、一張小桌放在顧老太太面前,待鋪上細軟繡綠萼梅的坐墊,斟上一杯酸甜可口的梅子茶,少女這才輕輕坐了下來,溫聲道:“顧老太太,我這婢女一向聽話懂事。
倒是你……似乎還不清楚,眼下你同你兒女身處何地何境吧?”
少女淺笑嫣然,但骨子裡卻透出一股清冷高貴的氣質,跟從前那個在她面前唯唯諾諾的顧寶笙完全是兩個人。
但,顧老太太還沒來得及疑惑,背脊骨便被青葵紮了一針。
“哎喲!”顧老太太疼得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嘴裡剛要開始罵人,就被青葵塞了一個果子給堵住了。
很快,屋中便傳出顧老太太痛苦的嗚咽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尿騷的氣息。
張嬤嬤怯怯的小心擡頭看了一眼,顧老太太痛得一臉慘白,從前是腰動不了,這回……
她瞧着……倒像是渾身的骨頭都摔得粉碎了,整個人彷彿一灘爛泥一般,躺在牀上,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
可外頭瞧着,卻是一點兒傷痕都沒有,張嬤嬤被嚇得不禁打了個哆嗦。
顧老太太面前,少女微微一笑,“顧老太太,得了些教訓,眼下你可明白你的身份了?
我也大可以實話告訴你,今日我來見你,一則是想親口告訴你,我同顧家,半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二則,便是要替孃親和從前的我出口惡氣。顧老太太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我再殺你,其實並無甚意義。
只要顧老太太好生和顧明遠、顧茹茹搬出去住,我不會爲難顧老太太你的。”
至於那雙兒女會不會爲難折磨顧老太太,那就不是她操心的了。
顧老太太聞言,深吸一口氣,嘶啞的小聲吼道:“賤人!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兒子是丞相,女兒是宮裡的嬪妃,怎麼能搬到外頭去住?
聽顧寶笙這意思,似乎她宮裡的女兒,她都還想算計!
“小……小賤人!”顧老太太趴在牀上,恨恨的瞪着她,“我是有證據的!她什麼時候懷的你,什麼時候生的你,那都是我一手捏着的。
你有本事弄死我們顧家,呵呵,你有本事弄死那羣接生婆嗎?”
“哦?”顧寶笙淡淡道:“那老太太想怎麼樣?”
顧老太太心下得意,暗道顧寶笙這會兒知道她有後手,知道怕了吧。
想着方纔她受了那麼大的苦、痛,顧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齒。
方纔她身上是覺着痛,不過這會兒好多了,人也漸漸有了力氣。
她休息了會兒,張嘴就道:“第一,你得把明遠的丞相之位給還回來,第二,不是顧家,哪兒還有你,哪兒還有蕭山王認什麼女兒啊!
你現在是公主了,你爹命比你肯定金貴呀,怎麼着不也得封個國公爺噹噹嗎?你要是不知道跟蕭山王請求這事兒,你就是大不孝!”
再想到景仁帝被貶爲庶人,她那乖巧的女兒顧茹茹恐怕不得不得回顧府來,遭人白眼。
顧老太太就說了,“蕭山王這麼大歲數,身邊兒也沒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
你姑姑顧茹茹從前在宮裡待過,生得比你娘漂亮得多,性子也比你娘好多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去跟蕭山王殿下說,就讓你姑姑住在宮裡,代替你娘好好兒照顧你和蕭山王殿下就成了。
我要求也不高……不說非要當皇后吧,你是公主,這親上加親,又是丞相府出來的女兒,怎麼着也得當個皇貴妃是不是?”
顧老太太說得理所應當,兒媳婦兒再漂亮,再溫柔,在心裡那也定然是遠遠比不上自己的親生女兒的。
憑什麼姜徳音能有那麼好運,攀上皇上啊?
要她說,這皇后之位就該是她女兒才配得上的!
等到時候她家茹茹進宮得寵,給蕭山王生下了大胖小子,這南齊未來的太子皇帝,能輪得到那什麼蕭山王世子去?
反正,前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留下先皇的妃子當皇后寵着的嘛!
顧寶笙不覺好笑,也真不知顧老太太哪裡來的這樣的驚人想法。
蕭山王這輩子除了嘉慧郡主,再沒對別的女子上過心。
再說那顧茹茹,因爲和秦沐之通姦一事,從顧賢妃被貶爲顧良人,合宮上下就沒有比她位分更低微的了。
無論身份地位,還是容貌秉性,在顧寶笙看來,一輩子也難以與嘉慧郡主比肩。
顧老太太見顧寶笙在那兒輕笑,氣不打一處來,“你笑什麼?
你這身份沒我們顧家護着,遲早有一天會被拆穿的!
你姑姑在宮裡,好歹能護着你幾分不是嗎?便是到時候你身份露餡兒了,她還能給你求求情,讓王爺饒你一命,或者給你留個全屍呀!”
顧老太太見顧寶笙不住的笑,正想罵兩句,忽然,“哐啷”一下,門便被打開了。
楚洵和新任的大總管小松子一前一後站在了門口,再後面,則是渾身哆哆嗦嗦的顧明遠和顧茹茹。
“明遠!茹茹!”顧老太太驚喜的叫了起來。
卻見楚洵“砰砰”兩腳,直接將人踹到了顧老太太面前。
“你……你這是做什麼呀!明遠,茹茹,快……快起來。”顧老太太見一雙兒女被踹得大吐一口鮮血在地上,頓時心疼極了。
楚洵可不管,徑直飄到顧寶笙身邊,上下查探了一下她有無傷口後,立馬將她抱在懷裡。
懷抱安穩略帶涼意,顧寶笙環住他的腰,就聽楚洵沙啞着聲音道:“你不必來親自告知她的。”
顧家的命運,已成定局,現在不死,終究也難逃一死。
顧寶笙將頭埋在他胸口低笑一下,給小松子使了個眼色。
小松子會意,拂塵一甩,便走到顧老太太面前,面無表情道:“原本聖上開恩,打算給顧明遠一個小官兒噹噹,給顧茹茹一個女官做做的。
誰知道,雜家一來,竟聽見老太太你辱罵公主,還想給陛下選皇后,選國公爺的事兒呢!
得,這事兒啊,就當雜家沒說過,不過顧明遠,從今往後,你可得好好兒跟你家這腦子不清楚,事兒也拎不清的老太太好生說說。
公主殿下,到底是誰的女兒!”
顧明遠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可小松子早已跟在楚洵和顧寶笙身後,慢慢悠悠的走了。
“公公!公公!”顧明遠趴在門口想挽留,終究被金花一道勁風給拍了回去。
“明遠啊,茹茹啊!”顧老太太心慌又着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呀!
怎麼……怎麼楚世子和那個什麼公公來了呀!”
偏生,她那時正在和顧寶笙那小賤人講條件,這下……
“娘!”顧茹茹蹭的一下站起來,便大怒道:“您這回真是害死我們了!”
原本蕭山王說,看在顧家養育顧寶笙多年的份兒上,都不跟他們計較那些滴血驗親,烏七八糟的事兒,願意給顧明遠小官當,也願意給她一個女官當了。
誰知道,這娘竟會那般大言不慚的開口就是要國公爺和皇后呢?
就算她和哥哥顧明遠確有此意,不也得徐徐圖之,哪兒能一來就獅子大開口呢?
“我……”顧老太太哭着一張臉道:“我這不也是爲你們好嗎?”
門外等着收拾屋子的三人可沒心情聽這母子三人哭哭啼啼的,直接上來幾個人,該擡的擡,該拽的拽,直接便將人扔到了門口。
而後,“砰”的一聲將大門關上了。
顧老太太方纔不覺得疼痛的腰,突然像是一萬隻螞蟻在咬,一萬顆銀針在扎一般,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明遠啊,茹茹啊,快……快把娘送到醫館去瞧瞧,娘這腰……”
顧茹茹按了按袖子爲數不多的首飾,皺眉道:“哥哥,娘都這樣了,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僱一輛板車把娘送到醫館去看看?”
顧明遠眼神飄忽不定,他手裡是有些銀子,可這些銀子,他不得留着東山再起,跟從前那些舊友或是廣平王府什麼的聯繫聯繫嗎?
再說,今日不是這蠢老孃,他官位早就到手了,哪兒能被這麼丟人的給扔到街上來?
“茹茹……”顧明遠打着商量道:“哥手裡銀子只夠吃飯的,我先前瞧你塞給小松子那支金釵不還有兩個……你先拿出來,當一個,咱們先幫娘把病治了再說可好?”
顧茹茹冷笑道:“這自古以來都是男子養家的,哥哥你方纔不還給小松子公公塞了一個金元寶嗎?一荷包的金元寶,倒是惦記起妹妹的兩支金釵來了?你可真是好哥哥呀!”
顧老太太身上越來越疼,忍不住疼得一面哇哇大叫,一面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哭一鬧之間,周圍登時便圍了不少人上來。
“呀,是顧家老太太……”
“怎麼這顧老爺和這婦人這般狠心都不管她呀!”
周圍的人不住的指指點點,顧明遠和顧茹茹各懷心思,兄妹倆低聲商量的幾句,一左一右吃力的扶起顧老太太往偏僻的衚衕走。
剛走到衚衕口,兄妹二人不約而同“砰”的一下便把顧老太太扔在地上了。
“哎唷!”顧老太太哭道:“明遠……茹茹啊,娘……娘是真的疼得不行了,你們帶娘去看看吧。”
“看?”顧茹茹忍不住怨恨起來:“若不是娘你對顧寶笙出言不遜,我們現在哪裡用得着被趕出府,流落街頭這樣丟人?”
“娘那不都是爲了你們好?”
“既然娘要爲了我們好,那就該知道現在我們手裡都不寬裕,沒閒錢給您治病!若是疼,您忍忍不行嗎?”
方纔顧老太太被青葵的銀針一紮,疼得尿溼了裙子,顧茹茹和顧明遠的身上都沾染了一些,兩人頓時齊齊作嘔起來。
只這兒,也沒別的衣裳。
兄妹二人便商量着去買幾件衣裳換一換,順帶找個住處。
牆角的顧老太太頓時一陣心寒,她從前只當姜徳音是個壞的,樣樣東西都要姜徳音送給茹茹。
對兒子顧明遠和女兒顧茹茹,顧老太太自覺是把心肝兒都掏出來了。
她那麼威脅顧寶笙,不都是爲了讓兒女過上好日子嗎?只是……只是時機不對,太着急,壞了點兒事兒罷了。
他們怎麼能,就這麼不管她了呢?
尤其,兄妹二人都是好日子過慣了的人,兩人都道差些的料子衣裳穿着不舒坦,得買四季如意坊的衣裳來穿。
想到這雙兒女連自己的病都不肯治,卻要去買綾羅綢緞來穿,顧老太太實在受不住這打擊,頭一歪,涎水直流,眼睛呆愣愣的眨着,渾身都沒動了。
顧茹茹瞧了眼,抿嘴不悅,“真是晦氣!”
心中雖有些不忍,但轉念一想,若是顧老太太不得罪顧寶笙,她顧茹茹還能在宮中從女官做起,近水樓臺先得月,得到蕭山王的心也不算難呀。
兄妹二人都如此想,因而,便打算把顧老太太先留在這兒,先去買身兒衣裳來。
畢竟,一身尿騷味兒,實在不好出去見人呀。
兩人正要走出衚衕口,冷不丁竄出來一羣乞丐。
嘩嘩啦啦,幾下子,便將兩人的衣裳還有銀子全拿走了。
顧茹茹和顧明遠癱坐在地上,頓時心如死灰。
“哥!”顧茹茹哭道:“我們這下,真的是……真的是要流落街頭了!”
322章 林青晚挽回婚事vs延琛以色侍人
林閣老府
屋裡屋外,俱是一片慘淡愁雲。
景仁帝倒臺了,蕭山王登基了,鎮國公府沉冤昭雪了。
若林府還是從前鎮國公府的親家,聽聞此事,自然該是闔家上下皆大歡喜,可偏偏,林家先前卻在鎮國公府一出事後,就與苟家定了親事。
這樣迅速翻臉無情的一面,雖然當時衆人不說什麼,只當是情有可原。
可如今鎮國公府的世子爺還活着,林家人的無情無義,還有林青晚如今的悲慘處境,便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閨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林夫人眉頭緊皺,端着一托盤清粥小菜,放在桌上,見女兒仍是面容陰鷙,瘦削蠟黃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
“青晚,你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還是用些飯菜吧。
你外祖父這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再說……這事兒,也不能怨你一個人呀!”
當初鎮國公府倒臺,林家上下是沒有一個人不贊同林青晚嫁給如日中天的苟家的,何況,這原本也是在他們一早的計劃之內。
誰知後來計劃生變,苟家落魄貧窮,鎮國公府的世子卻還活着。
那場仗,竟還是打贏了,連黑鐵騎的兵符,還有一山洞的寶藏都找到了呢?
林夫人一想到自己的父親林閣老一大把年紀上朝下朝還要被不少人恥笑,女兒先前又被景仁帝下令“封陰”,林夫人便覺心口一陣堵得慌。
見女兒還是不說話,林夫人便端起盛了小米粥的碗,用湯匙舀了一勺湊到林青晚的嘴邊道:“青晚,喝點兒粥吧。
娘明日送你到水月庵去散散心,唉……鎮國公府這事兒,咱們就當從沒跟他們家裡定過親就是了。”
如今只要蕭山王登基後,不把顧、崔兩府的事情牽連到他們林家人身上,林夫人便只覺阿彌陀佛了,哪裡還敢奢望別的。
畢竟,林青晚失身林銳的事情,京城中不少簪纓世家和王公貴族都是知道的,林夫人可不敢讓林青晚去騙顧延琛什麼。
林青晚聞言,緩緩轉過頭來。
原本白嫩嬌美的面容上,臉頰凹陷蠟黃,先前高雅的詩書氣質也蕩然無存。
血絲滿布的眼睛裡,不甘與陰鷙幾乎要溢出來,彷彿廢棄閣樓中,被關押許久的瘋婦一般,渾身上下都想衝出去,毀掉世間一切。
“嘩啦”一下,林夫人手中的湯碗便被林青晚打翻在地。
“青晚,你……”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對我?”林青晚滿眼含淚,不甘的質問道:“要我和顧延琛在一起的人是你們!
要我拋棄顧延琛的人也是你們!如今要把我送入庵堂,毀掉我一生的人還是你們!
娘,我是你的女兒,外公的親外孫女兒啊!我是堂堂林閣老府上的嫡女啊!
我爲林府付出了一切,可林府到頭來卻半分好處都不給我!
你們捫心自問,你們對得起我這麼多年對林府的付出嗎?!你們對得起我這麼多年幫林家帶來的好處,帶回的消息嗎?”
“啪”的一聲,林夫人擡手打了林青晚一巴掌。
“娘……”一滴豆大的淚珠登時從林青晚眼眶中滾落出來,“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青晚!”林夫人有些心疼,更多是怒其不爭道:“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咱們林家不比從前皇帝在位的時候,新皇不日登基,林家人必須得處處謹慎,事事小心。
若被新皇抓住了什麼小辮子,別說你這一條命,整個林府都要跟着一塊兒死。
再者,青晚你莫忘了,你和那新封的笙笙公主,從前還有些不和之處。虧得你整日整夜都在林府待着,不曾見過她,她也不曾想起你和苟嫣兒從前對付她那些事兒。
若是她哪一日想起來林府還有個你來,你以爲,你還能跑得了?”
林青晚喉頭一哽,抿着嘴沒有反駁林夫人的話。
當日大覺寺,還有在街上,她……的確是欺負過顧寶笙兩回。
可顧寶笙什麼事兒,什麼傷都沒有啊!
反倒是她的右手,當日被那瘋馬一踩,傷了骨頭根本。
到現如今,每逢陰雨天氣,右手都疼痛難忍,彷彿針扎,更別說像個正常人一樣,靈活執筆描畫了。
若她原本目不識丁,不會寫字作畫,也就罷了。
可她從前,那是頂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啊!
如今呢,雖然能用左手,到底差了太多。
此事於她來說,簡直是莫大傷害,奇恥大辱!
林夫人見女兒抿脣不語,也不知她到底是想通了還是沒想通。
只是在旁又勸道:“行了,青晚,此事到此爲止。
顧延琛既是要娶那什麼西戎的端陽公主,讓他娶就是了。”
只要別想起林家拋下他的事前來報仇就好。
“端陽郡主?”林青晚眼神呆滯,喃喃的重複了一遍。
顧延琛回來了……顧延琛回來卻沒有看她,反倒要娶別人?!
林青晚豁然站起身來,尖叫道:“他怎麼能娶別人!他只能娶我!
只能娶我呀!”
即便當初跟苟家長子定親,她心裡最喜歡的,也還是顧延琛啊。
她都記着顧延琛,顧延琛怎麼能忘了和她的點點滴滴,怎麼能忘了從前對她的好呢?
“青晚。”林夫人皺眉道:“婚事是顧延琛自己主動提出來的,說是當日在西戎多虧這位端陽公主對他有救命之恩。陛下也同意了,你莫要胡來。”
“主動提出來?呵……”林青晚笑了笑道:“他既然能主動娶西戎什麼端陽郡主,就不能主動娶我嗎?
比起端陽郡主來說,她跟顧延琛感情更深厚,情意更久遠啊。
林夫人不知該怎麼勸了,”青晚,你這名聲……“
”娘……延琛這人最是重情重義了,你難道不知嗎?“林青晚面露懷念道:”當初延琛以爲他酒後失德,欺負了我。
第二日便親自上門提親的……
他這樣有情有義,又對我心軟,您又不是他,您怎麼知道,他現在不愛我,現在不願意娶我呢?“
林夫人沉思片刻,腦中開始不斷回想起顧延琛和林青晚的相處來。
這一想,倒着實是這麼個道理。
若非父親林閣老從一開始就站在了景仁帝那頭,和苟家一同幫忙對付鎮國公府。
平心而論,顧延琛這女婿,她是着實中意的。
若是能通過女兒和鎮國公府搭上關係,讓新帝開始重視他們林家,這也不失爲一樁好事。
至於名聲壞了這事兒,林夫人也自有打算。
活了小半輩子了,她什麼事兒沒見過呀?
當初顧明遠娶鄭繡蓮那生了兩個孩子的同窗孀婦,這京城中人,議論着議論着,不也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在南齊呀,甭管有什麼醜事,只要他們自己個兒是有權有勢,高高在上,受人尊敬之人。
那些流言蜚語,識趣之人,自然不會在他們跟前提起了。
再說,鎮國公府和崔太傅府兩家先前都被景仁帝株連九族了。
顧延琛現在府裡沒有長輩,娶親這回事,全憑他自己一個人就能說了算。
只要她和女兒想到了好法子,不怕顧延琛不心軟回頭,主動跟新帝提出求娶林青晚的事來。
林夫人想了想眼下的情況,便說道:”青晚,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只是如今,咱們就這麼明明白白的上鎮國公府去,這林家的面子實在不知道往哪兒擱啊。
倒是,不如想個法子,約他出來,陪你說說話纔好呀。“
若人多嘴雜的,這事兒倒還不好辦。
林夫人倒是沒指望憑林青晚的身份和名聲可以和那西戎的端陽公主平起平坐,可做個貴妾,以後抱一個孩子在膝下養着,升爲平妻,還是有可能的。
母女兩人想了一回,想不出個好法子來。
倒是林青晚想起了顧寶笙被封爲公主的事兒便輕聲道:”您說……顧寶笙被蕭山王封爲笙笙公主。
既然是公主,便該胸懷寬廣,待人仁慈纔是。
您昨兒不是在說,從前的顧相府被改爲公主府,眼下她已經住進去了。
只等過幾日,新帝登基後,府裡還要熱鬧一番,京城中的大臣、貴女、貴公子們都要前去爲那新府邸慶賀嗎?
女兒雖然和她是有些不和,可她如今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想必也不屑和女兒計較從前那些事的。
只要女兒事先求了她,到時候,讓她允許女兒也去,同延琛相處那麼片刻……所有的事,都不在話下了啊。“
林夫人想了一回,便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大覺寺和那街上瘋馬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沒道理,身爲高高在上的公主,還要去計較從前那些沒有傷害到自己的事啊。
新帝要仁慈寬厚,身爲公主,也自然不能斤斤計較的。
若是爲了從前的事,那顧寶笙要處置林青晚,處置林家,那纔會遭人詬病,被人說心眼子小呢。
母女倆打定主意,倒也沒藏着掖着,徑直便告訴了林閣老。
誰讓上門拜訪公主是件大事兒,偷偷摸摸的去了,怕人發現,大張旗鼓的去了,怕人笑話呢?
林閣老聽女兒和外孫女兒有意做這事兒,雖有些猶豫,但想到,當年顧延琛的確對林青晚好到極致,全天下再找不出這樣一個英俊風流,又對林青晚體貼入微的男子了。
這樣想着,林閣老便沒有拒絕此事,只是囑咐女兒林夫人道:”青晚的身份,現在不宜張揚出去。
你若是帶她去公主府拜見那笙笙公主,便讓她先扮做小丫鬟,等到了公主府,你與公主相熟之後,再好生跟她說說林家的困境。
她生來是個沒爹養,沒娘疼的,最是容易感動了。“
林夫人見林閣老答應下來了,自是高興,忙點頭應史,下去張羅着準備禮物了。
至於上門的理由,林夫人也想好了,只說是先前顧明遠官位被貶之時,家中入不敷出,便將一些書畫低價賣給了林府。
那時顧家的東西還是顧明遠的,林家人爲了照顧同僚之間的情誼,便買了些。
如今顧府所有都充公,成了笙笙公主的東西,這些林家買來字畫又怎麼能私藏呢?
驛館
北堂離裹着被子趴在牀上,一邊翻着底下人送上來的密報,一面撇嘴。
顧延琛從淨室內出來,髮梢吧噠吧噠滴着散發薄荷青竹香氣的水珠。
見北堂離閉着眼睛,眉頭微皺,顧延琛眉頭一擰,忙用內力將頭髮烘乾後,走過去坐在牀邊,將北堂離連人帶被子抱在懷裡。
”怎麼了?“顧延琛掀開被子,準備檢查檢查北堂離的身子,瞧瞧是不是方纔他傷到了人。
”啪“的一聲,北堂離沒好氣的把顧延琛的手打下去,扭頭哼道:”你自己不會看?“
顧延琛迷茫一瞬,待看到北堂離枕邊的一疊信紙上,都落了一個”林“字,這纔不由一笑。
”你還笑!“北堂離氣得擰他的臉,”好你個顧延琛啊!你這個假未婚夫還做得挺稱職的啊!
從送衣裳料子到釵環首飾,吃的、穿的、用的,你一樣沒落下。
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林青晚的未婚夫是吧?“
便是她知道顧延琛是同林青晚做戲,最心愛之人還是她,但看到這些信件,看到林青晚對她娘洋洋灑灑說的幾大篇顧延琛從前對她的體貼照顧,溫柔細緻,她還是忍不住會介意。
想到顧延琛同林青晚當了那麼久的未婚夫妻,北堂離更是眉頭緊皺,”顧延琛,你老實交代,你跟林青晚以前…你…你有沒有爲了取得她的信任,做什麼以色侍人,跟她卿卿我我的事兒?“
要是有…看她不打斷顧延琛的狗腿。
顧延琛無奈一笑,”阿離,先前我們第一次同房,你不都知道了嗎?“
”我問的是你有沒有親她!抱她!“
顧延琛低頭吻下去,聲音沙啞又親呢道:”阿離,這世上不是誰都能讓我心甘情願俯首稱臣,以色侍人的…除了你…“
不用北堂離再問,顧延琛便從頭到尾,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出來。
北堂離聽完臉色倒是好了不少,”這麼說,送的東西都是你下屬選的,你啥的沒做?“
”可滿意?“
北堂離點頭,”嗯,還行。“
剛點完頭,頭上便蓋下一片陰影來。
”既是還行,那便是不夠滿意了?“
”嗯?“
”阿離…我要以色侍人了…“
話剛落,重重帳幔便蓋了下來。
323章 青晚上門VS延琛,她要打死我了
公主府
秋風寒涼,雨聲嘀嗒,細細綿綿的秋雨從昨夜下到今晨,細碎金黃的桂花兒、菊瓣兒零落散落,鋪陳一地,淺淡清新的香味瀰漫在窗臺前。
少女披着一件素白底繡綠萼梅的披風,手捧汝窯梅子青茶盞站在半開的窗前,淺啜杯中一口溫熱的桂花烏龍茶,靜觀晶瑩剔透的雨滴從窗前那湘妃竹細長葉子下滴落下來。
待雨水由急變緩,過了好半晌後,少女才慢慢轉身坐到了妝奩前,由着半夏給她梳妝打扮。
青葵進來稟報道:“公主殿下,屬下已經出去說過了。
但林家人說什麼都不肯走。今日非要見到公主不可。可用屬下將他們哄出去?”
要她說,這林家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這麼明顯,身爲公主的顧寶笙若是藉着錦衣衛指揮使楚洵的名頭趕他們走,威脅要把林家人扔到鎮撫司去,那些人定然不敢“柿子挑軟的捏”,非見顧寶笙不可了。
顧寶笙笑了笑,她方纔用完兩盞茶,林家人都不肯走,可見這其中有多堅持了。
也是,景仁帝倒了,從前助紂爲虐,幫景仁帝作惡多端的林家人怎麼可能一下子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呢?
要想不身陷囹圄,自然得提前找好靠山了。
只是,林青晚一個失身又被“封陰”,根本不能稱之爲女人的女子,卻妄圖讓她哥哥心軟回頭娶她,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別說他哥哥對林青晚從未上心過,就算是曾經上心過,林家對顧家的所作所爲,也足以讓那份情意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想到這時時刻刻都不忘破壞哥哥婚事的林青晚,顧寶笙還是輕聲道:“去把人請進來吧。
就說雨天被窩暖和,我一時睡熟了,勞累他們多等了好一會子就是。”
青葵點頭應是,忙下去帶人進府了。
半夏一面給顧寶笙梳頭,一面不解道:“姑娘如今是公主了。既不想見人,推說身子受涼不舒服,不便見客就是,何須給林家人好臉色?”
林家人一看就是不懷好意而來,雖然手裡有些從前在顧家買的東西,可蕭山王寵女如命,從宮中送到公主府裡來的奇珍異寶,數不勝數,哪裡就真需要那幾件書畫了?
顧寶笙淡然一笑,“有的人沒有自知之明,總需要別人教教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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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手一頓,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彎了彎眼角,繼續給顧寶笙梳妝打扮起來。
少女擡眼,看到銅鏡中流蘇髻上簪拇指大的東珠,淺淺一笑。
北堂離是個好嫂嫂,和哥哥感情深厚,相處極好,也是哥哥今生唯一摯愛。
鎮國公府沒有納妾的規矩在,在顧寶笙心中,嫂嫂只有北堂離一個,至於林青晚……
她既非要想壞了這門親事,就不要怨她出手了。
公主府門口
林夫人身着棗紅色披風站在牌匾下,凍得渾身瑟瑟發抖,身後着丫鬟粉色衣裙的林青晚也被凍得嘴脣青紫。
時值深秋,雨水夾雜着涼風,吹到人身上便將衣裳緩緩浸潤,道道風雨層層襲來,母女兩人同一衆僕婢除了受凍還是受凍。
“青晚……”林夫人凍得牙齒打顫,“我……我瞧着……今兒這笙笙公主許是想着從前的事兒,心有怨氣,怕是一時不會見咱們了。倒不如咱們明日再來?”
劉備請諸葛亮不還三顧茅廬,她們不是劉備,給不了那麼多好處,多來幾次請人也是應該的,林夫人如是想到,便把心中多來幾次的想法又給林青晚說了一遍。
“不行。”林青晚咬牙堅持,眼底陰鷙道:“今日她若是打定主意不肯見我,我就是從今早等到明早也要她見我!”
到時候,可就不要管她暈倒在公主府門前,這公主府被衆人圍觀,顧寶笙不得不讓人擡着她進府了。
林夫人瞧了眼天色,眼神滿是擔憂。
若還這麼下雨,就算她和女兒死在公主府門口,也沒有人過來看到啊!
正想着,沉沉的公主府大門便緩緩被推開了。
青葵走出來,手裡抱着一把劍,看了眼一臉笑意的林夫人,和垂頭溫順的林青晚,公事公辦道:“公主殿下說,這雨天嗜睡,一時讓林夫人多等了些時辰。她着實過意不去。
還請林夫人進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林夫人攏在披風中的手,登時雙手合十,只差沒口中叫“阿彌陀佛”了。
“真是多謝這位姑娘。”林夫人含笑,身後的林青晚塞了個荷包過去。
青葵避開,進門道:“林夫人不必客氣,請進吧。”
門外的母女對視一眼,眼中的詫異與擔憂一閃而過,但想着能見到人已是不易,待會兒見到人還得多用用苦肉計才行。
林夫人和林青晚一面跟着青葵不緊不慢的走着,一面細細打量着這煥然一新的公主府。
顧府從前有鄭繡蓮在,京城之中並無哪個當家主母願意上門拜訪,說起來,這還是林夫人在姜徳音逝去後,頭一次來顧府。
饒是秋雨綿綿不斷,彷彿整個府邸都籠罩在細密如紗的朦朧雨霧中,母女兩人見到那被保護好的一亭子綠菊,還有各色奇花異草,仍舊忍不住一陣豔羨。
笙笙公主啊,那還真是好命
當初不過是顧家人扔在山中庵堂裡,根本不屑接回來的一個病秧子,一個草包罷了。
如今呢,竟是有寵她如命,身爲皇帝的親爹,有權勢滔天,身爲太子的哥哥,還有權高位重,捧她護她的夫君。
林青晚想到此,眼底愈發不甘。
顧寶笙當初連她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她林青晚今日便是再落魄,也必得做個國公府的夫人,心裡才能稍微舒坦些,若顧延琛有機會造反,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這樣一面走,一面想着,很快,母女兩人便到了顧寶笙居住的風辭小築門前。
風辭小築四面臨水,雅緻如畫,碧綠澄澈的湖水彷彿一塊通透碧玉從下託着檐角飛翹的小屋,霧色朦朧中,恍若蓬萊仙境。
青葵上前敲了三下門,待進去稟告後,這纔將這對母女帶了進去。
屋內並未薰香,卻有一股如蘭似麝,好聞至極的清幽香氣從裡傳出。
待翡翠珠簾一掀,母女兩人便見到了坐在上首低頭飲茶的少女。
精緻眉眼微微低垂,長翹睫毛仿若蝶翼,輕輕擱下茶盞,一擡眼,便是黛眉,雪膚,紅脣,大眼,眉目如畫,傾城絕色的模樣。
“林夫人來了?”少女含笑,指了指左邊的座位道:“您是長輩,外頭讓您等了許久,笙笙已是過意不去了,請坐吧。
半夏,上茶。”
語氣溫和,淺笑嫣然,雖有高貴典雅的山中仙子之氣,卻並無半分驕矜高傲,倒像是鄰家哪個還未及笄的,好脾氣,好說話的小姑娘一般。
似乎一點兒都沒記起林青晚同她從前有過節。
林夫人同林青晚心下稍鬆一口氣。
林夫人上前略彎腰行了個禮,含笑道:“公主殿下心地善良,臣婦卻不能不守規矩啊。”
“林夫人客氣了。”顧寶笙笑道:“原本那些顧家賣出去的東西,林府可以不必送來的。您如此鄭重其事的親自送來。
笙笙還讓您在門外等那麼久,比起您等在外頭受的苦來說,笙笙讓您免一個禮,又算得了什麼呢。”
林夫人聽完,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想來也是,新帝的掌上明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有人不辭辛苦,搶得頭破血流的要給她摘下來。
林府收的那幾件所謂的珍寶,的確是不夠瞧的。
不過,她同女兒今日前來本就是另有所求,也就不在意顧寶笙的話了。
林夫人知道顧寶笙一向有身體不好一說,生怕她話還沒有到點子上,顧寶笙便說乏了要休息,因而,與顧寶笙扯了兩句閒話後,便說到了正題上。
“公主殿下啊。”林夫人似是難以啓齒道:“實不相瞞,臣婦此次前來,其實……其實是有要事相求。
還請您先讓這些婢女出去一些,容臣婦與您細細說來可好?”
顧寶笙淡然一笑,這林夫人倒是打量着她性子好,見她不說好歹,竟是直接讓她把婢女請出去了。
說完,林夫人眼神還不住往門口那一堆婢女身上瞟。
“咯噔”一下,茶盞放了下來,顧寶笙含笑道:“林夫人,我身子一向弱。
這些婢女,是我爹爹專送給我,照顧我身子的。都不是外人,您若是想說什麼,只管說好了。我讓她們在門外守着我便是了。”
說完,便吩咐青葵下去讓人退後了一些。
吱呀一聲,黃花梨木門剛被掩住,林夫人便率先跪了下來,哭道:“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的女兒青晚吧。”
顧寶笙不着痕跡的瞥了眼一旁的林青晚,蹙眉道:“林夫人這話從何說起呀?
我聽聞林閣老府上一直待青晚姑娘很好,也沒病沒災的。您這麼說,難道是因爲林閣老虐待自己親親的外孫女兒不成?”
“不是的呀,公主。”林夫人忙搖頭道:“其實,臣婦是爲了女兒的親事而來。
其實……臣婦的女兒青晚,同鎮國公府的顧延琛顧世子青梅竹馬,郎情妾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只因當年鎮國公府落難,青晚婚事成難,這纔不得已跟苟家定了親。說來都是臣婦一時心急女兒婚事犯的錯。這才害得青晚現在連見顧世子一面都沒臉兒。
公主殿下,如果您的母親還在世上,也必定會同臣婦一般爲女兒的婚事這般上心的。
您是不知呀,青晚聽到顧世子同端陽郡主定親的事後,當場便昏厥過去了。醒來後,叫她,她不應,問她,她不說,不吃……也不喝……”
林夫人眼裡包着一眶眼淚,哽咽道:“臣婦就這麼一個女兒,若是她再這樣下去,沒了性命,臣婦也是不能活了。
公主殿下啊,臣婦求您幫幫臣婦,救救青晚吧。若您答應,臣婦從今往後,爲您做牛做馬也願意啊。”
說完,林夫人便捧着臉,一副哭得死去活來的模樣。
顧寶笙垂下眼眸。
瞧林夫人這樣子便知,是想等她先答應下來,再讓林青晚過來與她說話的。
林家已是強弩之末,這對母女,她是真不願再留着了。
顧寶笙剛要趕人走,卻聽青葵在外道:“公主殿下,端陽郡主殿下來了,眼下正在亭子裡賞綠菊呢。您現在可要見她?
哦,還有呢,楚世子殿下派人傳話說,鎮國公府的世子殿下一會兒會和他一起過來。想問問公主殿下,廚房加菜是不加?”
顧寶笙驚訝一瞬,大約猜到了嫂嫂北堂離的用意。
就聽青葵傳音入密道:“郡主說,她謝謝您的好意,不過,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她想親自收拾。不能累着了自家的小妹妹。”
顧寶笙壓下笑意,林青晚碰上北堂離,連對手都稱不上,可不是隻能被收拾嗎?
林青晚眸中閃過一抹嫉恨,走了兩步到林夫人旁邊,林夫人便明白了女兒的心思。
“公主殿下既然有貴客上門,那……那我們青晚的事兒還是等一會兒公主殿下見了郡主殿下再說吧。”
顧寶笙點點頭,“如此也好”。
林夫人同林青晚出了門,正打算商量一會兒在哪兒等着顧延琛,便又聽裡面隱約傳來青葵的聲音。
“郡主殿下賞花正在興頭上……是呢,讓咱們別打攪呢。那……”
“那先等一會兒吧,摘幾朵花也不費事兒的,你們別去打擾她就是了。”
……
林青晚心思一轉便捂着肚子叫疼,待問了給她和林夫人帶路的丫頭後,便匆匆跑了出去。
林夫人還在抱歉,“我這婢女大約吃壞了肚子,還勞煩你陪我在這兒等一會兒了。”
丫鬟點了點頭,乖乖立在原地陪林夫人等林青晚回來。
亭內,綠菊盎然,生機勃勃,朵朵飽滿青翠,似有手掌大小的綠菊層層疊疊的簇擁着,彷彿一片馨香碧綠的花毯。
翠綠花團之中,身姿高挑玲瓏的少女正輕嗅着一朵怒放鮮豔的綠菊。
林青晚遠遠的看了一眼,見她戴着面紗,一身豔紅,舉手投足都帶了一股驕矜之氣,甚至……給她遞茶的婢女因爲打擾了她賞花,被她一巴掌便扇倒在地。
林青晚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忽然勾脣一笑。
脾氣大好啊,端陽郡主脾氣如雷,像一隻母老虎,才能襯得她性格溫順,如一朵解語花不是嗎?
這樣想着,林青晚擡腳朝亭子中走去。
“你是誰,竟敢來打擾我們郡主賞花!”婢女氣勢洶洶的吼道,眼底的笑意卻是快憋不住了。
“我……我是顧延琛的未婚妻。”林青晚語氣哽咽,說了這一句,便不再說話了。
亭中少女捏着花枝的手一頓,聲音隱有怒意,“未婚妻?讓她進來!”
林青晚提着裙襬,小步走上前,下巴立馬便被北堂離捏在了手中。
“誰準你自稱顧世子的未婚妻的?嗯?你不知道顧世子的未婚妻……是纔到南齊的西戎端陽郡主嗎?”
兩人幾乎要臉貼着臉,可林青晚並不慌亂,眼底反而帶了得意至極的笑意。
“郡主殿下……”她輕聲道:“爲了讓您別那麼丟臉,青晚有些話,只能對您一個人說。您過來些好麼?”
“什麼話得這麼神神秘秘?要是說不出個好歹來,一會子我要你的命!”
林青晚見她湊了過來,眼底的笑意愈發濃了。
“郡主殿下啊。枉你身爲女子,竟不知延琛有個愛入骨髓的未婚妻——也就是青晚。你更不知,他臨上戰場前,青晚便懷了他的孩子嗎?
只是後來迫於無奈纔不得不選苟家的。郡主殿下,延琛最愛的是青晚,他一直對青晚沒有生下的孩子心有愧疚。
鎮國公府娶妻,一生只能一人,即便延琛他願意娶您,也絕不會碰您半分,更不會讓您生孩子的。與其如此,您不如成全青晚和延琛吧。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從前……從前延琛日日都抱着青晚睡,也承諾過青晚,此生只愛青晚的,您嫁過來也是守活寡,永遠都比不上青晚在延琛心裡的位置。
嫁過來又是何必呢?永遠得不到他的愛,我真是同情你呀!”
女子善妒,這端陽郡主一看便是嬌生慣養,驕矜傲氣之人,定然會打她的……
林青晚說完便閉上了眼,靜靜等着那巴掌落下來。
呵,臉上有了巴掌印,看她一會子如何跟延琛告狀,讓他心軟回頭。
北堂離一笑,林青晚倒是膽子不小,敢小臉一擡就讓她往上招呼。
臉麼,反正是林青晚的,林青晚都不要臉了,她下手還能手軟不成?
北堂離手一擡,一落。
“啪啪”,左右一開弓,林青晚立馬被打得倒在地上,腦子嗡嗡作響。
“噗!”林青晚捂着胸口,突然便吐出來一大口血水來。
待低頭看到血水裡白花花的牙齒。
她伸手往嘴裡一摸,上門牙和下門牙——都沒了!
竟是隻給她留了幾顆勉強能吃飯的大牙!
“啊!”的一聲尖叫幾乎要衝破亭蓋。
“你……你竟敢打我!”
林青晚一說話便嘴巴漏風,不過北堂離耳朵好,也明白那意思。
她揉了揉手,無所謂一笑道:“我就是打你了,打的就是你,你能把我怎麼着?”
“你……”林青晚捂着嘴,眼裡含淚,這和她完全不一樣啊!
正打算趕緊走人,就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延琛!”林青晚眼淚奪眶而出,委屈極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跑到顧延琛面前,捂嘴哭道:“延琛……你……可算來了。你再不來,她就打死我了!延琛,你要爲我做主啊!”
324章 從未愛過你VS林家被抄家
秋雨細微,霧氣朦朧,年輕男子着銀白繡竹節紋長袍站在一把水墨荷花的油紙傘下,面容俊朗,身材高大,眉宇之間英氣勃發,周身上下貴氣凜然。
與先前夏侯宸的綺麗魅惑渾然不同,顧延琛恢復的這張臉,一望,便讓人不覺心生好感,彷彿乾淨平坦的宣紙上描繪的一株挺拔的墨竹,雅人深致。
林青晚擡頭那一瞬,眼中便滿是期待,甚至,不等顧延琛往前走幾步,她便主動想與他同撐一把油紙傘。
“延琛……”林青晚一面捂嘴委屈的哭,一面往顧延琛的傘下走,想與顧延琛好生告一番狀。
但,不等她走近,顧延琛直接腳尖一點,掠過花草,飛過她身旁,立定在亭中少女的身旁,大手將那少女雪白精緻如玉雕的手託在了手中細細查看。
“手疼不疼?”年輕男子從後貼着那少女,讓她靠在懷抱之中,目露焦急之色,手上託着的動作更是小心翼翼。
頭上無傘,日光漸漸從烏雲雨水中透出來,可那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光,照在林青晚眼中,卻刺眼至極。
幾乎在那一大一小兩隻手相觸的一瞬,她眼中的怒火與猩紅,不甘與委屈立馬毫不掩蓋的噴涌了出來。
顧延琛——他怎麼能不管自己,去抱別的女人呢?!
“延琛!”林青晚捂着嘴,含淚質問道:“延琛,我是青晚啊,你不記得青晚了嗎?我是你的未婚妻啊!我們有過那麼多年的婚事啊,延琛!”
顧延琛不予理會,只讓下人打了一銅盆溫熱的清水來,親自給北堂離洗了洗手,又敷了一層玫瑰香膏。
林青晚見他不應不答,眼中只有那亭中的少女一個人,對自己這個人,對自己說的話,竟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的手一下子就攥緊起來。
“延琛……你是還在怪我母親當年非要讓我解除與你的婚事嫁給苟家嗎?”林青晚好不可憐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哽咽道:“當年……當年我母親也是迫於無奈啊。
若是我不嫁到苟家,我們林家在朝中就沒有人幫忙,我的外祖父和舅舅,可就完了。你是知道我舅舅愛賭錢的,若非苟家出錢幫忙,我們林家,是真的沒辦法……我……”
林青晚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低頭捂臉低聲傷心的哭了起來。
在顧延琛面前,她一貫的形象,便是知書達理,高貴典雅的詩書世家之女。
她是從不屑在顧延琛面前裝委屈柔弱的,所以顧延琛也對她有兩分讚賞敬意。
如今,她都委屈的落淚訴苦,告訴顧延琛,當初的確是情非得已,險些活不下去了。
不論顧延琛對當時林家的做法有多不滿意,對她有多埋怨,那也該理解她的不是嗎?
她能來公主府一趟不容易,想一次就抓住顧延琛的心,讓他心軟回頭更是不容易。
林青晚低頭看到青石板縫隙中清澈的積水,還有旁邊兒的幾盆雪白的馬蹄蓮,狠了狠心,像是被這秋風秋雨淋得體力不支一般,她身子一晃,便朝旁倒下去。
沒有讓林青晚失望,花盆碎在地上,泥土傾倒而出,她的手掌按住一塊碎片,掌心便染紅一片。
“延琛……”林青晚低聲啜泣着,趴在地上站不起來,委屈又柔弱。
亭內,北堂離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顧延琛,沒瞧見這位林姑娘故意打碎花盆,想弄傷自己,讓你去扶她嗎?
人家好不容易纔摔倒,才讓手流血的,你不過去,豈不是辜負了她的一番苦心嗎?”
趴在地上的林青晚手一僵,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刻意做這事兒是一回事,但被人當面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呀。
要是……顧延琛不肯信她怎麼辦?
林青晚狠了狠心,便故意想撐着那塊碎瓷片站起來,“郡主誤會了,青晚並沒有這樣……啊!”
傷口更大,血水流得愈發多了。
噠噠噠,一陣腳步聲輕輕的走過來。
林青晚低頭瞥到那一方官靴,心中暗喜,她含淚擡頭,伸手哽咽道:“延琛謝謝你……我……”
“你說夠了沒有?”
顧延琛牽着北堂離過來,看她的眼神涼薄如冰。
林青晚臉色難看道:“延琛……你這是什麼意思?被郡主打的人是我啊!你從前……
延琛,我願意爲了從前的事給你道歉,你是大丈夫,難道還要跟我一個小女子計較,不肯原諒我嗎?難道你真的要拋下我不管,娶這位端陽郡主嗎?
我……我已經知道錯了啊!”
他從前不是那麼心軟,又肯負責的好男人嗎?爲什麼這次……
林青晚想不通,一雙眼飽含深情,熱淚盈盈的看着顧延琛。
“林青晚。”顧延琛緩緩開口了,眼底殺機盡顯,“你比不上她。”
所以,“你根本沒資格與她相提並論。”
林青晚眸中立馬閃過一抹憤怒。
她比不上端陽郡主?顧延琛是瞎子嗎?
這端陽郡主戴着面紗,定然是醜陋無比,喜歡打人,必定是脾氣暴躁,哪裡比得上她半分?
她剛想出口,卻見面前那少女豁然將面紗摘了下來。
黛色秋波眉,嫵媚桃花眼,肌膚白裡透紅,水嫩清透,瀲灩明媚如三春嬌不可言,豔麗不可方物的初綻桃花。
這般傾城容色,嫵媚嬌美卻不顯俗氣輕佻,反流露出一種大氣端方的美。
林青晚的手開始慢慢攥緊。
北堂離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等林青晚再開口說那些噁心人的話,北堂離頭一點,方纔那盆給她洗手用的水便端到了林青晚的面前。
林青晚被面前的丫鬟一擋,下意識低頭一看,自己那張嫉妒的扭曲憤恨的嘴臉便立馬印在了自己眼中。
凹陷的眼眶,凌亂的頭髮,豁口的牙齒,瘦削的臉頰,彷彿一個窮苦邋遢的老嫗一般,老態盡顯,醜陋不堪。
若非這盆水明明白白的擺在了她面前,林青晚簡直認不出這盆水映出來的人是自己了。
兩相比較,她竟是半分比不上這端陽郡主的容貌!
“我……”她看了一眼,飛快收回目光,手捂着自己的臉,搖頭道:“延琛,不是這樣的……是郡主她打我,她……”讓我變成這樣的啊!
“你不必再裝了。”顧延琛淡淡開了口,“你從顧家竊取了多少機密,你從顧家帶走了多少財寶,我都知道。
至於林家是怎麼幫着景仁帝,連同苟家誣陷鎮國公府的,我也一清二楚。”
林青晚猛地擡頭,嘴脣發抖道:“延琛……你不會怪我的吧……我……我真的是被逼無奈啊,其實……”
“我從未愛過你。”顧延琛十分平津道:“正如你同我做戲,想扳倒顧家一樣,我也是同你在做戲,只想拿到林家的把柄。”
只可惜,站在景仁帝那頭的人太多,顧崔兩家勢單力薄,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我……我不信。”林青晚激動起來,“你送了我那麼多珠寶首飾,一年四季衣料不斷,每逢七夕節都會在我閨房院牆上與我念情詩,你怎麼可能心裡沒有我呢?
是不是因爲她?”
林青晚指着北堂離,含淚質問道:“是不是因爲她跟你說了我什麼不好的話,延琛你相信了她,所以要說這些話來傷害我?
你明明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個的,明明你心裡也只有我一個的,你怎麼忍心啊!”
北堂離翻了個白眼,顧延琛怕她生氣,立馬招來個身形高大,與他年紀模樣有六分相似的男子。
“主子!”
男子開了口。
這熟悉的聲音……趴在地上的林青晚一下子就愣了。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復東,安能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
男子唸了幾首詩,抑揚頓挫,情意綿綿,與當初坐在她牆頭那人給她念的聲音——一模一樣。
若是單看背影,與面容的輪廓,月色之下,的確是難以辨別給她念詩的到底是顧延琛,還是面前這個與顧延琛相似的男子。
林青晚不願意相信,心中不住的說服自己,顧延琛是在騙她,可這些句子,背得這樣滾瓜爛熟,一字不錯,聲調全然相似。
說是不信,心裡卻不安極了。
“這……”林青晚面上一陣驚慌,“這怎麼可能呢?你怎麼能這樣騙我呢!”
顧延琛怎麼可以,又怎麼可能去找別的男人給她念情詩呢!
“哎,你這話可說的不對啊。”北堂離開始護起夫君來,“要說欺騙,你當初怎麼想方設法的未婚失身,怎麼費盡心機的想陷害延琛,綁住他,跟顧府定親的,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明明是你先不擇手段,不要臉面要來騙阿琛,要來做奸細害鎮國公府的的,怎麼現在還要惡人先告狀,說阿琛不對啊?
你再這麼着不要臉,亂說話,小心我打你哦!”
北堂離揚了揚手,瞪了林青晚一眼。
“你閉嘴!”林青晚被氣得腦子疼,想到顧延琛這樣對她,或許就是因爲這端陽郡主從中作梗。
林青晚忍不住神色激動道:“我跟延琛說話,你不許在延琛面前煽風點火!”
“啪”的一聲,一道耳光重重的打在林青晚臉上,那半張臉迅速腫了起來,嘴裡一顆大牙吧嗒一下滾在了青石板上。
“你……”
林青晚擡眼看過去,卻只看到顧延琛淡然收回手,輕輕握着那少女的手輕聲哄道:“你手不比我皮糙肉厚,下次但凡打人,都我來。
你莫傷了手,嗯,可明白。”
顧延琛把北堂離抱在懷裡,漠然的看了眼雙眼通紅的林青晚道:“林姑娘不請自來,還在端陽郡主面前胡說八道。
實在……無恥之極。公主殿下與郡主殿下是金枝玉葉之身,不能容此等惡女污言穢語髒了她們的耳朵。
趕出去吧……同林夫人一起,‘送’回林府去。”
林青晚的臉一下子就僵了。
兩個粗使婆子把她人一架,便往後拖走了。
“延琛……延琛!”
她聲嘶力竭的在吼,在叫,可留給她的,卻只有一片綠菊叢中,擁抱親吻的身影,很快,那方高大的身影便遮住了那一抹窈窕。
端陽郡主這個賤人!給她等着!
林青晚咬牙切齒的想道,等她回了林府,要她外祖父以三朝元老的身份去質問新帝,看這端陽郡主還有什麼臉面嫁到南齊來!
正想着,人便被一拋,竟是直接從臺階上便被扔了下來。
林青晚在地上滾了幾圈,剛停下來,準備從地上站起來,突然“砰”的一聲,一個圓潤的身子便砸在了她身上。
“啊!”
“青晚!”林夫人被摔得整個人都都要散架了,見林青晚在下面,林夫人忙讓丫鬟婆子扶着她起來。
心裡又氣,又埋怨痛恨道:“延琛怎麼能這樣?好歹你也是他心上人,他怎麼能就這麼把咱們扔出來呢!”
林夫人正絮絮叨叨說着對顧延琛的不滿,對北堂離和顧寶笙的不滿,被身旁的丫鬟猛地一拉。
林夫人這才發覺,天已放晴,鳥雀歡快,而這條街的街頭街尾處,竟有不少達官貴人的僕人在對他們指指點點。
母女兩人是知道的,新帝爲了讓顧寶笙不受欺負,這條街相連的,四面的街道,那住的不是御史,就是武將。
若發現誰敢對公主不敬,御史彈劾的奏摺,武將英勇的拳頭,一下子全砸在一家人頭上,誰都是受不了的。
兩人不敢繼續在這兒待下去,忙灰溜溜的上了馬車。
馬車上,林夫人一面查看林青晚臉上身上的傷,一面氣得忍不住狠狠的拍了拍馬車板壁。
“真是太過分了!”林夫人一臉不悅道:“西戎跟南齊局勢未平,她不過是西戎的郡主,嫁到這兒來無依無靠,指不定要討好多少人!
有什麼資格打你呀!”
這上下門牙都給她女兒打碎了,讓她女兒以後怎麼去找顧延琛,怎麼嫁過去呀!
難不成要補一口的金牙嗎?
“延琛知道是她打的你嗎?”林夫人皺眉問道。
林青晚點頭哭道:“延琛知道,可是……可是他幫那端陽郡主,不幫我啊!”
林青晚把顧延琛給端陽郡主洗手的事說了一遍,又把顧延琛爲了討好端陽郡主,親自打她的事說了一遍。
“啪!”的一掌,林夫人手又狠狠打了一下馬車板壁。
女兒被打成這樣,原該是自家的女婿竟然跑去幫別人了,還親手打了女兒,林夫人心裡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走!回去找你祖父去!”林夫人憤憤道:“明日就讓你祖父上疏彈劾,我倒要瞧瞧,這端陽郡主一個西戎郡主,有多大臉,敢打三朝元老的嫡親孫女兒,打了還理直氣壯的不道歉!”
要林夫人說,顧延琛心裡的氣也只是那麼一會兒,那念情詩的人,八成也是顧延琛找來氣林青晚的。
不過是氣林青晚當初拋下他,要嫁苟府,顧延琛一個大男人,臉上過不去罷了。
等到時候,她將女兒好好打扮一番,她這丈母孃再親自給顧延琛賠罪,想來,顧延琛的氣也該消了。
哪裡就能生一輩子的氣了!
林青晚點點頭,心中的怨氣稍稍消散些許。
等蕭山王這個新帝下旨,端陽郡主是無論如何也要到林家道歉的。
等她到時候來道歉,她自然能跟端陽郡主提條件了。
端陽郡主若答應顧延琛納她,她就接受這道歉,若是端陽郡主不答應,就休怪她和祖父在新帝面前給那端陽郡主上眼藥了。
母女兩人打定主意,立馬催着車伕快些趕路。
“籲!”
噠噠,馬蹄子前踢兩下,穩穩落了下來。
丫鬟扶着林夫人同林青晚從馬車上下來。
只是剛一下來,卻發現周圍圍了不少人。
一些人見她們母女倆走過來,竟是連連閃避不及。
“這是怎麼了?”
林夫人忽然覺得心中有些不安,再想朝前走幾步,卻猛見大門一開,林家四代同堂的子孫竟全數被堵了嘴巴,脖上戴了枷鎖,腳下鎖了鐵鏈,被人押着趕了出來。
“爹!”
“外祖父!”
母女兩人同時小聲的驚呼起來。
待察覺到事態不對,兩人想從旁溜走的時候,“刷”的一道寒光從兩人面前閃過,鋒利無比的繡春刀便就此擺在了面前。
“你……你們這是做什麼?”林夫人強自鎮定,慌忙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閣老府,我爹林閣老那是三朝元老,豈是你們無憑無據,說抓就抓的!”
林青晚也附言,一臉驚惶道:“是呀,新帝一向仁慈,你們錦衣衛若是亂抓人,陛下不會放過你們的。”
“啪”的一張逮捕的文書便擺在了兩人面前。
“呵,沒證據?”凜四擡了擡眼,“景仁帝暗中授意林家,刻意接近顧家,取得機密的那些證據,方纔不是被你們轉移到公主府去了嗎?
哎呀,若非你們以爲公主殿下會將東西放進庫房永久封存,將證據藏在那畫軸裡,我家主子,還真是想不到你們會來這一出呢。”
“你……你血口噴人!”林夫人忙否認道:“我們送的是顧家賣給我們的字畫,跟我們林家半分關係也沒有的。你怎麼能栽贓嫁禍呢!”
“唉。”凜四無奈道:“誰讓你們聰明是聰明,可是卻自作聰明,以爲那東西里只有顧家助紂爲虐的證據,沒有你們自己的呀?
顧明遠那裡頭,可是把林家和苟家的勾結,一筆一筆記得真真兒的。甭管你怎麼說,這罪證都是實打實的,要想辯解啊,過幾日公堂上,自有你開口的時候。
綁上,帶走!”
凜四手一招,一行着飛魚服的錦衣衛便上前將母女兩人同那些丫鬟婆子制住了。
“娘……這怎麼辦?”
林青晚自幼便過得順風順水,便是她有什麼錯處,背靠林閣老府,有外祖父林閣老幫忙,也沒什麼罪的。
但,這樣突如其來全家都被抓,林青晚心裡開始止不住的恐慌起來。
“沒……沒事兒。”林夫人眸光一亮,忽然聲音極低的跟林青晚道:“青晚啊,你小舅舅還在外頭賭錢沒回來,若知曉此事,必定會去找顧延琛幫忙的。
只說咱們林家是冤枉的,顧延琛那麼愛你,這回若是知道不救你,咱們全家都沒命,那他必定會向陛下求情的呀!”
林青晚眸中露出一絲希望來,只但願,顧延琛說的那些話,是騙她的。
正想着,剛被堵住嘴巴,被趕上囚車之上時,卻見人羣中,相貌俊美的顧延琛同那容顏傾城的端陽郡主站在一處。
“唔唔!”林青晚伸着脖子,貼着囚車,不住用眼神向顧延琛求救,滿眼都在訴說,林家是被冤枉的。
顧延琛淡淡看着她,傳音入密道:“許林家冤枉顧家,便不許鎮國公府‘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
何況……鎮國公府也沒有冤枉林家不是?”
熟悉沉穩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林青晚的臉,卻一下子變得慘白。
林家被抓——竟是顧延琛親自動的手?!
那,誰救他們出去呀!
325章 萱兒得知非親生,哥哥是顧琤
西戎八皇子府
大門緊閉,門內哐啷哐啷摔碎瓷器碗碟的聲音不住的傳出來。
“滾!都給我滾出去!”
呼啦啦一羣僕人立馬被趕出門,作鳥獸散。
“哼!神氣什麼呀!”一個黃衣小丫鬟摸着臉上的巴掌印,回頭憤憤瞪了眼大門,“八殿下肯敬重她是妃子,算是她積幾輩子的德了,這等上趕着要嫁八殿下的人,憑什麼打我呀!”
她生得漂亮,八殿下也寵幸過她幾回的,若這八皇子妃再這麼着每日怨天尤人,不吃不喝的下去,等那肚子裡的孩子掉了,看她還敢在她面前神氣什麼!
小丫鬟一面摸着臉,一面得意的想着,正往前走,頭上便罩下來一片陰影。
“你方纔……在說什麼?”北堂竟站在她面前,眉清目秀,語氣柔和,似是春日桃樹下吟詩賞花的哪位貴公子。
黃衣小丫鬟金蕊紅了臉,嬌柔着嗓子道:“奴婢……奴婢沒說什麼。方纔是想進去勸勸娘娘吃些東西呢。
娘娘雖然不喜歡她肚子裡的孩子,可到底那是殿下的親生骨肉啊。若是有個什麼好歹,奴婢心裡怎生過意得去?
不過……”
金蕊摸了摸臉,眼帶淚花道:“娘娘不喜歡咱們勸她,但凡勸的,都要打人呢。殿下,奴婢們是勸不了娘娘了,還是您來吧。”
別看北堂竟在外是一副貴公子清秀溫和的樣子,對不聽話的女子用起手段來,那可真算是心狠手辣。
金蕊低着頭,脣角不自覺的上揚了一些。
等八殿下親自動手打了那女人,那孩子……一定會保不住的!
她正得意的想着,“譁”的一聲,衣袖帶着風襲過來,纖細的脖頸立馬便被北堂竟捏在手中。
“殿……殿下!”金蕊臉色由白到紅,再到紫紅,幾乎要斷氣。
“砰”。
北堂竟將她扔在地上,冷笑道:“丫鬟就是丫鬟,畜生就是畜生,本殿願意睡你兩回是你的福氣,可竟不知足,想再本殿面前撒謊說你娘娘的不是。
還想爬到你家娘娘頭上作威作福,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啊!”
北堂竟擦擦手笑道:“娘娘懷了身孕,本殿要給她腹中的孩子積德,至於你……送到廚房去劈一年的柴火吧。”
“殿下……殿下!”金蕊哭道:“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對娘娘不敬了,求殿下不要將奴婢送去廚房劈柴啊,奴婢求殿下了,奴婢求殿下了!”
“砰砰砰”金蕊不住的往地上磕頭。
待北堂竟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屬下阿田略彎腰,捏住她的後頸往地上一撞,這才四下寂靜下來。
北堂竟點了點頭,緩緩往屋中走去。
只是,他剛一踏進門,“嘩啦”一聲,一盞果脯便砸到他的腳下。
“滾!你們都給我滾!”
聲音飽含怒氣,彷彿憤怒的母獸。
“萱兒你這麼大的火氣做什麼?”
北堂竟略微皺眉,踢了踢腳下的碎瓷片,坐在了屋中央的椅子上,恰好,坐在了秦萱兒的旁邊。
“呵,瞧瞧。”北堂竟伸手替她挽發,溫柔笑道:“你這頭髮都散了。”
“啪”,秦萱兒一巴掌將北堂竟的手打落,站起來便怒氣衝衝道:“北堂竟,你算什麼東西,敢碰我?
你別忘了,我父王是蕭山王,位高權重,說比南齊皇帝景仁帝還厲害也不爲過。
他在南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若是知道你竟敢毀了我清白,還敢讓我給你生孩子,你這條宮女生的賤命,休想再要!
我勸你最好快些主動把我送回雲州去,不要引火自焚!”
說完,秦萱兒便翻了個白眼不再看他。
北堂竟低頭揉了揉發紅的手背,眼眸染上一層濃濃的陰鷙。
他是宮女生的賤人,賤命一條,難不成秦萱兒自己就高貴到哪裡去了?
北堂竟擡頭看了眼秦萱兒,飛天髻,圓杏眼,若單論相貌來看,的確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只是比起與秦萱兒相似的北堂笙來說,秦萱兒不論容貌輪廓,或是身形氣質,都是遠不及已。
也難怪人家睿王一下子就知道誰是真貨,誰是贗品了。
不過養了那麼多年,就算是條狗,也該有感情了,何況秦萱兒這個女兒還養了那麼多年,當成寶貝中的寶貝來疼愛的呢?
北堂竟把手放下去,不甚在意的笑道:“萱兒,東西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的。
你的清白,是你自己下藥,把身子給本殿的,這一點,當時驛館裡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
至於嫁給本殿生孩子,一則你身子給了本殿,本就順理成章,二則是楚洵他們的意思。爲了南齊西戎的安寧,你嫁給本殿也是合情合理,不是嗎?”
“合情合理?”秦萱兒看他一眼,輕蔑冷笑道:“若非你想法設法設計楚洵讓楚洵出了驛館,到了我房裡,我會失身給你這種賤人?
北堂竟,你對我使了什麼手段,你自己清楚得很。你若放我回南齊,我還能勉強放過你。
否則,等我父王來了,就別怪到時候我……”
“萱兒!”
北堂竟突然問她,“你知道景仁帝被抓退位,你父王蕭山王快登基了嗎?”
秦萱兒愣了愣,她自然是不知道。
自從楚洵走後,她便被監國的北堂離下旨賜給了北堂竟,到了八皇子府生活。
北堂竟這種人的孩子,她秦萱兒自然是不想生,也不屑生的。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北堂竟的地盤裡,無論她怎樣尋死覓活的想要流產,周圍永遠有一堆人守在她身邊,不讓她做出一點兒傷害肚子裡孩子的舉動。
是以,這孩子竟是穩穩的過了頭三月。
北堂竟來看她的時候幾乎沒有,如今好不容易秦萱兒看到他了,自然是要好好兒威脅他一番的。
再聽北堂竟說她的父王蕭山王登基了,秦萱兒忍不住激動高興得整個人身子都顫抖起來。
“你……你說什麼?”秦萱兒一臉驚喜道:“我父王登基了?!我父王蕭山王當南齊的皇帝了?!那……那我就是公主了呀!”
秦萱兒激動的將雙手團在一起,很快,又雙手合十,忙閉眼笑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老天果然待她不薄,雖然讓她懷了北堂竟的孩子,可如今她的父王登基,她是父王唯一的女兒,是南齊唯一的公主殿下。
金枝玉葉,獨一無二,何其尊貴?
北堂竟還能憑一個孩子綁住她這南齊唯一的公主殿下嗎?
秦萱兒睜開眼,滿眼都是欣喜與希望,她要回南齊,要回到父王身邊去,要做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還要……秦萱兒抿嘴一笑,還要與楚洵再續前緣。
楚洵的生父莊親王是景仁帝的親生弟弟,既然北堂離說景仁帝被抓退位,想必莊親王也不會好過。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楚洵是南齊人,甭管那北堂笙還是顧寶笙,家中是半分力都出不了的。
除了她秦萱兒,楚洵還能娶誰幫他渡過難關啊?
北堂竟冷眼瞧着秦萱兒站在自己面前,肖想別的男子,心中十分不屑。
當初若非看中秦萱兒蕭山王嫡女的身份,當真以爲他想睡這種沒腦子的女人嗎?
秦萱兒罵他賤人,他倒是好奇,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秦萱兒這種脾氣大,本事小,成天癡心妄想的女人呢!
秦萱兒興奮了好一陣後,這纔回頭冷笑道:“我說八殿下,你這會兒知道我父王是南齊陛下,知道害怕我父王找你算賬了吧?
我告訴你,你欠我秦萱兒的,一筆一筆,我都記着。你若再敢對我動手動腳,休怪我回南齊,讓父王將你剝皮抽筋!”
見北堂竟靜靜坐在原位,秦萱兒皺眉道:“你還不送我回南齊?等着我父王親自上門要人,打斷你的腿嗎?”
北堂竟聞言,這才緩緩站起身,走到秦萱兒面前,眉目溫和的看着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想囚禁她,找她父王換取利益不成?
秦萱兒不由後退了幾步。
“萱兒你想什麼呢?”北堂竟笑道:“你我是夫妻,夫榮妻貴,夫妻本爲一體。
本殿傷了你對本殿有什麼好處呀?本殿啊,只是還想告訴你一件事兒,想先讓你坐下來,別一會兒站不穩摔倒了罷了。”
秦萱兒不以爲意,“有什麼話,你說便是了。”
橫豎她父王當了南齊的皇帝,就算這北堂竟想用她換取一些金銀珠寶,憑父王在雲州積攢的金銀珠寶就足以滿足北堂竟的要求了。
若是換取城池,秦萱兒更是不以爲意,她父王驍勇善戰,指不定,那拿回來的速度比送出去的速度還快呢!
不過見北堂竟一副你不坐下來,我就不說話的架勢,秦萱兒往後退一步,還是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你到底想說什麼?”秦萱兒皺眉問他。
北堂竟頓了頓,含笑道:“本殿想說,南齊剛傳回來的消息。
你的父王,南齊的蕭山王殿下,其實……就是本殿的皇叔——西戎的睿王殿下。
兩個人,其實,根本就是一、個、人!”
秦萱兒呆了一呆,張着嘴,過了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她的父王,最疼愛她的父王蕭山王,竟然是西戎的睿王殿下。
也就是上次在大庭廣衆之下護着顧寶笙,說顧寶笙是他嫡女而非私生女,反倒對她口出惡言,非要她丟盡顏面,當衆給顧寶笙道歉的睿王殿下!
“這怎麼可能呢!”秦萱兒一張花容立馬猙獰扭曲起來。
疼她如珠似寶的父王不護着她,反倒護着搶她夫君,與她不和的顧寶笙?
秦萱兒是怎麼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猛然被北堂竟這話一氣,秦萱兒不由腹中疼痛,腦子昏脹。
北堂竟怕她倒在地上,忙扶了一把她的腰。
“滾開!”秦萱兒手撐在桌上,冷笑道:“我看八殿下你是糊塗了吧。什麼假話都來糊弄我了。
我的父王只有我一個女兒,哪裡來的顧寶笙那個賤人當女兒?”
顧寶笙跟她年紀彷彿,八成是她父王揹着她母親跟哪個野女人苟合生下的孽種!
是了,秦萱兒忽然想起來了,顧寶笙的母親姜徳音可不是生的花容月貌,是個會勾引人的狐狸精嗎?
那種有夫之婦生下的奸生子,就是個賤人,給她提鞋都不配,怎麼配跟她做親生的姐妹呢?
她可沒有那種上不得檯面兒的妹妹!
她一定要讓哥哥把那不要臉的女人弄死才行!
北堂竟皺眉,他都提示到這份兒上了,這女人竟然還是不知,果然是夠蠢的!
“萱兒,這些話,本殿都是實話實說,絕無半句虛言。”北堂竟一本正經道:“南齊新皇要登基的消息,今晨傳到西戎,早已人盡皆知。
人人都知,南齊蕭山王就是西戎睿王,膝下一子一女皆爲宣平侯府的嘉慧郡主所出。
爲了證明那笙笙公主的清白,蕭山王殿下在宮中可是當着那已退位的景仁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兒滴血驗親的。
眼下,蕭山王殿下還未登基,皇宮和東宮都不曾大肆整修,偏生公主府裡外煥然一新。
萱兒,都這樣了,你還以爲,本殿是在騙你嗎?”
秦萱兒驚訝的擡眼看向北堂竟。
她不是不信,而是根本不信,完全懷疑她耳朵出了問題呀!
若照她所想,就算顧寶笙是親生的,那也是孽種一個,根本不能和她相提並論。
可北堂竟卻說……顧寶笙和她哥哥蕭琛都是她父王同嘉慧郡主的孩子,也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女,嫡長子。
那她呢?她算什麼?明明她纔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啊!
就聽北堂竟攤手無奈道:“蕭山王殿下說了,他親生的女兒只有一個——那便是,北堂笙。
如今無論南齊、西戎都在盛傳,當日蕭山王府的女兒,也就是萱兒你,是被有心人用來狸貓換太子,冒名頂替了北堂笙的身份,蕭山王殿下是幫旁人養了十多年的女兒啊。”
“啊!”秦萱兒瘋狂的尖叫起來:“我不信!我不信!”
顧寶笙憑什麼!憑什麼搶了原本屬於她的楚洵還不夠,還要搶她的父王,還要搶她的哥哥!
“這些一定是顧寶笙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在騙父王和哥哥!”秦萱兒咬牙切齒道:“我現在就要回南齊拆穿她的真面目!”
一定要讓顧寶笙不得好死!
北堂竟皺了皺眉,他知道秦萱兒並不是顧寶笙那等冰雪聰明的人物,卻也沒想到,秦萱兒不理智起來,會蠢得連方向都找不到了。
蕭山王和蕭琛明顯把顧寶笙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不論什麼好東西,都是先送到公主府去的。
若是心裡真有秦萱兒這個女兒,還能在景仁帝退位後,這麼久都不來西戎把人給接回去嗎?
他可不想好處還沒有從蕭山王那裡撈到什麼,反倒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萱兒,就算你要拆穿她的真面目,一則不得先回南齊,二則,不得你先見到你父王和哥哥再說嗎?”北堂竟勸道:“如今你父王和哥哥都認了她,沒有認你。
若是你一回去,便同她有矛盾,到時候,他們護着那新封的公主,不護着你可怎麼好?”
“他們敢!”秦萱兒捂着肚子含怒道:“我纔是嫡女,我纔是從小被父王養在膝下,被哥哥護着的公主。論感情深厚,論親情親疏,她哪一點夠資格跟我爭!”
北堂竟在旁緩緩道:“那萱兒你倒是說說,怎麼拆穿她的真面目?她的真面目又會是什麼呢?”
秦萱兒抿着嘴,腦中開始飛快思索,要怎樣才能揭穿顧寶笙作假的身世。
她回想着她在蕭山王府的日子,忽然想起她的姑姑梅夫人,還有蕭山王府的大總管王川叔叔。
她隱約記得的,有一回王川叔叔的下屬酒醉之後還在感慨,說當年接她回來死了許多人,等回到雲州的時候,幾乎已經摺損了一大半的精銳護衛。
這些護衛既然尚在人世,王川叔叔和梅姑姑也都活在世上,那她的真和顧寶笙的假,就該很好調查纔是。
她的父王,她的哥哥,都是權勢滔天,消息靈通的人,沒有理由會查不到啊?
若說爲了她的安危着想,將顧寶笙那個假貨放在南齊,那也應該用她的名字不是?
秦萱兒先前是氣昏了頭,眼下被北堂竟這一提醒,越想,心中便越覺不安。
這些人都在雲州,都是多年忠心耿耿的親信,無兒無女,無牽無掛,沒有理由會爲了顧寶笙背叛她的父王和哥哥。
所以……也就是說,他們早就派人查過了,而查出來的結果,很可能就是——她不是親生的,顧寶笙纔是親生的!
所以她的父王纔會不來西戎接她?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秦萱兒像是在跟北堂竟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道:“我在府中長了十四、五年,怎麼可能不是親生的?”
如果她不是親生,不該一早就發現的嗎?
憑父王和哥哥的能耐,還能被人蒙在鼓中,被騙到現在?
“八殿下。”秦萱兒嘴脣顫抖道:“你……你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到雲州,幫我送封信過去。”
她要親自問問王川叔叔,當年他親自抱自己回蕭山王府的,爲什麼顧寶笙反倒變成了父王的女兒。
北堂竟口中依言答應了下來,想到再過不久,蕭山王的登基大典便籌備成功,要登基爲帝了,他便有些着急起來。
“萱兒啊。”北堂竟皺眉道:“西戎離雲州,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一來一回的時間,也不短啊。
等到你接到回信的時候,你父王恐怕早就登基稱帝,那笙笙公主的名頭、府邸也徹底定下來了。
不論她是否是親生,可總歸你從小在你父王膝下長大,封一個公主總是順理成章的。難不成,你要眼睜睜的看着她當公主,你自己卻只當西戎一個和親公主嗎?”
當初景仁帝埋怨秦萱兒壞了他的好事,對秦萱兒的封號是很隨意的。
若非帝王親生之女,和親公主的地位即便重,也並沒有那麼受人重視。
對於心高氣傲的秦萱兒來說,自然是無法忍受這一點的。
秦萱兒死死抓住自己的裙襬,抓出道道深深的褶痕來。
“那八殿下。”秦萱兒咬牙道:“我父王登基,你能跟西戎使臣一塊兒過去爲他慶賀嗎?”
既然送信慢,那她就親自去好了。
“當然了。”北堂竟倏然一笑,“這回西戎,確只有本殿一個去不可啊。”
正德帝怕是一輩子醒不過來了,那北堂離守着自己的皇位哪裡這麼輕易就離開了?
至於北堂意,那耳朵不是被咬掉了半隻嗎?
那樣一副相貌,在西戎都不敢出門,何況去南齊給新皇祝賀?
除了他,這西戎還真找不出一個合適去南齊的人來。
秦萱兒聞言,這才心鬆一口氣。
只要趕在父王登基之前,把顧寶笙趕走,南齊的公主,仍舊只有一個她!
這一晚,秦萱兒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想知道真相,卻怕知道那真相不是她所想要的。
一面說服自己她是親生的,畢竟比顧寶笙天資聰穎,精通書畫,一面又怕她非親生,畢竟她父王哥哥都非蠢貨,若是假冒,怎會看不穿,拆不穿?
清涼的月光照在窗戶上,秦萱兒眸中仍無一點睡意。
不知怎的,想到她的父兄,她便想起顧寶笙流放在洛河的哥哥顧琤來。
她雖沒見過顧琤,卻也知道,顧琤去洛河,似乎與顧寶笙還有些關係。
顧琤雙腿盡斷,只是一個廢物,顧明遠昏庸愚昧,只是一個蠢貨,明明這樣的人才應該是顧寶笙的親生父兄啊。
秦萱兒眯了眯眼,忽的脣角綻開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她該回南齊的時候,順道去找找那顧琤的。
滴血驗親這種能做手腳的事算得了什麼?
當年給顧寶笙出生時候,那些接生的穩婆一塊兒出來作證,證明顧寶笙沒被送走,自始至終都是顧家的女兒才叫好。
顧寶笙出生的時候,顧琤大約也是懂事的,待她回南齊的時候,相信北堂竟已經按照顧琤的話找到那些人了吧!
只要給了那些人潑天的富貴,不怕她們不乖乖說話。
等穩婆出來作證,這南齊的公主,只有獨一無二的她!
第二日晌午,八皇子府的馬車才帶着一隊使臣上了前去南齊的路。
北堂離沒有來送行,據說是批奏摺批了一晚上睡着了。
馬車上的北堂竟不由一陣冷笑。
說得那麼冠冕堂皇,還不知道到哪個女人的被窩的待了一晚上沒有出來呢!
不過,這也不妨事的。
北堂竟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安靜柔和的秦萱兒,臉上也不由掛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就算秦萱兒只是蕭山王的養女,養了那麼多年,總歸跟半個親生女兒差不多的。
猛地要接回自己的親生女兒,把秦萱兒給拋下,蕭山王就算再無情無義,看着自己從前疼愛的養女可憐巴巴,淚水連連的回南齊來找自己,不得愧疚幾分,給幾分的好處嗎?
都是蕭山王的親侄子,他北堂竟還娶了蕭山王疼愛愧疚的養女,說什麼,蕭山王也會站在他這一邊兒,在西戎皇位上的事情考慮考慮自己不是?
這樣想着,北堂竟一路上對秦萱兒噓寒問暖,體貼入微至極,弄得秦萱兒一路都心情不好。
就彷彿一直都一隻癩蛤蟆黏在自己旁邊似的。
偏生她有孕在身,身子虛弱,馬車行得比平日還要慢上許多。
如此一來,秦萱兒心中更覺不舒坦了。
直到到了顧琤流放的洛河,下了馬車的秦萱兒心情這纔好起來。
洛河的風景並不好。
四面環山,岩石裸露,樹木蒼涼,岸下河水寂靜無聲的涌動着,彷彿一整片都是墨綠渾沉的雲石。
而那些做苦力的人,便一羣羣戴着沉重的手腳鐵鏈,有的拖着一籮筐一籮筐的黃土往庫房走,有的攀在半山腰,用鐵鍬一塊一塊的挖石塊。
秦萱兒一行人停在岸邊,靜靜打量了一會兒那些做苦力的人。
粗布短衣,補丁遍佈,雖是深秋,天氣寒涼,衣衫單薄,但涔涔汗水依舊將背心浸得一片溼潤。
秦萱兒皺了皺眉,想到一會兒或許會看到一個臭烘烘的顧琤,心裡便覺噁心。
“八殿下。”秦萱兒眼下還有事要求北堂竟,對他倒是十分客氣,“一會子找到了顧琤,先讓他洗洗澡再過來吧。”
省得髒了她眼睛,薰得她想吐。
北堂竟點頭一笑,招來阿田,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見阿田應聲下去了。
岸邊風大,秦萱兒聞不慣這裡的泥土味兒、河水的魚腥味兒,北堂竟便帶了她去臨近的一座茶樓裡等阿田帶着顧琤前來。
看守的一個矮小老頭兒將荷包塞到懷裡,一面帶着阿田走,一面笑眯眯道:“公子,不瞞您說啊。
這洛河裡頭,您若是想帶誰去茶樓吃點兒什麼東西,除了找我狗蛋兒,那是找誰都不好使啊!”
“正是知道,我才找您老呢。”阿田苦笑道:“我這兄弟當年來這兒的時候還欠着我錢,我恨是恨,可到底,這事兒也怪不得他啊。
這不,我們那幾個八拜之交的兄弟都後悔當時沒來送他了。如今,雖不能救他出去,帶他多吃幾頓好吃的,總是能夠的。”
小老頭兒點點頭,將人帶過去了。
“阿琤啊!”小老頭兒站在門口喊他,“你兄弟過來找你來了。”
顧琤正在劈柴,待聽到有人來找,他眸光茫然的看了過來。
鬍子拉碴,眼睛渾濁,渾身瘦巴巴的彷彿血肉都被吸乾一般。
阿田沒見過顧琤,只瞧了畫像,但這一見,着實嚇了一跳。
這和畫像上精緻好看,脣紅齒白的公子哥兒完全是兩個人啊!
顧琤擦了擦手,用袖子擦了擦頭上汗,這才推着輪椅,恭恭敬敬問道:“狗爺,誰找我啊?”
小老頭兒一努嘴,“諾,就是這位你的兄弟,專門兒從京城裡頭過來看你呢,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氣啊!”
“阿琤。”阿田朝顧琤笑了笑。
顧琤抿了抿嘴,小老頭兒早已打開柵欄,由着阿田把顧琤推出去了。
一路上,不少低頭做活兒的人都時不時用羨慕的眼光盯着顧琤。
在洛河的人,除非天下大赦,否則,便會一輩子在洛河。
這裡的人不是人,與牛馬沒有區別,除了整日的勞作,便是整日的捱打。
好看的便淪爲男寵,醜陋的便淪爲玩偶,要麼供這羣守着他們的官兵取樂,要麼便在這裡整日整夜的不停勞作。
總之,壽命都不會太長。
顧琤目光呆滯,靜靜由阿田推着他走。
他做過男寵,也做過玩偶,這些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比起那些從前的屈辱來說,什麼都算不了。
阿田不言不語,直到推他進了茶樓雅間,才低聲道:“我們主子是個極好說話的人,你若辦成此事。出洛河,回京城,享富貴——應有盡有!”
顧琤眨了眨眼,便見珠簾撩開,一個模樣與顧寶笙眉眼輪廓有幾分相似的女子走了出來。
只是相較而言,這女子的五官更爲圓潤,遠不如顧寶笙精雕細琢,肌膚勝雪。
“顧大公子,你好啊。”秦萱兒微微一笑,打了個招呼。
“你是?”顧琤扶手上的手指微顫。
“我是蕭山王的嫡長女——秦萱兒。”
秦萱兒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放在顧琤面前,一臉憐憫的看着顧琤道:“洛河這地兒一向折磨人。
也不知寶笙怎的這麼狠心,明明是有法子讓你逃過一劫的,卻偏偏不肯相助,反倒慫恿顧老爺將自己的親生哥哥來這種地方。
有這樣的妹妹,顧大公子一定受了不少苦,心裡很難受吧?”
顧琤死死地盯着秦萱兒,眸光復雜非常。
洛河雖然偏遠,但是景仁帝退位,蕭山王登基,極有可能大赦天下,放洛河受苦刑的人回家團圓的大事,還是在洛河一帶傳得沸沸揚揚。
不少人對此滿懷希望,可他顧琤並不覺如此。
甚至,在這段時間裡,他反倒想通了許多事,做好了自盡的準備。
顧寶笙是姜徳音親生的,這一點,他當時就守在房門外,自然清清楚楚。
既然顧寶笙是蕭山王同嘉慧郡主的孩子,那就說明,姜徳音也就是嘉慧郡主。
他害死了嘉慧郡主,還差點兒害死顧寶笙,即便是蕭山王新帝登基,天下大赦,也輪不到他啊。
新帝不賜死他,將他凌遲處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顧琤心裡又怎敢還奢望什麼?
至於蕭山王養在雲州王府的女兒秦萱兒,洛河一帶的人都道是蕭山王抱錯了孩子,眼下她來找自己,恐怕事情不大美妙。
再一想,當初蕭山王的屬下來顧府想抱走的人是顧寶笙,那……這個女子,定然也是從顧府抱走的了。
顧琤想到自己的身世,再看了眼秦萱兒,臉色一下子白了。
人家都說他和顧寶笙相似,可論起容貌來,相似只是相似,他還差得多,眼前的女子,同他先前的面容,纔是——真正的相似。
尤其眉眼,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這樣的眉眼,像極了他的生母,丫鬟高氏。
但秦萱兒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見他鬍子拉碴,眉眼疲憊,汗水髒污的樣子,心中十分嫌棄。
秦萱兒見他抿脣不語,暗道恐怕是加的籌碼不夠大。
她便含笑開口道:“寶笙是你的親妹妹,她對你這般無情無義,你還這麼顧着她,想着她做什麼?
同樣是顧老爺的孩子,憑什麼她做公主,你做男寵呢?只要你……幫我做一些事,待事成之後,你想如何報復她,我都答應你,可好?”
話落,秦萱兒又笑盈盈道:“既然她害你做男寵,那到時候,我幫你送她去做軍妓如何啊?”
顧琤死死地抓緊了扶手,嘴角苦澀道:“她不是我妹妹。”
秦萱兒臉色微沉,“你!”
“你纔是。”顧琤苦笑道:“萱兒,你不是蕭山王親生的女兒,你是高氏的女兒……也是我的妹妹。”
秦萱兒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326章 萱兒被出賣,楚洵入住公主府
屋內茶水滾沸的聲音咕嚕咕嚕響着,秦萱兒過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她渾身都在顫抖着。
“你……你是不是爲了幫顧寶笙,所以……所以刻意胡說八道,想我知難而退,把公主之位讓給她!”
什麼高氏,什麼妹妹!
秦萱兒咬着脣,滿腦子都只有兩個字——“不信!”
顧琤這麼蠢、這麼傻、這麼髒的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哥哥呢?她的哥哥就該是蕭琛那般天之驕子,運籌帷幄之人啊!
顧琤搖頭苦笑,“萱兒,我沒有騙你。當年的事,到底孰是孰非,到底是真是假,在離京之前,寶笙和楚世子都告訴我了。
我們的母親,是伺候娘……伺候德音長公主,也就是嘉慧郡主的貼身丫鬟。她姓高……和嘉慧郡主,長得很是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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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鄭繡蓮的那包藥是哪裡來的,背後指使鄭繡蓮的人是誰,總歸是他動的手。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再叫嘉慧郡主一聲“娘”。
想到秦萱兒的歲數和顧寶笙彷彿,顧琤心中更是無盡的悽苦悲涼。
想來,當年他撞到高氏被害之時,高氏也該被嘉慧郡主救下來的吧?
否則,哪裡還有秦萱兒出生?
高氏是怎樣被嘉慧郡主救下來的,後來又是怎樣懷上秦萱兒的,顧琤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他害死了嘉慧郡主,害得顧寶笙當年冬日落水,無法生育,這兩條大罪,足以他被千刀萬剮,足以讓他悔恨一生了。
顧琤怕秦萱兒這個妹妹與他從前一樣偏執,做出些傷害顧寶笙的事來,便忙把嘉慧郡主對高氏的好,還有高氏和永安王的事說了一遍。
只盼着秦萱兒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嘉慧郡主留下來的,能夠心存感激。
畢竟,是他們兄妹倆佔了錦衣玉食的位子,反倒讓嘉慧郡主的親生女兒很是落魄可憐了好幾年,差點兒夭折。
但,聽完顧琤一番話的秦萱兒,卻是徹底妒忌氣憤得紅了眼。
“你要我把位子乖乖還給她,不再去跟她爭什麼,搶什麼?”秦萱兒淚珠滾落下來,聲音沙啞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呀?
你要我還的不是我的位子,是我的命啊!”
她在雲州的日子,錦衣玉食,金炊玉饌,上有父兄疼愛,下有婢僕環伺,府裡只她一個正經主子,她儼然是衆星拱月,金枝玉葉的小公主。
便是宮裡真正的公主過得也遠不如她自由自在,愜意舒適。
可顧琤呢,竟告訴她,她不僅不是蕭山王的女兒,不是皇家公主,反倒只是一個丫鬟跟別人生下的孽種,若非嘉慧郡主待人寬厚,她和顧琤早已不在人世?
從公主變成了孽種,從雲端跌落到塵埃,她怎麼能接受得了?!
顧琤也是頭一次見這個妹妹,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頭,但看到秦萱兒衣裳不染纖塵,他一雙手卻滿是髒污,指甲縫裡還帶了深深的泥垢,手在半空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萱兒。”顧琤哽咽道:“我知道這些話會讓你難受。可是萱兒,嘉慧郡主不計較我們孃親背叛她,不計較我們孃親犯下的錯誤,反倒讓我們好好兒活着,這已是最大的恩典了。
現在寶笙她認祖歸宗,你也有了歸宿,何不好好跟那八殿下過日子呢?寶笙的身份今非昔比,即便你不願意把位子還給她,蕭山王也早已向世人說明。
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再重蹈覆轍,再像我一樣做錯事了。”
秦萱兒深吸一口氣,從袖中掏出手帕來擦了擦眼淚,看向顧琤的目光滿是陰鷙。
顧琤在後悔什麼,她知道的。
高迎秋在雲州的時候告訴過她,顧琤曾在冬日時,將顧寶笙推進顧府的冰湖裡頭,害得顧寶笙險些淹死。
雖然顧寶笙的丫鬟把她救了上來,但顧寶笙身子受寒,想要懷孕生子卻是不能了。
真是太可惜了!
“你既然會水,你既然當時那麼恨她,爲何不跳到水裡,按住她的頭淹死她呢!”
秦萱兒雙目赤紅,厲聲痛恨道:“你若當時弄死了她,哪裡還有她搶我位子,搶我父兄,搶我夫君的事?都怪你啊!心慈手軟,留下禍患,把我害成了這樣!”
如果顧寶笙淹死了,蕭山王和蕭琛沒有看到顧寶笙,或許……就永遠不會知道顧寶笙的身份了!
這樣一來,蕭山王的女兒,南齊的公主,就只有她。
是啊,她的父兄之所以不來西戎接她,就是因爲有顧寶笙的存在。
但如果……如果顧寶笙死了呢……
蕭山王痛失愛女,就算她不主動安慰,哥哥也會接她入宮讓她安慰父親的啊。
“顧寶笙不能吃什麼,用什麼,你都告訴我來。”
她曾從醫書上看到過,有的人食了或者是碰了不適合身子的東西,輕一些渾身起疹子,重一些,可要人性命。
而這些東西,通常是大部分人都能用能吃,少部分人卻不相適宜的。即便出事,也不易察覺。
顧琤想到了顧寶笙出的花癬,他眸光慌亂的閃躲着,連忙道:“萱兒,你可別亂來啊。寶笙的身子並沒有什麼不能用的,不能吃的。你切勿害了你自己。”
秦萱兒眯了眯眼眸,用絲帕將眼淚擦得乾乾淨淨,擡起一張明媚清秀的臉,面無表情道:“既然你這個哥哥幫不了我,非要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那錦繡前程這種事,便只好妹妹我自己好生籌謀了。”
顧琤沒能讓顧寶笙淹死,那便她來吧……終究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是不想要的。
到時候顧寶笙沒了性命,她流產了卻還能救回來,想來,也知道她的父王會有多心疼她了。
就算日後查出了什麼,事情過了那麼久,她父王又只有她一個女兒,還能捨得殺了她嗎?
她可是從小便被父王捧着的掌上明珠啊。
“萱兒!”顧琤心一慌,忙勸道:“你可千萬別做什麼傻事啊!
當初我推她,是我不懂事,且那時她在顧府,沒什麼人在身邊跟着。
如今她是堂堂的公主,你若敢對她做什麼事,一則你無法接近,二則,蕭山王和蕭世子還有楚世子都是狠辣之人。
到時候,恐怕你事未成,自己反倒先栽了進去啊!”
“你以爲我會有你這麼蠢這麼笨嗎?”秦萱兒緩緩站起身,冷笑道:“你放着自家的妹妹不幫,反倒要去幫那賤人。
你以爲你幫她,她就會感激你,把你接回京城了嗎?你在她眼裡,不過是條看都不願意看的野狗罷了。
你自己蠢笨如豬,不要榮華富貴,名利地位,還想讓我一樣跟你受罪?呵,要受罪,你自己在洛河好好兒受吧!我可不陪你!”
“萱兒……你……萱兒!”
“阿田!”
秦萱兒把北堂竟的貼身侍衛叫進來,冷笑道:“這顧大公子一心顧着他自個兒的妹妹,不肯跟我說實話呢。
你把人帶回去,讓洛河的官兵教教他什麼叫規矩!”
顧琤大吃一驚,一擡眼眸,就見秦萱兒優雅的轉了個身,撩開簾子,一路蓮步生花的進去了。
阿田皺了皺眉,還是按照秦萱兒的吩咐,把顧琤送回去了。
洛河的官兵教起規矩來,那可是沒幾天就沒命的啊。
阿田是北堂竟的人,並非秦萱兒的人,怕這顧琤留着還有用,阿田便在將人送回之後,把秦萱兒的吩咐與北堂竟說了一遍。
當然,連同秦萱兒和顧琤是同一個娘,而那娘還是嘉慧郡主貼身丫鬟的事兒也說了一遍。
待說完,北堂竟的眉頭便緊緊的皺了起來。
“高氏?永安王?”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萱兒的父母的確不是什麼上得檯面兒的人。
恃美而驕,愛慕虛榮,背叛主子,勾引男人的母親,還有吃喝嫖賭,驕傲自大,恣意妄爲,蠢笨愚鈍的父親。
可這秦萱兒先前,還敢大言不慚的罵他賤人,賤命!
他酒後亂性的皇帝老子和身家清白的母親,怕是不知比秦萱兒的身世好多少倍了吧?
北堂竟想了想,低聲道:“阿田,顧琤那人既是先前害過笙笙公主的,如今男寵做了,玩偶做了,苦力也做了,在洛河要如何,便由着他去,切勿畫蛇添足。”
他初來南齊,還不想多生事端。
秦萱兒想佔顧寶笙的位子,當獨一無二的公主,這計謀麼,說實話,若是秦萱兒的計謀能成,他自然是一萬個願意的。
可問題正如顧琤所說,顧寶笙今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今非昔比。
秦萱兒先前還同顧寶笙有過節,蕭山王和蕭琛、楚洵,包括那顧寶笙自己都不是傻子,自然會避她避得遠遠的。
想接近顧寶笙害她,無異於癡人說夢。
秦萱兒自己想尋死,沒關係,可若要拉着他一起死,那……他絕不奉陪!
他是來南齊找靠山,可不是去送死的。
想了想,北堂竟起身擡腳朝秦萱兒的屋內走去。
屋中,秦萱兒正在用飯。
她懷孕後吃東西一向精細,洛河這一帶東西雖然粗糙些,簡樸些,不過農家送來的火腿煨了林子裡打的鹿肉,還有一盅嫩滑可口的雞蛋,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萱兒還吃着?”北堂竟走進來,溫文儒雅的問了一句。
秦萱兒擦了擦嘴,語氣溫和道:“已經吃完了,八殿下來這兒找萱兒,可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聲音極力壓制住了一絲顫抖,北堂竟這麼快就過來找她,這讓她不得不猜想,是不是今日阿田聽說了她和顧琤的話,把這些話全數稟告到了北堂竟的面前。
她先前爲了威脅北堂竟放她回去,總是對北堂竟陰陽怪氣的,還罵他是賤人……
若是北堂竟記仇起來……又知曉了她的身份,還把她想害顧寶笙的事情捅到她父皇面前,那她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北堂竟看出她的心思來,緩步走到她身旁坐下,含笑道:“萱兒你不必慌,本殿先前就說過,夫妻本爲一體。
若是你不好了,本殿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他又不傻,丫鬟孽種的名聲和蕭山王養女的名聲比起來,自然是後者更爲金貴體面了。
“不過萱兒。”北堂竟笑道:“這回回去呀,你要好生跟笙笙公主相處纔是啊!”
秦萱兒心中不忿,想張口,瞥到北堂竟眼眸中的陰鷙,她又閉上了嘴。
“這就對了呀。”北堂竟認真道:“都說本殿的皇叔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不過本殿自幼便知。
本殿這皇叔,無情無義,只是對外人,對自己熟悉的人啊,說是掏心掏肺也不爲過。
本殿和皇叔不大親近,從未享過他的好,可是萱兒你不同啊。你在雲州,皇叔對你有多好,這麼多年,你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呀。
皇叔如今快登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樣大的天下,都是他的。
別說一個公主,就是兩個公主,三個公主,他都封得!
你何必要跟那笙笙公主爭什麼呢?回去你便好生跟笙笙公主道個歉,跟皇叔道個歉。皇叔心裡一高興。
這公主之位,不就到手了嗎?”
北堂竟笑得一臉溫和。
秦萱兒緊緊捏着手帕,眸中閃過一絲慌亂。
先前她是以蕭山王嫡女的身份封了和親公主到西戎和親,如今蕭山王登基,卻認顧寶笙爲嫡女,那她這個和親公主,就名不正,言不順,受人猜忌了啊。
西戎皇家,她的名字是在那玉牒上的,只有蕭山王肯認她,承認她的身份名正言順,她才能繼續在北堂竟身邊待着,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在這世上活着。
公主之位,她是想要的,可給顧寶笙道歉,卻是她一萬個不情願的。
從前那般卑微,顧家都不屑於要回去養着的女子,陡然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京中耀眼的明珠。
而她,卻爲了要一個身份,回去給這個搶走了她所有東西的女子低頭道歉。
秦萱兒閉了閉眼,“八殿下,那你可曾想過,世人都知曉萱兒曾是父王的嫡女。父王雖然疼愛萱兒,可是對失去多年,一朝回京的女兒,難免心有愧疚,疼愛更多。”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在顧寶笙耳邊嚼舌根,說萱兒會與她搶父王,爭寵愛,留不得萱兒。
那到時候,萱兒即便封了公主,被顧寶笙暗中陷害,萱兒的公主之位,又能保得了多長時間呢?
八殿下應當知道,顧寶笙對害過她的顧琤,可是毫不留情的流放到了洛河來。萱兒從前同她也有不少過節,焉知她不會懷恨在心,等萱兒一回去便要處置萱兒?
到時候,身爲萱兒夫君的八殿下你,難道還能全身而退,難道還能不被她視爲萱兒的同黨嗎?”
北堂竟的手微微一緊。
就見秦萱兒緩緩睜開眼,眼中殺氣立現,“‘一山不容二虎’啊。
要爭上一爭,讓南齊只有萱兒一個公主,以絕後患,還是留着她,給自己留無窮後患,全憑殿下怎麼選了。”
“不過。”秦萱兒看準了北堂竟的心思,彎脣笑道:“若是萱兒當了南齊唯一的公主,父王便也只有殿下一個女婿。
西戎的大權皇位,他還能偏了九殿下去嗎?”
北堂竟細細忖度了一番,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起身離開,扔下一句:“讓本殿好好兒想想。”
秦萱兒含笑點了點頭。
接近顧寶笙麼,她有的是法子,就算北堂竟不幫她,她也自有辦法。
洛河一帶地勢陡峭,飯菜粗糙,秦萱兒和北堂竟並沒有多待,待了半日,午後便上路了。
許是過了三月,胎兒已穩,加之用了北堂竟找太醫用中藥炮製了一罐酸梅,秦萱兒一路吃着,酸甜可口,倒是不怎麼嘔吐頭暈了。
秦萱兒的身子不鬧毛病了,這頭馬車不用走走停停,等她嘔吐休息,便也行得平穩順暢多了。
不過半月,秦萱兒和北堂竟就到了京城。
城牆巍峨,旌旗飄飄,滿城都張燈結綵,百姓臉上喜氣洋洋,一見便知,蕭山王十分得民心。
秦萱兒放下馬車簾子,臉上掛了一抹溫柔的笑容,頗有與有榮焉之感。
北堂竟淡淡瞧了一眼,手指不由握了握拳頭。
待到了驛館,下了馬車,將秦萱兒送回房洗漱後,北堂竟轉身出了驛館。
“主子?”阿田跟在北堂竟身後走,“過三日纔是蕭山王殿下登基的時候,如今您去拜訪人,是不是太早了啊?”
北堂竟停下腳步,冷笑道:“誰說本殿要去拜訪皇叔了?”
“那您這是去?”
“本殿是去拜訪廣平王府的楚世子。”
阿田一驚,“您?”
“本殿算是看透了。”北堂竟負手眯眼道:“那蠢女人一心只爲自己,絲毫不顧全大局。
便是她真的害死了笙笙公主,以皇叔的手段、蕭世子的手段、楚世子的手段,還能放過她不成?”
是,他是急功近利,急於求成,也絕不否認,在秦萱兒說,皇叔只有他一個女婿後,會傾盡全力幫他登上西戎皇位的時候動心過。
可誘惑動心,失去理智,也只是那一瞬,想到這三人的手段,還有顧寶笙本身的機敏聰慧,秦萱兒這些蠱惑人心的話,便登時成了道道催命符。
秦萱兒這種自以爲是又孤注一擲,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即便他北堂竟再怎麼勸說,她也放不下自己的執念,咽不下心裡那口氣,非要跟顧寶笙爭高下不可。
與其等這女人捅婁子,把他也拖下水,倒不如他先把這消息送到廣平王府楚洵耳中。
一則,楚洵知道了消息,肯定不會讓顧寶笙出什麼事,到最後怪罪到他的頭上,二則,也算是他對皇叔的示好。
畢竟,若秦萱兒真的做出什麼衝動不理智的事,一下子傷了顧寶笙,他知情不報,可就難辭其咎了啊。
阿田點了點頭,也覺頗有道理,便忙送北堂竟上了馬車。
廣平王府
楚洵坐在上首,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左下方的桌上,茶水還飄着一縷熱氣。
“主子,可要給小夫人送信?”凜四在旁問道。
“不必。”楚洵搖頭道:“我親自去。”
這些消息,雖然他在北堂竟還未來時,便早已得知,只是待聽北堂竟說完,心中還是不由着實氣惱心疼了一番。
秦萱兒若是不爭不搶,乖乖呆在西戎,呆在北堂竟身邊,依蕭山王的意思,讓她在那兒做妾室或是做丫鬟,受些苦還了對寶笙的傷害也就勉強放過她了。
畢竟,北堂竟若知秦萱兒無法在蕭山王這兒取得好處,他無利可圖,自會對秦萱兒動輒打罵,折磨她的。
可秦萱兒竟永不知足,想跟他的笙笙爭搶原本就屬於笙笙的東西,想繼續回來鳩佔鵲巢,無論他還是蕭山王,都是絕不能容忍的。
公主府
天階夜色涼如水,顧寶笙穿着一身玉蘭色寢衣靠在牀頭翻書。
剛翻過一頁,就聽窗戶響了三下。
她含笑起身,將窗戶一開,略微寒涼清雅的氣息便彷彿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將她纏繞其中。
“怎麼不穿衣裳?”楚洵打橫將她抱起,放回牀上,給她掖了掖被子。
“外頭冷,我怕你凍着了。”少女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心疼道:“瞧,臉都是涼的。”
楚洵捉住手親了一口,又低頭親吻了她一會兒。
待放開她時,顧寶笙一張小臉彷彿明豔紅潤的桃花。
“楚洵,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可有急事?”
廣平王府和公主府離得並不遠,楚洵若是有什麼事,有什麼東西都可以讓別人送來的。
楚洵用指腹摸着她的脣角,簡短道:“不放心。”
少女低頭,緩緩道:“我聽說,秦萱兒回來了。可是三日後,父王登基,她有意要害我?”
楚洵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怕她做什麼?你有你父王,你哥哥,還有我,論誰,她都不是對手。”
楚洵將北堂竟今日到廣平王府的話簡短的說了幾句,就道:“笙笙,我不走了。”
少女擡頭,“嗯?”
他低頭耐心親吻她的額頭,眉眼,鼻子、櫻脣,溫聲道:“我不放心。我在廣平王府不放心,總是惦記你。便是兩府再近,不能隨時隨地看到你,那也總是遠的。”
先前錦衣衛裡頭有幾個毛頭小子,得了空閒,家裡讓相看媳婦兒的時候,總有那麼兩個人成天念酸詩,譬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之類。
他當時對此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總覺得那些人是吃飽了撐的,放着好好兒的日子不知道休息,偏生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寫什麼酸詩,當真是無聊至極。
可如今,他似乎突然明白過來,這當中說不盡的綿綿情意來。
若從前錦衣衛裡頭有人告訴他,讓他多看兩眼女人,他必定要將那人打得鼻青臉腫,如今……
楚洵眉眼溫柔,低頭看着懷抱裡的小妻子,當真是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
不過想到親事,楚洵又皺了皺眉,有些委屈,“笙笙,你父王說,今年冬日待你及笄後,我不能娶你。得等到明天春日了。”
想到從今年秋天等到明天春天,楚洵便覺彷彿過了一生一世那麼漫長。
可偏偏南齊風俗如此,無論男女成親,都是秋日或者春日,不冷不熱,新人夫婦的衣裳穿着正好,不必受熱,也不必挨凍。
楚洵雖對蕭山王的決定不滿,卻也不想顧寶笙不舒服,答應得也是心甘情願。
只是,有的事,並不是他想忍,就忍得了的,尤其,跟他心愛的笙笙獨處一室的時候。
偏生,小姑娘還不自知,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不自覺的蹭了蹭道:“也沒有多久啊。
吶……”
小姑娘將嫩白修長的手伸出來,掰着指頭給他算,“你瞧,現在快十一月初了,到明年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也只有……一、二、三……最多三月的啊。
禮部和廣平王府恰好能趁這段時間籌備婚事,你也能把錦衣衛的事先理順,哪裡不好?”
匆匆忙忙成親,想來也不是楚洵這樣挑剔的人能接受的。
“笙笙。”楚洵氣息微重,“要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來算,這時間可是太長了。”
顧寶笙聽他在喘氣,不由回頭一看。
俊如神祗,白皙如玉的面龐上染了一層緋紅,額頭還有些細密的汗珠。
“笙笙,別看我。”他擡手遮住她的眼睛,“我在這兒待一會兒,一會子便去你隔壁睡。”
公主府外有蕭山王和蕭琛的人在,他並不想他和笙笙的某些事被人聽牆角。
長翹的睫毛微微一閃,楚洵覺得手心兒有些癢,心也像是有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
“楚洵……”少女擡手把那隻骨節分明,精緻如玉的手拿下來,笑容清淺,眼帶狡黠的湊到他耳旁,靦腆小聲道:“你忘了?我們在西戎的事,父王原本就知道啊……”
當日在西戎靜嫺皇后要把她送到正德帝牀上,若非楚洵趕過來,後來還不知有多大事要發生。
她雖然當時意識不大清楚,可她同楚洵做了些什麼事,還是有些印象的。
少女輕柔的嗓音在他耳旁一響,楚洵腦中繃緊的弦“啪”的一下,便斷了個徹徹底底。
蕭山王和蕭琛早知他和笙笙的事情,所以……這公主府,他才能順利進來。
想到老丈人和大舅子那逗弄人的心思,楚洵無奈一笑,立馬起身將外裳脫了下來,轉身便把被子掀開一角,躺到了顧寶笙身旁。
顧寶笙正詫異楚洵什麼時候變這麼君子了,就聽被子窸窸窣窣的響了一陣,楚洵轉頭便吻住了她的脣。
羊角燈罩燭光盡熄,重重帳幔放下來,而少女纖細微涼的身姿很快便被一個滾燙寬大的懷抱抱住。
“笙笙……”
低沉暗啞的嗓音飄散在如水清涼的夜晚裡。
過了許久,略微搖晃的帳幔才漸漸停下。
楚洵抱着顧寶笙去淨室的溫泉池裡簡單沐浴了一番。
顧寶笙還未及笄,有的事,楚洵也不能做得太過,只是看到少女一身的紅痕,楚洵仍舊不由皺了皺眉。
他的力氣已經很小了,可似乎笙笙彷彿是玉雪做的人一般,輕輕一捏,手腕兒便有紅痕,那以後……
楚洵覺得,他應該多讓鬼醫開一些既滋補身子又不難吃,彷彿果脯一類的藥丸來,每日給笙笙喂幾顆。
顧寶笙倒是不知楚洵的想法,浴池的水溫熱舒適,冒着熱氣,薰得舒服又讓人睏倦,不知不覺,她便倒在楚洵懷裡睡着了。
楚洵一笑,低頭在她眉心印了一個吻,而後,便將她的身子擦乾,抱回了牀上。
收到消息的蕭山王氣得在御書房砸碎了一個茶盞。
“小狼崽子!”又夜闖香閨,偷香竊玉,想叼他的女兒!
他給楚洵留門兒哪裡是默認楚洵進門兒的,明明是怕楚洵進不去公主府,要在自家的寶貝女兒旁邊告他這個老丈人狀,惹女兒生氣的!
也不知到底……
蕭山王抹了把眼睛,重重“唉”了一聲,“‘女大不中留’啊!”
小松子不好接話,其實啊,他們做下人都看出來了,皇上對楚世子這個女婿……咳,那還是很滿意的。
就拿西戎正德帝那件事兒來說吧,楚世子把笙笙公主帶走了,明明可以找藉口說是春藥的作用,他可以爲所欲爲的,可偏生,楚世子還是把沒有越線,把完璧之身的笙笙公主送了回來。
可蕭山王心裡還是不大服氣的,畢竟……笙笙小公主被叼走呀。
底下人傳上一封信件,小松子遞過去,“陛下,先看看世子遞的信兒吧。”
蕭山王上下掃了一眼,“啪”的一聲拍在案上,冷笑道:“好啊,原本想着她身世可憐,留她一命,讓她受些苦楚,還了欠笙笙的就罷了。
結果竟是永不知足,癡心妄想到了這地步!”
他就算從前再疼愛秦萱兒,那也是以爲秦萱兒是嘉慧生下的女兒的緣故。
可這女子不僅不是嘉慧生的女兒,反倒是害了嘉慧的高氏的女兒、顧琤的妹妹,現在還想害死他的寶貝女兒笙笙,繼續鳩佔鵲巢當公主,那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那陛下,是否是奴婢……”
小松子在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必了。”蕭山王搖了搖頭,指着信道:“笙笙隨她娘,聰明着呢,我這個爹,照她的話做就是了。”
秦萱兒想進宮,便讓她進來就是了,只是進來之後,她能不能承擔那些惡果、苦果,可就不是她所能預料到的,也由不得她說了算了!
三日後
西戎驛館
天朗氣清,菊香宜人,秦萱兒早早的便起牀開始準備。
牛乳花瓣香湯,略施薄粉,螺子黛描眉,梅花妝輕點,紅寶石牡丹頭面兒一戴,儼然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蕭琛派來監視秦萱兒的婢女水仙早已回到了蕭琛身邊。
如今秦萱兒身邊用的貼身丫鬟,是北堂竟的人,名“花枝”。
花枝是個模樣頗爲清秀的小丫鬟,見秦萱兒今日打扮得明豔非凡,頗有喧賓奪主之意,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在南齊宮宴當中,牡丹與朝鳳其實大多隻能用在皇后宮妃或是公主身上。
秦萱兒並非是公主,卻戴了這樣招搖的東西,很難讓人不暗中猜測,是蕭山王早已與秦萱兒談妥了封她爲公主。
秦萱兒可不管,她今日本就早有打算,這妝容,只是她其中一步棋罷了。
“走吧。”秦萱兒起身,讓花枝推開了門。
北堂竟從房內出來,見秦萱兒打扮得如此隆重富貴,不由嘴角一抽。
還好……他前幾日去找了楚洵,不然,今日恐怕就……
“八殿下想什麼呢?”秦萱兒不知北堂竟早已告密,只當他對這妝容有些驚豔罷了。
“本殿在想……”北堂竟含笑道:“萱兒這妝容,今日定會讓許多人都終身難忘的。”
秦萱兒笑了笑,點頭道謝,“那……現在啓程?”
北堂竟點頭,扶着秦萱兒慢慢下了樓梯。
327章 鳩佔鵲巢不要臉,強行認親遭貶
皇宮
碧空如洗,飛閣流朱,屋頂琉璃瓦金燦耀眼,屋下漢白玉橋潤澤瑩白。
秦萱兒扶着花枝的手緩緩下了馬車,秋日初陽溫暖恬淡,和煦暖黃的陽光籠在她身上,嬌美面容愈發顯得國色天香,正如她戴的那紅寶石牡丹頭面兒,雍容華貴,豔色無雙。
北堂竟側眼瞧了秦萱兒一眼,不由暗自可惜了一番。
美人如玉,本可一收,只是到底“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不可能爲了一個沒腦子的女人葬送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和帝王寶座。
感嘆一回,北堂竟便收了心思,緩步走到秦萱兒跟前笑道:“時辰不早了,皇叔先前下了旨,只說,後宮無皇后,不必讓咱們進裡頭去行禮拜見他的。
直接往大殿裡頭去等着他就是了。”
秦萱兒臉色微變,袖中的手慢慢收攏,語氣又失望又不信的追問道:“那……那父皇沒提到我嗎?”
再怎麼說,她也當了快十五年的蕭山王掌上明珠啊。
先前,她在西戎受苦受難,遠離南齊那麼久,難道這個養了她快十五年的爹,一點兒都沒有想她?就一心只記掛照顧顧寶笙嗎?
“想來是提到的吧。”北堂竟嘴裡安慰道:“小太監成天傳信兒,許是以爲他沒說過的都說了也未可知。
皇叔從前那麼疼你,該是不會忘的。橫豎一會兒在大殿之上都要見到的,你一時半刻着急不也白着急了嗎?”
秦萱兒聽完,臉色稍緩,抿了抿嘴道:“怕不是忘了,是有人提醒他,不許在父皇面前,也不許在我面前說起父皇提過我的事兒吧。”
北堂竟眸中閃過一絲不屑,他知道秦萱兒指桑罵槐,說的是顧寶笙。
可秦萱兒也不想想,人傢什麼都有,做什麼那麼無聊,要把心思主意用到你一個丫鬟生的孽種身上啊?
不過這話,他是不會當着秦萱兒說的,只勸道:“是非如何,一會子你見到了皇叔,一切自然明瞭,何須在此胡思亂想,讓自己不痛快呢?萱兒,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
他可不想一會兒比這皇叔一家來得還晚。
秦萱兒先前有心要出風頭,要撞着他皇叔到的時候到,在路上磨磨蹭蹭那可是耽擱了好一會兒,得虧得他讓人把馬車輪子改了一改,車行得快呢。
北堂竟見秦萱兒點了點頭,卻是慢悠悠的在後頭走,眉一皺,伸手便將秦萱兒的手牽起來,含笑道:“這宮裡人多,一會子怕有誰撞着你就不好了。”
說完,也不等秦萱兒願意不願意,牽着手便朝大殿內走去。
秦萱兒眼眸極快的閃過一絲嫌棄,想到現在她走投無路,唯有依靠北堂竟的人手,只能忍氣吞聲,由北堂竟一路腳步飛快的帶了她去大殿。
大殿外
道路兩邊,瓷盆齊放,嬌花怒放,花香襲人。
桂花金黃,馥郁芬芳,寶珠山茶,豔紅如火,先有金桂之香,後有山茶之豔,待進入大殿之時,果香四溢,珍饈美饌,只覺一路都是賞心悅目。
殿宇極高,幽幽涼風從外穿進來,有些略微寒涼。
衆人正感嘆雖天微涼,但風送花香,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正說着,就聽外頭的小太監掐着尖細的嗓音叫道:“西戎八殿下到,萱兒公主到!”
這一聲剛落下,一雙乳白色芙蓉緞子鞋便踏入了門內。
衆人看將過去,便見一位少女亭亭站在門口,黛眉朱脣,容貌豔麗,頭上的紅寶石牡丹頭面兒尤爲耀眼奪目,微微含笑,莊重大方的樣子看得不少人心裡心思轉了起來。
萱兒公主,西戎八皇子北堂竟的八皇子妃,不就是從前蕭山王,如今蕭元帝的養女——秦萱兒嗎?
蕭元帝今早在朝堂之上登基之時,只說了封北堂笙,也就是顧寶笙爲笙笙公主,封蕭琛爲南齊太子,可對這養女如何處置,卻是隻字未提。
衆人知道蕭元帝曾經丟了親生女兒笙笙公主快十五年,把養女寵愛得如珠如寶也快十五年。
先前還有不少流言在傳,因爲秦萱兒喜歡楚洵,是以和顧寶笙關係十分不洽。
有這樣的傳言,得照顧親生女兒的想法,蕭元帝沒有在朝堂之上把寵愛十五年的養女封爲公主,也情有可原。
但看到秦萱兒這雍容大方,打扮隆重的樣子,衆人便不由開始猜想,蕭元帝是不是跟笙笙公主商量了一番,已經讓笙笙公主同意了秦萱兒也封爲公主的事。要不然,這秦萱兒怎麼敢明目張膽的在宮宴之中,用皇后宮嬪還有公主們才能用的紅牡丹呢?
再者,秦萱兒如果沒有蕭元帝女兒的身份,怎麼繼續在西戎待下去做皇子妃呢?
寵愛了快十五年的養女,再怎麼也不會不給她留一條活路吧?
想到秦萱兒現在還是西戎懷有身孕的皇子妃,還十分有可能被蕭元帝冊爲公主,一些官員便打算起身行禮。
秦萱兒美眸流轉,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道:“萱兒來遲了,各位不必多禮,都別跪了。”
在雲州時,每次出門都有這樣驚豔討好,豔羨含笑的目光圍在她身邊,秦萱兒對此早就習以爲常,也享受其中。
是什麼時候,這樣的目光漸漸變少了呢?秦萱兒眸中閃過一絲嫉恨。
是啊,不正是她最討厭的顧寶笙出現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漸漸變了嗎?所有的事都越來越朝她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
不過,也沒關係,過了今日,世上不會再有什麼笙笙公主,只有她一個萱兒公主了。
秦萱兒收回心緒,由北堂竟牽着手緩緩坐到了案前。
長案之上,珍饈美饌,好茶好水,一覽無餘。
砂鍋煨鹿筋、白扒魚脣、薑汁魚片、鳳尾魚翅、桂花魚條、杏仁佛手、翠玉豆糕、廬山雲霧……
菜盤之下,託着一塊木板,仿若檀木食盒底部,放了炭火將菜溫着,儘管秋日寒涼,食用之時,卻始終溫熱不傷脾胃。
秦萱兒自幼在雲州王府中長大,對這些好菜好茶,是司空見慣,並不驚訝。
只是待低頭看到桌邊溫的一盅酸梅汁,秦萱兒臉上綻開一抹笑容來。
這大殿之上,除了懷有身孕的她,還有誰配她父皇宴請羣臣之時,將溫熱的酸梅汁放上來。
衆人不知酸梅汁是蕭元帝聽聞顧寶笙胃口不開準備的,只道是蕭元帝心裡還真記掛着養女,因而,看向秦萱兒的眼神便更熱切了幾分。
有幾個盼着夫君官位更上一層樓的婦人,更是如此。
廣平王府和公主府,那就是銅牆鐵壁,任誰上門兒討恩情,都不好使。
錦衣衛指揮使的親爹後孃,周老爺和周夫人門兒都沒進,那周老爺就被打瘸了腿給趕出來了。
那人對親爹尚且六親不認,何況他們這些沒什麼關係的人?
至於公主府,那上門叨擾的林夫人和林青晚,進了一趟門,出來全家人陷害鎮國公府的證據都被翻出來,一家子全進天牢吃牢飯了。
即便林閣老三朝元老,功勳赫赫又如何?
如今三司會審,結果已定,只等秋後,林家全家男子鬧市問斬,女子盡數充入教司坊。
他們可不想,跟楚世子那親爹後孃還有林家人一樣,恩典好處沒討到,反倒給自己惹一身騷。
這秦萱兒可不同啊,原本就是蕭元帝捧在手心兒裡的養女,又有西戎皇子妃的身份。
幫起人,說起話來,定然分量也不比蕭元帝的親生女兒笙笙公主低的吧?
便有幾個婦人坐在秦萱兒後方的婦人小聲誇起秦萱兒來。
“這萱兒公主長得可真好看,我看啊,這模樣倒像是比笙笙公主好看呢。”
秦萱兒聽到此處,嘴角得意的揚了一揚。
見秦萱兒笑了,後面那婦人說得更高興了,她身旁的婦人也笑道:“可不是麼。
到底萱兒公主是陛下專門兒接到雲州,找名人大師教的。笙笙公主的琴棋書畫啊,可就……”
婦人嘖嘖嘆了幾口氣,似覺頗上不得檯面兒的意思。
當年被顧家扔到山野庵堂裡,再聰明,沒筆、沒紙、沒墨、沒師父,能學到得了什麼東西呢?
怕是連一個小家碧玉或者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都不如吧?
“咳咳!”對面兒大臣坐的席位上傳來一陣咳嗽聲。
婦人聽出是自家老爺的聲音,忙擡頭看過去,便見她老爺狠狠瞪了她一眼。
婦人頗爲委屈,她好不容易纔有幫夫君搭上公主這條線的機會,怎的還怪上她了?
她又沒說錯什麼啊!
剛閉上嘴,就聽小竹子聲音響亮的叫起來:“皇上駕到,楚世子到,笙笙公主到!”
婦人心裡正恨着因爲顧寶笙的事,她家老爺對她不滿,待一聽這聲“駕到”,腿都軟了,忙跟着衆人呼呼啦啦的跪了下去。
秦萱兒不想跪,可若不隨大流,又難免會給她父皇難堪。
北堂竟見她不動,拉了她一把,這才讓她跪了下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楚世子金安,公主殿下金安!”
“免禮,平身!”
蕭元帝坐在上首,明黃龍袍,不怒自威,面如冠玉,英俊魁梧,比起身材矮胖,身子被掏空的景仁帝來說,確是更有天子威儀。
秦萱兒目光黏在蕭元帝身上,眼中淚花微閃。
她只盼着這位父皇能夠看到她,好生與她噓寒問暖一番。
她在西戎受了那麼多苦,都是因爲顧寶笙搶走了楚洵的緣故,即便父皇不能處置顧寶笙,卻也不能不補償她一番啊。
然而……什麼都沒有。
蕭元帝的目光掠過人羣,直直的定在顧寶笙和楚洵身上,指着身旁的位子,爽朗一笑道:“笙笙,和子珩來爹爹這兒坐。”
秦萱兒企盼的眼神霎時凝固了。
底下不少文武百官也大吃一驚。
笙笙,爹爹……這民間的稱呼用在皇家裡頭,還讓公主和未來駙馬坐在身邊兒,可見是有多寵愛。
秦萱兒與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顧寶笙和楚洵。
男子高大俊美,挺拔若青松翠竹,女子纖細清豔,美好若瑤池天仙。
一着佛頭青繡金線麒麟紋長袍,一着梨花白繡玉白綠萼梅襦裙,黑與白站在一起,讓人不覺突兀,反倒彷彿融爲一體,十分合適。
楚洵在西戎英雄救美救了顧寶笙的事,雖然沒有被大肆傳揚開來,但少數人還是略有耳聞的。
兩人早已定親,又有蕭元帝這個皇上做主,廣平王這個公公撐腰,即便楚洵不喜歡顧寶笙,那定然也不是不得不娶她的。
何況,瞧這模樣,楚洵小心翼翼牽着她走,眸光溫柔寵溺,可謂是喜歡到了極致,哪有什麼娶得不情不願呢?
先前秦萱兒出現之時,衆人雖覺驚豔,但一看到顧寶笙,卻覺,彷彿是看到了贗品與真跡的區別。
秦萱兒雖畫了梅花妝,戴了紅寶石頭面兒,容色頗爲豔麗。
眼前的女子卻是眉不畫而黛,脣不點而朱,一雙大大的貓眼水潤明亮,鼻子小巧挺翹,一身冰肌玉骨,連衣裳的梨花白也不能分去她半分如玉膚色。
方纔誇秦萱兒的婦人見此形狀,臉一下白了,忙低頭裝作她方纔什麼都沒有說。
秦萱兒垂頭,指甲掐着掌心,幾乎要將掌心刺破。
這些原本該屬於她的驚豔目光,一下子全被顧寶笙奪了過去,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夫君,她的父皇……
這種先擁有一切,再失去一切的滋味兒……真是讓人……不舒服極了!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到顧寶笙身上,但聽到身後有人提到了兩人腰間佩戴的一模一樣的龍紋玉佩,秦萱兒的目光又定住了。
身後有人在低聲說:“聽說太子殿下在雲州沒有回來,龍紋玉佩分了三塊,專送了一塊給太子殿下呢……”
後面的話,秦萱兒恍恍惚惚沒有聽清。
心裡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她也是他養過的孩子,玉佩明明可以多做幾塊,給她一塊當做身份的象徵,可是……竟一塊都不給她!
她如今已經不知,到底是因她隱沒在人羣中,她的父皇看不到她,還是看到了她,卻因爲怕顧寶笙生氣,故意不叫她?
北堂竟皺了皺眉,聽蕭元帝讓人落座,忙扶着她坐了下來。
這回,衆人看秦萱兒的眸光便淡了許多。
紅寶石再耀眼奪目也不過是沒意義的石頭,顧寶笙腰間佩戴的玉佩,已經決定了一切。
很明顯,蕭元帝的意思,是隻認顧寶笙和蕭琛這對親生兒女,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養女秦萱兒。
先前誇過秦萱兒幾句,說她生得不比顧寶笙差的,全都閉上了嘴巴,生怕蕭元帝因爲此事責罰他們。
蕭元帝倒是彷彿對此不以爲意,待楚洵和顧寶笙落座後,他手持青銅爵杯,起身朗聲道:“今日朕爲新帝,自當勤勉治國,修身理政,必保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天下和樂!
朕今日在此許諾,不出一年之內,必要將南齊西戎合二爲一,讓天下黎民百姓,不再飽受戰亂饑荒之苦!諸位大臣,可願與朕齊心協力,保南齊繁榮昌盛?”
“陛下英明!臣等願爲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嘩啦”一聲,酒水澆在蕭元帝的寶座前,似是在祭拜天地。
一旁的顧寶笙眼眶微熱。
她知道啊,蕭元帝,不是在祭拜天地,是在祭拜與他永世分離的嘉慧郡主。
蕭元帝回頭朝顧寶笙安撫一笑,示意楚洵扶着顧寶笙坐下去。
小松子見衆人都坐下去了,拂塵一甩,便立在高臺之上高聲道:“奏樂!”
不多時,紅粉水袖飄然上場,歌舞笙簫熱鬧歡暢。
蕭元帝自己是不喜歡歌舞的,嘉慧郡主死後,他便彷彿清心寡慾的世外高人。
他自己雖不屑看,可登基之際,宴請羣臣,卻也不能冷落文武百官,還是得勉強熱鬧一番。
何況……蕭元帝看了看案邊的酸梅汁,他的寶貝笙笙還得收拾收拾那還癡心妄想着鳩佔鵲巢的人不是?
水袖飄飄,笙歌歡快。
美酒佳餚,蔬果生香。
然,秦萱兒卻覺,眼前的山珍海味放到嘴裡,都是味同嚼蠟。
除了案旁那微不足道的一盅溫熱酸梅汁,她可用來安慰自己,父皇是心裡想着她的,旁的,卻是什麼都沒有。
她企盼的,喜歡的,習慣的關注目光,再沒有一眼落在她身上,不是放在臺上翩然起舞的舞姬身上,便是放在桌前美味可口的食物之上,再就是,放在臺上清豔無雙的顧寶笙身上。
總之,她在這熱鬧美好之中,在顧寶笙容色面前,徹底黯然失色,無人問津了。
她有心與她父皇說話,可衆人都沉浸在歡樂當中,她若突然說話,便顯得她刻意虛僞,像是她上趕着要她父皇認她似的。
秦萱兒不着痕跡打量着臺上之人的動作,等了許久,見顧寶笙飲了半杯桂花酒,似是不勝酒力想下去醒醒酒。
秦萱兒低下頭,她眼角餘光瞥了眼顧寶笙離去的方向,拿了一塊海棠酥,慢慢吃着,眼眸中的陰冷漸漸積聚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抵是怕在蕭元帝前醉態百出,告退離席醒酒的人並不少。
秦萱兒飲了一些酸梅汁後,便推說吃多了些,得出去走走消食。
婦人不是臣子,宮女和嬤嬤們各自帶一個下去就是了。
因而,秦萱兒很順利便由一個嬤嬤帶了下去。
蕭元帝對宮中的御花園看得並不嚴苛,秦萱兒走了幾段路便看到在坐在太液池邊歇息的顧寶笙。
殘荷已盡,桂花盎然。
秋日的太陽總是顏色淺淡,彷彿清夜白玉盤,少女坐在日頭底下,沒有撐傘,被這陽光一照,膚色幾乎瑩潤透明。
秦萱兒剛要上前幾步,青葵便攔住了她。
“公主殿下在此,還請娘娘,往別處去吧。”
顧寶笙身份特殊,從前伺候她的,沒有武功的半夏,還有武功略弱的圓月都留在了公主府。
青葵一向面色清冷,對秦萱兒說起話來,並不客氣。
秦萱兒抿了抿嘴,心裡着實是不舒服的,但想到她心願未成,就此退下去,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見方纔那誇她的婦人同好些婦人過來了,秦萱兒眼眸一閃,忙撲通一聲跪在青葵面前,淚水瑩然道:“對不起……笙笙,萱兒以後再也不會跟你搶東西了。
萱兒不是要故意佔着你的位子,故意讓父皇培養萱兒十五年的。萱兒只是想來道歉……萱兒發誓,以後萱兒絕不會跟你做對了。
笙笙,你就原諒我吧。”
那羣婦人見此狀況,立馬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只是眸光裡都露出了一絲不贊同。
顧寶笙先前的名聲,京城裡的好些人都是知道的。
蕭元帝寵她是一回事,可若這公主言行無狀又無腦,逮着從前對她稍微不好的人都要報復,那她們這些或多或少說過她一兩句壞話的,豈不是都不要活了?
青葵瞥到那些婦人皺眉的樣子,心裡也不高興了。
秦萱兒擺明了就是專等着這羣人過來,想把事情鬧大的。
公主還沒有拿她怎麼樣,她就這樣鬼哭狼嚎的,若是過去,還不知道這秦萱兒要使什麼污七糟八的手段!
太液池邊坐着的少女倒是十分平靜。
桂花酒並不濃郁,不過似乎她是一杯就倒,即便拿溫水將桂花酒兌得極爲淺淡,仍是嚐了一口,臉就紅了。
她皮膚本就白皙通透,如今酒醉更是白裡透紅,仿若桃花。
“有什麼話就過來說吧,你到底是做過爹爹嫡女的人,如今又是西戎的皇子妃娘娘。見着我便跪下來,這成何體統啊?”少女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含笑緩緩的朝她說道。
秦萱兒跪着的身子僵硬一瞬,花枝扶着她慢慢站起來,朝顧寶笙走去。
兩人相對,身量相差不多,容貌也略相似。
若都是蕭元帝的女兒,倒也不失爲一對姐妹花,不過……
瞧秦萱兒這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倒像是顧寶笙真要針對她似的。
“寶笙……”秦萱兒睫上滿是淚水,走到顧寶笙面前,拉着她的手便哽咽道:“對不起,我佔了你這麼多年,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公主……”
秦萱兒怯怯的看了一眼青葵,顧寶笙便朝青葵點了點頭,讓她們退遠了些。
“我爲何要怪你?”少女莞爾一笑道:“你被人抱走的時候,尚且也在襁褓之中,說起來,偷龍轉鳳的事情,錯處在掉包那人,並非在你身上啊。
如今真相大白,你有了歸宿,我亦沒有大礙,你倒是說說……你是哪裡對不起我,又是想跟我道什麼歉呢?”
秦萱兒低頭似是感念一笑,“我是說,我對不起搶了你那麼多年的寵愛啊。
你知道嗎……在你沒有回來之前,父皇每次無論公務有多繁忙,都會趕回雲州爲我慶祝生辰的。”
她面露懷念,眼底得意之色漸漸濃厚起來,“我四歲的時候,父皇爲我做了他此生做的第二碗長壽麪,至於第一碗,他是做給我母后吃的。
後來父皇說,總不能委屈了我,又特地爲了我做壽桃包。他第一次做,什麼都不會,可笨了……之後,他年年都給我做,手藝這才精進起來。
父皇對我是真好啊!我說羨慕鄰家阿姐有娘做的冬衣,父皇便連夜給我打了一車的雪狐皮。
我說羨慕女先生家的小妹每年冬至都能吃到女先生親自做的羊肉餃子,他就每年冬至和我生辰的時候都回來給我做。就連我手上的這一隻玉鐲……”
秦萱兒背對衆人,將鐲子露在顧寶笙面前轉了轉,微笑道:“這還是父皇親自上崑崙上採了暖玉給我做的。我哥哥都沒有,單我一個有的。
比起你的龍紋玉佩來說,是不是……珍貴多了呀?畢竟,龍紋玉佩有三個,可只有我的暖玉——纔是獨一無二的!你說對吧,寶笙?”
顧寶笙垂眸一笑。
以玉代人,她知道秦萱兒是想說她纔是獨一無二的,也知道秦萱兒是想激怒她。
於是,她含笑道:“那又如何呢?爹爹他……不認你呀!”
“怎麼會呢?”秦萱兒笑了笑,眼眸突然滿是陰鷙道:“沒有你從中作梗,他很快就會認我的!”
話一落,秦萱兒手腕上的玉鐲便塞到了顧寶笙手裡,一面死死抓着顧寶笙的手不放往池邊掙扎拖着,一面嘴裡害怕道:“寶笙,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跟你搶的,你放過我吧。”
待走到池邊時,秦萱兒眼底的得意愈發明顯。
顧寶笙的身子骨不如她好,又是不通水性,她早已和北堂竟說好了,只等弄死顧寶笙,他就帶着父皇他們過來!
可,剛要把顧寶笙推下去之時,少女卻突然站定不動,反倒含笑看她,在她耳旁輕聲道:“你想跳下去?
也好啊,既然你這麼想跳下去,也這麼不想要肚子裡的孩子,我成全你便是!”
秦萱兒聞言,頓時驚雙目圓睜,然而來不及反應,身子一輕,整個人撲通一聲便落入了水中。
遠遠站着的夫人們都被嚇壞了,忙讓宮女、太監們去把蕭元帝找來。
看顧寶笙的目光,也由不屑變爲了害怕。
宮宴之上,這笙笙都敢如此膽大妄爲,若是平日裡想把她們這些人怎麼着,豈不是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了?
蕭元帝和楚洵、北堂竟等人原本就朝着這邊走,待聽聞太液池邊出事後,便連忙趕了過來。
蕭元帝和楚洵一過來,便走到顧寶笙身邊上下打量,關切詢問,對地上身下一灘血水,幾乎要流產的秦萱兒卻不聞不問。
衆人見狀,想在蕭元帝面前幫着秦萱兒說話的心登時涼了下去。
太醫院的谷太醫和李太醫,一前一後,給顧寶笙和秦萱兒診治了一番。
顧寶笙自然是無事的,只是略有醉意。
但秦萱兒……
谷太醫撫着鬍鬚,斟酌字句道:“回陛下的話,皇妃娘娘……她……流產了,且這深秋水寒,她在水中小產,宮體受寒,日後怕是……子嗣艱難。
不過,皇妃娘娘還年輕,若是此後好生保養,少動怒氣,還能生育,也未可知啊。”
“父皇!”秦萱兒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奄奄一息道:“您別怪笙笙推萱兒下去了。笙笙不是故意的。
都怪萱兒,原本……原本是想把您送給萱兒的暖玉給笙笙暖身子的,誰知道……總之,都是萱兒的不是,請父皇……不要,不要怪罪笙笙。是萱兒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北堂竟站在原地,身子僵硬,沒敢過去抱她。
他不抱,是因怕蕭元帝和楚洵把怒氣牽連到自己的身上。
可放在衆人眼裡,卻是另外一層意思了。
秦萱兒是西戎的和親公主,而這和親公主除了一張美豔皮囊之外,既沒有子嗣傍身,也沒有家族庇護,那同那些以色侍人的侍妾有什麼區別?
北堂竟是西戎八皇子,沒有理由留着一個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要子嗣沒子嗣的人繼續佔着八皇子妃的位置。
便有人於心不忍的小聲說道:“‘君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萱兒公主也是好心一片,笙笙公主這樣做……未免也太趕盡殺絕了吧?”
秦萱兒低頭啜泣,愈發楚楚可憐,“父皇,不怪笙笙,都怪萱兒……”
蕭元帝緩步走到秦萱兒面前。
衆人都在想,蕭元帝……這是要認秦萱兒了吧?
秦萱兒也是這樣想的,雖然這次她沒有能將顧寶笙拖到水裡淹死她,可是到底她的父皇心裡是有她,是同情她,愛護她的呀。
正打算略微伸手,讓蕭元帝扶着她站起來,卻見蕭元帝隔空一點,秦萱兒方纔掉在地上的那塊暖玉便登時化爲灰燼。
“父皇!”秦萱兒即便氣息微弱,也忍不住尖聲虛弱的叫起來,“您這是做什麼呀?”
這是他專門給她做的暖玉啊!
蕭元帝回頭,失望至極的看了她一眼:“秦萱兒,你到底還要裝到什麼時候?撒謊撒到什麼時候?”
秦萱兒臉色一僵,手緊握起來,哭得悲涼悽苦:“父皇……您不信萱兒嗎?
您養了萱兒快十五年啊,您看着萱兒長大,帶着萱兒長大的。
萱兒是什麼性子,您還不清楚嗎?您真的認爲,萱兒會拿自己的性命,拿萱兒腹中孩兒的性命來騙你嗎?”
“呵呵……”蕭元帝負手冷笑道:“是啊。若你知足,自然是不會膽大包天來騙朕的。
可你……永不知足,癡心妄想啊!”
“父皇……您什麼意思啊?”
涼風一吹,秦萱兒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她心中忽然開始不安起來。
站在顧寶笙身旁的楚洵淡淡道:“你母親是背叛嘉慧郡主的貼身婢女,而你……是你母親與永安王偷情生下的孩子。
想永遠掩蓋真相,殺了笙笙,繼續鳩佔鵲巢,不正是你的想法嗎?”
秦萱兒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到極點,楚洵是她此生最愛的人,顧寶笙是她此生最恨的人。
可她最愛的人卻幫着她最恨的人來對付她!
世間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事了。
“子珩哥哥……”秦萱兒哭得泣不成聲,“萱兒沒有……萱兒……”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楚洵面無表情道:“來人,把人帶出來吧。”
軲轆軲轆,一陣輪椅聲響起,顧琤洗淨的面容,秀美的眉眼出現在衆人面前。
秦萱兒木訥的緩緩轉頭看去,便看到顧琤正一臉悲痛的看着她。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然而衆人仔細一瞧,卻發現了這兩人眉目之間的相似。
顧琤和秦萱兒的眉眼長得很是相似。
身後還有一人,正是從前雲州王府的大管家王川。
不過從前高大挺拔的身軀早已脊背佝僂,曾經的硬朗面容早已一臉滄桑。
“王川叔叔……”
秦萱兒下意識的唸了一句。
就見王川撲通一聲跪下來,語氣哽咽道:“萱兒姑娘……王川叔叔對不起你。
當年……當年疏影她……疏影她恨極了嘉慧,還因爲嘉慧……受了一輩子的苦,叔叔覺得實在對不住她。
便……便沒有聽陛下的話,把笙笙公主接回雲州,而是,找到了嘉慧郡主的婢女高氏和永安王,將高氏剛生下的你帶回了雲州。
你若要怪,便怪王川叔叔吧,是叔叔沒有阻止疏影犯錯,反而助紂爲虐,鑄成大錯!
叔叔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陛下,更是辜負了陛下的希望,險些害得笙笙公主死在南齊!
叔叔有罪,自知此生是難以謝罪了……陛下、笙笙公主、萱兒姑娘,你們保重……”
說完,王川的嘴角便溢出一絲血來。
秦萱兒眼睜睜看着王川說出一切真相,眼睜睜看着他的屍體倒在自己面前。
“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捂着耳朵,尖聲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她是父皇的女兒,怎麼能讓這些人都知道她是丫鬟和永安王生下的孽種?!
“父皇!父皇!”秦萱兒自知王川說出的那些無法挽回,便朝蕭元帝哭道:“沒有人要萱兒了,您不要拋棄萱兒了好不好?
這些事,萱兒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
她的卑賤身份,世人皆知,如果蕭元帝不要她,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蕭元帝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道:“朕,原本是不想與你過多計較的。
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笙笙不與你爭,不與你搶,放你一命。
可你卻不知悔改,還不要臉面,想繼續鳩佔鵲巢,還想一心加害。”
蕭元帝長嘆一口氣道:“既然你跟你哥哥都是蛇鼠一窩,就一塊兒去洛河吧!”
秦萱兒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她沒當公主,已經夠委屈了,爲什麼還要貶她去洛河那種暗無天日的骯髒之地?
“難道父皇您一點兒都不心疼萱兒嗎?”秦萱兒哭得不能自已:“萱兒病了,您連夜不睡,等萱兒退熱。
萱兒傷了,您恨不得代爲受之,自己也要打自己幾巴掌,爲什麼,爲什麼現在您知道萱兒犯了這些並沒有傷害寶笙根本的小錯,就要徹底拋棄萱兒,不認萱兒了啊?”
蕭元帝看了顧寶笙,見她沒有生氣,這才略微心鬆一口氣。
“從前,是因以爲你是寶笙,結果沒想到梅疏影竟用掉包之計,養了你。
本王若是早知你的身世,早知是你哥哥害死了嘉慧,梅疏影和你害得笙笙流落在外多年,早將你和顧琤碎屍萬段。
單憑你佔了笙笙位子,還三番五次陷害笙笙這一點,你也足以凌遲處死了。
若非笙笙念在你腹中懷有胎兒,不願傷你腹中胎兒性命,不與你計較,你以爲你能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
可你非要害死這孩子陷害笙笙……”
他的女兒自然也不會心慈手軟。
而他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良的人,沒有理由對佔了自己女兒位置,還想繼續鳩佔鵲巢,來謀害自己女兒的人好言好語,真心相待。
秦萱兒滿眼驚愕的問道:“難道您對萱兒所有的好,都是因爲以爲萱兒是母后的女兒,以爲萱兒是顧寶笙……您……對萱兒,就沒有一點兒父女之情嗎?”
蕭元帝淡淡吐了兩個字:“沒有。”
秦萱兒腦中的弦“啪”的一下,崩潰斷裂的徹徹底底。
328萱兒顧琤北堂竟下場,書嬈被逼下嫁
顧琤見秦萱兒面色慘白,渾身都在發抖,忍不住安慰道:“萱兒……沒……沒事的,你還有哥哥我啊……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雖然洛河的日子並不好過,但他在洛河同一些官兵也有些情誼了。
即便到時候真的遇上什麼事,他就算拼了性命也會保護自己唯一的親生妹妹的。
秦萱兒聞言,慢慢擡起頭來,怨毒的目光從蕭元帝身上移到顧寶笙和楚洵身上,最後定在了顧琤身上。
“你就是看不得我好過是不是?”
所以纔會幫着顧寶笙他們當衆揭穿她那等不堪的身世!
“不是啊。”顧琤面露焦急道:“我只是不想你……你跟我一樣再犯錯了!”
“哈哈哈!”秦萱兒突然瘋狂的仰頭大笑起來,指着顧琤便大笑道:“你還知道你犯錯啊?公主殿下?”
秦萱兒陰毒的目光看向顧寶笙,得意道:“你金枝玉葉,高高在上又怎麼樣?還不是被顧琤害得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這跟民間那些不能下蛋的母雞,不能生子的石女有什麼區別?公主殿下啊,你瞧,我還有機會生兒育女,可你這一輩子呢?
即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事事順心,處處如意……終究……不還是個生不出孩子的廢物,不得不和旁人一同分享子珩哥哥,讓他有後嗎?
你比我啊……可憐多了,哈哈哈哈!”
秦萱兒的眸光滿是得逞的笑意,瘋狂的陰毒,彷彿在心裡積壓了許久的那口氣終於釋放出來了,笑得既開懷又暢快。
顧寶笙讓她不好過,那她就讓顧寶笙更不好過,就讓顧寶笙不能生孩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好了!
“萱兒……你!”顧琤着急的看了眼顧寶笙和蕭元帝、楚洵,忙從輪椅上爬下來,砰砰磕頭道:“求陛下恕罪。
萱兒……萱兒她不是有意說出來的,不……她是在胡說八道,她……她……”
“你閉嘴!”秦萱兒立馬尖叫着阻止他道:“我說得句句屬實,她冬天落水,病秧子一個,一輩子都不能生,當年在顧府的嬤嬤丫鬟還有顧老太太,還有你都知道!
事實就是事實,我何須騙人啊?”
“你……”
顧琤此時真是後悔不迭。
在旁的衆人看了心裡也不知是憂是喜。
若事兒是真的,憂的是事兒若是真的,怕蕭元帝爲了幫女兒封他們的口,鬧個血流成河,喜的是……
方纔誇秦萱兒的婦人看了楚洵的好相貌,心裡爲女兒留意了起來。
如果顧寶笙真的不能生育,廣平王府的繼承人可不是必須得找其他女子來生了嗎?
雖然有公主壓着,可是若自己有兒子傍身,等蕭元帝死了,太子登基,這公主又不是和太子一塊兒長大的,想來,公主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蕭元帝淡淡把衆人的神色收在眼底,特意看了眼方纔說他女兒壞話那婦人,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誰告訴你……笙笙不能生的?”
蕭元帝對秦萱兒從來語氣溫和,臉色柔和,這還是第一次怒氣衝衝的發火。
秦萱兒眸光不甘道:“是顧琤說的,和萱兒沒關係!”
他都不認她了,還想她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不成?
“呵呵……”蕭元帝冷笑道:“子珩親自餵了笙笙芙蓉丹。
笙笙早產的虛弱,之後落水的病根,一早就治好了。你一介罪女,亂傳公主謠言……你可知道後果是什麼?”
“這不可能啊!”秦萱兒聽到“芙蓉丹”那三個字,立馬搖頭道:“這絕不可能的。她明明就是不能生的啊!”
高迎秋跟她說過的,先前她在顧府那麼受重視,就是因爲嫡女不能生育,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顧寶笙怎麼可能用過芙蓉丹,身子全好了呢?
蕭元帝看她的眸光極爲冷淡,“不知道便自以爲是的亂傳謠言,心腸何其歹毒……朕瞧着,單放你去洛河,倒是便宜你了。
便顧琤去洛河開採山石,你去洛河白日舂米,夜晚織麻吧。”
養了快十五年的養女,若說沒有一點兒父女之情,自是不可能,畢竟也是真心疼愛過的掌上明珠。
可那些父女之情都是因爲他以爲秦萱兒是顧寶笙的緣故。
秦萱兒三番五次的陷害與不擇手段的做法,已經足以讓那淡薄的父女之情磨滅得一乾二淨了。
秦萱兒一聽那冰冷的聖旨下下來,眼神忽地呆愣住了。
她方纔真的是氣急了,這才迫不及待的想把顧寶笙不能生育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可是……可是她剛轉頭的時候,看到了啊……她父皇……眼裡的一抹痛心之色。
這是不是代表,去洛河的事,是……有轉機的呢?
“父皇……父皇……萱兒錯了!”秦萱兒哭道:“萱兒方纔是一時氣糊塗了,以爲您不要萱兒,只喜歡寶笙,這才嘴裡胡言亂語的。
萱兒不是故意的,萱兒只是想讓您知道,您不止寶笙一個女兒,您還有萱兒啊。
萱兒只是怕您只要寶笙,不要萱兒……父皇……萱兒年紀還小,這回您饒了萱兒吧,萱兒以後再也不敢跟寶笙爭什麼了,一定唯寶笙馬首是瞻。
您饒了萱兒吧!”
秦萱兒趴在地上,哭得滿面通紅,涕泗橫流。
蕭元帝淡淡道:“送走吧。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心性本惡的人,無論如何都會作惡多端。
留着秦萱兒,便是給笙笙留下危險。
於他而言,農夫與蛇的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了。
秦萱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再看蕭元帝的面色,早已冷若冰霜。
“不……不……”
不是這樣的啊,她進宮是當公主的,不是要跟顧琤一樣做下等人,流放洛河的呀。
“八殿下!”秦萱兒忙求救道:“你……你快幫萱兒給父皇求情啊!”
北堂竟被秦萱兒這一叫,眼神閃過一抹慌亂,忙朝蕭元帝那兒靠了一靠道:“此事皇叔早有定論,萱兒……原是你的不對,你……”
秦萱兒見北堂竟與蕭元帝站在一處,說話時,看蕭元帝的眼神頗有討好之意,眼底的期待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出賣我?”秦萱兒淚水連連,怒聲質問。
“這……這怎麼能叫出賣呢?”北堂竟眉頭一皺,振振有詞道:“笙笙妹妹是皇叔的親生女兒,萱兒你不過是個養女。
鳩佔鵲巢多年,原本就該物歸原主,把公主之位還給笙笙妹妹的。
可你不但不知感激皇叔對你的養育教導之恩,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笙笙妹妹。
別說皇叔心疼笙笙妹妹,要責罰與你了,就算是本殿,也覺你做事惡毒,心腸歹毒啊!”
秦萱兒閉眼冷笑,擦了擦淚水。
“我做事惡毒,心腸歹毒?那你呢?”
“本殿一直對皇叔忠心耿耿,有事必報,自然不會與你一樣,更不會與你同流合污了!”
北堂竟一面理直氣壯的說,一面略有些心虛的看着蕭元帝的神色。
生怕蕭元帝聽了秦萱兒的話,要把自己的罪一塊兒治了。
“是啊。”秦萱兒怨毒的幽幽道:“你八殿下是忠心耿耿,不過你的忠心耿耿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若你真的忠心,做什麼想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北堂離,坐西戎的皇上?
又做什麼私自練兵,想登上西戎帝王之位後,把南齊寶座也收入囊中呢?”
北堂竟既然不幫她,反倒要偷偷告密,那他們就一塊兒下地獄好了,誰都不要好過!
“你……你……”北堂竟指着秦萱兒,氣急敗壞道:“你個瘋婦!休要因本殿向皇叔稟報一事便懷恨在心,刻意污衊於本殿。
皇叔是不會信你的信口雌黃的!皇叔……”
北堂竟忙一拂衣袍,跪下來言辭懇切道:“竟兒一向對您恭敬有加,忠心以待,絕無這瘋婦所說,心思不純,意圖謀害之事啊!請皇叔明鑑!”
說完,北堂竟便砰砰砰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額上一片紅腫砂石。
蕭元帝靜靜看了兩人一人,忽然一笑道:“既然竟兒你也說了,你對朕一向忠心,既無奪權之心,又奪勢之意。
如今阿離將西戎治理得極好,不出一年,西戎與南齊也會合二爲一,共享盛世繁華。你沒爭權奪利的心,西戎與南齊俱是一片國土,那就留在南齊陪朕吧。
朕會賜一座京城的宅子,你留在京城,平日賞花吟詩,品茶作畫,想來也會十分愜意,是不是啊?”
“不是!”北堂竟一下就慌了。
他……誰說他不想回西戎奪權,不想登基爲帝了,他想得很啊!
蕭元帝,這分明就是要把他留在南齊終身軟禁啊!
“嗯?”蕭元帝挑了挑眉,“你說不是,可是心裡存着方纔秦萱兒說的那念頭,想與朕爲敵啊?”
“不……不……是。”北堂竟垂頭,字像是一個一個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一般,不情不願極了,“竟兒……多、謝、皇、叔——恩典!”
“嗯。”蕭元帝點點頭,“如此便好。小松子,你派幾個人先送竟兒下去歇息。
沒了八皇子妃,也沒了頭一個孩子,竟兒你也別傷心,回頭,朕會讓人給你挑幾個可心的人送過來的。”
北堂竟欲哭無淚,“竟兒,多謝皇叔體諒!”
即便再心不甘情不願,這宮裡都是蕭元帝的人,除了順從答應,他什麼也做不了。
秦萱兒見北堂竟被帶走,人羣也漸漸散去,蕭元帝臨走前更是不屑看自己一眼,只問了顧寶笙。
“哈哈哈!”她忍不住開始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滾熱的淚水便流了滿面。
踏踏踏,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秦萱兒順着那雙乾淨的梨花白珍珠緞子鞋慢慢看上去。
少女姿態翩然,容貌無雙,一如初見。
而她,卻頭髮散亂,狼狽不堪,彷彿淤泥。
“搶走了我的一切,你很得意吧?”
四下無人,連楚洵也被顧寶笙推走了,秦萱兒說起話來,便更肆無忌憚了,她眸光看向太液池,悠遠又不甘道:“你說你從小比得上我什麼呢?
我精通琴棋書畫的時候,你不過是山野裡大字不識一個的野丫頭。我豔冠雲州,才名遠播的時候,你不過是惡名遠揚,人人避之不及的病秧子,小災星。
你什麼都比不上我,卻搶走了我的身份地位,我的父兄夫君,你不覺得……你自己受之有愧,根本就不配擁有這些嗎?”
少女緩緩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鳩佔鵲巢有理,數次害人不改。你今日所得,都是你種因得因,種果得果的緣故,怨得了旁人麼?
爹爹養育你十數載,你當清楚,他並非從來就是那種狠心絕情的人。但凡你有悔過之心,但凡你有善良之意。
即便爹爹不封你爲公主,可讓你遠離朝廷紛爭,世人流言,去縱情山水,尋找良人,總是能夠的。
便是你捨不得名利,一個郡主、縣主、翁主,一塊封地,爹爹也願意給你的。
你只怨我搶了你的東西,那你可曾捫心自問,這些東西原本屬於誰,你又佔了別人的父兄、別人的錦衣玉食多少年?你不曾有愧,反倒心生怨恨,幾次加害,落得今日下場,怪得了誰?”
秦萱兒頓了片刻,哽咽道:“這些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
你那麼恨我,捨得讓父皇疼我纔怪!如今只有你一個說,自然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了!你以爲你說了這些,我就會信你,就會服你?”
秦萱兒眼神陰鷙,冷笑道:“你大字不識一個,琴棋書畫更是不通,子珩什麼都會,什麼都懂,他現在是不得不娶你罷了。
等日後成親,他知你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就算你佔了我的公主之位,你又能享什麼福氣與愛重呢?
等着瞧吧,不出一年,待我走後,無論子珩,還是父皇,終究會知道,終究會後悔,認你這個草包做公主,趕我這顆明珠去洛河,是他們做得最錯的事情!
顧寶笙……就算你再恨我,也不得不承認啊……論才貌雙全,我秦萱兒這輩子都比你強,你一輩子都望塵莫及!”
顧寶笙莞爾一笑,看來……顧寶笙的草包美人的樣子始終在許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啊。
“你笑什麼?”
少女搖了搖頭,淺笑道:“顧寶笙的確不通琴棋書畫,這一點,我承認。”
秦萱兒不屑的冷笑一聲,心中頗爲自得。
就聽少女緩緩道:“但平心而論,鎮國公府的顧眠笙無論容貌、才華,都遠在你之上,這一點,你可服氣了?”
秦萱兒呆了一呆。
前鎮國公府已經逝去的顧眠笙,豔冠京城,德才兼備,堪稱京中第一姝。
便是她在雲州,也有所耳聞的。
當時她心中還頗有些妒忌,因爲身體羸弱的原因,她無法學騎馬射箭,更無法學武功傍身。
但鎮國公府的顧眠笙卻是文武雙全。
後來鎮國公府覆滅,顧家全家抄斬,顧眠笙香消玉殞之時,她還曾暗自竊喜,世上沒有豔冠羣芳的顧眠笙,她秦萱兒便是花中之王了。
可……“你……”秦萱兒看顧寶笙的眸光有些古怪,“你提顧眠笙與我比較做什麼?你又不是……”她。
“她”字還未出口,秦萱兒徹底僵住了。
她突然想起,這幾日聽北堂竟說起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鎮國公府的世子顧延琛襲了爵位,且,當朝之上,便向蕭元帝請了兩道聖旨。
一是說端陽郡主對他有救命之恩,請求讓蕭元帝把西戎的端陽郡主賜予他爲妻,二是說他見笙笙公主彷彿見其妹眠笙,鎮國公府無兄弟姊妹,請求蕭元帝讓顧寶笙與他結爲義兄義妹。
秦萱兒聽說此事時,還頗爲不屑,只當顧延琛爲了保住爵位,刻意與她父皇攀情意,而她父皇,讓顧寶笙認顧延琛爲哥哥,也是籠絡權臣的一種。
但今日說起服氣一事時,顧寶笙卻突然提起此事,難道說……顧寶笙其實,是顧眠笙?
秦萱兒被自己腦中迸出來的這個猜測嚇了一跳,看顧寶笙的表情又驚又怕,“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害死了顧寶笙,蠱惑了父皇立你爲公主是不是?”
顧寶笙搖頭,淡淡道:“爹爹早知此事,這才同意哥哥認我。
我於寶笙來言,並無害死不害死一說。
若真要說害死,害死寶笙的,難道不是顧家,還有梅疏影嗎?你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她卻纏綿病榻,最終一命嗚呼。
我只想告訴你,顧寶笙不欠你什麼,反倒是你與梅疏影,或許欠她一條性命。”
“秦萱兒。”少女緩緩道:“你若安分守己,心地善良,可保富貴一生,你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可效仿平陽昭公主,自有錦繡前程。
不過,可惜……你滿腹心思算計都用在了別人身上。所以纔會……”
自食惡果,落得如此下場。
秦萱兒哭得泣不成聲,“你說我咎由自取,那你呢?如果沒有公主的身份,你一樣你……”
秦萱兒本是想說若非她父皇和子珩的緣故,顧寶笙未必會過得比她好。
但,她腦中忽然想到了顧眠笙。
她父皇還曾誇過顧眠笙,說可惜鎮國公這女兒不是兒子,否則赫赫戰功中,也有她添磚加瓦。
再想起鎮國公府、崔太傅府洗淨冤屈,似乎都同顧寶笙離不開關係。
原本想指責辱罵顧寶笙的秦萱兒,頓時啞口無言。
換作她,家破人亡,銜冤負屈,未必能幫家族沉冤昭雪。
“哈哈哈!”秦萱兒苦笑起來,終究,還是她技不如人,輸了個徹徹底底啊。
少女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緩緩轉身。
“寶笙!”
顧琤坐着輪椅,停在小徑上,輕輕的叫住她,“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即便如今知道她是顧眠笙,不是顧寶笙,他也仍是心有愧疚的。
“你不必與我說對不起。”少女擡頭,眸光清澈平靜道:“回來的那個顧寶笙,是我,不是她。
很早之前,你便幫着顧府的人害死她了。”
顧琤低頭苦笑。
原來,他一早便是劊子手啊。
“我還是要與你說聲對不起的。”顧琤聲音顫抖道:“寶笙,你……多多保重。”
這一分別,他此生應該都不會再有回京城見到顧寶笙的機會了。
他怨恨顧寶笙,曾經想,一輩子不要再見她,便是南齊有哥哥背妹妹出嫁這習俗,他也只想揹着孟寶箏或是孟雲遙嫁人,從未想過親自揹着顧寶笙出嫁的一幕。
後來,鄭繡蓮東窗事發,孟寶箏、孟雲遙一個一個都走了散了,真相大白,他知道顧寶笙的好時,卻雙腿盡殘,成了戴罪之身。
想要挽回,真心以待,加倍對她好,可這樣好的少女,早已有了自己的親哥哥,好義兄,哪裡還需要他的好呢?
他不配,也不能揹着她出嫁了。
少女別過眼不去看,平靜道:“起風了,或許還有雨,你早些上路,也……多保重吧。”
清幽的香氣漸行漸遠,顧琤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誠如少女所言,涼風漸起,烏雲遮蔽,纏綿細雨很快下了起來。
顧琤將輪椅推至秦萱兒面前,哽咽道:“萱兒……我們走吧。陛下的人,已經備好馬車,要押我們上路了。”
秦萱兒歪坐在地上,紅腫的雙眼迷茫了看了眼顧琤,搖頭道:“父皇要接我進宮,封我爲公主的,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宮裡當公主的。”
顧琤一下子心疼得不能自已,忙安慰道:“萱兒你放心,洛河那邊哥哥有相熟的人,保證不會讓你受苦受累,一月還能吃一次肉的。你乖乖跟哥哥上路好不好?”
顧琤伸手準備將地上的秦萱兒拉起來。
“你放開我!我不要跟你走!”秦萱兒突然一把推翻顧琤的輪椅,面色猙獰道:“你就是幫着顧寶笙來害我,一輩子要讓我不好過的。
我不要跟你走……我是公主,我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父皇!”
“轟隆”一聲,沉悶的雷聲從烏雲中滾滾而來。
雨水漸漸大了起來,從細如牛毛變得大如黃豆。
大雨中,少女披頭散髮,衣衫盡溼,一路狂奔,仰頭大笑着:“哈哈哈!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是南齊的公主,南齊唯一的公主!”
“萱兒!萱兒!”
這邊幾個宮人扶着顧琤坐回輪椅,那邊幾個宮人打暈了秦萱兒,雨聲中的瘋狂喧囂,這才戛然而止。
御書房
蕭元帝聽說秦萱兒瘋了的消息,並未驚訝擡眼,只是淡淡道:“命中如此,隨她去吧。”
倒是,“今日宮宴上,那兩個背地貶低笙笙,討好她的婦人,查查她們丈夫是誰,貶一級,以作警醒,長長記性吧。”
若非爲了寶貝女兒的名聲,他非一下子宰了那兩個長舌婦不可,說他的女兒不如秦萱兒,這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
小松子依言吩咐下去了,轉頭見蕭元帝拿着一封迷信哈哈大笑,也笑眯眯問道:“陛下這是瞧到什麼有趣的事兒了?”
笑得還挺開心的。
“朕啊,是在笑安平伯這一家子。”蕭元帝將迷信放下,搖頭笑道:“原想抽空收拾收拾這家子人的,不過既然要辦這麼‘體面’的婚事。
早早的處置了,倒是沒趣兒了。你差個人把信送去,讓笙笙和子珩也看看吧。”
“諾!”
小松子把信接過來,低頭一看,便瞥到了開頭幾個字“沈書嬈有孕”。
安平伯府
沈書嬈躺在牀上,一臉慘白,“嘔!”
“快!拿痰盂兒!”
沈夫人在旁忙使喚小丫鬟端漱口茶,端酸梅罐子。
待沈書嬈吐完,沈夫人這才坐到她牀邊,滿是心疼的幫她撫着脊背。
“書嬈……這事兒不能再耽擱了,周家……也……也就是阿沔昨兒還上門了說了提親的事情。
趁着肚子還沒有大,不如……你和阿沔先定下來吧。等肚子大了,你嫁人……可就不好辦了!”
沈夫人面色十分焦急的勸說着。
沈書嬈和前莊親王的事兒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幾個大嘴巴的官員往茶樓一坐一說,市井流言便都傳出來了。
世人一向喜歡談論流言蜚語,尤其熱衷談論旁人隱私之事。
前莊親王的風流韻事原本就多,這回還扯上了還沒有進門的兒媳婦兒,衆人談論得便更是熱火朝天了。
甚至,城東街角賣春宮圖的,都趁熱打鐵,畫了沈書嬈和前莊親王還有前莊親王世子一同顛鸞倒鳳的畫冊。
沈夫人當時聽說此事,險些沒氣暈過去,不等安平伯勸說,直接跑到了那街角的小鋪子打算把東西都燒了。
誰知,這東西便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她越是上門找人威逼利誘,要毀掉這些東西,便越是鬧得人盡皆知。
有好事者,甚至連她一同也畫了進去,氣得這幾日沈夫人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
沈書嬈吐得臉色發白,躺在牀上冷笑道:“嫁秦沔?
娘,你瘋了是不是?秦沔現在可不是莊親王世子,他姓周,秦家不認、周家族譜裡頭也沒這人。
你要女兒懷着身孕嫁過去,是想女兒被齊氏那個老女人折磨死嗎?”
沈夫人皺眉,“書嬈,話也不能這麼說啊。你肚子裡的孩子,畢竟是……是前莊親王的啊。
阿沔一心一意待你,願意認這孩子,願意娶你,掩下這事情,已是再好不過了。齊氏如今不是王妃,全家就你一個人身份最高。
你嫁過去,自然是人人都敬你爲上的。這事情人人皆知,你還能嫁給誰啊?”
沈夫人一想到當日她沒能攔住沈書嬈,便氣得胸口一陣一陣的疼。
若是知道會發生那些事,她就是拼死,也要攔住她啊。
沈書嬈眸光陰冷的看了眼沈夫人,語氣失望道:“娘,在您眼裡,女兒一旦失身,便一無是處了嗎?
女兒會琴棋書畫,會打點鋪子,算賬做生意,操持家務,無論哪一樣,女兒都是個中好手。
可您呢?您只看到了女兒失身,便想女兒嫁給那等要銀子沒銀子,要權利沒權利,要地位沒地位的人,要女兒去養活那一大家子廢物?
您不是在幫女兒,您是要害死女兒,害女兒一輩子都沒有出路啊您!”
沈夫人眼神迷茫一瞬,心中無盡的悲苦蔓延開來。
她何嘗不知道,眼下的處境,沈書嬈嫁過去,的確算是下嫁。
“可是書嬈。你有沒有想過,你說的這些都是從前呢?”沈夫人哽咽道:“從前你未失身,是安平伯府嫡女,又是莊親王府的未來世子妃。
自然是你走到哪兒,人家都要賣你面子,對你恭恭敬敬的,無論你做生意還是打點鋪子,也自然是順順利利的。
但現在……此一時彼一時啊。你大約還不知道,自打你失身的事兒從宮裡傳出來,沈家的鋪子已經沒幾個人願意繼續訂貨了。
更別說往年同沈家一同合夥的那些生意人,誰不是瞧着莊親王府失勢,安平伯府遭殃,個個退了出去,重新找了靠山。
娘知道,你是什麼都會的。可是書嬈,平心而論,若沒有莊親王府和安平伯府的緣故,你的生意,誰肯買賬?
南齊這世道,會做生意的人不少,你非最精熟其中的一個,如今咱們家又敗了,你若是嫁給阿沔,家裡顏面挽回幾分,或許還有幾個客人願意繼續與安平伯府合夥下去。
若是你不嫁……”
沈夫人狠心咬牙道:“娘也只有讓人把你打暈,送你上花轎了。”
沈書嬈驚訝得瞪大了雙眼。
她萬萬沒想到,只在牀上躺了這一月,便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她最引以爲傲的身世,生意,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面目全非。
照母親所言,似乎除了嫁給秦沔,已經走投無路了。
可是……可是憑什麼呢?
沈書嬈牙關緊咬,眼眸流露出一絲痛恨來。
她從前爲了當世子妃,爲了沈家的興旺昌盛,連楚洵都捨棄了,也終於如願以償,當了莊親王府的未來世子妃。
如今……如今卻是轉眼一切成空。
世子妃之位沒了,家世生意也敗了,只能嫁給秦沔那樣一個腦子蠢笨,什麼都沒有的廢物!
她還得養那廢物一家子,供莊親王那個玷污她的廢物繼續吃喝嫖賭,供齊氏那個惡毒女人成天打馬吊買首飾,供秦沔那個榆木腦袋,根本不可能考取功名的人讀書!
那她的一輩子,豈不是就這樣完了!
“我不嫁!”沈書嬈斬釘截鐵道:“要嫁娘自己去嫁,那種人家嫁過去是要女兒死,便是外頭名聲好聽了,女兒心裡的苦誰知道。
女兒手裡還有些銀子,東山再起雖然困難,可也並非一定要做從前的生意,重新再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重頭再來?”沈夫人苦笑道:“書嬈,一旦旁人知曉你的名聲,便是你再如何重頭再來,你宮中失身的事兒被人得知,人家爲了不沾染麻煩,那也不願意和你做生意啊。
娘知道你委屈,所以並不強求你跟阿沔要如何夫妻恩愛。至於莊親王和齊氏,把他們打發到莊子上就是了。嫁人,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你若遲遲不答應,莊親王一家子如今窮了,狗急跳牆還不知做出多少有損你臉面的事情!
再者,當初不要楚世子,讓娘幫着趕走楚世子,爲阿沔爭世子之位的人,不正是你嗎?你當初決定要嫁給什麼人,原本就是一輩子的事。
如今楚世子有了笙笙公主,你覺着,他還會願意娶曾經拋下他的你,反倒不要那貌若天仙的笙笙公主嗎?”
沈書嬈抓緊了身上的被子,深吸幾口氣道:“娘,您說這麼多,不就是怕齊氏那一家子狗急跳牆,讓安平伯府丟臉,不就是怕陛下因爲此事問責沈家嗎?
是,書嬈當初拋下子珩是不對,可是娘你不也沒反對,一直很支持的嗎?如今錯了,怪到書嬈一個人身上,要書嬈一個人承擔這些過錯。
這公平嗎?”
沈夫人見沈書嬈面色有些鐵青,心下不安。
“書嬈,你……顧寶笙現在已經是南齊的公主了,我瞧着也是個心思玲瓏,頭腦機敏的女子。
上回宮中的事兒,許是就有她的手筆在,你可千萬不要與她爭什麼了。”
若是從前,顧寶笙只是顧相府不受寵的病秧子嫡女,她的書嬈還能爭上一爭,如今顧寶笙的家世、容貌、才華,她瞧着,半分都不輸於書嬈。
若還像之前那麼纏着楚洵,別說顧寶笙不會饒了沈書嬈,便是顧寶笙的親哥哥蕭琛、義兄顧延琛,還有楚洵他自己,恐怕頭一個就不放過沈家了。
沈夫人覺得,爲了沈家的安危,還是要多勸上女兒幾句。
正想開口,就聽沈書嬈摸着腹部平靜道:“娘說今日京城之中流言蜚語衆多,那女兒便先去山中水月庵小住一段時間。
等什麼時候京城的市井流言散了,這些善忘的人都忘了從前的事,女兒再回來就是了。”
“那……你是打算在山裡生孩子?”
沈書嬈摸着腹部的手漸漸收緊,“誰告訴娘,書嬈打算在山裡生孩子了?”
“你?”
“孩子便是書嬈的攔路石。”沈書嬈冷笑道:“書嬈在京城不便打胎,可到了山上,許多事情都方便多了。
到時候,等書嬈在山中修身養性,再度歸來,既不必受這孩子的拖累,又能在衆人遺忘的情況下重新開始。
有什麼不好?”
沈夫人算了算沈書嬈的年紀,不大安心。
沈書嬈今年年底就十六,明年就十七了。
等養好了身子回來,便十八歲,過了成親的好時候,在南齊,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書嬈……那到時候回來,你怎麼嫁人呢?”
即便沈家到時候門第不低,依舊昌盛,可提親之人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發生過的事情,也都不會願意跟沈書嬈成親了啊。
“娘怕什麼?”沈書嬈頗爲自信的含笑道:“兩年之後,想必子珩在京城之中,自己的勢力又會擴大不少。
書嬈多在山中學一些東西,想必回來也會用得上的。”
“你還想嫁給子珩?”沈夫人滿是失望道:“書嬈,你……”
“您從小便教導,書嬈要做人上人。可如今呢?”沈書嬈冷笑道:“您卻要書嬈嫁給這世間最無能的男子,要書嬈毀掉一生?
子珩從一開始便是書嬈的未婚夫,書嬈憑什麼不能與他再續前緣?書嬈不過是照着自己的本心做事,又有什麼不可以?
書嬈如今並不奢求跟顧寶笙這個公主爭什麼正房,不過想做子珩的侍妾與他相伴一生,就這樣,娘還要書嬈退步嗎?”
沈夫人氣得胸口疼,正打算訓斥沈書嬈幾句。
就聽丫鬟來報:“夫人,大事不好了,周夫人在門口大吵大鬧的,非說姑娘懷了身孕,她要接兒媳婦兒回去呢!”
沈夫人眉心突突的跳。
沈書嬈大怒,“那你還不快去把人趕走?”
丫鬟怯生生看了眼沈書嬈和沈夫人道:“周夫人說,今日不接到人,打死她也不走,如今……薛御史和順天府尹平大人都帶着大夫來了。”
沈夫人腦子一懵,沈書嬈也呆了一呆。
這回,是不嫁,也不得不嫁了!
329章 齊氏虐待,書嬈流產
安平伯府門口
雨水剛過,空氣裡還瀰漫着溼潤的泥土芬芳、菊花清香。
齊氏站在門口,捧着臉扯着嗓子大哭嚎啕:“我苦命的孫子喲!怎麼碰上這麼個狠心的孃親啊!不想生你養你,反要打你殺你。
可憐你還未到世上看一眼,就要被你娘給打掉了!我的孫子喲!我的孫子喲!……”
齊氏嚎了好一會兒,支撐不住的搖晃了一下身子,周圍看熱鬧的兩位大娘忙過去扶着齊氏。
齊氏從前是莊親王妃的身份並沒有隱瞞衆人,是以在場看熱鬧的衆人都知曉,她同沈書嬈是什麼關係。
加上沈書嬈在宮中的不堪之事都被畫成了春宮圖冊子四處播散,衆人便越是同情齊氏,瞧不上安平伯府和沈書嬈的做派了。
好麼,處心積慮,飛上高枝要嫁莊親王世子的是沈書嬈,如今嫌貧愛富,想另擇良人的,還是沈書嬈她自個兒。
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沈書嬈連孩子都懷上了,安平伯府還想偷偷讓沈書嬈把孩子打了禍害旁的人家,這可不是心思歹毒嗎?
原本衆人是可以不信齊氏的話的,可齊氏連薛御史和順天府尹的平大人都請了過來,連大夫都帶上了,可見是胸有成竹,確有其事的。
不然,憑齊氏現在一介庶民的身份,哪裡敢和安平伯府撕破臉面呢?
終於,在齊氏第三次快要“暈倒”的時候,安平伯府的大門終於緩緩開了。
碧玉年華的女子明眸皓齒,淺笑嫣然的站在門口,身旁是溫柔慈愛的沈夫人。
母女倆都生得溫柔貌美,衆人原本想幫齊氏出氣指責的心思頓時淡了幾分。
“薛大人和平大人怎麼來了?”沈書嬈挽着沈夫人的手,緩緩上前行了個禮。
齊氏見沈書嬈瞧都不瞧她一眼,憤憤道:“薛大人和平大人公正清廉,自然是我請來幫我們周家主持公道的。”
沈書嬈咳嗽了兩聲,慢條斯理道:“周夫人臉面倒是大啊。可上我安平伯府鬧事兒,這算怎麼一回事兒?
南齊可沒有哪一條說,父母官做主必須得站在你那邊兒不是?恕書嬈直言,周夫人您門口鬧事這一條,足以讓書嬈送您見官了!”
齊氏跟沈書嬈相處了多年,自然知道這女子佛口蛇心。
沈書嬈不是省油的燈,難道她齊氏就是好惹的?
以爲她聽不出來,看不出來沈書嬈想借力打力,藉着她請來的薛御史和平淵讓她吃牢飯?
“書嬈啊……”齊氏開始可憐巴巴的抹眼淚:“我知道,我們周家現在一無所有,阿沔也無功名在身。
你瞧不上咱們家,一心想着和楚世子再續前緣,破鏡重圓,我也理解你。
可是……當初是你拋下楚世子,非要和我們阿沔在一起的,楚世子現在也不要你。你何必自作多情,想去破壞楚世子和笙笙公主的姻緣呢?書嬈……”
“你在胡說什麼啊!”沈書嬈立馬厲聲喝止齊氏,柳眉倒豎道:“我和楚世子清清白白,我從未有過你說的那些想法,你休要污衊於我!”
然,周圍人看她的目光漸漸開始變了。
不爲其他,市井流言傳出來的時候,把沈書嬈爲什麼會和莊親王勾搭在一塊兒那一段兒也簡略描了一描。
許是怕蕭元帝爲愛女出氣,殺了他們這些畫春宮冊的人。
畫冊子的人,只略一提,只說沈書嬈嫉妒某個貌若天仙的富家女,想破壞人家親事,專門兒的把莊親王父子引了過去。
等壞了人家的親事,她自個兒就能擺脫莊親王一家的婚事,另擇高枝,也就是楚世子了。
事情鬧得大,齊氏也不怕跟沈書嬈對峙,只拿着手帕慢慢的哭,“書嬈,事實就是事實,你辯解也是沒有用的。
若非娘看到你的丫鬟到鋪子裡拿了打胎藥,你是不是就要害死我的孫兒,再去找楚世子了?”
“真的是有孕啊?”
……
人羣中議論的聲音越打越多,沈書嬈隱忍着怒氣,早知道齊氏一直在安平伯府門外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她就該一早把齊氏殺了纔對。
“周夫人你什麼意思?我沈書嬈清清白白,從來就沒有懷過你們周家的骨肉,你若再在門口胡攪蠻纏,休怪書嬈不念舊情!”
齊氏被沈書嬈含恨的目光一看,不但不怕,脊背反倒更挺直了幾分,理直氣壯道:“舊情?書嬈你若真知舊情,爲何不生下我們周家的孩子呢?
你和阿沔可是定了十年的親事啊,你怎麼忍心打掉他的孩子啊!你說娘胡攪蠻纏?哼,今日薛御史和平大人都在,帶來的大夫也是春草堂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你說的是真是假,你到底是不是懷了孩子,讓這大夫一診脈,不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嗎?”
齊氏挑釁的看了眼沈書嬈,心裡滿是得意。
沈書嬈什麼意思,她摸得門清兒。
不就是看着莊親王府倒了,廣平王府還在,想良禽擇木而棲,攀上楚洵嗎?
可沈書嬈也不想想,她從前拿了她多少好處,拿了莊親王府多少好處,想一出事兒就撇下他們一家子,自己過好日子去,憑什麼啊?
齊氏這些日子過得十分窩火。
從前她還是莊親王妃的時候,莊親王對她一向大方,一月裡頭,她日日戴新釵,做新衣,穿戴的東西從來就沒有重樣兒的。
先前齊家爲了讓她在莊親王府穩住莊親王,把楚洵母親齊婉玥的嫁妝都給了她。
一堆金銀財寶,齊氏幾輩子都花不完,在外買東西,在內打點人,從來出手闊綽,齊氏的日子別提過得有多滋潤舒服了。
可莊親王一敗,莊親王府被收回去,楚洵母親齊婉玥的嫁妝也歸了廣平王府所有。
她跟的人一無所有,她自己也兩袖空空,別說做新衣裳,新首飾了,就連現在一日兩餐的燒餅開水,還有租賃小院的銀子她都拿不出手來。
今日是房主寬限的最後期限,若再不把沈書嬈弄回周家去,他們一家子可就真的要被掃地出門,喝西北風了。
沈書嬈見齊氏一臉得意,算計得逞的樣子,捏了捏沈夫人的手,也不由冷笑一下。
想讓她養這一大家子廢物,簡直是異想天開!
沈夫人猶猶豫豫的想開口做個和事老,但沈書嬈卻立馬冷笑道:“周夫人口氣還真是大。
您現在不過是一個庶民,有什麼資格堂而皇之的要書嬈一個官家女當着這麼多的面兒被把脈,被驗是否懷孕啊?
若是書嬈沒懷,那周夫人豈不是要壞了書嬈的好名聲嗎?周夫人你……又賠得起嗎?”
齊氏撇了撇嘴,當她傻子嗎?
要不是她親自在這兒蹲了一個月,跟了那小丫鬟去藥房,尋着了證據,她敢來找人?
“書嬈,你這麼不想讓大夫診脈,不就是心虛嗎?”齊氏皺眉道:“你若有本事,真清白得很,就讓這浦大夫診一診!
要是你沒懷孩子啊……我就……我就……”
齊氏抿了抿嘴,狠下心道:“我就再不到你們安平伯府的門口來找你!讓你做我們周家的兒媳婦兒!
可若你是懷了孩子……反倒推三阻四不肯跟了我家去,那……到時候,你可必須得跟我回周家,嫁給阿沔了啊!”
春草堂的浦大夫把脈功夫爐火純青,齊氏雖知此事,但看到沈書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裡還是不由擔心起來。
但不等她改口,沈書嬈立馬飛快答應下來,“好!”
沈書嬈笑道:“既然周夫人這麼說了,那就請娘張羅幾個小廝搬幾架屏風,擡兩張太師椅,一張桌子,再拉一張簾子出來,咱們就在門口診脈就是。”
薛御史和順天府尹平淵不着痕跡的對視一眼,很快後退了幾步,讓出一塊空地,由那幾個小廝擺上了屏風、太師椅等物。
沈書嬈扶着兩個貼身丫鬟的手緩緩步入屏風之中,春草堂的浦大夫也邁着顫顫巍巍的步子進去了。
三架屏風將三人嚴嚴實實的圍了一圈兒,屏風上俱是繡的墨色江山千里圖,根本看不到走動的人影。
薛御史皺了皺眉,暗道不好。
但不明就裡的齊氏只當薛御史和順天府尹早已聽了顧寶笙的吩咐,佈置好了一切,頗爲興奮的墊着腳尖想盡快看到沈書嬈一臉垂頭喪氣的出來。
屏風內,一個丫鬟用竹竿挑起一張褐色簾子,太師椅那頭便伸出一隻皓白的手腕兒來放在桌上的脈診上。
浦大夫行了個禮,溫聲道了聲“得罪了”,便坐在太師椅上屏氣凝神的診了一會兒脈。
簾子後,沈書嬈垂頭勾脣一笑。
待三人出來後,齊氏立馬上前,急急興奮道:“多謝浦大夫爲我家兒媳和孫子診脈了。浦大夫啊,怎麼樣啊?我家孫兒還好吧?我兒媳婦兒沒動什麼胎氣吧?”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把沈書嬈帶回去幫她還債了!
浦大夫皺了皺雪白長眉,往後退一步道:“周夫人……沈姑娘她……她身體很好,還是……還是完璧之身,並未懷孕啊。”
齊氏臉上的笑意立馬僵住了。
“浦大夫……這事兒您可不能開玩笑啊!”
那天在宮裡頭,她可是親眼瞧見沈書嬈被阿沔抱出來的。
莊親王回來之後,還感慨睡沈書嬈的滋味兒定然遠遠比不上睡顧寶笙的滋味兒。
要真沒睡,莊親王怎麼會有這樣的感慨,沈書嬈的丫鬟又做什麼會偷偷摸摸的出府買墮胎藥去?
“周夫人的意思是浦某在幫着沈姑娘說假話了?”浦大夫含怒道:“既然周夫人這般不信任浦某,那就請周夫人另外請個大夫給沈姑娘診脈吧!哼!”
說完,浦大夫朝薛御史和順天府尹平淵行了個禮,便直接拂袖而去。
“哎!浦大夫!浦大夫您別走啊!”齊氏追出去了幾步,咬牙狠狠跺了跺腳。
她都沒整明白怎麼回事兒呢!這大夫走什麼走啊!
沈書嬈從屏風後繞出來,儀態端方,含笑溫柔道:“周夫人這般生氣做什麼?事實就是事實,您再生氣,也無法改變不是嗎?”
衆人見沈書嬈如此淡然,齊氏卻着急無比。
再看沈書嬈身姿高挑,明眸善睞,一身湖水碧的廣袖長裙襯得她格外清新淡雅,不由令人見之忘俗。
想到顧寶笙從前的壞名聲和沈書嬈同楚洵先前的婚事,不少人又暗自猜想,會不會是那笙笙公主怕這沈書嬈和楚世子舊情復燃,特地讓人散佈流言,要壞這沈書嬈的名聲呢?
沈書嬈低頭,掏出帕子,捂嘴咳嗽了兩聲,絲帕之下,脣角染上了幾分深深的笑意。
顧寶笙要她名聲糟透,低到塵埃,她就偏不,偏要把她受的侮辱全數還給顧寶笙!
娘不是總說顧寶笙不比她笨嗎?她倒要看看,若是百姓都對顧寶笙議論紛紛,頗有怨言,顧寶笙這個公主,還能不能得意順利的當下去!
沈書嬈溫柔一笑,朝薛御史和平淵行了個禮道:“書嬈近日感染了風寒,身子不爽,不能繼續在外吹涼風了。薛大人和平大人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到安平伯府內喝一杯茶。至於周夫人麼……
周夫人方纔答應了書嬈,若是書嬈無孕在身,以後都不會上門造訪,書嬈和在場的各位可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薛御史和平大人也可以作證。
所以還請周夫人……以後不要再上門壞書嬈的名聲,也不要出現在安平伯府門口了,周夫人……您可做得到嗎?”
沈書嬈看齊氏的眼神諷刺至極,看得齊氏不舒服極了。
她今兒是好不容易纔在路上撞見了薛御史和順天府尹出門兒喝茶,半路中間攔路喊冤的。
這回不成,她瞧沈書嬈這面慈心狠的模樣,那八成會殺了他們一家子的吧?
齊氏沒有應聲,只是可憐巴巴的看向薛御史和平淵,“薛大人……平大人……民婦方纔稟告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浦大夫是醫術高明,可只有一個大夫診脈,未免有所差錯啊,不如……”
“周夫人怎麼能這麼對我們家小姐呢?”
沈書嬈身後的紅玉憤憤不平道:“我家姑娘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被您潑了髒水,已是冤枉,出來讓浦大夫當衆診脈已經受了不少委屈了。
如今真相大白了,您還要怎麼着啊?照您這麼編排下去,甭管有幾個大夫來診脈,您總要再讓重新診脈的!”
“紅玉你!”齊氏手指着沈書嬈,險些沒氣暈過去。
見沈書嬈不願答應,齊氏便立馬轉頭跪在薛御史和平淵面前,“求青天大老爺爲民婦做主!再找大夫爲書嬈診最後一次脈吧?”
沈書嬈咳嗽了兩聲,雙眼含淚,默然望着薛御史和平淵。
底下是爲沈書嬈打抱不平,紛紛懷疑顧寶笙連同齊氏從中作梗的熱心腸的百姓。
薛御史和平淵對視一眼,讓人把齊氏扶了起來。
薛御史溫聲道:“浦大夫德高望重,診脈從未診錯過,沈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此事你耳聞有誤也未可知。
周夫人,你還是回去吧,日後莫要上門打擾沈姑娘一家子了。我同平大人還有些案子要商議,不便在此久留,便先走一步了!”
說完,薛御史和平淵便向沈書嬈和沈夫人也告了辭。
末了,還讓身邊的小童拿出袖子裡的荷包來,使勁兒倒了幾塊碎銀和幾塊銅板兒出來塞到齊氏手裡。
齊氏低頭看着攤開手掌上可憐巴巴,零零散散的幾塊銀子,險些沒哭出來。
她知道薛御史窮,卻也沒想到薛御史家窮成這樣!
打發她的銅板兒比碎銀子還多,都不夠她還房錢、米錢,給莊親王還賭債的!
更別提打什麼金銀首飾了!
沈書嬈瞧了眼站在原地,失魂落魄,淚花閃閃的齊氏,眼底飛快閃過一抹得意。
想要她安平伯府的銀子,她是一個子兒都不會給的。
“走吧!”沈書嬈朝衆人感激的笑了笑,目不斜視,嘴角含笑的朝安平伯府門內走去。
過了今日,顧寶笙這個公主的名聲……很快就會一落千丈了!
衆人見沈書嬈走了,齊氏還站在原地,頗爲不服氣,忍不住埋怨道:“虧得我們一心一意想要幫你,結果你竟是個騙子!
下回不論你說什麼我們都是不信的了!走,我們都走,下回她碰着個什麼事兒,咱們也別幫她了!”
“哎!”齊氏焦急道:“我沒說謊騙人吶!真的沒有騙你們啊!”
她明明就是瞧見紅玉買墮胎藥的啊!
浦大夫那麼理直氣壯說他沒有騙人,診脈沒診錯,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齊氏沒想通。
倒是不知漸漸散開的人羣中哪個小公子哥兒脆生生的嘀咕了一句,“那麼多人進去,又是屏風,又是簾子的,誰知道診的誰的脈啊!”
聲音極小,沈書嬈沒有聽到,但離得近的齊氏卻是聽了個真真切切,眼神立馬就亮了,彷彿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一般。
是啊,進去的丫鬟一共兩個,紅玉、碧珠都是乾淨身子,簾子一挑,手腕一伸,浦大夫診的脈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薛御史的小童兒已經走了,人羣也散了一小半,稀稀拉拉的往自家屋裡走回去。
齊氏把銀子揣在懷裡,轉頭眼神沉沉的看了會兒沈書嬈。
沈書嬈不要她好過,害她當衆出了這麼大的醜,丟了這麼大的臉,還想斷她一家子的性命,不管他們!
哪裡有享受了他們莊親王府從前的好處,卻半點兒都不還的道理呢?
齊氏垂眼,瞧了眼地上仍舊溼漉漉的青石板,將手在灰白的馬面裙上搓了一搓,而後,一擡眼,便鬼哭狼嚎,直直的朝沈書嬈撞去。
“書嬈!地上有石頭,你小心啊!”
沈書嬈還沒來得及避開,齊氏直接把紅玉、碧珠往旁邊兒一撞。
“砰”的一聲,便將沈書嬈撞倒在地。
“啊!”沈書嬈覺得腹中猛地一痛,一股溫熱的液體便漸漸涌了出來。
“啊!書嬈!你怎麼了?”齊氏張大了嘴,拔高了聲音,焦急的叫起來,眼裡的幸災樂禍是藏都藏不住。
還爲散去的衆人一瞧,立馬又圍了過來。
這痛得臉色慘白,身下血流如注的模樣……那瞧着,可不是來了葵水,倒像是……
“是流產吧?”人羣中有人忍不住驚呼起來。
“可方纔……浦大夫不是說沈姑娘根本就沒有懷孕的嗎?”
孩子都沒懷,哪兒來得流產呢?
沈夫人見勢不對,忙招呼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想盡快把沈書嬈送進府裡去。
好不容易纔把事情掩蓋下去,若是再鬧起來,恐怕這名聲一輩子都洗不清了!
一旁裙襬髒污的齊氏眼見要大功告成,哪裡肯讓沈書嬈進去,一把死死地抱住沈書嬈的身子便悲痛大哭道:“書嬈!我的孫子喲!我的孫子喲!
求求你們哪位心腸好的鄉親父老,幫我將浦大夫叫回來,救救我的兒媳婦兒吧!求求你們了!”
“周夫人,你快起來!”沈夫人給紅玉、碧珠使了個眼色,想讓兩人把齊氏拖走。
可不等兩人將齊氏扶起,早有人氣喘吁吁的的把先前診脈的浦大夫背了過來。
“讓開!讓開!救命的浦大夫來了,快讓開啊!”
人羣呼呼啦啦的散開,浦大夫原本就沒走多遠,正巧又在前面一條街的茶葉鋪子買茶葉,因而來的十分迅速。
但當他走進一看,還是不由嚇了一跳:“流產了?”
他方纔明明診脈診出的是完璧之身啊!
“浦大夫,您先前說沈姑娘是完璧之身,這會兒又說她流產……”衆人疑惑了,“那沈姑娘到底是怎麼着個情況啊?”
浦大夫皺了皺眉,女子也是十分兇險的事情,這回他診脈倒是沒那麼多講究,連脈枕都不必用,直接伸出三指往沈書嬈手腕兒上一探,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
一旁來不及阻攔的沈夫人焦急萬分,沒了屏風、簾子,這回診脈……
“怎麼樣?”齊氏眼神亮晶晶道:“我家兒媳婦兒的孫子可還保得住保不住?”
浦大夫收回手,搖頭嘆氣道:“先前是老夫誤診了脈象,還怪罪周夫人你,是老夫的不是。
沈姑娘胎氣一向不穩,雨天路滑又摔倒在地,這一胎……已是保不住了,周夫人,請節哀吧。”
“哎呀!”齊氏捧着臉大哭道:“都怪我啊,瞧見這石頭怕書嬈出事就過來扶她了,都是我的錯啊!
書嬈!”
齊氏抱着沈書嬈淚水連連的承諾道:“這事兒是娘對不住你。你心裡對阿沔有氣,不願意認我們也是應該的。
可是這回小產,終究是孃的過錯,娘怎麼忍心讓你繼續留在安平伯府,日後受人指摘呢?
今兒……你就跟娘回去吧。伺候你小產坐月子的事兒,就娘來吧,啊,娘會好好兒照顧你的!”
說完,齊氏還一面給沈書嬈擦着額上的冷汗,一面不住問浦大夫問題。
譬如,小產之後要怎麼養身子啦,或是小產之後,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如初,再有身孕等等。
臉色焦急,問話關切,若是沈夫人不知齊氏心思,都要險些被她給騙去了。
浦大夫爲先前診錯脈的事,很是有些愧疚。
雖然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他診脈出錯,但現在沈書嬈出了這事兒,他仍舊是有責任的。
春草堂不差藥材,也不差銀子,因而,浦大夫很大方的開口了:“書嬈姑娘小產後恢復身子的藥方藥材,老夫會着小童兒送上門的,春草堂分文不取。”
齊氏一聽,心裡樂開了花,面上抹着眼淚道:“那……那真是太謝謝浦大夫了。”
浦大夫點點頭,立馬就開了個方子。
沈書嬈有孕的事情一傳出來,衆人便想到了方纔人羣中提醒的那道輕輕的聲音。
再看沈書嬈的目光,比方纔又冷了幾分。
“敢情是在咱們跟前兒演幻術呢!哼,這是把咱們都當成傻子呢!”
“沈姑娘年紀輕輕這麼會唬人,也不知道鋪子裡賣的那些胭脂水粉是不是也是以假亂真,以次充好呢!”
“這還用得着說嗎?心這麼壞的人,還能給你用好東西不成?走走走,以後我們都別買沈家鋪子的東西了!”
……
齊氏聽着衆人不買沈家的東西,有些不大高興,她還指望着用沈家的銀子來養他們呢。
怎麼能……
瞥到沈夫人要被氣暈過去了,齊氏忙大哭起來,“親家,親家,你怎麼了?你是不同意我把書嬈帶回去照顧嗎?
書嬈小產這事兒是我不對,你就讓我爲書嬈贖罪,讓我把書嬈帶回去吧!算我求你了!
書嬈這樣兒,楚世子也是看不上她,不會娶她的呀!
再者……”
齊氏忙從懷裡拿出一塊定親的玉佩和泛黃的定親文書來,含淚道:“書嬈和阿沔的親事,從未退掉,一直作數啊。只要書嬈到我們家來的,等她一好,我們便辦婚事,絕不會讓書嬈被人家罵的。”
“你……”沈夫人氣得胸口一痛,簡直不知說什麼話纔好。
她是大家閨秀出身,從未像齊氏一般,當着衆人的面兒求人,也未被人這樣求過,見衆人不住的在暈過去的沈書嬈身上指指點點,而浦大夫也頗爲古怪的看着她。
沈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蕭元帝和楚洵都是耳目衆多的人,齊氏偏生還刻意在這些人面前說書嬈惦記楚洵的事兒,而女子流產也一向都是呆在婆家養身子的。
若是她不同意……
眼下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罵沈書嬈爲逃婚事不要臉的事情了,到時候傳入宮中……她的丈夫安平伯會被人彈劾,整個安平伯府都會遭殃啊。
再瞥到齊氏手裡的那張定親文書,沈夫人哽咽道:“好,我暫且便將書嬈送到你府上,可你若是再傷了書嬈,我就是不嫁這個女兒,也要把人接回來的。”
“親家放心。”齊氏擦了擦眼笑道:“書嬈這孩子一向聽話,我疼她、盼着她給阿沔生個大胖小子還來不及,哪裡還能傷她呢。”
沈夫人含淚點點頭,但轉念想到沈書嬈才流產實在不宜多走動,便是馬車也極有可能傷了身子。
因而,在浦大夫建議之下,沈書嬈仍舊是在安平伯府養身子,只是由齊氏和沈夫人一同照料沈書嬈。
齊氏在安平伯府住了一天,只覺又寬敞又舒服,不到傍晚便差人往租賃的房子送了信,讓莊親王和秦沔一同住進了安平伯府。
莊親王比秦沔高興多了,直接全家的包袱一提就進了大門。
沈夫人和安平伯氣極,卻也不能在吃晚飯的檔口把親家給趕出去。
莊親王是一進安平伯府便琢磨着找丫鬟親熱,而秦沔卻是立刻關起房門,質問起齊氏來。
“娘!您爲什麼要這麼做啊?”秦沔氣得雙眼通紅,胸口起伏的大怒道。
齊氏坐在桌邊看她新在沈書嬈房裡拿的翡翠鐲子,心情很好,漫不經心道:“什麼怎麼做啊?”
“哐啷”一聲,手中的翡翠鐲子被秦沔打碎在地。
“你這是做什麼啊!”齊氏一臉心疼,氣急敗壞道:“你要死了?你娘新得的鐲子也敢打碎?”
說完,齊氏心疼的把地上的碎片一塊一塊撿起來。
秦沔踩住一塊翡翠,失望道:“今天地上明明沒有石頭,你爲什麼要故意撞倒書嬈,故意讓書嬈流產?您還有沒有良心啊,您怎麼能這麼害書嬈呢?”
齊氏撿翡翠的手慢慢鬆開,緩緩站起身來。
“啪”的一巴掌打在秦沔臉上,怒其不爭的點着他的額頭道:“你是不是傻啊你!
娘辛辛苦苦一輩子,今兒命都不要了幫你進了安平伯府,你不感激你娘,反倒罵起娘來了!
我倒想問問你,留着那個孩子做什麼?沈書嬈是你的媳婦兒不是你爹的媳婦兒。
她懷的雜種,是你兄弟,還是你兒子,你還不清楚嗎?你不要臉,你娘我要臉啊!
再者……”
齊氏幽幽嘆了口氣,冷笑道:“若她真的生了孩子,嫁給你爹,你以爲咱們娘倆還能住進這安平伯府來?你以爲你爹不會拋下我們,只顧他自己做安平伯府的上門兒女婿?
阿沔,你爹心裡只有他自己,沈書嬈心裡也只有她自己,若非娘幫你籌謀,你早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說着,齊氏將碎裂的翡翠都放在手帕上,慢慢包裹起來,淚光微閃道:“娘知道你瞧不上娘小氣又算計人。
可若有的選,娘難道不願當齊婉玥那樣的嫡女,給自己的孩子留一筆富可敵國的聘禮嗎?
娘也想風風光光的嫁個好人家,不給人家做妾,做繼室啊。
可是娘能怎麼辦,娘是庶女,生來就卑微。娘也沒能耐,除了用這種上不得檯面兒的法子給你留一條後路,娘還能怎麼辦?”
秦沔喉頭一哽,目光茫然,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出斥責的話來。
330章 邀楚洵,書嬈的婚宴
安平伯府閨房
吱呀一聲,齊氏端着冒熱氣兒的藥碗含笑走進來。
“親家也在呢?我給書嬈送藥來了!”
沈夫人坐在沈書嬈牀邊,別過去頭去擦了擦眼淚,起身走近,接過齊氏手裡的湯藥笑回道:“這些事,讓下人做就好了,書嬈還在靜養,這會兒還睡着,周夫人先回屋歇着吧。”
帳子雪白,牀上的人影隱隱綽綽,看得並不真切。
齊氏瞧了一眼,知道沈書嬈這會兒恨毒了她,不想見她,也沒有強求。
只笑了笑道:“雖是這個理,可……書嬈畢竟是我兒媳婦兒,我住進伯府,只吃你們的,穿你們的,用你們的,半點兒婆婆的責任都不盡,這怎麼成呢?
我還等着書嬈坐完了月子,好趕緊幫書嬈和阿沔的婚事辦了呢。算算日子,下月十八就是成親的黃道吉日。
既然書嬈這會兒睡着,不如親家你先跟我一道商量商量,這成親的事兒怎麼辦吧?”
齊氏一臉溫和的笑看着沈夫人,看得沈夫人不由眉心跳了跳。
從前莊親王府金銀珠寶,丫鬟小廝樣樣俱全,自然不需要他們安平伯府多出什麼力,多操什麼心。
可如今呢?莊親王府再也不存於世,周家一窮二白,她就這一個閨女,瞧齊氏這意思……倒像是想讓秦沔進門當上門兒女婿。
沈夫人想到這兒,胸口就是一賭。
她沈家富裕多金是不假,安平伯府是朱門繡戶也是真,可……秦沔一上門兒做了倒插門兒的女婿,莊親王和齊氏那是肯定也會跟着一道過來的。
秦沔倒是個好的,一心一意待她家書嬈,但莊親王揮金如土,齊氏也揮霍無度,這兩個人長此以往在安平伯府待下去,只怕金山銀山也要給搬空了。
沈夫人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頭一次,她似乎覺得,給沈書嬈選錯了人。
即便秦沔再好,可只要有這樣一雙親生父母在,她就不能不去應對打理,安平伯府也只能永無寧日。
“親家,你不舒服嗎?”齊氏故意笑着問了一問。
沈夫人身子一向不好,便順嘴道:“這些日子操勞了不少。頭有些暈,身子確實不大爽快。周夫人,這事兒等下回我身子好了的時候,再與你細說吧。”
齊氏笑着點了點頭。
她也不急,他們一家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進的安平伯府,就算沈書嬈想耍什麼花招把他們全掃地出門,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帳子中,少女重重咳嗽了幾聲:“咳咳咳!咳咳咳!”
“喲!書嬈醒了啊!”齊氏眼底閃過一抹驚訝,忙要過去看看沈書嬈。
沈夫人一把抓住她,“周夫人,書嬈我去照顧就行了,你先回吧。”
她家書嬈還在小月裡,若是齊氏有心氣她,坐月子留下了病根兒,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齊氏立馬站住不動了:“既然親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便過幾日再給書嬈燉一鍋雞湯來看她吧。”
她巴不得不必伺候沈書嬈,自個兒落得清靜又自在呢!
偏生,裡面的沈書嬈虛弱的開口了:“娘……周夫人想進來看我,也正好,我同周夫人有些話要說。”
“書嬈……你……”沈夫人讓丫鬟看好外面的齊氏,忙撩開簾子、帳子,進去跟沈書嬈咬耳朵。
“書嬈,你現在還在坐月子,得顧着身子,不能胡來啊!爲這麼個女人氣着了自個兒,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沈書嬈仰面躺在牀上,臉上血色褪盡。
她舔了舔乾燥起皮的嘴脣,發狠道:“娘放心,誰氣誰還不一定呢。
這兒是安平伯府,她若敢胡來,能有她的好處去。”
“那你這是……”
“不過跟她談談條件罷了。”沈書嬈眼眸劃過一抹狠厲道:“娘,您若等他們一家子進安平伯府,您以爲咱們家還能繼續這麼風平浪靜下去?”
齊氏和莊親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安平伯府會被鬧得雞飛狗跳這也是一定的。
沈夫人知道這個道理,也就沒有阻止沈書嬈繼續說下去。
“所以……咱們必須得讓這一家子吸血蟲儘快滾得遠遠的。”
沈夫人不安,“你要跟她談條件?”
沈書嬈點了點頭,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娘放心,書嬈不會亂來的。您只管讓丫鬟在外頭候着,等書嬈的好消息就是了。”
沈夫人眉頭緊皺,心裡是一萬個不贊同。
奈何沈書嬈從小太有主意了,竟是直接開口把齊氏叫了進來。
“周夫人,你進來吧,我有話跟您說。”
齊氏勾脣一笑,攏了攏鬢邊,妖妖嬈嬈的往內走進去了。
沈夫人退出門外,她不放心讓丫鬟在外頭守着,乾脆自己站在門外等了。
屋內
齊氏撩開帳子便見到虛弱無比,氣若游絲的沈書嬈。
她也不客氣,馬面裙一拂,便坐在了沈書嬈牀邊。
“書嬈……你找我有什麼事兒啊?”
沈書嬈含笑,“也沒什麼事兒,只是想告訴周夫人,我沈書嬈這個兒媳婦兒不適合做你們周家的人。
十萬兩銀子,我給你,你簽字按個手印兒,以後和我們安平伯府各走各的路。
要不然……”
沈書嬈溫柔的聲音沉了一瞬,“您就等着給您兒子收屍吧!”
齊氏立馬跳了起來,怒氣衝衝道:“你威脅我?”
明知道秦沔這個寶貝兒子就是她的命,沈書嬈竟敢!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沈書嬈十分得意道:“您也知道,您兒子蠢,無論書嬈說什麼他都會信的。
哪怕書嬈要他死,他也只會像個傻子一樣乖乖聽話,在書嬈面前自盡。
您若是聽書嬈的話,書嬈還能勸他儘快找個旁的女子成婚,若是不聽,書嬈也只好用自己的法子來了。”
想要她安平伯府的萬貫家財,想要她這樣才貌雙全的伯府千金養活一大家子廢物,齊氏下輩子都沒這個運氣!
齊氏目光陰沉下來,片刻,重重冷哼一聲。
“書嬈……你想撇開我們周家,再攀上廣平王府,我知道。
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們周府裡頭,一個子兒都沒有,你若逼急了人,敢害我家阿沔……”
齊氏狠辣的目光定在沈書嬈身上,惡狠狠道:“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和安平伯府一塊兒陪葬,不信咱們就走着瞧!
還有……你和阿沔的親事,來之前,我已經定了下月十八。
請帖雖是我找云溪街先生寫的,紙張破是破了點兒,不過張數是夠的。這會兒茶肆的小廝已經幫我送到各府裡去了。
甭管你願不願意,你這輩子都必須嫁給我家阿沔!”
“你!你怎麼敢!”
不經過她的允許,不經過安平伯府的同意,就把她和秦沔的請帖發出去了啊!
到時候,楚洵會怎麼看她啊!
沈書嬈撐着上半身,伸出纖細的胳膊,想甩齊氏一個巴掌。
但小月之中,她的力氣實在不夠。
齊氏將她一把摁回牀上,蓋好被子,冷笑了幾聲道:“書嬈,你也別白費力氣了。就算我今兒不送請帖過去。
你當着,今兒你在街上做的事兒,別人都是傻子聾子,不知道了是不是。說實話,以你現在的名聲處境,嫁給我們阿沔,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也是你的福氣了。
阿沔笨是笨了點兒,可對你的心,從來都沒變過。我雖然不喜歡你,但看在阿沔喜歡你的份兒上,我也願意給你好臉色,好好兒待你。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要乖乖聽話。我家阿沔一心一意待你,你也要恪守婦道,心裡把他當做頂頭的天。
你若是以後跟我們家阿沔和和美美的,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咱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如若你敢算計阿沔,心裡還想着跟了楚洵去。
我也自有法子收拾你!”
說完,也不管沈書嬈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齊氏直接撩開簾子走了。
待沈夫人進來時,便見沈書嬈已經被氣暈過去,身下又是一大灘血。
“書嬈,書嬈啊!”
丫鬟們七手八腳的忙着,請府醫的請府醫,燒熱水的燒熱水。
沈書嬈用力睜開雙眼,對上沈夫人焦急的目光,一把死死地抓住沈夫人的胳膊,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娘……幫……幫女兒到公主府和……和廣平王府也送婚宴喜帖!”
“書嬈……”沈夫人幫她擦着額頭的冷汗,幾乎要哭出來了,“莊親王府沒了,安平伯府沒這個資格請子珩和那笙笙公主到周家那種地方去喝喜酒啊!”
“我……我知道……”沈書嬈眼神陰鷙道:“可……到底是從前的親爹親弟弟,齊氏那麼多請帖都送了……也不差這兩份兒。
您就說,是書嬈誠心想跟子珩和顧寶笙道歉就是!”
“這?”沈夫人不願答應。
女兒心裡對楚洵一直念念不忘,丟了跟楚洵的親事更是心裡一個打不開的死結,她是真怕大庭廣衆的婚宴上,女兒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情出來。
哪知道沈書嬈手上,不知什麼時候便握了一把剪子,眼神堅決道:“若……若是您不答應,書嬈就死在您面前!”
“書嬈……你快把剪子放下……快放下來。”沈夫人哽咽道:“娘……娘答應你還不成嗎?”
沈書嬈這才放下剪子,嘴角上惡毒的笑意漸漸蔓延開來。
只要楚洵來了,這回,她就是死也要賴在楚洵身上,再也不要和他分開!
公主府
月明星稀,草木扶疏。
屋內炭火暖融融烘着,幽香溫暖,彷彿春日百花齊放。
秋夜屋內雖暖,可楚洵總覺得顧寶笙坐在牀上一雙纖纖玉手會給凍着,便總是將顧寶笙攬在懷裡,給她念書。
顧寶笙再三推了幾次,哪知道楚洵非但不肯答應,反倒把她摁進被子裡欺負了幾回,顧寶笙怕了他,便由着他念了。
“巨魚十數,色蒼白,大如黃犢,出沒水中,每出,水輒激起,沸白成浪……”
待唸完,懷中的少女眨了眨眼睛道:“楚洵,今日送到府上的喜帖你可瞧了?
沈書嬈和秦沔下月十八要辦喜宴,喜帖上說的,正巧是婚宴上要做百魚宴。”
楚洵合上書本,親了親她的額頭道:“不必理會這些人。你若喜歡,到時候我親自帶你騎馬出城釣魚,給你做百魚宴,可好?”
顧寶笙忍不住笑了,點着他的胸膛道:“沈書嬈可是眼巴巴兒等着要你去英雄救美的,你若陪我出城去了。
那她的婚宴,豈不是要白等你一場呢?”
楚洵無奈一笑,他被別的女子覬覦,小姑娘不但不吃醋,反倒還幸災樂禍的,還真是不怕他被偷走啊。
就見顧寶笙窩在他懷裡,軟軟道:“我知道你心裡沒她的。可她要總這麼想着你,我自然想讓她死心的。”
一想到沈書嬈隨時隨地都想把楚洵勾引走,這感覺,的確是讓人很不痛快。
奈何,即便楚洵當面拒絕了沈書嬈多次,狠心絕情的話也說了不下數次,可沈書嬈卻彷彿魔障一般,始終心存希望,不願鬆手。
雖說“女追男隔層紗”,南齊確實有不少男子受不住女子死纏爛打,娶回家去的。
可楚洵又不是一勾就走,一纏就心軟的人。
顧寶笙想到今日找到的關於安平伯府的一些信件,眼底漸漸如濃黑化不開的墨。
楚洵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安平伯府的事,笙笙你放着不必動,辛苦的事兒,髒手的事兒,都放着我來就好。”
顧寶笙聽楚洵話有深意,便知安平伯府恐怕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什麼事都要你來幫我解決的話……”少女趴在他胸口,不同意道:“我豈不是一無是處了嗎?”
正如大樹下的花草也需明媚春光,和風細雨,才能開得豔麗濃稠一般,她並不願只是背靠大樹好乘涼,或者如同楚洵餵養在籠子中的金絲雀一樣,只知依靠楚洵,什麼都不會,最終漸漸失去自己的判斷與想法。
“誰說你一無是處了?”楚洵慢慢親着她的面頰啞着嗓子道:“笙笙……你還要養好身子,儘快嫁給我,給我生孩子的。”
“誰要跟你生孩子了。”顧寶笙推他。
阿離嫂嫂偷偷跟她說了,男人就是不能慣着,不然到時候受罪的還是她自己。
楚洵一把捉住她的手,故意逗她,“生不生?”
“不……唔!”
顧寶笙剛一張嘴,脣便被堵住了,便見一張染了笑意的俊臉貼了上來,腰上的大掌慢慢將她平放到了牀上。
一月後
安平伯府閨房
沈書嬈坐在妝奩前,任由丫鬟給她梳妝打扮。
添妝的表姊妹,堂姊妹等人全都被沈書嬈趕出去了,眼下屋子裡,只有沈書嬈和沈夫人。
雖是隻過了短短一月,沈書嬈的面色已然好了不少,面色白裡透紅,五官柔和淡雅,彷彿又變回了從前溫柔如水的安平伯府嫡女。
只是沈書嬈除了身上的一身龍鳳呈祥的鮮紅嫁衣外,頭上卻並未戴鳳冠,只簪了兩支金光閃耀的金累絲鳳簪。
沈夫人看着放在一旁鑲嵌了紅寶石,粉珍珠的鳳冠,不由皺眉道:“書嬈,到底是成婚,你怎麼能只戴鳳冠上的一雙金累絲鳳簪呢?
娘給你戴上吧。”
沈夫人的手剛放到鳳冠上,沈書嬈的手便放了過來,冷冰冰道:“娘,今日我肯穿嫁衣,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您若再想我爲秦沔戴鳳冠,那您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不願爲秦沔戴鳳冠?
沈夫人皺眉片刻,不由大驚,“書嬈,你不會是想……”
“噓。”沈書嬈將食指放在脣上,含笑低聲道:“娘,‘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等子珩一到周府,女兒自有法子讓顧寶笙丟盡臉面,讓子珩帶着女兒回王府的。”
即便用的方法或許並不會那麼光彩,可只要能達到她的目的就足夠了不是嗎?
“書嬈……來的都是達官貴人,你可不能這麼做啊,你明知道子珩他……他心裡沒你的!”
“閉嘴。”沈書嬈臉色倏然猙獰,“娘您又不是子珩,您知道什麼呀?
世間男子,但凡看到柔弱無依,貌美如花的女子,哪個不會有憐香惜玉之心?
您也是女人,難道忘了爹養的那些姨娘都是怎麼着哭哭啼啼,可憐巴巴爬上爹的牀的嗎?
爹是喜歡您,可就連花滿樓那麼個貌不出衆,只會裝可憐的蘭姨娘他都帶回來了,不顧您的心意心情,執意要讓她做妾室。可見男子對女子憐惜之心,比寵愛之意重要多了。
子珩也是男人,書嬈更是容貌氣度,琴棋書畫不輸於顧寶笙的女人,您憑什麼覺得,子珩不會對書嬈心存憐惜,不會將書嬈救於水火之中?”
沈夫人又氣又心疼,“書嬈,並非世間所有男子都是你爹那般的人啊,你……”
楚洵天資聰穎,多智近妖,莊親王害死齊婉玥後,便一直潔身自好,不近女色,怎麼是她嫁的那安平伯能比得上的?
“可書嬈只看到了爹那般的男人。”沈書嬈冷笑道:“您願不願意,這請帖都送出去了。子珩和顧寶笙也都會來。
女兒的想法也不會變。呵,與其等那家子吸血蟲吸乾咱們安平伯府的血,倒不如女兒搏一搏,讓子珩幫忙將那一家子永遠踩在腳下不是?”
只要有楚洵幫忙,憑藉錦衣衛封鎖流言,殺人無形的本事,齊氏一家子就再也不能賴上她了。
沈夫人百般勸說,沈書嬈卻是半點兒聽不進去的,直到被送上花轎,沈書嬈都沒有再跟沈夫人說半個字。
齊氏和秦沔一家新住的周府是安平伯府出銀子買的,三進三出,頗爲寬敞乾淨。
沈夫人怕女兒受委屈,特地把私房錢和貼身嬤嬤都給了沈書嬈,只盼着沈書嬈和秦沔能好生過日子。
沈書嬈不以爲意,秦沔卻是感動極了。
今日成親,秦沔昨夜便是興奮得徹夜難眠。
然,即便一夜未睡,秦沔仍是精神抖擻。
一大早便身着大紅衣,胸前掛着大紅繡球,喜氣洋洋,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等着。
莊親王見秦沔那傻樣兒,頗爲不屑的冷哼了一聲,暗道這兒子半點兒沒有他的厲害。
他弱冠的時候,少說也睡了幾十個女人了吧。
可兒子呢,如今要弱冠了才睡上一個女人,一則這女人是他睡過的,不要的破鞋,二則,這女人心裡一直惦記着楚洵,根本沒瞧上兒子。
想到兒子娶這樣一個媳婦兒回來,莊親王心裡着實是十分鄙夷的。
但轉念一想,沈書嬈過來,那必定得帶不少陪嫁丫鬟,或者是給他兒子準備通房什麼的啊。
兒子不睡,多可惜,他這個老子不得幫幫忙?
想到這兒,莊親王臉上才露出真切的笑意來。
齊氏冷眼瞧了莊親王一眼,捏了捏手帕,眼眸閃過一絲陰毒。
老子沒當兒子是兒子,那她兒子憑什麼得當這老子是老子?
齊氏一想到她這麼多年的委曲求全,心裡就不痛快。
她兒子如今成家立業,若還留莊親王這麼個老賤人在家裡混吃等死,那她孫子出世的時候,還有什麼家業可繼承啊?
閉了閉眼,齊氏暫且將心中的恨意掩了下來。 ωωω_ттκan_c o
秦沔樂呵呵的站在門口,被人連連道喜,他自己連連道謝,渾然不知自己的一雙父母各懷心思。
這廂秦沔樂不可支,花轎中的沈書嬈卻覺心中不暢。
“紅玉!”
“哎!姑娘,怎麼了?”紅玉蹬蹬蹬小跑了幾步,湊到沈書嬈的花轎旁邊來。
沈書嬈不悅的低聲道:“怎的送親的人這麼少?吹嗩吶的人也寥寥幾個,還跟沒吃飽飯似的!”
她是出嫁,不是出殯!
做什麼弄這麼寒磣!
雖然她是屬意要嫁楚洵的,可發出去的請帖那麼多,人家看到她今日這麼落魄出嫁的一幕,往後即便她嫁給楚洵了,這些人提起來,還指不定多少舌根要嚼!
紅玉吞吞吐吐道:“許……許是今兒這些吹嗩吶的起得早,沒功夫吃飯吧。”
沈書嬈見紅玉眼神閃躲,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厲聲問道:“你什麼意思?你瞞了我什麼?說!
你要不說,信不信我沒進門兒,先打死你!”
紅玉幾乎要哭出來了。
“姑娘!這……這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夫人的意思啊!”
“孃的意思?”沈書嬈皺眉:“到底怎麼回事?”
紅玉把眼淚憋回去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些帖子,咱們送是送出去了不少。
但凡周府的親戚,沈府的親戚,安平伯府的親戚……還……還有公主府和廣平王府,的確都是送了的。
可……可是咱們送的人家裡頭,十家有九家都推說有事兒不能來的。
夫人的一個手帕交特意寫信偷偷跟夫人說了,這些不來的人家其實不是沒空……是……是覺着……”
紅玉覺得難以啓齒,結結巴巴了半天沒有說出來。
沈書嬈預感不是什麼好話,仍舊壓着氣道:“她們說的什麼你只管說,我不怪你就是了!”
“她們說……‘兒媳婦兒還沒嫁過來就跟公公扒過灰一次,嫁過去也是再多扒幾次,有什麼值得去吃喜酒的!沒得掉了咱們的身份,丟了咱們的臉面!’”
沈書嬈一聽,忍不住氣得腦仁兒疼。
紅玉忙道:“姑娘,您當心身子!”
“這些都是誰傳出去的?”沈書嬈惱怒道:“是不是公主府的人說的,是不是顧寶笙特意派人散佈流言的?”
紅玉哽咽道:“回姑娘的話,不是……不是公主殿下,是……是夫人的小叔叔,也就是上回皇恩寺的善因大師啊!
他上回從寺廟裡出來,喬裝打扮出來吃酒賭錢,結果……結果賭錢輸了,沒錢還債。人家就把他……把他衣裳褲子全給扒了。”
這一扒了個精光,頭上的頭髮,嘴上的絡腮鬍子,媒婆痣粘粘得並不如何牢固,自然是露出了馬腳。
善因大師德高望重,在京城不少地方都做過法事。
賭坊原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認識善因大師的人自然不少,待他那張乾淨的臉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欠賭債之人的身份,衆人也都瞭然了。
雖然萬萬沒想到,慈悲爲懷,慈眉善目的善因大師背地裡竟然會是一個賭徒,但萬生衆相,也並非絕不可能。
因此,衆人便拿了善因大師要找皇恩寺討要錢財。
哪知道皇恩寺直接將這等隱藏身份,破壞門規的人驅逐出廟,再不認善因大師了。
醉醺醺的善因被人叫醒,肚子裡藏不住心事,身上也遭不住人毒打,少不得只有將自己是氣死沈家老爺子的老幺,是沈夫人小叔叔的事兒說了出來。
衆人自是不信的,安平伯府這般富麗堂皇,一塊磚都值不少錢,還能不認親?
善因大師一氣之下,便拿沈書嬈求他幫忙在宮中哄騙景仁帝,還有放春藥給顧寶笙和莊親王的事兒說了出來。
當然,善因大師也是很委屈的,當着賭坊衆人的面兒就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只道是一代不如一代,沈書嬈雖然跟他一樣姓沈,可實在蠢笨如豬。
他多聰明絕頂啊!可沈書嬈呢,藥他給了,局他也布好了,誰知道沈書嬈自己跳進去,被自己那年老好色的公公莊親王給睡了呢?
後來更是把這事兒的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別說後頭的銀子,就是起初說的定錢,也都找人威逼利誘,找他拿了回去。
善因大師對沈書嬈找人搶走他定錢的事情頗有怨言,於是,在賭坊大庭廣衆之下,便開始倒苦水,直把沈書嬈是怎麼被莊親王抱出來,屋子裡怎麼哭都說了出來。
這一說,京城之中但凡被沈家和齊氏邀請的人聽到了風聲,自然是再也不願意和這兩家人沾染上關係了。
沈書嬈聽完,恨得手指甲幾乎要把掌心刺破。
早知如此,她就該找人趁着那狗屁善因大師出來賭錢的時候殺了他!
若是殺了善因大師,哪裡還有她醜事被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情啊!
沈書嬈此刻是後悔不迭,咬牙切齒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紅玉哭道:“回姑娘的話,就前兒發生的事兒。夫人說您最近身子不好人,讓咱們別告訴您,刺激您!”
沈書嬈深吸幾口氣,她娘,這不是在幫她,是在害她啊!
“那子珩呢?他收到消息了嗎?”沈書嬈的聲音顫抖着,“他……他有沒有說來還是不來?”
聽她娘今早的意思,大約楚洵應該是沒有說不來的吧。
沈書嬈心裡存着最後一絲念想。
然而這個想法剛一出來。
花轎就到了門口。
她在轎中就聽秦沔皺眉,十分遺憾道:“哥哥不來,要陪嫂嫂釣魚?
那……那改日,哥哥成親的時候,我再帶書嬈到廣平王府或者是公主府去拜見他和笙笙公主吧。”
“好,那屬下就先告辭了。”
是凜四的聲音!
子珩……他陪顧寶笙那個賤人釣魚,根本不來!
他寧願陪顧寶笙去無聊的釣魚,都不願過來看她一眼?
難道他不知道她嫁得心不甘情不願,有多可憐嗎?
沈書嬈聽了出來,氣得忍不住渾身發抖,但噠噠噠的馬蹄聲已經遠去。
秦沔歡快的腳步聲剛走近。
沈書嬈便咆哮尖叫道:“別過來!這個親,我不成了!”
331章 書嬈毀容VS安平伯府驚天秘密
周府
清晨還從雲朵中露出半張臉的燦白初陽,慢慢隱沒進厚重的雲層當中,只在外鑲了一圈金線,瑟瑟秋風,乍然而起。
門口看熱鬧的大人,討糖糕的孩童,齊齊閉上了嘴巴,方纔的歡聲笑語,彷彿夢境一場,戛然而止。
齊氏聽沈書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說不成親,臉色陡然沉下來。
是,莊親王府失勢,安平伯府不順,來這兒吃喜酒的人是寥寥無幾。
即便來了幾個地位略高的人,那也是奔着安平伯府爲數不多的關係,想上門兒討點兒好處的,跟他們現在所謂的“周府”沒有半分關係。
可這些人來都來了,喜帖也發了那麼多出去,南齊上至帝王,下至乞兒,恐怕就沒有人不知道沈書嬈今日同她家阿沔成親的!
沈書嬈要是當着衆人的面兒,拋下阿沔走了,那豈不是要他們整個周家都變成南齊的笑話,要她家阿沔去死?!
“書嬈這孩子瞎說什麼呢?”齊氏強行壓下怒氣,歉意的跟衆人笑笑。
正準備擡腳上前,走到花轎簾子那兒跟沈書嬈說幾句,胳膊忽然被一隻大力氣的手拉住。
“阿沔?”齊氏面露擔憂,忙拉着他的手安撫道:“書嬈是大小姐脾氣上來了,娘勸勸她,她一會子就乖乖的跟你成親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兒子當沈書嬈是寶,是命,捧在手心,沈書嬈卻當她兒子是草,是泥,肆意踐踏。
齊氏眼眸露出一抹痛恨,她攥了攥手上塗了迷藥的帕子,暗想着還好她早有準備,一會兒一定要讓沈書嬈先閉嘴不可!
“娘……”秦沔搖頭,面露苦澀道:“書嬈不願與兒子成親,必定是兒子有哪裡做得不周到,惹她生氣了。
是兒子不對,也是兒子要娶書嬈,此事,還是讓兒子來吧。”
“阿沔!阿沔!”
秦沔朝齊氏搖了搖頭,獨自一人上前幾步,走到了沈書嬈的花轎前。
年輕男子手心兒裡一層汗水,抿着的嘴微微顫抖着。
三分緊張,三分鄭重,三分誠懇,一分羞怯,秦沔言辭懇切,眉眼純澈道:“書嬈……我秦沔自幼時第一眼見你,便傾心於你,此間從未對旁的女子動過心。
我知我文不成,武不就,而你,一直冰雪聰明,沉魚落雁。我曉得,以我現在之資,的確配不上你。
可是書嬈,我保證,我日後一定好好兒讀書,你若喜歡我從文,我頭懸樑,錐刺股也要考個前三甲給你,你若喜歡我從武,我就是拼得頭破血流也要給你掙個功勳回來。
書嬈,我秦沔在此對天發誓,此生絕不負你,有我一口湯喝,必定有你一口肉吃,有我一條命在,必定要讓你享榮華富貴。書嬈……”
秦沔眼神緊張又灼熱的注視着花轎,彷彿目光要將那薄薄的紅簾子看穿。
語氣放得低到塵埃,卑微又鄭重道:“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你……你願不願意,讓我照顧照顧你啊。”
齊氏抿着嘴,捏着帕子也看向花轎。
她兒子當着這麼多看熱鬧的人做出承諾,沈書嬈若是看明白了她眼下的處境,知道她身子不清白,名聲還惡劣,再不會嫁給比阿沔還好,還真心的人,就該點頭答應下來了!
可惜,花轎中的沈書嬈並沒有感到欣喜,更沒有覺得慶幸,反而從心裡升起一股噁心之感來。
“你要照顧我一輩子?”
“嗯。”秦沔點頭,“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呵……”沈書嬈涼薄的冷笑從花轎中響起。
“可是……我不願,也不想你來照顧我。”
秦沔臉色猛然變得慘白。
沈書嬈卻是慢慢自己走出花轎,將蓋頭取了下來。
新娘子豔麗的妝容呈現在衆人面前,面若桃花,脣若朱丹,柔和淡雅的氣質彷彿春日盛開在山澗中的秀美春蘭。
秦沔眼底有淚,憋了回去,結結巴巴的問道:“爲……爲什麼?”
書嬈不是明明很喜歡他,所以纔不要楚洵,幫他坐上世子之位,要嫁給他的嗎?
爲什麼……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要離他而去呢?
還是說,書嬈喜歡的只是世子之位,根本就不是喜歡他?
秦沔雖這樣想,但看到沈書嬈秀麗嬌美的面龐,很快便把這樣的想法拋之腦後。
這樣溫婉善良的女子,絕非那等膚淺貪財之輩。
沈書嬈瞥到秦沔癡纏的目光,覺得噁心極了。
秦沔若還是莊親王世子,她倒願意虛與委蛇幾分,可秦沔什麼都不是,還這樣纏着自己不放,只會讓她覺得厭惡無比。
沈書嬈冷笑道:“爲什麼這個問題,我想你還是問問你的母親比較好!
我沈書嬈怎麼被你們周家欺負,不得不嫁到你們周家的,你母親周夫人不是最清楚了嗎?想要欺負了書嬈,還娶書嬈進門兒,這輩子都不可能!”
說完,沈書嬈眸光陡然兇狠,拔下頭上一支金累絲鳳簪,對準那繡交頸鴛鴦,並蒂蓮花的大紅蓋頭,便“刺啦”一聲,從中劃破。
“今後……你們周家該得的好處已經得了。”沈書嬈緩緩擡起頭來,語氣冰冷道:“今後,我沈書嬈和你們周家,便有如此蓋頭。
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輩子都莫要再往來!”
“嘩啦”,被劃成兩半截的蓋頭被沈書嬈一扔,隨風揚起,飄飄然落在了秦沔的頭上,蓋住他淚水盈眶的一雙眼睛。
“哐”,金累絲鳳簪也被沈書嬈一扔,滾落在地上。
蓋頭慢慢滑落下來,秦沔慢慢攥緊手指,滿眼都是痛心,哽咽道:“書嬈,你……你真的要走嗎?”
沈書嬈原本就不喜秦沔,眼下秦沔一無所有,她對他更是不必客氣了。
原是楚洵和顧寶笙與她的名字始終糾纏在一起,再怎麼樣,爲了面上過得去,他們兩人的名聲不受損害,也會過來這一趟。
只要楚洵來了,她自然有法子讓楚洵再也沒法兒拋下她。
可結果呢,楚洵沒有過來。
那她花轎進周家的門兒還有什麼用?
難不成她做戲還得做全套,要跟秦沔拜天地高堂,入真正洞房?
她可沒那麼多的時間跟這羣廢物、色鬼周旋。
至於一心想她懷孕的齊氏,沈書嬈更沒打算給她好臉色,眼神冷冷的一瞥,不滿又委屈的目光便落在了齊氏身上。
“我不走?我不走還等着你們周家逼死我嗎?”沈書嬈指着齊氏,淚光閃閃道:“周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孃親在安平伯府都做了什麼事啊?
我孃的嫁妝,從金銀首飾到陪嫁鋪子,但凡她看中的,就沒有不討了去的。我爹孃就我一個女兒,怕我受委屈,自然是你娘說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從來沒有不答應的。
可你娘呢?得寸進尺,便是再多的銀子,她也慾壑難填,不把我們安平伯府掏空,她就不甘心。
我還沒嫁過來,她便敢這麼威脅我的爹孃,若是我嫁過來了,她拿捏着我的性命,又是長輩婆婆,那我嫁進來豈不是自尋死路,也讓家裡人受累?
秦沔,她是你娘,我沈書嬈不過是你娶回來的外人,媳婦兒,你只她一個娘,可是媳婦兒卻是我死了你可再娶的。
我沈書嬈一來惜命,二來,爲了你們一家子家和萬事興,我怎麼能嫁進來,破壞你們母子的情誼呢?”
衆人齊齊愣住,萬萬沒想到,沈書嬈不成親竟然是因爲齊氏要貪財,想搬空伯府的緣故。
就連秦沔也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齊氏。
對上兒子震驚的目光,看着衆人對秦沔的指指點點,齊氏又是心痛又是悔恨。
她這麼做,都是爲了誰啊!
“阿沔……”齊氏含淚,伸出顫抖的手想抓秦沔的胳膊,“你聽娘說啊……事情不是這樣的。”
她斂財不少,可錯處也不全在她,沈書嬈也有罪啊。
齊氏很清楚,沈書嬈這分明是爲了想不入周家的門兒,這才把事情一股腦兒全推到她的身上。
但秦沔卻後退一步,躲開了齊氏的手。
沈書嬈眼底劃過一絲得意,慢悠悠的轉過身子,便準備走人。
她巴不得齊氏一家子人被人唾棄,被全京城的人嫌棄,永遠趕出京城纔好呢。
呵,沒進門兒媳婦兒的家產都敢搬走的人,京城誰還會看得上他們周家啊?
沈書嬈對這個結果頗爲滿意,正準備走時,身後的齊氏淚光一閃,一個咬牙,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衆人一下子就愣了。
南齊自古便是兒媳在婆婆面前立規矩的,婆婆跪兒媳婦兒,這還是頭一遭看到。
但齊氏也顧不得這些了,沈書嬈若是今日不進這門兒,他們一家子就只能去死了。
“砰砰砰”齊氏先磕了三個響頭,額上一片紅腫,滿眼含淚道:“書嬈……這事兒原是誤會,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安平伯府就你一個女兒,我們家,也只有阿沔一個兒子。但凡我們兩家的金銀珠寶,自然都是留給你們小夫妻的,還能給旁人不成?
親家當時交些珠寶,交些房產地契在我手上,那也是怕你們年輕不知事,不知省吃儉用,把銀子給揮霍光了,這才交到我手上,讓我給你們暫且保管着嗎?
你若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把這些東西拿出來給你看啊,我都存着呢,都存着呢。”
說着,齊氏便拿出了隨身帶着的一個小盒子,從裡拿出幾張地契來,淚痕滿面道:“這個,珠寶鋪子,大米鋪子,還有這個古董鋪子……不都是你們的。
娘一把歲數,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這些銀子鋪子,不留給你們,不留給將來的孫兒,難不成娘還要把它們帶進棺材裡嗎?”
衆人見東西都在,齊氏說得有理,便不由信了幾分。
沈書嬈眉頭一皺,她想要的可不是齊氏道歉啊!
即便齊氏說得有幾分真心,或者說,即便齊氏說得句句是真,她也不願意留下來,跟那廢物秦沔生孩子!
“您的話,書嬈可不敢相信。”沈書嬈往旁邊兒站了一站,眉眼失望道:“您騙人也不是這一兩回了。書嬈若是再信,那便是拿命在賭。
如今莊親王府沒了,您吃穿也不易,你收的安平伯府的銀子,書嬈也不收回去了,就當是書嬈對秦沔的補償吧。
但願以後您能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好兒媳婦兒。”
擡頭看到秦沔那副失魂落魄的廢物樣子,沈書嬈更爲不屑了。
不過語氣還是略帶安慰與歉意道:“書嬈此生與你無緣,日後,你一定會遇上比書嬈更好的姑娘的。書嬈,這就告辭了。”
說完,沈書嬈轉頭便要走。
根本不管秦沔一臉慘白,雙目茫然,彷彿木偶一般站在原地,
只要能擺脫周家,所有的惡名都是周家幫她揹着,她就還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跪在地上的齊氏含淚將那些地契一張張收起來,看着兒子被沈書嬈刺激成這樣,眸光滿是陰狠。
沈書嬈要想他們在京城待不下去,想要她兒子孤獨終老,悵然一生,就別怪她心狠了!
轎子旁的空地上,擺着個還未太進門兒的嫁妝箱子,箱子角尖銳鋒利,齊氏眸光閃了一閃,忽然往前一撲,便抱住沈書嬈的腿,大哭道:“書嬈……書嬈……我明明是一回都沒騙你,你娘也知道這事兒啊。
你不能因爲……因爲這婚宴上來的人少了,覺得沒面子,就要走啊。
阿沔現在每天天沒亮就起牀讀書練武,咱們不會過苦日子的,你嫁過來吧,我求你了。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家阿沔,以後你大不必像別的人家那樣,在我面前立規矩。
你到我們家,我把你當婆婆……不,我把你當小祖宗供着。就這,你還要走嗎?”
沈書嬈擰眉,用力蹬了蹬腿,可齊氏彷彿水蛭一般,整個上半身死死貼在她的大腿上,讓她根本寸步難行。
“娘……書嬈……”
秦沔看到齊氏這般幫他留住媳婦兒,心裡又愧又悔又心疼,見沈書嬈還是不肯跟着他,心裡痛心又無奈。
“娘……不然您……”讓書嬈走吧!
秦沔還未將心中的話說出口,齊氏的手忽然在沈書嬈的裙下的小腿肚子上死命的一擰。
“啊!”沈書嬈下意識腳往齊氏身上一蹬,齊氏手一鬆,沈書嬈整個人忽然朝前倒去。
“書嬈,小心啊!”齊氏尖叫起來,直直的往沈書嬈身上撲上去,抱住了沈書嬈的腰身。
衆人便見齊氏抱住沈書嬈的腰身,身子卻沒有穩住,兩人均是重重往那箱子一砸。
“啊!”
“咔嚓”一聲,齊氏的手摺了。
沈書嬈額角正碰在那嫁妝箱子上,登時鮮血直流。
齊氏痛得齜牙咧嘴,沈書嬈卻是已經痛暈過去了。
“娘!書嬈!”秦沔和紅玉、碧珠忙慌慌張張的過來把沈書嬈和齊氏各自扶起來。
齊氏折了一隻胳膊,疼得眼淚汪汪的,見兒子一臉心疼愧疚,齊氏忙忍住眼淚道:“不打緊的,娘不打緊的,你先去看看書嬈吧。”
秦沔哽咽幾聲,點了點頭,剛轉頭過去,就聽見衆人一陣驚呼。
“沈姑娘的臉……怎麼……怎麼變成這樣了?”
秦沔望過去,就見紅玉和碧珠懷裡,沈書嬈那張雪白的臉上,額頭上,右臉上,均是一大片血跡,隱約還能瞧見額頭上的窟窿眼,右臉上的劃痕。
看到箱子棱角上的斑斑血跡,還有方纔沈書嬈扔在地上的,此刻帶了血跡的金累絲簪子。
秦沔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方纔摔倒的時候,沈書嬈必定是直接撞上了箱子,而後滑到在地時,臉又蹭到了自己扔的金累絲鳳簪,這才……
“書嬈……”秦沔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兒子啊,都怪娘不好。”齊氏臉色慘白道:“快些給親家送信兒吧。讓親家親自過來一趟。
就是要拉着你娘去見官,給書嬈賠罪,只要不拖累你,娘都認!”
紅玉與碧珠小聲哭了起來,她們是知道的,等夫人一來,瞧見自家小姐這張臉,小姐就是不想嫁,也會被塞進周家的。
然而,身爲奴婢是沒有辦法讓主子收回成命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安平伯府,在安平伯府等着沈書嬈成親好消息的沈夫人匆匆趕了過來。
一下轎子,沈夫人便直直往沈書嬈那邊奔了過去。
“書嬈?”沈夫人顫抖着聲兒,幾乎是跪在了沈書嬈身旁。
雪白嬌嫩的臉蛋上,隱約可見金累絲鳳簪那隻鳳凰的模樣,血肉模糊,印記深刻,額角上也是窟窿一個。
即便世上再多靈丹妙藥,那凹陷的一小塊肉,又怎麼平滑如初?
看着女兒再不能恢復的臉蛋兒,沈夫人忍不住啜泣起來。
她今日從沈書嬈出門後便一直心神不安,總是眼皮子不停的跳,即便喝了些安神茶,仍舊沒有作用。
好不容易見幾個小廝回來了,原以爲是報喜,誰知道,竟是報憂。
沈書嬈的父親安平伯對這門婚事從來不滿意的,也一向嫌棄沈書嬈宮中的事兒丟了安平伯府的臉面,自然不屑過來。
可她作爲母親,又是親自主導了這門婚事的人,怎能不管?
齊氏被秦沔扶着,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一見到沈夫人,“撲通撲通”兩聲,母子倆俱是跪在了沈夫人旁邊。
“親家,是我不好。”齊氏哭道:“都是我沒有把事情給書嬈解釋清楚,書嬈這才誤會了我,不願跟阿沔成親。
方纔若非是我抱着書嬈的腿,求她不肯走,她定然也不會摔在箱子上弄成這樣……可那些銀子,我是當真沒花,全都是留給書嬈和阿沔的啊。
這事兒是我不對,親家,你若要送我見官,我絕不怪你,你若還願把書嬈安心交到我們家,我和阿沔保證,日後讓她事事順心,絕不再傷害她一根毫毛!”
沈夫人一面用帕子給沈書嬈擦着臉上的血跡,一面眼露不忍。
她知道女兒有多決絕,有多不想嫁給秦沔。
可她更知道,她的女兒不能再繼續犯錯,惦記不該惦記,挽回不該挽回的人了。
楚洵和顧寶笙,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錦衣衛指揮使,一個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並非是沒有權力收拾人,只是不屑於收拾她的女兒罷了。
方纔小廝來報的時候都說了,楚洵今日不來是去和顧寶笙去釣魚了。
一個寧願去釣魚都不願意來參加她女兒婚宴的男子,可見對她女兒有多不上心。
何況……沈夫人瞧見沈書嬈磕在嫁妝箱子上磕出的額頭上的窟窿眼,還有方纔被她扔在地上的金累絲鳳凰簪刮破的面頰,眼底漸漸積蓄起淚水來。
如今這樣的面容,別說楚洵瞧不上,便是普通官家,也未必瞧得上啊!
沈夫人擦了擦眼淚,起身親自伸手將齊氏和秦沔扶起來,十分歉疚道:“親家、阿沔,書嬈年紀小,我怕她不會持家,便把東西先交給你保管,沒有與她細說。
我若早些跟她說清楚,也就不會引起誤會了。此事確是我的不是。親家,你也是看着書嬈長大的。你知道的,她原是個好孩子,不過有時脾氣硬了一些。
可但凡你有理,她絕不會與你爭執的。這回,咱們誰都別怪誰,該成親還是成親,‘化干戈爲玉帛’可好?”
齊氏淚水連連的點了點頭,連聲道好。
想吃牢飯,那也只是趁着沈書嬈沒有醒來,跟沈夫人嘴上說說,想她心軟罷了,齊氏可從來沒想過讓沈書嬈醒來決定她的去留。
沈夫人見齊氏答應下來了,心下的氣稍微一鬆。
“阿沔啊。”沈夫人走近一些,慈愛的小聲道:“娘一向很看好你和書嬈的。
安平伯府就書嬈一個孩子,難免驕縱了些,可書嬈本性不壞,你是知道的。這回,她才失了孩子,來喜宴的人又這樣少,難免心裡有氣。
你們小兩口好生過日子,等書嬈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安心與你過日子,不會再有這麼大脾氣了。娘只一個請求,待書嬈寬容些,別與她計較那麼多,可好?”
沈夫人很清楚,齊氏願意委曲求全,不是因爲安平伯府有多麼的有權有勢,而是因爲,兒子秦沔喜歡。
齊氏只有一個兒子,兒子的喜歡就代表了一切,若是秦沔不喜……沈夫人瞧了眼面色刻薄又妖嬈的齊氏,沒有再想下去。
秦沔見沈夫人不怪他,反而勸他和沈書嬈好生過日子,眼裡登時包了一眶熱淚,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齊氏用沒折的那隻手碰了下秦沔,低聲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謝謝你娘?”
“哦?”秦沔這才忙擦了擦眼淚,忙道:“小婿多謝岳母成全!”
沈夫人笑中帶淚,點了點頭,讓紅玉和碧珠還有幾個嬤嬤幫忙把沈書嬈扶了進去。
沈書嬈昏迷,拜堂自然是不然站着來的。
沈夫人怕沈書嬈醒來拿着這事兒再作筏子,乾脆便讓紅玉和碧珠將昏迷的沈書嬈扶着拜堂。
雖然敷衍是敷衍了些,但到底也算是勉強禮成,徹底讓沈書嬈和秦沔在一塊兒了。
座上雙親,折了胳膊的齊氏自然是喜笑顏開,欣慰含淚。
一旁的莊親王眉頭緊皺着,無爲其他,齊氏和秦沔低三下四的求一個女人,還是他不要的女人進門兒做兒媳婦兒。
莊親王覺得……真是丟臉到家了!
更讓他不高興的是,他方纔瞧了一圈兒,沈書嬈竟沒有帶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鬟過來。
彷彿根本沒有讓丫鬟給秦沔做通房的意思。
這不是讓他白高興一場嗎?
想到齊氏揹着他藏了那麼多私房錢留給秦沔和沈書嬈,卻跟他哭窮,只給他那麼一點兒銀子去花滿樓風流快活,莊親王瞥了眼齊氏,磨了磨後槽牙。
齊氏垂眼,裝作沒看到,沒折的那隻手狠狠捏了把手帕。
周府屋內
濃郁苦澀的中藥味兒盈滿屋中。
沈書嬈額上,臉上塗了冰冰涼涼的褐色藥膏,周圍的肌膚雪白嬌嫩,彷彿是枯枝敗葉落在了一片冰雪上。
紅玉和碧珠一面在小心翼翼的往上面繼續上藥。
但傷口深,即便她們動作輕微,沈書嬈仍舊是疼得倒抽冷氣。
“嘶”的一聲,沈書嬈叫了一下,眼睛慢慢睜開了。
擡眼便是頭頂墨綠色繡春蘭的帳子,身上被子薰着她熟悉的玉蘭香味。
那一瞬,沈書嬈彷彿以爲自己回到了安平伯府的閨房。
她有些欣喜的微微轉頭,可剛轉頭,整個人就呆愣住了。
屋內沒有名家大師的山水墨畫,沒有黃花梨木的妝奩桌椅,更沒有她熟悉的繡花蟲鳥語的雙面屏風。
有的,只是一張乾淨普通的桃木桌,上擺着雪白瓷杯瓷壺。
再遠些,妝奩上,雖然有她的珠寶匣子,卻不是她所熟悉的雕刻着花開富貴的妝奩,甚至,連一面銅鏡也沒有。
這一切都素雅簡樸得彷彿一個尼姑庵。
沈書嬈的臉色極爲難看,“這是哪兒?”
她心裡有了個答案,卻始終不願意相信,她只記得齊氏同她爭吵,而後她摔倒,就再也不記得後來的事情了。
紅玉怯怯的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回……回姑娘的話,這是……”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股香噴噴的雞湯味兒從屋外慢慢飄進來,越來越濃郁。
“秦沔?”
便見齊氏和秦沔母子兩人慢慢進來,面上笑意十分真切。
“書嬈,”秦沔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娘今兒教我做的雞湯,我頭一回做,你……你嚐嚐看吧。
若是……若是你覺得不好喝,我一會兒親自去八仙樓給你買一盅回來。”
秦沔捧着那碗熱氣騰騰的雞湯,臉微微發紅,低頭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看沈書嬈,顯得侷促不安。
齊氏見兒子不說話了,整個一愣頭青,就等着沈書嬈說話,又氣又好笑,便幫着兒子開口了。
“書嬈啊。”齊氏笑意真切道:“阿沔這雞湯熬了一下午,我嘗着很是不錯的,不比八仙樓差。你身子不舒服,該多喝一些。
阿沔……”
齊氏眼神示意着秦沔,讓他往沈書嬈這邊兒過來幾步,親自喂沈書嬈。
秦沔一笑,手持湯羹舀了一勺雞湯,他沒敢吹,只想呆呆的把手放在半空等雞湯涼一會兒。
可還未等那雞湯涼下來,沈書嬈撐起上身,手一推,整碗滾燙的雞湯便潑灑在秦沔的胸前。
“沈書嬈,你不喝就直說,怎麼能這樣呢?”
齊氏見兒子被潑了一身滾雞湯,脖子都燙紅了,忍不住氣得就想罵沈書嬈一番。
她寶貝到大的兒子,低三下四的來哄人,結果竟是這樣!
沈書嬈根本沒放在心上,冷笑道:“他自己不要臉面要來我面前討好我,怪得了誰?
我又不是你們周家人,憑什麼要住在這兒,我現在要回去,你們讓開。”
“誰說你不是我們周家的人?”齊氏帕子一甩,便把今日下午的事噼裡啪啦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個清清楚楚。
“你倒是說說,這一街的人都瞧着你進我們家的門兒,都聽着你娘是怎麼承認我們這周家是親家的,怎麼要阿沔好好兒照顧你的。
還不少人看着你們拜堂成親的,你倒是說說,你究竟是不是我們周家的兒媳婦兒!”
“娘。”秦沔見沈書嬈面色慘白,心疼極了,忙過去讓齊氏不要繼續說下去。
齊氏咬了咬牙,把想罵的話憋了回去。
沈書嬈氣得渾身發抖。
“啊!”的一聲,抄起牀上的瓷枕便砸在地上。
哐啷一聲,瓷片綻開在地上,彷彿破碎的冰蓮花。
“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沈書嬈氣急敗壞,一邊罵人,一邊瘋了一般,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竟是從牀上跳下來,不住的推搡齊氏和秦沔。
“書嬈!小心地上的瓷片紮腳啊,我們這就走,你別過來了!”
秦沔怕沈書嬈踩到那一片碎瓷片,忙拉着齊氏匆匆忙忙的走了。
待出來,沈書嬈房門緊閉後,一陣噼裡啪啦,哐啷哐啷的聲音接連響起。
外頭的齊氏和秦沔聽得一陣心肝兒肉疼。
自然,秦沔心疼的是沈書嬈氣大傷身,而齊氏,則是心疼那些被砸得稀爛的鋪陳擺設。
如今不比從前,莊親王還時時刻刻盯着她手裡那筆銀子,不得不處處節儉,想到還要給沈書嬈新弄一批瓷器,齊氏便心疼不已。
“娘……”秦沔面露憂色,於心不忍道:“娘,書嬈還是不喜歡我,不然……不然我們放她……”
“你放她纔是害你,你這傻孩子。”齊氏把秦沔拉到一株果子零落的石榴樹下,苦口婆心的勸:“書嬈現在這麼個情況,你要她回去怎麼辦?嫁給誰?
到時候她回去,人家指不定還說是咱們家休了她,你那法子,纔是不給她活路呢!
行了,你別管這事兒了,你先去把你這身兒衣裳換了,改天兒娘有空,孃親自去幫你說說。你甭管了。”
說着,齊氏便推着秦沔回屋,讓他沐浴換衣裳,自己轉身又走進了沈書嬈的屋子。
不出齊氏所料,一地碎片,椅子歪歪倒倒,妝奩前一片狼藉。
齊氏心疼歸心疼,該說的話卻是一句沒少。
“書嬈,到今兒這田地,咱們誰也別怨誰,好好過日子不成嗎?”
沈書嬈跪在一片破碎的銅鏡前,面目映照得扭曲猙獰,彷彿厲鬼。
“好好兒過日子?”沈書嬈不禁冷笑:“你把我的臉弄成這樣,讓我再也不能找楚洵,這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嗎?你這樣對我,憑什麼還想我跟你兒子好好兒過日子?”
齊氏皺眉:“書嬈,你這話可不對。我承認,你摔在箱子上,確實是我的不對。可是書嬈,做人要講道理啊。你若不丟下我們阿沔,非要走,哪兒有後來的事兒?
再者,即便你額頭上的傷口是我的錯,臉上的傷口總不是我的錯吧?大夫也說了,額上的窟窿眼兒小,可比你臉上那一大片傷口容易恢復多了。
你要是不給我們阿沔難堪,把簪子蓋頭都扔在地上,你自己現在這張臉能變成這樣?”
“啊!你給我滾!給我滾!”
哐啷,銅鏡片碎在齊氏面前。
“好,看在阿沔的份兒上,我不跟你計較。”齊氏一面往外走,還一面忍着氣勸道:“可你也別小瞧阿沔,他明年會去考春闈,你們安平伯府那兒還有關係,你若好好兒,做個官家夫人哪裡不好?”
“滾!”
“哐啷”,最後一大塊鏡子碎裂開來。
沈書嬈低頭,眸光發狠,“顧寶笙……我不會……放過你的!”
安平伯府
秦溪坐在上首喝茶。
安平伯坐在下首,面如冠玉,溫潤儒雅,一面喝茶,一面含着慈愛的笑容打量着秦溪。
年輕男子一身白袍玉帶,仿若謫仙,茶霧縹緲,愈發襯得他仙姿飄飄。
“伯爺這茶,果然是好茶。”秦溪毫不吝惜的稱讚道。
“殿下謬讚。”安平伯拱了拱手道:“廬山雲霧原是下官一個下屬獻上來的,論新鮮,宮裡的纔是頭一份兒。
下官兒這兒的,都是自個兒喝的,哪裡比得上宮中貢品。殿下既然喜歡,下官庫房裡還有好些。這就叫人給殿下包起來吧。”
“春海!”安平伯立馬吩咐道:“庫房裡存着的廬山雲霧全都給殿下包起來,還有海棠春色、白毫銀針,但凡有的,都全給殿下包起來。”
上首的秦溪,眼眸劃過一絲淡淡的不悅。
安平伯轉頭回來時,秦溪已是笑容滿面。
“伯爺真是太客氣了。”秦溪笑道:“論起來,伯爺是長輩,本殿是晚輩,上門叨擾,本殿沒帶幾份兒見面禮,伯爺倒是給了本殿不少東西帶回去,本殿,怎麼好好意思收下呢?”
“殿下說笑了。”安平伯恭恭敬敬道:“殿下原是天之驕子,莫說這些茶葉殿下能收下,便是天下的茶葉,殿下收下了,那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秦溪沉默片刻,淡笑道:“伯爺,‘今時不同往日’。豐城徐家雖然遷回了京都,終究是根基尚淺,不如承恩公樹大根深。
陛下將父皇貶爲庶民,本殿的身份,也不過是徐家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孫罷了,想喝天下的好茶,恐怕……還得伯爺幫忙了。”
安平伯恭敬的拜下去,“下官爲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溪含笑,將安平伯扶起來,親手將下屬送上來的一對蝴蝶玉佩送到安平伯手中。
“伯爺家的嫡女今日出嫁,本殿雖然不能前去觀看,可這禮物總是要送的。”頓了頓,秦溪又道:“是母妃親自選的禮物,還望伯爺收下。”
安平伯的眼睛這才露出一抹笑意,手有些微微顫抖,“多謝殿下。多謝娘娘。不知,娘娘近來身體可好?”
宮中幾個妃嬪的身子一向都不大好,尤以徐淑妃爲最。
秦溪瞧了眼安平伯,笑意清淺道:“母妃沒事兒。倒是……沈姑娘不能進廣平王府,許多事兒,辦起來,可就……”
安平伯只聽到秦溪提了徐淑妃一句便掉了話頭,雖心中不樂意,但也沒表現在明面兒上。
“回殿下的話,無用棄子,自然該捨棄。不過殿下放心,書嬈母親一家的財產,雖然明面兒上是敗了,可私下,下官已經讓人轉移了。若殿下要舉事,下官自當拼盡全力。”
秦溪滿意的點了點頭,“好,既如此,那就辛苦安平伯了,徐府上還有事,本殿就先告辭了。”
“殿下嚴重了。”安平伯拱了拱手。
慢慢送秦溪到暗道口,在秦溪轉身要走的那一刻。
安平伯叫住他,臉色關切道:“殿下,天涼了,無論您還是淑妃娘娘,可一定都要多穿些衣裳,多喝些熱粥啊。”
秦溪淡淡一笑,“多謝伯爺提醒,本殿會轉達母妃的。”
說完,秦溪便飄飄然下了暗道。
常隨春海站在安平伯身後,靜靜站了許久。
待安平伯轉身出來,春海纔跟在後頭小心翼翼道:“主子,四殿下,似乎不大……不大……”
“不大喜歡本伯爺是嗎?”
春海點了點頭,雖然極力隱藏,終究還是會眼露不悅。
“不喜歡也沒關係啊。”安平伯淡笑一聲,“弟弟年幼不懂事兒,不還有哥哥嗎?”
杜皇后再厲害,杜皇后的哥哥承恩公再厲害,讓齊府送不進閨女做貴妃那又怎麼樣?
杜皇后沒有兒子,終究差了徐淑妃一程子。
景仁帝眼下活着的兒子當中,除了他的兒子溪兒,還有誰可與之爭鋒?
至於景仁帝即便一肚子隱私詭計,也絕不會想到,徐淑妃,也就是他的柔兒救他和入宮爲妃,從一開始就不是意外。
他跟在莊親王后韜光養晦這麼多年,已經足夠了。
秦溪這個小兒子不喜歡他,皇位自然也不必非要給他,畢竟,他還有大兒子啊。
安平伯嘴角笑意深深,擡腳往一個小院中走去。
刷刷刷,火紅的楓葉、金黃的銀杏葉被銅錢片片割成三片飄落在地。
遠處的俊美年輕男子,聽聞腳步聲至,慢慢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那層黑布。
安平伯瞧了眼地上的均勻的葉片,“啪啪啪”拍了拍手,誇讚道:“博哥兒的功夫又精進了不少啊!”
年輕男子慢慢擡頭,露出一張膚如凝脂,眼睫長翹,脣紅齒白,極爲俊美的面龐。
若是有人細看,便會發現,他就是從前戶部尚書府上的癡癡呆呆的二公子,苟博。
苟博收回銅錢,眉目冷冷,語氣恭敬道:“爹,您來了。”
安平伯點了點頭,走過來拍拍肩膀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秦溪和苟博是徐淑妃一胎雙生,而南齊皇室的規矩,卻是雙生子必須除掉一個。
秦溪是幼子,出生時被苟博弱小許多,若是離了皇宮那些名貴難尋的藥材,醫術高超的太醫,恐怕未必能活。
不得已之下,便只能把苟博抱了出來。
雖是一胎雙生,不過秦溪像徐淑妃,苟博像安平伯,加之後來安平伯去了封地,將苟博藏在了苟府當中,便更沒有人將父子二人的身份聯繫在一起了。
原本待在苟府的小院子,有安平伯的人好生帶着,苟博是不會有事兒的。
奈何苟夫人看不慣苟博長得比自己的親兒子好看,去年冬末親自出手害苟博的腦袋不慎撞到了門,裝傻變成了真傻。
直到這邊的人找不到妙手回春的大夫,給他送了信,他這纔派了人過來找到苟博,將他治好。
雖然數年未見,但安平伯對這個自己親自派人調教出來的兒子可謂是喜愛至極。
就拿這做事的魄力和狠心的性情來說,都是像足了他啊。
“博哥兒。”安平伯似是不經意提起道:“薛御史家那個姑娘,這些日子還沒放棄,還想着四處找你。
你也知道,這丫頭是捕快,若是順藤摸瓜查到當年的事兒,知曉了你的身份,徐家和安平伯府,可都不會太平啊?
你……可要爹的人幫忙殺了她?”
苟博眉目陰冷,語氣沉沉道:“此刻殺人,雖能泄憤,卻會引人懷疑,薛巖和平淵交情深厚,都是查案之人。
若是他們細查那女人的死,恐怕更容易查到我頭上。現在不宜動。
再者,這個女人讓我吃了不少苦頭。殺她,自然該時機成熟,我親自將她片片凌遲。”
安平伯細觀苟博面色,見他的確沒有絲毫動心的樣子,心裡這才放了心。
他擡手拍了拍苟博的肩膀,含笑道:“到時候,爹一定將她交到你手裡,讓你親自將她……片、片、凌、遲!
你好好兒練功看書吧,爹先走了。”
安平伯的人影消失在門口。
苟博蒙上眼睛,“刷”的一下,一枚銅錢準準的打在銀杏葉上。
手裡的銅錢慢慢打在葉上,落在地上,待所有銅錢鋪滿了地,苟博這才手掌一張,將地上的銅錢吸入掌中。
而後,狠狠捏了捏拳頭。
332章 楚顧合力,齊家被貶離京
郊外
天朗氣清,黛山綠水,大魚肥白,草地青青。
細密綿軟的金線花毯上,放着一個雪白瓷盤,上擺着一尾外焦香四溢,內肉白細嫩的鯉魚。
楚洵正用一雙竹筷小心快速的清理着魚刺,而後,放到顧寶笙面前的小瓷碟上。
“笙笙,魚有些燙嘴,吃的時候,你小心些。”
少女莞爾一笑,“楚洵,我並非孩童,吃魚無需你幫忙把刺挑理乾淨的。”
說着,顧寶笙便要端起楚洵面前另一盤魚,想幫着一塊兒挑刺。
“笙笙。”楚洵挑完刺,把筷子放下,淡淡一笑道:“南齊規矩如此,駙馬該伺候公主,你忍心我被你爹爹責罰嗎?”
少女一愣,就見楚洵把她抱在懷裡,輕聲道:“張嘴。”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綿軟鮮美的魚肉便咬在了嘴巴里。
好像對,又好像哪裡不對。
顧寶笙突然想起來,蕭元帝是明君,楚洵是重臣,又不是那些依附公主府,只吃軟飯的駙馬,用不着伺候她啊。
不過想歸想,見楚洵樂在其中的模樣,顧寶笙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遠處燒火的凜四端着個搪瓷碗坐在一截大樹幹上吃魚,一面吃,一面望着楚洵和顧寶笙嘖嘖嘆氣。
“怎麼了你?”凜五走過來,手裡拿着樹枝串好的烤魚,一屁股坐在凜四旁邊,滋滋有味的啃起來。
“你瞧瞧主子這春風盪漾,要求歡的樣兒啊。”凜四說的一臉痛心,“你說說,當年主子要是早些碰到小夫人,腦子開了竅。
那還能不要我給我心上人寫情詩,不要我追媳婦兒赴約去,我媳婦兒還能跑?五兒啊,我傷心啊。”
凜五毫不客氣給了個鄙視的眼神,一腳踹在凜四腳上。
“就你?呵呵。”凜五毫不客氣的嘲諷道:“第一,主子早些年碰上小夫人的時候,小夫人還是個奶娃娃,你要主子怎麼開竅?
第二,你那心上人,要不是主子不讓你回去,你娘趁那檔口去見她道歉,瞅見她洗臉,瞧見那一臉的麻子……呵呵,真娶回去,你自個兒哭去吧你。”
“你就不能不戳我痛處?”
“這實話實說。”
“煩人啊你。”
凜四正準備擡手打凜五一下,忽見一隻白鴿撲棱棱的掠過樹枝飛了過來。
待白鴿咕咕咕的立在坐着的樹幹旁邊兒,兩人立馬皺起了眉頭。
若非有要事,京城裡的兄弟是不會在主子和小夫人出外郊遊的時候,傳信兒過來的。
凜四取出鴿子腳上的小竹筒,取出一小卷兒信紙,展開一看,眉頭登時緊皺起來。
“怎麼了?”凜五湊過去看了看。
待看到“病危”兩個字,神色也嚴肅起來。
這邊的顧寶笙一面吃魚一面賞景,凜四、凜五的動作她自然也看在了眼裡。
不等她叫人,凜四凜五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魚,朝楚洵和顧寶笙走了過來。
瓷碟中的魚剛好已經吃完,楚洵幫顧寶笙擦了擦嘴角,遞過去一杯桂花烏龍潤嗓。
“主子。”凜四跪在地上,恭敬道:“齊家老太太病危,信上說,怕是熬不過今日了。
齊家這會兒已經派了人過來找您和小夫人,說是……想臨死之前,見見外孫和外孫媳婦,您看……”
楚洵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淡淡道:“不去。”
齊家生了他的母親,可是他的母親也是因齊家而死,沒有母親,他和齊家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可是……”凜四爲難,“您和小夫人來郊外釣魚的事兒,屬下已經在周府門口說過了,京城的人也都知道。
齊家出來找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若是您不去,恐怕他們會斥責小夫人啊。”
楚洵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牽起顧寶笙的手就道:“笙笙你先回公主府,我去。”
顧寶笙明白了他的意思,楚洵大約是不想她去見齊老太太,想她裝病回公主府。
可她更知道,齊家專門挑在這個時候過來請人,定然別有用心。
齊老太太的病或許是假,可是要算計楚洵,一定是真。
連親生女兒的性命都可以放在家族榮耀之後,何況楚洵一個外孫?
想到當年楚洵年幼之時,齊家人爲了齊氏穩住莊親王,根本不管楚洵的性命,顧寶笙便一陣心疼。
“楚洵。”顧寶笙將另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認真道:“我不放心。這回,我陪你一塊兒去。”
楚洵皺眉,溫聲哄她,“我很快就回來。”
“楚洵,男子有男子的戰場,女子有女子的手段。”顧寶笙淡笑道:“他們這回明目張膽的算計你,事情一定不簡單。我若不陪你去,一則落人口舌,二則,我心裡也不放心啊。”
莊親王貶爲庶人,一無所有,齊家再也不能從中取得任何好處,眼見楚洵位高權重,哪裡有不算計的道理?
無非是想將從前淡如涼水的親情再拾起來罷了。
楚洵知道顧寶笙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從來就不會變,即便他勸說,也是絲毫沒用的。
他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溫聲道:“好,那一會兒你跟我進了齊府,小心些,就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要去。”
顧寶笙點了點頭,她不熟悉齊府,齊府中人又並非善類,她自然不會亂走的。
兩人並不慌,只等齊府的人來了之後,這才慢吞吞的上了馬車,從郊外往京城趕。
齊府
草木青香,金菊滿園。
顧寶笙和楚洵一進齊府,便聽院子中的不少下人一面偷偷捂嘴哭泣,一面小心翼翼的瞧他們。
接楚洵的是齊老太爺,雖然年邁,臉色亦憔悴不堪,但身材魁梧,走起路來仍是大步流星。
“子珩來了?啊?公主殿下?微臣拜見笙笙公主?”
齊老太爺看到楚洵牽在身後的顧寶笙,立馬一拂袍子,打算跪下去。
顧寶笙站在楚洵身後,冷眼瞧着,她是看出來了。
齊老太爺並不願意給她跪下,明明走的時候腳下生風,到了她跟前,動作便慢了起來。
若齊老太爺從前對楚洵照顧有加,看在齊老太爺是楚洵的外祖父,上了年紀又行動不便,顧寶笙是不打算讓他下跪請安的。
可是,從前的齊老太爺幫着旁支齊氏親自把年幼的楚洵趕出了門,若非廣平王過繼楚洵,恐怕楚洵就要流落街頭,餓死在外了。
面對這樣惡毒不改,算計如初的老人,顧寶笙心裡着實做不到善良以待。
齊老太爺見顧寶笙面無表情,抿嘴跪下來,請安道:“老臣拜見公主殿下,給公主殿下請安,願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後一大片奴僕也齊齊跪下來,齊聲道:“奴才們給公主殿下請安,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洵身後戴着面紗的少女這才緩緩上前,水潤明亮的大眼睛微微一閃,含笑道:“齊老太爺客氣了,你們都起來吧。”
“謝公主殿下!”
齊老太爺扶着身旁的小廝慢慢站起來,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不悅。
他又是德高望重的長輩,又是兩朝元老,更是楚洵的親外祖父,可這黃毛丫頭……卻一來就給了他這麼大的下馬威。
想到他和齊老太太商議的事情,齊老太爺眸中流露出一抹擔憂。
“不是說齊老太太病了嗎?”楚洵淡淡道:“在何處,帶我和公主殿下看看去吧。”
齊老太爺收斂心神,擡起頭來,面露悲痛道:“你外祖母她……唉,好吧,那外祖父先帶你和公主殿下去瞧瞧她來。
子珩啊,你外祖母今兒怕是熬不過去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兒跟你外祖母說幾句話啊……往後,恐怕就……就天人兩隔……”
楚洵眸光微閃,沒有說話,只牽着顧寶笙的手慢慢往前走去。
齊府的一草一木,其實於楚洵來說,並不那麼熟悉。
可他從來過目不忘,即便當年幼時只來過齊府一回,他也記下了整個府邸的路線。
當年的事,也歷歷在目。
他的母親齊婉玥深知自己不久要離開人世,在他外祖父四十大壽的時候,將六歲的他帶到了齊府,希望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能夠將他撫育成人。
那時,齊氏已經開始動手,齊婉玥也知道自己父母也是幫兇,可到底已經中招,她的身子再也撐不住,除了給兒子尋求一個庇護之所,別無他法。
可惜,齊老太爺和齊老太太兩人的態度十分堅決,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有死前託孤,託到自己孃家爹孃身上的道理。
兩人都道,莊親王府不是養不起這一個孩子,齊婉玥這樣做,只會與莊親王的關係越來越疏遠,只會讓齊家和莊親王府都因此事蒙羞。
齊家沒有接納楚洵的那個晚上,齊婉玥帶着兒子在門口跪了一夜。
直到現在,楚洵仍記得那個冬夜。
月亮很大,很圓,也很冷。
屋頂有白色的冰霜,地上有薄薄的積雪,後半夜紛紛揚揚下雪的時候,有風在呼嘯,颳得齊府門口火紅溫暖的燈籠不住往上翻滾着,流蘇凌亂成結。
年幼的楚洵凍得嘴脣發紫,雙手冰冷,齊婉玥將身上的大氅掀開,把楚洵抱在懷裡,眼底含淚,輕聲安慰道:“珩哥兒,你睡會兒吧。你外祖父,外祖母睡着了,一會子他們醒了,就會給我們開門的。你睡吧。”
後來……直到天亮,霜雪凝結,他的孃親暈倒在雪地裡,齊府的大門也沒有再開一下。
可就在他孃親暈倒的時候,齊氏帶了與他年紀彷彿的秦沔,打扮得豔麗富貴,穿了一身雪狐皮金邊琵琶大襖上門。
上挑的眉眼,紅豔的嘴脣,滿臉都是得意驕傲,甚至根本不屑對他和他的母親請安。
只是冷嘲道:“姐姐身子這麼弱,就不要出門兒了,省得凍壞了身子,王爺還要替她延醫請藥……哎呀,要是不折騰自個兒,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姐姐說不定還能多活些念頭呢。
這麼着折磨自個兒,何苦來哉?”
說完,齊氏便帶了怯生生的秦沔嫋嫋婷婷的邁上了臺階。
待報明身份,齊府的大門幾乎是立馬開了,門內暖融融的銀絲炭火氣息從裡溢出,溫暖如春,還帶了梅花淡雅的香氣。
楚洵將母親抱在懷裡,那一刻……他只想再不要進來,一定要讓這齊府夷爲平地。
秦沔怯怯的回頭望楚洵,他是怕哥哥的眼神的,可……摸了摸手裡的藥丸,還是趁齊氏進門不注意的時候,扔到了楚洵的面前。
地上成堆的雪,白得亮眼,一顆龍眼大的褐色藥丸滾落在地,格外顯眼。
“小世子……”身後的嬤嬤提醒他,“這……這像是……”
楚洵伸手將藥丸撿起來,颳了一層藥放在嘴裡嚐了嚐,略苦,和母親先前用的藥丸味道一模一樣。
他沒有再遲疑,將藥丸放入母親口中,待藥丸化後,齊婉玥這才漸漸醒來。
只是,醒來後的母親,沒有再看齊府一眼,拉着他的手,腳步艱難的上了馬車,回了王府。
自此以後,直到他母親死,都不曾再來過齊府,齊府的人也沒有再來看過他母親一眼。
當然,齊氏扶正的那一日,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彷彿自己女兒出嫁一般,笑意盈盈的來了。
而今……楚洵收回思緒,瞧着齊老太爺在前慢慢走着,不禁自嘲一笑,他沒有上門找齊家的人,齊家的人卻在有求於他的時候,主動敞開了門。
顧寶笙捏了捏楚洵的手,楚洵笑了笑,沒有站在原地,牽着顧寶笙的手,跟了上去。
齊老太太的屋子在東面,齊家的磬口蠟梅開得正豔,金黃豔麗,朵朵盛放,一陣陣的香氣飄散在院子中,卻仍掩蓋不住濃郁的藥味兒。
顧寶笙淡淡想着,齊老太太病了的消息……倒或許有一半兒是真的。
齊老太爺帶着顧寶笙和楚洵進屋,屋內一衆丫鬟婆子忙跪下了行了禮。
待衆人起身後,齊老太爺道:“行了,你們都在外伺候吧。我帶笙笙公主和子珩進去瞧瞧。”
“是。”
顧寶笙垂眸不語,只是聞到屋中年輕女子用的薔薇露香氣時,心中瞭然幾分。
齊老太太……還病得真是時候啊。
“平蘭啊!”齊老太爺一面叫着齊老太太的閨名,一面撩開簾子,帶了顧寶笙和楚洵進去。
“你瞧瞧,誰來看你了?”
齊老太太仰面躺在牀上,臉色蠟黃,形容枯槁,嘴巴緊緊閉着。
待聽到齊老太爺叫她,這才試圖撐起身子來看。
“祖母……這可萬萬使不得啊,您這身子不能起來呢?”
兩聲嬌嫩的嗓音同時響起來。
顧寶笙和楚洵慢慢走近,待往齊老太太牀邊一看,赫然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
一對雙胞胎姊妹,面容姣好,鳳眼櫻脣,打扮得一模一樣,俱是流蘇髻上一左一右簪了兩隻玉海棠步搖,額上還墜了一顆瑩白的珍珠,愈發襯得面色如玉,溫婉可人。
齊老太爺見楚洵和顧寶笙沒有對那兩姊妹露出厭惡的神情來,忙笑道:“阿怡,阿恬,還不快跟你表哥,還有笙笙公主請安?”
齊怡和齊恬規規矩矩的行禮,含笑道:“民女齊怡、齊恬拜見笙笙公主,笙笙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拜見……表哥。”
楚洵捏了捏顧寶笙的手。
顧寶笙眼底帶了笑意,輕聲道:“都起來吧。”
也難怪齊老太太會在這個時候生病,也有底氣在這個時候生病了。
瞧瞧這對姐妹花的模樣,雪膚花貌,若是送到平常人家,怕是也沒誰敢討要這金貴的嫡女。
齊老太爺對齊怡和齊恬把握的分寸很是滿意,對楚洵和顧寶笙笑着說道:“這是子珩小舅舅的兩個女兒……子珩他外祖母生病啊,多虧這兩個孩子日夜悉心照料,不然啊……還不知道有多嚴重呢。”
楚洵對這些沒興趣,只是目光溫柔的看向顧寶笙,輕輕伸手將她掛在耳後的絲線取下來。
顧寶笙的面紗滑落下來,含笑的齊怡、齊恬,臉上的笑意倏然淡了兩分。
齊家的女兒都生得貌美如花,齊怡齊恬也不例外。
若非因爲年幼,還有景仁帝的兒子都不大上得檯面兒,兩個嫡親的孫女兒,齊老太爺是一早就送出去了的。
眼下……齊老太爺不着痕跡的比了比顧寶笙和齊怡、齊恬的容貌,手心兒冒了一層涼汗。
他知道顧寶笙貌若天仙,但自想齊怡和齊恬也生得貌美,應該不會差得太多。
可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待美人和美人站在一起,認真比較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如春日百花齊放,蝴蝶蜜蜂成羣,放眼四望,均可說花芬芳,花美豔。
但認真細看之下,才覺,百花之王,終究是百花之王。
冰肌玉骨,眉目如畫的瑤池仙子和凡間美人兩相比較,終究,讓人難以望其項背。
楚洵瞧了眼牀上兩眼含淚的齊老太太,淡淡道:“齊老太太要看楚洵妻子的面容,要看楚洵,眼下已經都看了。
既然已經了卻心願,那楚洵和妻子便不多打擾齊老太太養病了。告辭。”
說完,楚洵牽着顧寶笙的手就往門口走去。
“子珩!”齊老太太虛弱的叫道:“你……你坐坐啊!”
齊老太爺連忙走了幾步,站在楚洵和顧寶笙的面前,一臉哀求道:“子珩、公主殿下,平蘭她……她眼下病入膏肓,真是沒幾日好活了。
年老死前方知錯,子珩,便是你不想與你外祖母多說幾句話,能不能讓笙笙公主陪你外祖母說兩句話呢?
這……這也是你外祖母的最後一個心願啊。”
楚洵皺眉,他已經瞧見了,齊家的兩個嫡女齊怡和齊恬分明就是齊家老太太準備好了,想用來送人的。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娶除了顧寶笙以外的女子,自然也不願意讓顧寶笙受這些長輩的欺壓。
“不必了。”
“好。”
楚洵和顧寶笙同時開口,顧寶笙反倒願意留下來,這倒是讓齊老太爺略微驚訝。
“齊老太太想來是不知我的秉性如何,想問我兩句話吧,身爲晚輩,笙笙自然不能推辭的。楚洵……你和齊老太爺這麼久沒見面,想來也有許多話要說吧。
不如,你先去前廳和齊老太爺說說話,我在這裡和齊老太太說說話,如何?”
顧寶笙嫣然一笑,手指在楚洵手心兒輕輕描了個字。
楚洵緊皺的眉頭倏然鬆開。
“好。”楚洵溫聲道:“那你先在此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顧寶笙點了點頭,目送楚洵出去。
“吱呀一聲”房門關上,顧寶笙已然坐在了牀邊的梅花凳子上。
齊怡扶着齊老太太坐在牀頭,齊恬坐在牀尾,兩人面容溫柔,俱是一臉友好的看着顧寶笙。
顧寶笙回以一笑,目光落在齊老太太身上。
美人遲暮,齊老太太雖然已經頭髮花白,眼窩凹陷,但仍看得出幾分年輕時候的精緻與風韻。
齊老太太知道楚洵跟齊老太爺並沒有什麼話說,因而,對上顧寶笙,她也沒有拐彎抹角,淚眼汪汪的瞧了眼顧寶笙。
“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公主殿下!”
“齊老太太這是做什麼?”
顧寶笙略皺眉,伸手輕輕扶着她。
“您是長輩,又重病垂危,笙笙方纔來之前便與齊老太爺說過,讓您不必行禮了,怎麼您還跪上了?地上涼,你身子不好,快些起來吧。”
齊老太太搖頭,哭道:“公主殿下,老身有罪啊,若是您不原諒老身,不接受老身的謝禮,老身便一輩子跪在地上不起來!”
顧寶笙鬆開手,眼底帶了幾分諷刺的笑意。
“那……齊老太太您有什麼地方需要向我道歉,又有什麼謝禮呢?”
齊老太太哭得泣不成聲。
回憶道:“當年子珩的孃親帶着子珩找我和老爺幫忙,想我們在她死後,幫着撫養子珩長大成人。
說來,誰不盼着自己的女兒爭氣,自己的外孫能幹啊!可是……老身當年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啊。
公主殿下啊,您也知道……當年齊氏在王府已經根深蒂固了。子珩母親那一代,也就只有婉玥和齊氏嫁入了皇家。
若是老身答應了婉玥的請求,把子珩留在府裡,世子之位也不讓給阿沔,照着齊氏的性子,只會將我們齊家弄得家破人亡啊!
千不是萬不是,都是老身的不是,子珩受了那麼多的苦,而今苦盡甘來,也是老天對他的愛重,也讓老身以後能死得安心了。
老身……希望……公主殿下能接受老身對子珩的道歉,此其一。
其二……”
齊老太太將齊怡和齊恬的手拉過來。
姐妹倆的臉頰上不約而同染上一抹嫣紅,看着十分嬌媚可人。
“公主殿下……”齊氏哽咽道:“我們齊家的孩子,沒什麼本事,只一張臉蛋能看得過眼去。
阿怡和阿恬的年紀不小了,老身如今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可這兩姐妹的婚事卻還沒有定下來。
若是老身今兒一死,只怕這兩姐妹的婚事就要耽擱下來了。她們的爹孃不是什麼高瞻遠矚的人,等到時候這兩個孩子年紀大了不好嫁人。
只怕她們爹孃會‘病急亂投醫’,胡亂將她們嫁出去。這兩個孩子都是放在老身身邊兒,老身親自教導的。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性子溫順,也會做些糕點。老身聽說……公主殿下的身子先前不大好,如今也是金貴嬌養,這纔沒錯。
老身想着……這一輩子做了不少錯事,臨了了,總得給外孫和外孫媳婦兒留些好處。
老身很感激公主殿下能讓子珩忘記年幼苦痛,性子開朗起來。
可是公主殿下啊,男子但凡娶親後,就沒有不納妾的。阿怡呢……會些醫理,做藥膳很是在行。若是阿怡隨公主殿下嫁給子珩,必定會好好兒伺候公主殿下,還有……子珩。
阿怡,一則不會同那些外人一般爭寵獻媚,破壞公主殿下您和子珩的情意的,二則還能幫着公主殿下出主意,三則,也能了了當年老身沒能親自照料子珩的心願。
至於阿恬……”
齊老太太看了顧寶笙一眼,笑中帶淚道:“老身聽說公主殿下的哥哥,也就是太子殿下身邊兒還沒有女子伺候。
阿恬雖然身份是低了些,不過這孩子心思玲瓏,很會安慰人,照顧人的。太子殿下操勞的事情多。若是有阿恬在旁伺候着,想來,也不會有前朝太子積勞成疾的事兒發生。公主殿下,您覺着如何啊?”她自己也是女子,自然知道,男子納妾的時候,若是喜歡妾室,不喜歡原配,到時候會讓原配孤苦一生。
由她這個楚洵的親外祖母親自調教的嫡親孫女,又不爭寵獻媚,又事事順從顧寶笙,顧寶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齊府的嫡親孫女兒甘願帶着齊家的權勢嫁給太子,只做一個側妃,對太子來說,不更是天下掉餡餅的事嗎?
齊老太太兩眼淚汪汪的看着顧寶笙,滿眼都是期待。
顧寶笙卻是淡然一笑,聲音清冷,一字一頓道:“笙笙覺得……不、如、何!”
齊老太太臉色難看了幾分,不過她尚在病中,臉色本來也不好看。
“公主殿下……”齊老太太嘆氣道:“世道無常,子珩雖是老身的外孫,可是誰知道,他以後不會愛上旁的女子,有阿怡在旁幫襯着您。
看在老身的份兒上,子珩以後也不會對您無情無義啊。”
顧寶笙慢慢站起來,臉上的笑意諷刺至極。
齊家老太太,還真是無時無刻都在算計人啊。
就連雞蛋,也不會放在一個籃子裡。
兩姐妹,一個嫁給楚洵,一個嫁給她哥哥蕭琛,若是事情順利,自然能讓齊家更上一層樓。
畢竟,她哥哥蕭琛眼下身邊兒還沒有旁的女子伺候,齊恬若是過去,便是唯一一個,照齊老太太的想法,必然是想要齊恬做日後的皇后的。
更甚至,齊老太太或許會想,等她死了,由齊恬在蕭琛旁邊兒吹枕邊風,讓楚洵把齊怡扶正。
這樣,南齊除了帝王之外,最有權勢的兩個男子,就都成了齊家的女婿了。
齊老太太的算計的確是好算計。
但可惜的是,齊老太太忘了,她不是逆來順受的齊婉玥,楚洵和蕭琛也不是風流好色的莊親王。
齊怡和齊恬,他們之中,無論哪一個人,都是絕不會接受的。
顧寶笙緩緩開口道:“齊老太太是不是忘了,當初是誰說爲了楚洵的母親好,把齊氏送入莊親王府與他母親爭寵,最後害得楚洵母親孤苦死去?
當初,又是誰幫着齊氏奪了楚洵的世子之位,害得楚洵險些流落街頭,無家可歸?
齊老太太自己作孽這麼多,還想送女人到別人府上害人,是覺得自己作孽還不夠多嗎?”
齊老太太氣得頭暈目眩,齊怡和齊恬連忙把跪着的齊老太太扶住。
若非看在顧寶笙有公主的名頭在,兩姐妹恐怕早就將人罵走了。
這會兒雖然沒有罵人,不過兩姐妹眼中的恨意與不滿卻是明明白白的顯露出來的。
“公主殿下……您……您怎麼能這麼說老身呢?”齊老太太十分痛心,並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錯,反倒覺得顧寶笙不可理喻。
“女子出嫁,孃家哪個不陪嫁幾個臉蛋漂亮,性子乖巧的丫鬟,我們齊府是大戶人家,自然要送庶女去幫子珩母親穩固地位的。
老身幫忙送人過去,原本就是要幫子珩母親,並非是害她啊。是婉玥自己不爭氣,被那庶女鑽了空子,您怎麼能把錯處全怪在老身的身上,說是老身造孽呢?
老身親自調教的兩個嫡女,心地善良,從不爭寵,您還有哪裡不滿意的,要這麼來罵老身?
您可要知道,老身是子珩的親外祖母,您若是嫁給了子珩,您也該叫老身一聲外祖母啊。
算起來,老身也是您的長輩,您該行長輩之禮,該聽長輩之言的。難道說,您的心腸就是如此狠毒冷硬,連老身臨終的唯二兩個心願,都不肯成全嗎?您真是太讓老身失望了!”
齊老太太一臉悲痛,失望的看着顧寶笙,彷彿真被顧寶笙傷透了心,而顧寶笙也的確十分對不起她一般。
這樣悲苦哀求,失望痛心的目光,的確會讓人感到不安與愧疚。
顧寶笙忽然想,如果她是齊婉玥,一定會受不住母親祈求的目光,或許真的會答應下來。
可她不是,也十分清楚,若非齊老太太在楚洵母親的事情上指手畫腳,把多事的齊氏送過去,即便莊親王再怎麼風流,齊婉玥也不會紅顏薄命。
大約齊婉玥自己也不會想到,害死她的,恰恰是齊家人,是她母親精挑細選爲她送過去,幫她穩固地位的庶妹吧。
“齊老太太……”顧寶笙忍不住冷笑起來,“您說我說的不對,可事實就是如此啊。您親手送的人,害死了您的女兒。
至於論起禮儀來。我倒是想問齊老太太一句。您是不是忘了,笙笙是南齊的公主,是皇室之女。而您呢,只是一品誥命夫人。
先有國,而後有家,若齊老太太非說笙笙是您的外孫媳婦,那不該也是您向我行禮,事情先聽我的嗎?
何況……楚洵已經過繼到廣平王府,他和齊家根本就沒有半點關係。今日我陪他過來看您,也不過是看在您養育了他母親的份兒上。
可若您非要癡心妄想,得寸進尺,想再塞旁的女子過來,卻是半分不可能的!”
“你……你……你……”
齊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瘦削的臉頰被氣得鐵青起來,身子搖搖晃晃似乎要暈倒過去。
齊怡和齊恬這會兒是對顧寶笙不滿至極,忙將外頭的丫鬟叫進來,扶着齊老太太上牀躺着。
又叫人去請醫女,又叫人去把齊老太爺和楚洵叫過來。
齊怡和齊恬爲了今後的榮華富貴,面上不敢對顧寶笙生氣,只是在聽到齊老太爺和楚洵的腳步聲在簾子外響起來的時候。
齊怡忍不住嘆氣,勸說顧寶笙道:“公主殿下……祖母她上了年紀,一輩子受人敬重習慣了。
從前來府上爲祖母賀壽的,也不乏有那些身份金貴的郡主殿下和世子殿下。祖母自然以爲您也是那般敬重她的。
誰知道竟然會……唉……都是祖母字句斟酌不夠,這才讓公主殿下您生氣了。
祖母這會兒病着,不能跟您道歉。阿怡是祖母的孫女兒,便孫代祖償,親自給公主殿下道歉吧。”
說完,齊怡便半彎着腰,略微低頭,語氣溫柔舒緩道:“公主殿下……是阿怡祖母的不是,請您原諒她吧。”
顧寶笙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含笑看着她。
女子年輕鮮嫩的雪白脖頸從後領口露出一截,像是冬日才下的新雪,亮白通透。
微微彎起的身子玲瓏有度,從楚洵過來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那白得晃眼的脖頸,還有窈窕的身姿。
顧寶笙覺着,真該讓齊老太太睜開眼瞧瞧,方纔她嘴裡所說的親自調教,不會爭寵獻媚麼,實在說得……太不符實了。
齊老太爺和楚洵過來時,恰看到齊怡彎腰,而顧寶笙優雅站立的一幕。
齊老太爺對齊怡的表現很滿意。
不過楚洵的目光卻不曾落在齊怡身上,只是步子略微焦急的走到顧寶笙身旁,上下打量着她,似乎生怕她被齊老太太欺負了一般。
“笙笙,你沒事兒吧?她們有沒有欺負你?”
一旁彎腰彎得腰都痠軟,脖子也僵的齊怡愣了一愣。
她讓人去說的時候,明明都暗示了,說是顧寶笙把祖母氣病了,氣暈了,怎麼……怎麼子珩表哥過來的時候,竟然只問顧寶笙啊!
齊怡頭一次懷疑,自己明豔動人是不是在顧寶笙面前變得黯然失色。
“表哥。”齊怡先開了口,安慰道:“公主殿下沒有事,就是……祖母她……”
齊怡面露憂色道:“祖母她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讓公主殿下生氣了。笙笙公主說了她幾句,祖母便以爲公主殿下是不同那事兒,心裡一着急,便暈過去了。”
說完,齊怡目光定在了顧寶笙和楚洵身上。
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親外祖母,即便說阿恬的婚事不能成,不能到太子蕭琛身邊去,可楚洵是齊家的外孫,自然該聽外祖母的話,納她進門的。
“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楚洵表哥,該懂。
然而,她盯着的兩人,面色俱是十分淡然。
楚洵牽着顧寶笙的手,淡淡問道:“哦?那齊老太太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到了笙笙?”
齊怡看了眼顧寶笙,面露難色又羞赧道:“祖母說,她對從前沒能親自撫養表哥你的事兒十分後悔。又,很是感激公主殿下讓表哥你性子開朗不少。
所以,便想將阿怡送給表哥和公主殿下,一則照顧表哥,好了了從前的心願,二則,便是讓阿怡伺候公主殿下,不讓公主殿下多操心。”
女孩兒年輕嬌美的面容露出淺粉如桃花一般的豔色美好來,看着很是令人心動。
她沒有提齊恬的事,祖母說過,給太子送人,必須得太子的親妹妹答應下來,這人送過去,纔有意義。
“子珩,公主殿下。”齊老太爺開口,一臉誠懇道:“阿怡這孩子我看着長大的,性子順,腦子靈,曉分寸,從來都不會給人添麻煩的。
不如就……”
“什麼時候,公主殿下的婚事需要齊老太爺和齊老太太操心了?”
齊老太爺面色不大好看。
不過很快,楚洵接下來的話,讓整間屋子的人都氣得渾身發抖起來。
“楚洵在陛下和笙笙面前承諾過,此生絕不納妾,若是誰家要送妾進門,便一具屍體擡進去,我和笙笙幫那家人收屍即可。
齊老太爺和齊老太太送妾送了一半,雖然沒有送進去,不過……”
楚洵面色變得冰冷:“你們讓我的笙笙生氣了。笙笙不高興。所以……我方纔已經幫齊老太爺你和齊家大爺請了一道告老還鄉的聖旨。
明日一早,你們便前往封地袞州。齊家子孫,世世代代不得回京。”
“什麼?”
屋內的齊老太爺和齊怡、齊恬,連同半暈半醒的齊老太太齊聲尖叫起來。
齊家世代不得回京,那豈不是要斷了他們的富貴榮華路?
“子珩!”齊老太爺氣得滿面通紅,指着楚洵大罵道:“我們齊家世世代代都紮根在京城,這是十八輩祖宗留在這兒的祖宗基業啊。
你要我們去袞州那等窮山惡水之地,你這是要敗壞祖宗的家業,要讓我們齊家家破人亡啊!”
楚洵面色冷淡。
若非他的母親臨終前,非要他答應,待他長大成人後,即便是報仇,也要留齊家一家的性命,恐怕他先前要凜四到蕭元帝面前請的聖旨和拿的證據,就不止那些了。
再者,這些人方纔這麼欺負他的笙笙,難道還想他好言好語的幫忙嗎?
“齊家犯下的那些滔天惡行,貶到封地已然是陛下仁慈。”楚洵語氣淡淡道:“齊家從一開始便是靠女子入宮爲妃,父兄得以爲官。
族中子弟不學無術,女子也只爲入宮爲妃,學惑人媚術。如今的南齊,陛下、太子皆爲不好女色之人,僅剩的幾個王爺也並非風流之人。
齊家留在京城,還有必要嗎?”
他的母親很早便知齊家人的禍端在何處,靠女子的容貌攀來的榮華富貴,終究只能一時,子孫成日只會鬥雞走馬,沉溺女色,終究會有招致禍患的一天。
“怎麼沒用?”齊老太爺指着齊怡和齊恬兩姐妹,與楚洵道:“你的兩個表妹都未出嫁,你沒有通房妾室,太子也沒有側妃,若是你願意拉扯我們齊家一把。
齊家哪裡會沒有用?齊家的子孫日後我讓他們好好唸書,改了那些惡習還不行嗎?你是齊家的子孫啊!誰不盼着幫自家光宗耀祖啊!
子珩……算外祖父和外祖母求你了,你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說着齊老太爺便重重跪了下來,牀上的齊老太太也滿面淚痕,跟齊怡、齊恬一道跪下來。
齊老太太這會兒真是後悔不迭,朝顧寶笙哭道:“公主殿下……方纔是老身出言頂撞了您,是老身的不對。
可是齊家……離了京城真的沒法兒活下去啊。您和子珩若是不喜歡阿怡,納了她,給她一個院子在府裡待着也成啊。
莊親王府沒了,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沒少落井下石,我們齊府過得一日不如一日,老身臨死只有這一點子心願了,求公主殿下您成全吧。”
齊怡和齊恬兩姐妹也在那兒哭。
顧寶笙低頭看了眼,眼淚的確是真的,可是話,卻是假的。
齊家一家,沒有哪個不是勾心鬥角之人,齊怡此人,更是但凡有機會便會勾引楚洵。
對自己惡言相向,心存恨意的人,顧寶笙從來不覺得有可憐的必要。
“齊老太爺,齊老太太。”顧寶笙淡然一笑,“楚洵說得很有道理。
若想子孫興旺,家業發達,單單憑女人的美色侍奉人,終究不是上上策。
莊親王府沒了,齊家無路可走,齊家人無官可做,齊氏也只知用美色蠱惑男子,旁的教導子嗣一概不會,不正是說明這一點?
你們……好自爲之。”
楚洵淡淡看了這些人一眼,攬住顧寶笙纖細的腰肢,漠然轉身離去。
“子珩!子珩!”
齊老太太哭得涕泗橫流,試圖抓住楚洵的衣角。
可終究,留給她的,只有兩個再也沒有回頭的背影。
淚水模糊之間,她彷彿看到了那年齊婉玥牽着還是小小孩童的楚洵,站在門口,低聲下氣的求她答應照料楚洵。
“婉玥,娘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砰”的一聲,齊老太太倒在了地上。
“祖母!祖母!”
齊老太爺伸手一探鼻息,眼角滾落下一顆淚水。
333章 顧老太顧珅之死,書嬈換臉
安平伯府
“老爺,齊家老太太剛去了,楚世子似乎讓人去了齊家密室,找了些證據出來。楚世子派人去請了一道聖旨,明兒個一早,齊家全家都得遷到封地,世代子孫不得入京。
齊家兩姊妹……額,一個也沒送出去。”
春海說完,便垂手侍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原想着楚洵和齊老太太還有些祖孫的情誼在,不說如何扶持齊家,至少老人家賜的親舅舅閨女,總得收下的。
可誰知道,這楚世子不僅不收,反倒趕盡殺絕,讓齊家全家都被貶到那黃沙漫天的荒涼之地去了呢?
春海不禁暗自嘆息,只道伯爺怕是要對此失望之極了。
不料,上首的安平伯只沉默一瞬,便“咯噔”一聲放下茶杯,撫着鬍鬚哈哈暢懷的笑起來。
“哈哈,好啊!貶到封地好啊!”安平伯淺啜一口黃峰毛尖,笑容滿面,彷彿心願達成。
春海不解,“老爺,那在公主府和廣平王府安插眼線的事兒,可該如何是好?”
楚洵和顧寶笙連尚算親密的齊家姊妹都不肯接受,春海並不認爲安平伯還能找到更好的人,能到楚洵和蕭琛身邊兒吹枕頭風。
安平伯淡淡一笑,“本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這兩姊妹跟着楚洵和蕭琛,不過是試探試探罷了。至於人選……本侯早已選定。”
齊家那種人家,連親生女兒和親生外孫都可以出賣,若是真要與他合作,有朝一日爲了利益,出賣起他來就更是毫不猶豫了。
何況,齊家的女子只會用美色引誘留住男子,旁的一概不會,他要這麼笨的女子來拖後腿做什麼?
“那侯爺選的人是?”
宣平侯招了招手,春海便附耳過去。
待聽完,春海瞪大了眼睛。
“這兩步棋,一步一步來。”安平伯淡笑道:“先把那兩人送到周府。至於顧寶笙,必得要她中毒才行,可明白了?”
春海立馬點頭,忙下去安排了。
安平伯朝外看了眼枝葉繁茂,綠意盎然的榕樹,眼中的得逞一閃而過。
第二日一早,齊家家產充公,全家遷往袞州,還有齊家老太太去世的事情便一陣風似的傳開了。
齊家子弟衆多,家財萬貫,烏央烏央一大羣人離開京城,自然引來衆人議論紛紛。
齊氏是在打馬吊的桌上,聽幾個婦人說起此事的。
“你們聽說了嗎?”圓臉的婦人瞧着齊氏手指上的金戒指,笑道:“齊家昨兒個,老太太沒了不說,全家都被貶到袞州,陛下下了聖旨,只說世世代代都不許他們回京城呢。”
齊氏正在摸牌,聽到“老太太沒了、貶到袞州”幾個字的時候,手一顫,“咕咚”一聲,摸到的那張幺雞滾了兩下,平平整整的擺在了地上。
“沒了?”
“是啊,你還不知道嗎周夫人?”圓臉夫人一臉失望道:“哎呀,這可是你自個兒的嬸嬸啊,她人沒了,再怎麼你也該去送送的。
你爹和你嫡母也該是在裡頭的吧?周夫人,不是我說你呀,你們家如今有安平伯府幫忙扶持的,吃穿都有,日子紅火,你不去送送他們,實在太不應該了。”
圓臉夫人不住的搖頭嘆氣,像是爲齊家感到十分不值。
不過,齊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的爹和嫡母都不是善人,娘也是被嫡母逼死的,若是知道她這兒有靠頭,到周府拿銀子可怎麼辦?
沈書嬈巴不得她倒黴,兒子又是個軟和性子……要那羣人真的上門兒要錢……齊氏不敢想下去。
立起的牌一推,齊氏便站起身來帶着歉意的笑道:“實在不好意思啊。這陳夫人沒說,我都不知道這事兒呢。到底是家裡的人,我得去瞧瞧看。今兒這馬吊,我就不打了啊。你們玩兒吧。”
“啪嗒”一聲,圓臉夫人不高興的把牌推下來。
“周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啊,贏了我們的錢就想走嗎?我們這兒可不興這樣的啊!”
雖然只玩了一局,可是齊氏這些年空閒的時間多,打馬吊也算是打得“熟能生巧”,摸出來一些門道來。
這些日子,齊氏贏了不少錢,圓臉夫人自然沒給好臉色。
其餘兩位夫人也連聲附和,“就是啊。周夫人,這對我們來說,也太不公平了!怎麼着,也得再玩兩局啊!”
齊氏瞪了那圓臉夫人一眼,把自己那盤子裡的碎銀子和銅錢一分爲三。
偏給旁的兩位夫人多些,只給了那圓臉夫人一個銅板。
“好,這局算我的。錢都還給你們就是了。往後啊,你們自個兒玩兒去吧。”
說完,齊氏站起來冷哼一聲,直接掉頭走了,也不管後頭那圓臉夫人在後面如何與另外兩位夫人爭吵搶銀子。
周府
齊氏回來的時候,秦沔正坐在院子裡吃早飯。
一碗白粥,就着一碟鹹菜、三個白麪饅頭。
齊氏一進門,眉頭就緊皺起來,心疼的氣道:“阿沔,你怎麼還吃這些東西?娘不是給了銀子,讓你去八仙樓吃的嗎?
你可別告訴娘,這些日子,娘一出門兒,你吃的就是這些東西?那銀子呢?你是不是給沈書嬈了?”
齊氏氣得推開秦沔的碗,罵道:“書嬈不缺那點兒銀子,娘也給了她丫頭銀子的,你做什麼要這麼委屈你自個兒啊!”
秦沔扔下手裡的半個饅頭,嘴都沒來得及擦,忙拉住鬧鬧嚷嚷的齊氏,示意她小聲些。
“娘,您別說這麼大聲啊。”秦沔“噓”了一聲道:“書嬈這會兒還在睡着,她身子不好,臉又有傷,自然得該吃點兒好東西,用些上好的膏藥啊。”
齊氏哼了一聲,暗罵了兒子一句蠢貨。
昨兒午時兒子藏好的銅鏡都被沈書嬈讓丫鬟找出來,摔了個稀巴爛,可昨晚嶄新的銅鏡就被買回來的,可見沈書嬈的心根本就沒死。
這兒子也不想想,若是沈書嬈恢復了容貌,自以爲自己有了勾引楚洵的資本,哪裡還肯在周府待着?哪裡還瞧得上他爲她攢的那點兒銀子?
但見兒子滿臉憧憬,滿眼欣喜,齊氏便把罵人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好,你要給她買好藥,買好吃的,娘也不管你了。只是從今往後,若再讓娘發現你爲了給她省銀子,自個兒吃這些白粥鹹菜……那就別怪娘把你們倆的月例都減半。”
秦沔連說不敢,齊氏卻已經下定決心,只說從今往後要在家裡同秦沔一起用早飯了。
“阿沔。”齊氏瞧了眼門口,問道:“今兒早上可沒有齊家的人過來吧?”
“齊家的人?”秦沔搖頭,“沒呢,今兒從早上我起來練功到現在,都沒聽見有人回來,就只爹孃你們出去了。”
齊氏聽完,這才點點頭,又愛憐的囑咐秦沔早起練功,晚上讀書不要累到了身子。
倒是秦沔聽齊氏問起齊家的人上門,便細問了幾句。
齊氏見沈書嬈還睡着,院子裡也靜悄悄的,便壓着嗓音把先前在牌桌上的事給秦沔說了一遍。
“阿沔啊。”齊氏想到楚洵一出手便壞了齊家數代人的基業,便忍不住被嚇得心驚肉跳,“你說,若是楚洵那死小子記仇,到時候你考上了文狀元,不讓你當官兒,你考上了武狀元,不讓你掙軍功,這可怎麼好?”
到時候,她兒子的勤學苦讀豈不是要白費了?
“哥哥不是這樣的人。”秦沔憨笑道:“娘您總是愛胡思亂想的。哥哥恩怨分明,齊家被貶是陛下的主意,若是齊家沒罪,陛下貶什麼啊!
而且……”
秦沔認真道:“齊家子弟從前犯下的滔天罪行,譬如強佔良田,強佔良家婦女的事兒,娘您遠在封地,不還幫着處理了幾件事兒的嗎?”
算起來,楚洵只讓這羣人去那等荒涼之地受苦受難,沒有取他們的性命,已經仁至義盡。
秦沔並不覺得,哥哥的做法有什麼錯誤。
“你呀你,你是誰的兒子啊。”齊氏怒其不爭道:“你怎麼一點兒做大官,封侯爺的心思都沒有啊!
那楚洵就知道娶公主,你呢,你娶個什麼回來,你要娶沈書嬈我不管,可你現在還幫着楚洵說話,是不是他害死了你才知道他個什麼狼心狗肺的人啊!
你知不知道,他慫恿陛下貶齊家人去封地,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爲齊家犯了什麼罪,而是因爲齊家人對那個笙笙公主不敬,想給他塞女人!
他哪兒是什麼秉公辦理啊,他根本就是存了私心,爲了女人才對付齊家的!”
“娘,他不是……”
秦沔正打算勸說齊氏,忽瞥到一抹湖水碧的裙角,一下子就閉了嘴。
“書嬈!你起來了。”秦沔笑着走過去,原想伸手扶她,但見紅玉和碧珠一左一右陪在身旁,手便收了回去。
“書嬈,你臉上有傷就好好兒休息,沒得出來吹了冷風,傷口好得慢。”齊氏瞥了眼沈書嬈,給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意思,便是在提醒沈書嬈,有這張殘破的臉在,沈書嬈就不要癡心妄想楚洵還會再娶她了。
沈書嬈握了握拳,語氣冷道:“這事兒不勞您操心,書嬈只是打算出來給阿沔送盤翠玉豆糕,沒別的意思。既然您不樂意瞧見書嬈,書嬈回房待着就是了。紅玉,把翠玉豆糕放下。我們走!”
“書嬈!書嬈!”
秦沔叫了兩聲,但見沈書嬈頭也不回的走了,臉上流露出一絲落寞來。
齊氏眼神警惕了看了眼沈書嬈的背影,把翠玉豆糕端起來仔細的聞了一聞,又用指甲蓋兒挖了一小塊出來嚐了一嘴。
“娘,您這是做什麼?”
“沒事兒。”
齊氏撇了撇嘴,她就是擔心沈書嬈爲了脫離周家,給兒子下毒罷了。
但見東西無毒,齊氏便遞給了秦沔,笑道:“吃吧。你多吃些。等書嬈身子好了,你們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大胖小子纔好。”
秦沔靦腆了笑了笑,正要拿起翠玉豆糕放進嘴巴里,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別是齊家的人上門兒了吧?”齊氏皺眉。
她可不想把藏起來留給秦沔的銀子拿給齊家的人,無論是她的親生父親還是那個嫡母,她是半個子兒都不願給的。
齊氏正想着,敲門的人便說話了,“夫人行行好吧,老婆子已經幾天沒吃的了。只想討一碗稀粥,喝一口涼水罷了。”
這熟悉的聲音……
“玉竹嬤嬤?”秦沔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娘,這……”
“你閉嘴!”齊氏小聲的斥道。
跟着元戎太后一起長大的貼身嬤嬤玉竹的聲音,她自然是聽得出來的。
可是,那又怎樣?
元戎太后活着的時候,玉竹嬤嬤是人見人奉承的玉竹嬤嬤,她得笑臉迎着。
可世上已無那染了花柳病的元戎太后,莊親王府又是因爲元戎太后跟周文銳偷情生下了景仁帝和莊親王而一夕之間,蕩然無存的。
他們一家被元戎太后害得這麼慘,元戎太后和玉竹就是餓死也活該,還想上門討好處,簡直做夢!
“行了,你別管了。”齊氏哼道:“她餓死不餓死,不關咱們的事兒。你回房自個兒看書去!”
“娘!”秦沔不忍,“到底也是祖母的嬤嬤啊。”
小時候還給了他不少好玩意兒和糖糕果子吃呢。
“你……”
“夫人……我是專門過來幫您……做工的呀。”
門外的玉竹嬤嬤將“幫您”兩個字咬得格外的重。
齊氏擰緊眉頭,想了一想,還是帶了秦沔,一同過去開了門。
“吱呀”一聲,門一開,便見一個蒙着粗布的老婦人,還有一個一臉黝黑,略胖的小男娃。
齊氏不清楚玉竹嬤嬤手裡能有什麼幫她的地方,因而也不敢怠慢,忙親自帶了人去她屋裡坐着。
又讓秦沔回屋去好生唸書。
“嬤嬤這些日子受苦了……不知……太后娘娘可還過得好啊?”
齊氏遞過去一杯茶,似是關切的問道。
不過距離隔得很遠,似是生怕沾染到了玉竹嬤嬤身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玉竹嬤嬤垂頭道:“王妃娘娘放心,老奴若是身上有花柳病,一早便沒了,不會等到現在還沒死。”
“那……太后娘娘她……”
“死了。”
“死了?”
“是啊。太后娘娘的身子骨自打出了雲州便一直很不好,一路上請了不少大夫看。結果啊……大夫都說南齊的花柳病,至今還沒有人能治得好的,就算是宮裡的御醫,也束手無策。”
玉竹嬤嬤搖頭嘆了嘆氣道:“顧寶笙那妖女一貫是會禍害人的。她又有楚世子幫忙,咱們太后娘娘有這麼個不孝至極,吃裡扒外的孫兒,哪裡還能長命百歲啊!”
齊氏眸中的擔憂愈發深了一分。
暗道這玉竹嬤嬤若是隻因元戎死了,要投奔他們的,她可是不會讓人在這兒久住的。
玉竹嬤嬤瞧了齊氏一眼,忽然取下蒙在臉上的粗布——赫然是一張被燒得坑坑窪窪,一片漆黑的臉。
“嬤嬤你的臉……”
齊氏語氣十分驚慌。
“王妃娘娘不必擔心。”玉竹嬤嬤很是平靜道:“老奴這張臉,也是爲了回來給太后娘娘報仇,不得已弄成了這模樣。
太后娘娘那般母儀天下的人,竟被一個妖女給害死,老奴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老奴聽聞楚世子和那什麼笙笙公主在宮裡很是得意,如今把周家和王妃娘娘家裡作踐得不成樣子。那顧寶笙就更是該死了!
老奴這次回來便是要替太后娘娘和王妃娘娘你們報仇的。”
齊氏握緊了茶杯,皺眉不語。
元戎太后的母族周家就是因爲元戎太后才遭逢大難,玉竹一個嬤嬤回來,都指不定會被周家弄死了,還說什麼報仇呢?
玉竹嬤嬤看出她的心思來,袖中取出一塊尚算乾淨的帕子,將茶水倒了些在手帕上,幫坐在她身旁的男娃擦起臉蛋來。
齊氏低頭喝茶,裝作什麼也沒看到。
待那男娃的臉洗乾淨了,露出一張圓臉來,齊氏這才指着他問道:“嬤嬤,他是……”
玉竹緩緩開口道:“他是顧寶笙從前在顧府的嫡親弟弟——顧珅。”
“顧珅?”
齊氏沒見過顧珅,卻也知道,顧寶笙是蕭元帝的女兒,跟顧明遠一家子根本沒關係。
鄭繡蓮從前還對姜徳音百般折磨,對顧寶笙百般嫌棄,幾乎差點兒害死顧寶笙。
又不是什麼情深義重的親人,齊氏看不出來,玉竹嬤嬤究竟想做什麼。
“娘娘……”玉竹緩緩開口道:“實不相瞞,老奴這回回來,多虧了有安平伯爺幫忙。他和您是親家,要說扶持皇子登基,自然不如就扶持莊親王殿下或者是阿沔世子的。
周家的兵權,原本就是太后娘娘母親孃家的東西,跟周家現在的老太太和太后娘娘同父異母的哥哥沒半點兒關係。
只要阿沔世子願意舉事,把莊親王的印章拿到周家的那管事面前給他瞧瞧,兵權就不是問題的。
這……到底是王爺做皇上,還是世子做皇上,端看王妃娘娘您怎麼選了。
至於這孩子,到底是顧家的種,顧家若是沒有人照料他,他流落街頭了,顧寶笙那妖女畢竟從前是他的姐姐,還能半點兒不管他嗎?
只要他進了廣平王府或者是公主府,在那些井水、鐵鍋裡下藥……娘娘和世子要想得勝,豈不是簡單多了?”
玉竹嬤嬤看出齊氏的心思,因而,到後來,直接連莊親王得勝也不說了。
她是跟在元戎身邊兒的,自然知道,比起夫君有權有勢來說,還是兒子大權在握更讓人歡心。
畢竟,身爲天子,即便身爲皇后,也只是他其中一個女人。
只有當了太后,那孩子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種凌駕世人,高高在上的高貴,纔是最讓人稱心如意的。
莊親王是個風流性子,留在封地的庶子、美人便是一大堆。
如今又正值壯年,若他當了皇上,以後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只怕會夜夜笙歌,弄出一堆兒子來和秦沔搶皇位。
齊氏幾乎想都不用想,便決定捨棄莊親王,扶持秦沔。
“嬤嬤的話,可屬實?”
“自然……”玉竹嬤嬤咬牙切齒道:“老奴回來,就是要爲太后娘娘報仇的,若是有半句假話,只讓玉竹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玉竹若非是爲了太后娘娘報仇……這張臉也斷然不會自己用烙鐵弄成這樣來掩人耳目了!”
齊氏瞧見玉竹嬤嬤眼底深深的恨意,又細細觀察了一番玉竹嬤嬤的臉,便讓玉竹嬤嬤在這兒坐着,她親自去取。
這一路上,齊氏嘴角的笑意是壓都壓不下來。
她正發愁兒子不爭氣,楚洵要壓她兒子一輩子,讓秦沔以後沒出路。
可沒曾想,她這是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來了。
那印章,齊氏也瞧過幾回,莊親王從不收拾屋子,從來都是把印章隨意扔在桌上的。
如今莊親王的位子沒了,印章也只是代表從前的身份,只能拿到周家,證明莊親王的身份。
有印章,沒有兵符,不也白搭嗎?
這樣一想,齊氏心裡就更鬆快了,一路高高興興的進了莊親王的屋子。
西面廂房
沈書嬈坐在牀邊,手裡拿着一張嶄新的銅鏡,眉目陰沉得彷彿滂沱大雨即將降臨。
“哐啷”一下,鏡子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不過是出去走一走,散散心,順便把想拿去倒掉的翠玉豆糕扔掉,可誰知道,竟會聽到這麼大的消息!
她喜歡楚洵一心一意,可卻萬萬不希望他的全身心都屬於顧寶笙那個女人。
齊家老太太可是楚洵的親外祖母啊,可楚洵呢?爲了顧寶笙,竟然六親不認,寧可氣死自己的親外祖母,也不願意納妾。
那她以後……就算臉好了,怎麼進廣平王府啊!
紅玉端着一碗冰糖燕窩進來,一臉神神秘秘。
“姑娘……奴婢方纔去廚房,順道路過周夫人房前的時候,聽到一件大事兒呢!”
“什麼事兒?”
待聽完,沈書嬈的嘴角輕輕夠了起來。
原來……她的父親,也是能幫忙的啊!
而安平伯府此時,正在澆花的安平伯聽聞沈書嬈要來伯府的消息,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加深。
云溪街的芷蘭閣,每月都會來新貨,或是月底,或是月初,相差不過兩三天,大車大車的金銀珠寶和綾羅綢緞便會被運送到此處,供等候已久的官家夫人和小姐們挑選。
同往常一樣,今日一大早,芷蘭閣的貨物便到了。
云溪街這一帶,只有官家夫人敢過來,可在云溪街前面一條玉蘭街,也就是一衆夫人來的路上,卻有不少乞兒攔路乞討。
或是爲了不落人口舌,或是爲了心地善良的好名聲能衆人皆知,或是抹不開臉上的面子,總之,被乞兒攔住的馬車總是要給些銀子的。
然而,今日,玉蘭街上,卻是出了一件大事兒。
——有人攔住了當今公主的馬車,可卻因自己跑得太快,撞到了馬車上,撞暈了腦袋。
眼下,那包着頭巾的老太太還抱着躺在地上的孩子哭得泣不成聲。
若是有人細細打量,便不難認出來,暈倒的孩子,是顧珅。
而那包着頭巾的老太太,正是玉竹嬤嬤。
坐在馬車前的青葵微微蹙眉,她是認出人來的,可……顧珅上門,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吧?
果不其然,很快,人羣中便有不知哪個跟着孃親出來買首飾的孩童說道:“那不是顧家的顧珅麼?怎麼在這兒啊?他的爹爹和祖母呢?”
玉竹嬤嬤哭得更大聲了。
“小少爺的爹爹和祖母……他們……他們昨兒爲了給小少爺籌點兒上學的銀子,打算去京郊的學生那兒借點兒銀子。
結果……結果人就沒了!方纔小少爺也是餓極了,纔不得已偷了人家的包子跑到這兒來,不得已撞上公主殿下的馬車的。
公主殿下,您就饒了他吧!”
顧明遠和顧老太太死了?
衆人聽聞此言,不由大吃一驚。
他們,也算是知道顧家一家人的近況的啊!昨兒還好好地人,怎麼就死了呢?
顧老太太和那一雙兒女,也就是顧明遠和顧茹茹被趕出顧府之後,便一直在外流浪着。
顧老太太嘴巴不能說話,中風臥牀許久,屎尿都需要人伺候。
顧茹茹過慣了宮裡錦衣玉食的奢華日子,不想自己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因爲照顧顧老太太而被折磨成一個黃臉婆。
因而,便給一個外縣的商人做了外室,從此以後,再沒有回顧明遠和顧老太太的破屋子看過一眼。
而顧明遠,害怕世人的指摘,又無處求生,只得拿起最初的本行,也就是在街頭巷尾給人家寫字畫畫賺些銀子。
他很是希望,能像當年一樣,在街上遇到一個貴人賞識他,最好那貴人還是女子,就像從前姜徳音那般身份高貴的人那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讓他重回朝堂,封侯拜相。
然而,世事總是不能如他所願。
人到中年,顧明遠一張帶了皺紋的臉,一身洗得發白仍舊帶了酸臭味兒的衣裳,已經遠比不上當年面如冠玉,身姿筆挺的玉樹臨風之姿。
他的相貌雖然還能看,可看的人,不是那無知肥胖,醜陋粗鄙的村婦,便是頤指氣使,眼高於頂的商婦。
總而言之,是沒有一個他瞧得上的人,願意瞧得上他,願意救他出淤泥之中。
日子過的捉襟見肘,顧明遠寫一天字的銅板還夠不上買饅頭的錢,更別說給顧老太太買藥。
想到妹妹顧茹茹給外縣的商人做外室,顧明遠的心思也活絡起來,想給那些富裕人家的妻子做個“外室”。
然而,顧明遠的運氣實在不大好。
才只上門給那胖女人描了一回眉毛,便被那女人的丈夫抓住,反倒打折了他的胳膊,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銀子。
即便後來從別人口中知道那女人和她丈夫是故意挑他這種人下手,故意騙人搶錢的,顧明遠也不好意思去順天府尹那兒報官了。
衆人只知顧明遠被人打折胳膊後便消失不見,去山上用左手摘草藥掙錢養家了,卻並不知他和顧老太太爲了給顧珅籌銀子,連命都沒有了。
眼下,玉竹嬤嬤還在大聲哭着。
“可憐的小少爺啊,沒爹沒媽,如今人又被撞成這樣了,這可怎麼活呢?”
顧寶笙緩緩下了馬車,站在馬車前,不緊不慢道:“浦大夫已經到了,先讓他診治診治吧。”
鬚髮皆白的浦大夫扶着小童的手,步履蹣跚的過來,有些艱難的蹲下來,給顧珅號了號脈。
“回公主殿下的話,這孩子沒事兒,並未傷到哪兒,好生養着,吃些好東西補補身子也就行了。”
顧寶笙自然知道他無事,瞧顧珅那樣子,十成十是被下了迷藥暈倒過去了。
玉竹嬤嬤還在哭:“這……小少爺沒爹,沒娘,這沒法兒活了啊!”
衆人的目光立刻轉向顧寶笙。
馬車是顧寶笙的,而顧珅從前還是顧寶笙從前的弟弟,如今沒爹沒孃了,自然該是跟着有些關係的姐姐的。
顧寶笙聞到顧珅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氣,不由退後一步,而後看向玉竹嬤嬤。
“他不是有你嗎?”顧寶笙淡淡道:“我雖不知你身份,可你這樣爲他哭泣,一定是很疼他的。我交些銀子給你,你多照顧照顧吧。”
玉竹嬤嬤的哭聲響起,“公主殿下不認得老奴了嗎?老奴是……是姨娘從前的奶孃鄭嬤嬤啊。老奴是回鄉省親後覺着捨不得小少爺,這纔回來的,誰知道,回來竟是……竟是這樣!
公主殿下……您心地善良,小少爺從前也不和您爭,不和您搶,一直把您當做親姐姐來看的。如今他無父無母,流落街頭,實在可憐。
老奴求您救救他,收留收留他吧!”
在旁的衆人遠遠瞧着,雖然知道這是公主殿下他們不能勸告,但見顧珅躺在地上,玉竹嬤嬤哭得可憐,也不由眼眶微熱,用企盼的眼光看向顧寶笙,希望她能答應下來。
顧寶笙不禁好笑,顧珅是鄭繡蓮的兒子,從來與她爲敵。
她若是眼下見人可憐,而對那惡劣的本性視而不見,豈非等同於養虎爲患?
她啊,可不願意做那冤大頭。
“鄭嬤嬤是吧?”顧寶笙溫聲道:“您既然是從前顧府裡的嬤嬤,就該知道從前鄭姨娘同我和孃親的恩怨。
若是我沒有記錯,全京城的人也沒有記錯的話,當年……可是正因爲鄭姨娘囂張跋扈,才害得我母親早產,才害得我纏綿病榻,險些死去。
顧珅受傷,雖然是我的不是,可若他善良正直,不偷人包子,哪裡會撞上我這行得極慢的馬車?
‘小時候偷針,長大了偷金’,若他偷東西,待人惡劣的秉性不改,還是鄭姨娘教出的性子……那我豈不是還要再被害死一次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姜徳音的死當年的確有鄭繡蓮的原因在。
衆人聽顧寶笙提到此處,眼神也猶豫了。
玉竹嬤嬤哭得更傷心了,“公主殿下啊,上一輩的恩怨是上一輩的恩怨,‘人之初,性本善’,小少爺的性子不壞的。
不過姨娘教導的時候,出了些錯,眼下小少爺的年紀還小,若是公主殿下您派人好生教導他,他以後,一定會孝敬您的。
眼下,他就只有您一個親人,一個姐姐了啊!”
無依無靠,走投無路,可不是隻有顧寶笙一個人能救這樣無父無母,暈倒在地的孩子嗎?
顧寶笙微微笑了,“嬤嬤,你說他無父無母嗎?可不巧啊,方纔我的婢女來報,說顧老太太和顧老爺是在京郊,可是……卻並沒有死啊。”
玉竹嬤嬤的哭聲略微一頓,就見順天府的幾個捕快押着顧明遠和顧老太太過來了。
顧老太太躺在板車上,歪着嘴一路哼哼唧唧的叫着。
待顧明遠和顧老太太被帶到玉竹嬤嬤的面前,玉竹嬤嬤的哭聲立馬停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驚恐。
她明明親耳聽到安平伯說要把顧明遠和顧老太太殺了,拋屍到郊外的,爲什麼……會這樣?
就聽顧寶笙含笑道:“眼下顧老太太和顧老爺平安歸來,顧珅便不是無父無母的人。我賠些銀子,足夠你們吃穿用度,足夠顧珅上學堂,鄭嬤嬤也就不必擔心了吧?
顧老爺好歹也是當年中過探花的人,如今正值壯年,待好生教導顧珅,必定能讓顧家光耀門楣的。
我還有事,便先告辭了。青葵,給銀子。”
話落,顧寶笙便扶着金花的手緩緩上了馬車。
只是上馬車那一瞬,女子不由捂着頭,晃了晃身子。
背影纖細,幽香飄飄的女子很快便乘着馬車離開,而把人平安送回的順天府捕快也走了。
現在,只剩下僵硬的玉竹嬤嬤和躺在地上的顧珅,還有呆愣愣的顧明遠母子。
如果顧珅是顧家的子孫,興許顧明遠母子還能高興幾分。
畢竟,再扶持一個孩子,金榜題名,光宗耀祖,還是很有可能的事。
當初顧老太太一個寡婦不也拉扯出了顧明遠這樣俊雅風流,才高八斗的探花郎,丞相爺嗎?
可惜,顧明遠怨毒的看了眼顧珅。
這個孩子的出現,只會讓他想起自己鄭繡蓮給自己戴綠帽子的事情。
他甚至不由想,如果當時他沒有把鄭繡蓮帶回來,是不是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情發生。
他若對姜徳音傾心以待,即便不能和姜徳音生兒育女,但蕭元帝看在他幫忙照顧姜徳音多年的份兒上,也不會貶去他的官位,讓他經受這些流落街頭,遭人毒打的苦痛。
然而,世上沒有如果,發生的事情,總是不能回頭,更不能恢復如初的。
不論他怎樣悔恨不對姜徳音好,不對顧寶笙好,終究是回不去了。
現在,他不得不養着顧珅……因爲,衆人都不知道鄭繡蓮給他戴了綠帽子,因爲,顧珅是他名義上唯一的兒子。
至於顧老太太,看向顧珅的目光更是彷彿毒蛇要撕咬獵物一般陰冷。
她從前有多疼愛這個孫子,眼下就有多痛恨。
她的兒子如今什麼都沒有了,還要養着一個別的孩子,還要養她一個幾乎不能動,只能讓人伺候的老太太做什麼呢?
顧老太太瞧了眼悲痛欲絕的兒子,又瞧了眼暈倒在地的顧珅,心裡突然下了一個決定。
無論她還是顧珅……誰都不該拖累兒子的!
她當年不該冷眼瞧着鄭繡蓮折磨姜徳音,而這顧珅呢?
鄭繡蓮生的不學無術,只知吃喝的雜種一個,有朝一日,他不是顧家子孫的事情鬧出來,他們顧家最後的顏面也會被踩到地上!這樣的雜種,根本就不該存在這世上,讓她兒子日夜心中悔恨悲痛!
顧老太太的眼睛倏然睜大一瞬,七八日前才略微能動的右手慢慢顫了一顫,裡頭一支她新婚時,顧老太爺送的銀簪子還在。
她原是想,在兒子支持不住照顧自己的時候,便一簪子結果了自己性命的。
但眼下,板車上的顧老太太改了主意。
她要死,地上會拖累她兒子,害她兒子丟臉,讓她兒子難受的那個雜種,也該死!
“呵!”
顧老太太的喉嚨突然發出一聲古怪的叫聲,然而她的喉嚨一向如此,內中有痰西里咕嚕的響個不停,衆人也就都沒有在意。
待反應過來時,已然是“撲通”一聲。
顧老太太從板車上滾落下來,右手的銀簪扎入了顧珅的身體。
“娘!娘!”
顧明遠忙過去扶起顧老太太,然而,顧老太太的頭已然磕到了堅硬的青石板上,一探鼻息,已經沒氣了。
再探顧珅的鼻息,亦然如此。
祖母殺了孫子,自己也死了。
殺人兇手與被害之人死在一處,還都是顧明遠一家的人,衆人不由扼腕嘆息,十分同情顧明遠。
只道,唯一的兒子死了,孃親也死了,妹妹還不歸家,這顧明遠這回真的是孤苦伶仃了。
然而,只有顧明遠自己心裡最清楚,他母親做的這個決定,都是爲了他,能夠脫離苦海。
“娘……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啊!”
顧明遠是如何安葬顧老太太和顧珅的,衆人不知道,只知道從此以後,街上再也沒有見過顧明遠的身影。
安平伯府
沈書嬈跪在地上,一臉鄭重道:“求父親成全書嬈!”
“換成顧寶笙的臉,留在楚洵身邊?”安平伯笑了笑,“書嬈,爹是可以找高人替你換臉,可是……楚洵和蕭元帝都不是傻子,你去了也是自討苦吃。
你若要換臉,爹倒是可以給你換成……顧延琛的未婚妻,端陽妻子的臉。”
沈書嬈不解也不滿道:“爹,女兒只喜歡子珩,不喜歡顧延琛啊。”
安平伯目光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含笑道:“不,書嬈,眼下,你必須喜歡顧延琛。
南齊與西戎的邊境雲羅國有人挑事,顧延琛不日會出發前去鎮亂。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若是事情大,或許楚洵也會去。
書嬈……你得佔着端陽郡主的位子,拿了黑鐵騎的兵符,待我們扶持四殿下登基。你便是王爺的女兒,是功臣的女兒。
你倒是說說,身爲手下敗將的楚洵還有什麼資格瞧不上你,不娶你呢?”
沈書嬈皺眉,她雖然不清楚端陽公主的底細,卻也隱約知道,那女子武功頗高,未必是她扮得來的。
何況,那端陽郡主身份高貴,爲人聰穎,爹又能把她送到哪兒藏着呢?
“爹……”沈書嬈不贊同道:“若是到時候端陽公主逃出來了,那豈不是……”
安平伯不以爲意的笑了笑,“書嬈,這便是你多心了,爹自有安排。”
有胡多問那般體貼入微,位高權重的知音在,那端陽郡主,恐怕更有可能日久生情,移情別戀吧?
沈書嬈見安平伯信心滿滿,這才點頭答應下來。
待她走後,安平伯的貼身常隨春海過來遞了一塊印章。
恰是齊氏在莊親王屋子裡找到的那一枚毫不起眼的印章。
“玉竹辦事,本伯爺……還真是放心啊!周家的兵權,終於……”收入囊中了。
安平伯笑得燦然,將印章緊緊捏在了手上。
334章 血債血償,景仁帝之死
秋雨綿綿,涼風蕭蕭,京城玉蘭街盡頭的一處破落小院裡,苦澀藥味兒混着濃郁血腥味散在風裡。
屋內,一張柳木牀上掛着殘破的帳子,帳子窟窿眼上,正染着方纔景仁帝噴出的一抹鮮血,嫣紅又刺眼。
杜皇后坐在牀邊,一身淡紫色繡斑竹枝馬面裙,高椎髻梳得一絲不苟。
然而那張臉,卻早已容顏憔悴蒼老,彷彿村中老嫗,眼角爬滿的細細密密皺紋,道道都寫着她這些日子以來的憂愁苦痛,與先前雍容華貴的容貌相較,簡直判若兩人。
杜皇后吹了吹手中湯匙的中藥汁子,還在苦勸着:“陛下……蕭山王雖然現在已經登基,可他到底是雲州過來紮根京城的,根基尚淺,不足爲慮。
您當保重龍體,待龍體痊癒後,再召集莊親王和周家人等與之一戰。蕭山王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陳年往事,誰人知道?無非是他刻意編造出來,好謀朝篡位的謊言罷了。
當以龍體爲重啊……陛下……”
說着,杜皇后把湯匙遞了過去。
“咳咳咳!”景仁帝別過頭去,揮了揮手示意杜皇后把湯匙拿開。
“皇后啊。”景仁帝臉頰上布着青色的胡茬,瘦削邋遢,沒什麼氣力的說道:“是朕輕敵,這才讓你們跟着朕吃苦,後位、妃位都沒了……都是朕無才無能啊!”
杜皇后眼角淚花盈盈,“陛下快別這麼說,臣妾是陛下的結髮妻子,理應與陛下同富貴,共患難。哪裡能遇上事兒,便拋下陛下,一走了之呢?”
景仁帝的眸子垂下來,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杜皇后意有所指,他知道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爲徐淑妃辯解道:“茵茵和溪兒一向身子弱,只怕……在徐家也沒有得到善待,哪裡有空來看朕啊?
皇后啊……”
景仁帝打着幾分商量,憂心道:“朕那幾個兒子就沒有成器的,秦池如今連人影都不曾見到。溪兒雖然體弱,卻是唯一一個德才兼備,智勇雙全的孩子。
朕若再登基爲帝,溪兒其實是最適合當太子的啊。你是嫡母,日後做皇太后,也只有溪兒這樣孝順的孩子會敬重你。”
杜皇后抓着藥碗的底部,哽咽道:“陛下是想臣妾把他們接到這兒來,共商大計,好好兒照料他們,與他們相處?”
景仁帝滿意的點點頭。
杜皇后雖然不是他最喜歡的女人,永遠不如徐淑妃柔美動人,溫柔小意,可杜皇后身上有一點,卻是他最喜歡的。
那便是懂他的心,聽他的話,順他的意。
蕭元帝那個老奸巨猾的逆臣,若想斬草除根,勢必會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徐淑妃和最疼愛的兒子秦溪。
徐家是從豐城遷回來的,家族平平無奇,即便不折磨徐淑妃和秦溪,那一點子家底也不夠他們喝藥保重身體的。
景仁帝並不想他們受盡磨難。
因而,即便知道這宅子是承恩公給杜皇后和丹陽,並非給他的,景仁帝仍是期待不住的盼望着能和徐淑妃、秦溪團圓。
他從來都瞭解杜皇后的,但凡他提出的要求,杜皇后基本不會拒絕,眼下,亦是如此。
杜皇后見景仁帝這會兒擡起眸子來看她,眼中滿是期待,勉強扯了抹笑意道:“陛下考慮周到,徐淑妃和溪兒一定會很高興的。
臣妾得空便找人去請他們過來住吧。”
“有勞皇后了。”景仁帝拉着杜皇后的手,笑得真誠,懷念道:“母后當年爲朕選你的時候便說,你心懷寬廣,朕有你,是朕之幸,南齊之幸。
只有你這樣宅心仁厚的皇后,朕的嬪妃子嗣才能安穩無憂啊,朕才能專心致志處理國事啊。”
杜皇后垂頭,低聲笑道:“臣妾……多謝太后娘娘和陛下的誇讚,湯藥涼了,臣妾讓下人去廚房熱一熱,一會子再端過來吧。”
景仁帝這些日子總是犯困,與杜皇后說了一會兒話,精神頭便不大好了。
聽杜皇后要走,也沒攔着,只把手鬆開,敷衍的點了點頭,“有勞皇后了。”
杜皇后輕“嗯”了一聲,將湯碗放下,把景仁帝的手塞到被子裡,給他掖了掖被子,這才端了湯碗出去。
屋內寂靜,唯有窗外呼呼秋風吹窗戶的哐啷聲。
因此,景仁帝在杜皇后走後的嘟囔聲便格外明顯。
“也不知徐家有沒有虐待茵茵和溪兒……”若是有,他必定不會放過徐家人的。
“吱呀”一聲,杜皇后關上了,腳步匆忙慌亂的跑到廚房,看了眼手中的中藥碗,映照出自己不甚嬌美,憔悴蒼老的面容,眼中豆大晶瑩的淚水,這才倏然滾落其中,暈開一層淺淺的波紋。
而她心中的苦澀,也彷彿這藥一般,濃稠苦澀讓她止不住的心疼流淚。
哪怕她每日每夜的喂藥,哪怕她再傾心以待,事事以他爲重,終究抵不過徐淑妃嬌美面容,柔軟一笑。
丹陽從廚房外進來,一手拿着一捆糕餅,一手拿着一把水墨蝴蝶油紙傘。
瞧見杜皇后站在竈臺前流淚,“吧嗒”一聲她把糕點放在了竈臺上。
“母后。”少女十分平靜道:“您真的要爲了討好父皇,去把徐淑妃和秦溪接過來嗎?”
丹陽褪去一身綾羅綢緞,而今一身淺碧色的齊胸襦裙穿着,倒比先前更清麗如仙幾分。
杜皇后見女兒回來,忙擦了眼淚道:“丹陽,你怎能這麼說母后與父皇?
蕭山王是亂臣賊子,並非天定之人,遲早有一天是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你父皇說得沒錯,唯有溪兒登基,我們母女才能平安富貴。”
丹陽一把將藥碗奪過去,“咯噔”一下放在竈臺上。
“母后,您到底知道不知道您在做什麼啊?”丹陽忍不住冷笑道:“承恩公府肯收留我們,舅舅肯給我們一間宅子住,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接徐淑妃和秦溪過來?然後您再當掉您那些珍貴的首飾給他們買藥?就像給父皇買藥那樣?
丹陽只問您一句,值得嗎?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子傾盡所有,到頭來,還要伺候他心愛的女子、喜歡的兒子,您這樣做,把丹陽置於何地?
您又知不知道,這些日子,丹陽是怎麼挑燈連夜繡花,想讓您過好日子的?您這樣做……是要逼丹陽去死嗎?”
杜皇后收了眼淚,瞧了眼丹陽的十根手指,見指腹一片通紅,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丹陽,母后也不想的。可他是你的父皇,若是他真的去了,徐淑妃和秦溪也死了,我們杜家人可怎麼辦?”杜皇后苦笑道:“不論你說母后傻也好,說母后笨也罷。
咱們總得想想法子恢復身份,過上從前的日子不是?你可是還沒有出嫁的啊。”
景仁帝被貶爲庶民,承恩公府的勢力也大不如前,若再這樣下去,杜皇后簡直不敢想,她的母族杜家還能不能在她有生之年再出一個皇后。
丹陽閉了閉眼,“母后,您若非要再助紂爲虐,讓父皇這樣的昏君、秦溪那樣的壞心之人上位爲帝。您就去吧。
以後……丹陽不會再回來勸您了。”
既然她的勸說,毫無意義,她也不願繼續執着了。
杜皇后擡起頭來,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丹陽拿起竈臺上剪藥材的一把剪子,“咔嚓咔嚓”的剪起來。
“丹陽,你住手,你這是做什麼啊!”杜皇后大驚失色,就像當初聽到景仁帝被貶如庶人一般驚恐。
秋風吹進廚房中,帶了皁角清香的青絲已經散落一地。
丹陽臉上的淚水慢慢滑落下來,面無表情道:“既然母后看不清是非,辨不清黑惡白,非要助紂爲虐,再造殺業。
那丹陽……便只好從此常伴青燈古佛旁,爲您和父皇贖罪了。”
“你怎麼能?!”杜皇后又氣又心疼,撐在竈臺邊纔沒有倒下去。
“母后,您同父皇保重。”
清雅出塵的少女最後含淚看了她一眼,便跑進了雨中,背影漸漸消失在朦朧紛飛的雨絲裡。
“丹陽!丹陽!”杜皇后帶着傘追出去,可到跑出門口時,街上只有廊檐屋角躲雨的行人,再也沒看到丹陽的身影。
“丹陽。”杜皇后跌坐在門口,淚珠不停的往下掉。
即便她愛景仁帝勝過自己的親生女兒,卻也不想她去出家做姑子啊。
她也想看着自己的女兒十里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得如意郎君,夫榮妻貴,一生美滿順遂。
可爲什麼……丹陽不給她一點兒時間,不給她一點兒機會呢?
只要他們幾家人合力,扳倒蕭山王,擁護秦溪登基,並非難事啊。
正如當年……在京中根深蒂固的鎮國公府和崔太傅府,不也正是他們合力扳倒的結果嗎?
爲什麼女兒就不能再等等,不能理解理解她的苦心呢?
杜皇后不禁捂嘴在門口哭了起來。
踏踏踏,輕巧的腳步聲在她耳旁響起,一隻嫩白芬芳的手遞了一張乾淨絲帕過來。
“姐姐這是怎麼了?可是陛下出了什麼事?”
聲音依舊虛弱嬌柔,很是熟悉好聽。
是徐淑妃。
杜皇后瞧了眼那絲帕,沒有接過來,只從自己袖子裡掏出帕子來,飛快擦了兩把。
“本宮沒事,不過爲陛下的身子擔憂罷了,妹妹怎麼來了?”杜皇后擡眼看她。
徐淑妃還是從前的模樣,眉眼柔和,清新淡雅像一幅高貴典雅的水墨畫。
“妹妹不是惦記着陛下嗎?”徐淑妃臉色略蒼白,嘆氣道:“姐姐你也知道,妹妹從前是陛下的妃子,而今回了徐家。
這地位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哪裡有姐姐陪陛下單獨住這院子裡逍遙自在啊。
妹妹想着,陛下身子一直沒好,姐姐一個人照顧也怪累的,今兒得了空,這纔拿了些親自做的糕餅來,想瞧瞧陛下呢。姐姐,你不會怪妹妹吧?”
杜皇后摸了摸自己滿是皺紋的臉,淡淡一笑,“怎麼會呢。陛下……方纔還在念叨着妹妹,妹妹來得正好。
本宮帶妹妹進去就是了。”
徐淑妃點了點頭,從容優雅的扶着身邊婢女的手邁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只三四間屋子,入門不遠便是廚房,藥汁的苦味陣陣傳出,從此處看過去,還能瞧見那牆壁邊上堆着的一堆木柴、木炭。
而門口細碎的青絲層層疊疊的鋪了一大片在地上。
徐淑妃裝作沒有看到,只是嘴角忍不住輕輕勾了起來。
她從來知道,杜皇后的女兒丹陽公主是個剛烈性子,如今家裡落魄成這樣,杜皇后不顧自己也要把景仁帝伺候好。
說不定景仁帝那個蠢貨還要讓杜皇后把他們母子接過來一同住呢。
若真是這樣,丹陽忍受不了,也很正常。
但這樣也好,徐淑妃低頭不知想到什麼,笑得更開心了。
要進景仁帝房門前,徐淑妃叫住了杜皇后。
“姐姐,有件事兒,妹妹一直想告訴您。”
徐淑妃笑容歉然,拿着帕子站在原地,不肯再走。
杜皇后抿了抿脣,不知徐淑妃到底想說什麼,她便走了過來,同徐淑妃遠走幾步,站在了景仁帝對面的廊檐下,輕聲交談起來。
“妹妹,你有什麼事便儘快說吧。陛下還等着你過去見他呢。”
若是景仁帝一會兒睡着了,再把他叫醒,杜皇后總是於心不忍的。
徐淑妃見杜皇后臉色雖然鎮定,可眼底的焦急關切卻是藏都藏不住,徐淑妃的眼裡不禁劃過一抹諷刺的笑意。
“姐姐,不想知道二皇子是怎麼死的嗎?”
杜皇后神色變了一變,她這輩子只生了一個兒子,便是二皇子,可那孩子卻是個沒有福氣的,一出生便夭折了。
過了幾年後,她好不容才懷上丹陽,可到底氣虛血虧,傷了根本,此後再也無法生育,只能眼睜睜看着景仁帝旁的妃子生下一個個皇子,母憑子貴,水漲船高。
杜皇后不知道徐淑妃這時候提起往事做什麼,臉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來。
“妹妹這是什麼意思?”
她心中隱隱猜測到徐淑妃說的事恐怕另有內情,可……不知怎的,她忽然不想聽了。
剛要走,徐淑妃便一把抓住她,不解道:“姐姐你慌什麼呢?妹妹還沒說這事兒是陛下的主意呢。”
“陛下的主意?”杜皇后下意識重複了一句,身子陡然僵硬,如遭雷擊。
就見徐淑妃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一臉愧疚道:“此事,都怪妹妹當年入宮的不是時候。
當年妹妹入宮的時候,恰好懷了三殿下,您也知道,妹妹一向體弱多病,陛下爲了妹妹的身子不知操了多少心。
後來,姐姐你隔三差五派人送東西過來,妹妹聞不慣那香粉的味兒,險些流產……陛下他……
他當時並不知道,妹妹只是暫時不舒服,只當是姐姐你故意要害妹妹。所以,便讓……太醫在姐姐您的藥裡……唉,都是妹妹的不是。
若是知道,陛下爲了妹妹肚子裡的孩子,竟會加害姐姐你的孩子,妹妹就是死,也會攔住陛下的。
畢竟……妹妹懷的三殿下從一開始,就胎位不穩,未必生得下來啊。”
徐淑妃說得一臉愧疚,十分痛心,杜皇后卻早已臉色慘白,呆愣木訥的站在原地。
宮中伺候她,給她診脈的太醫都是杜家收買過的,她執掌後宮,從來以爲萬事都在她掌握之中,那孩子的逝去,太醫也只是說她爲後宮之事操勞過多。
即便她派人查了徐淑妃許久,也沒有查出什麼來。
到最後不了了之,便一直把二皇子的夭折當做意外。
可今日徐淑妃告訴她什麼?
動手的根本不是徐淑妃,而是她的枕邊人景仁帝,親手殺了她的孩子。
杜皇后不禁苦笑,或許,她早該想到的。
從一開始,景仁帝便看重徐淑妃懷的三皇子,根本沒把她懷的二皇子放在眼中。
而後徐淑妃險些小產,景仁帝便更是害怕她杜皇后生下的孩子會仗着母族的地位壓徐淑妃一頭。
爲了讓三皇子平安降生,給他一個穩固地位,景仁帝便故意讓太醫在她的吃食湯藥裡動手腳,最終害得二皇子沒睜開眼看世上一眼便離開人世。
她今日悉心侍奉,愛重如命的夫君,竟是親手奪了她孩兒的性命!
杜皇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廚房給景仁帝熱藥的,她只知道,眼中的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流,怎麼止都止不住……
徐淑妃卻是朝她歉意的笑了笑,便擡腳朝景仁帝的屋中走去。
徐淑妃進來的時候,景仁帝正在睡夢當中。
他夢到杜皇后死了,心愛的徐淑妃當了他的皇后,寶貝的秦溪當了南齊太子,他坐在宮宴之上,看笙歌燕舞,飲杯中美酒。
徐淑妃見景仁帝雙眼微微在顫,嘴角微微在勾,似是在做好夢一場,也不由諷刺一笑。
若非爲了安平伯和溪兒,她是再不想看這個噁心的蠢貨一眼。
景仁帝是對她很好,可是這份好有什麼用?
她不喜歡景仁帝,所有的好都一無是處。
而今,安平伯歸來,拿到了周家的兵權,還籠絡了不少勢力,爲他們的兒子上位鋪路,她自然該回到安平伯身邊的。
即便……徐淑妃想到不喜歡自己親爹的兒子秦溪,不由皺了皺眉。
但願,兒子登基之後,會想通的吧。
見景仁帝翻了個身,徐淑妃不再猶豫,上前幾步坐在了他的牀邊。
“陛下,您瞧瞧,誰來看你了?”
美夢中嬌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景仁帝倏然睜開了眼睛。
驚喜叫道:“茵茵?你……咳咳咳……你這麼快就來了?”
徐淑妃點了點頭,猜測到或許是景仁帝吩咐過杜皇后來找她。
她並不戳穿,只是溫柔道:“臣妾一聽姐姐說,陛下對臣妾甚是想念,臣妾便立刻趕來了。
只盼着,能儘快見陛下一面呢。”
景仁帝頗爲欣慰的笑了笑,見徐淑妃身後沒有秦溪在一旁,不禁又有些失望。
“溪兒呢?溪兒沒來嗎?”
“陛下。”徐淑妃解釋道:“溪兒這幾日都忙着替您聯絡大臣,只盼着他們能瞧在從前的份兒上,幫您重新奪回帝位。
可是您也知道……這些人一向捧高踩低,我們徐家不是京城裡頭的簪纓世家,這些人難免要給些臉色給溪兒看。這幾日溪兒早出晚歸……連同臣妾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若是陛下想他了,臣妾……臣妾今晚等着他回來,問問他明日來看您可好?”
景仁帝沉默許久,長嘆一口氣。
拉着徐淑妃的手,搖頭道:“不必了。讓溪兒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
那羣老奸巨猾的東西,他是知道的,有好處便辦事兒,沒好處便閉門羹。
秦溪出生便體弱多病,宮中不少太醫,宮外許多高人前來幫忙診治調理身子,秦溪的身子這才漸漸好了起來。
想到秦溪今日被人冷言冷語相待都是因爲他這個父皇沒有保護好江山的緣故,景仁帝愈發愧疚了,連跟徐淑妃說對不起。
“陛下說這些做什麼?”徐淑妃幫景仁帝擦着淚花,語氣輕柔道:“我們徐家雖然勢單力薄,人微言輕。
但溪兒已經籠絡了莊親王和安平伯還有周家了,有這幾位幫忙,再多找幾個位高權重的三朝老臣,想必,溪兒幫陛下取得皇位,並非什麼困難的事情的。
陛下,您只管等好消息就是了。”
徐淑妃的聲音舒緩溫柔像春日潺潺的溪水,景仁帝聽得頗爲舒心,連聲誇讚秦溪是“虎父無犬子”,很是引以爲榮。
“溪兒當年出生的時候,哭聲便洪亮,模樣也與朕生得相似……如今溪兒這般懂事,都是茵茵你教導有功啊。”
景仁帝抓着徐淑妃的手,十分激動。
徐淑妃轉過臉略皺了皺眉,沒有甩開。
她把手放在景仁帝的受傷,面露難色道:“溪兒做事雖然還算順利,只是……”
“只是什麼?”景仁帝立馬緊張的問起來。
“只是啊,蕭山王當時說您同莊親王殿下都並非是先帝爺親生之子,溪兒到那些大臣家裡去遊說的時候。
那些個眼高於頂的大臣,便拿着此事說事,只道即便陛下回去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溪兒千方百計的想說服他們,證明此事並非如此。
可那些人卻說,陛下離開宮中之時便口吐鮮血……時日無多,即便幫忙舉事,到時候也未必能成。
他們還說……若是陛下就此去了,溪兒又沒有證據證明自己這一脈是先帝的嫡親孫子……他們若是跟着舉事,豈非是造反了嗎?所以,他們不願意啊,陛下。”
景仁帝聽到此事,緊緊皺起了眉頭。
這些日子,每晚他都覺得渾身冰冷,晨起咳嗽,時常還要口吐鮮血。
時日無多麼,他想是真的。
但,不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登基,不親眼看着蕭山王被五馬分屍或是凌遲處死,景仁帝只覺……即便他死,那也是死不瞑目啊。
徐淑妃沒有再開口說話,只靜靜的端來一碗溫水,將帶來的桂花糕掰碎,慢慢的喂景仁帝吃着。
寒涼雨天,屋中一燈如豆,徐淑妃淡雅的面容彷彿被燭光蒙上一層薄紗,模糊而柔美。
景仁帝看着這自己愛了一輩子,也愛了自己一輩子的女人,眼眶倏然一熱。
他最愛的兒子,竟然不能子承父業當皇帝,他最愛的女人,竟不能母儀天下做太后,那他先前的一切苦心,豈不都是付諸一炬了嗎?
景仁帝木訥的張嘴,吞糕餅,待吃下一塊後,便拉住徐淑妃的手,咳嗽了兩聲道:“茵茵,溪兒最近到底還有哪些困難的地方,你儘管說出來,朕死之前能做,一定要爲你們母子倆做了啊!”
“這……”
徐淑妃爲難半晌,難以啓齒。
“你快說吧。朕的皇位本來就是留給溪兒的啊。”
徐淑妃含淚點了點頭,這才哽咽道:“溪兒說,韓子忠的兒子韓東吳提了個法子。
陛下人雖不能出去,卻是可以寫一封血書讓溪兒帶出去昭告天下的。
只說那蕭山王纔是亂臣賊子,爲謀皇位,污衊太后娘娘,編造陛下身世。如此一來,溪兒幫陛下您舉事的時候,也有話可說,有據可依了。
待大功告成之後,溪兒再將您接入宮中,讓您養身子……當然了。”
徐淑妃用另一塊帕子擦了擦眼淚道:“若是陛下不願,溪兒……想必溪兒也有別的法子的。不過……就是不知道蕭山王什麼時候會貶溪兒去封地就不知道了。”
“貶封地,這是怎麼一回事?”
景仁帝抓着徐淑妃的手,顫着聲音問道。
徐淑妃便將蕭元帝貶齊家人去封地,世世代代不得回京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最後,徐淑妃下了個結論,肯定道:“蕭山王定然是察覺到了溪兒這幾日的動作,有意想要將能幫上咱們忙的人家貶走呢。
今日張家,明日李家,說不定後日,便是直接貶溪兒了啊。”
說完,徐淑妃便在一旁坐着垂淚無言。
景仁帝眸色一沉,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徐淑妃的帕子捂在他嘴上,很快便是,一片鮮血。
“陛下,怎麼會?”
徐淑妃的淚水立馬止不住的流下來。
“無事。”景仁帝垂頭看着那一灘血,見徐淑妃哭得滿面淚痕,但杜皇后卻是幾乎沒有在他面前爲他流過一滴眼淚,景仁帝的心一下子更柔軟了。
“茵茵啊。”景仁帝慨嘆道:“朕這一輩子做錯過不少事,可最正確的事,便是娶你爲妃,生下溪兒這麼好的兒子。你放心。”
景仁帝鄭重道:“溪兒的願景,朕勢必要幫他達成的。”
那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時日無多,能爲徐淑妃和秦溪做的,已經沒什麼事了。
“成者爲王,敗者爲寇”,南齊的歷史,從來都是勝者執筆。
他景仁帝今日寫的血書,即便眼下微不足道,只是一個廢帝的血書,可一旦他的兒子秦溪登基爲帝,那麼,這便是蕭元帝禍害皇家子嗣,亂臣賊子毒害帝王的秘密!
景仁帝想到扳倒蕭元帝,眸光都閃亮了許多。
“茵茵,拿我的中衣來!”
“哎。”徐淑妃應聲,取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平鋪在景仁帝的枕頭上。
便見景仁帝毫不猶豫的便狠狠咬破了手指,顫抖着手寫起歪曲的字來。
“雲州蕭山王,造謊言,編證據,亂臣賊子,奪朕帝位,今四皇子秦溪,溫良敦厚,智勇雙全……”
徐淑妃見景仁帝一氣呵成的寫完這血書,臉上立馬掛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她收了血書,站在景仁帝牀邊含笑道:“陛下,臣妾和溪兒,多謝您的成全了。”
景仁帝見徐淑妃笑得燦然,心中也頗爲高興。
正要招手讓徐淑妃過來他身邊兒說會兒話,但,突然,胸中一痛,“哇”的一聲,便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雪白的枕頭上,被染成一片嫣紅。
景仁帝重重往牀上一砸,頭栽在枕頭上,他努力轉了轉脖子,扭頭看向徐淑妃,聲音虛弱道:“茵茵……茵茵,你過來。”
“過來?”徐淑妃臉上仍是笑意溫和,“陛下您一個廢帝,有什麼資格要本宮過來呢?今兒您幫溪兒寫了這東西,溪兒他爹扶持溪兒的時候,必定會對陛下感恩戴德的。”
景仁帝臉色陡然一變。
“噗”的一聲,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來。
徐淑妃站得遠,這纔沒有被那鮮血噴個滿身。
“你……你什麼意思?”景仁帝一臉痛心,滿是不可置信的虛弱問道:“溪兒不是朕的孩子?”
“自然不是了。”徐淑妃笑得十分動人,讓人又在景仁帝嘴裡塞了一塊桂花糕。
“陛下既然時日無多,臣妾也不介意讓您死得痛心至極,死不瞑目。”徐淑妃一想到自己陪伴景仁帝多年,不能同自己心愛的安平伯在一處,便對景仁帝和徐家痛恨無比。
“枉陛下您看盡天下事,閱盡天下人,竟然認不出,誰纔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景仁帝瞧見徐淑妃得意的笑容,想到當年徐淑妃爲了救他,這才落水,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兒的事兒。
倏然眸中露出一抹萬分驚訝之色。
徐淑妃走到牀邊,冷眼瞧着景仁帝,含笑道:“陛下想起來了是不是?
當年您落水的時候,本宮和杜皇后杜姐姐都在一旁,不過本宮離得近些,皇后娘娘離得遠些罷了。
您當年厭惡皇后面容如男子醜陋,對她不屑一顧,可曾想過,您抱着的女子,並非是您以爲的救命恩人呢?”
“唔唔!”
被桂花糕堵住嘴的景仁帝忍不住想說話,但嘴巴一張開,便是涓涓的鮮血流出來。
“您別掙扎了。”徐淑妃笑道:“這東西您吃下去,橫豎都是逃不了一死的。
您是不是想說,爲何杜皇后不親自向您說清楚,當年救您是她,不是臣妾呢?”
景仁帝痛苦的眨了眨眼,就聽徐淑妃笑得更爲暢快了。
“陛下難道忘了,當年陛下醒來之後,一見到臣妾昏迷在旁,便抱住了臣妾,根本就沒有理杜皇后啊?
臣妾是個貼心的人,知道您討厭她。所以呢,就自作主張,幫您去杜皇后那兒說了幾句。
臣妾只是告訴她,陛下您一點兒都不喜歡她。您被她救上來,碰了身子,讓您覺得是一件噁心無比的事情。”
景仁帝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猩紅。
難怪當年杜皇后嫁給他之後,一直鬱鬱寡歡,不大與他親近,有時候自己碰了她,她反倒避之如蛇蠍。
直到二皇子沒了之後,杜家開始慌張,開始催促杜皇后生孩子,杜皇后這纔不得不與他親近起來。
而入宮的徐淑妃卻是溫柔如水,體貼入微,討得他歡心,博得他寵愛。
當年的落水,只有他和徐淑妃、杜皇后在旁,所以……這竟是一開始便是被設計好的嗎?
即便他狠心無情,瞧不上杜皇后的容貌,但平心而論,杜皇后生得也並不差。
若非是因爲當年以爲徐淑妃救了他,而趕過來的杜皇后要殺徐淑妃,自己掙功勞,他也不至於會對杜皇后後來那般冷漠無情啊。
景仁帝現在突然很想見見杜皇后,見那張他早已厭棄的,人老珠黃的面容。
又或許,那般擔心他的杜皇后一會兒會像往常一樣,端着一碗溫熱的湯藥,坐在他的牀邊,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喝。
然而,面前嬌滴滴的徐淑妃卻擋住了所有。
她含笑道:“陛下您還在等姐姐和丹陽過來嗎?”
景仁帝眨了眨眼睛。
“您不用等了。”徐淑妃得意的笑道:“這兒還有兩件事兒要告訴您呢。
姐姐的女兒丹陽以爲您要接臣妾和溪兒過來,剛纔似乎已經在廚房削髮爲尼,這會兒已經出家去了,該是一輩子不會來看您了。
至於姐姐呢,臣妾方纔在門口的時候,覺得對她心中有愧。
便把您爲了臣妾腹中的三皇子,親自給太醫下旨,害死二皇子的事情告訴了她。
您原本就討厭她,臣妾說這些,也沒有什麼不對,全是爲您考慮的。
您……該感激臣妾纔是啊!”
“噗”的一聲,景仁帝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來。
他始終想不通,當年他周圍那麼多人,到底是被誰引開,讓徐淑妃和杜皇后救命恩人的身份被掉換了。
他的兒子秦池是因眼睛受傷而不能分辨,可他不是啊,他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徐淑妃和杜皇后的。
可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徐淑妃見他悲痛萬分的模樣,只覺暢快極了。
“您是好奇,誰帶走了您的貼身侍衛?”徐淑妃莞爾一笑,“說來您也不信,是太后娘娘身邊兒的玉竹嬤嬤啊。
噢,對了,她姓沈,是安平伯的人。”
元戎太后貼身嬤嬤玉竹的話,很多時候就代表了元戎太后的意思。
畢竟,主子有的話不好自己說出口,便會讓奴婢代說,即便是景仁帝自己,也要聽幾分,更何況當年那些跟着他的侍衛呢?
景仁帝此刻只覺是心中是萬箭穿心之痛。
他從未想過,最愛的女人從一開始進宮就是圖謀不軌,最愛的兒子更是不是自己親生。
而他呢,爲了別人的兒子反倒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想到這些,景仁帝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暈倒過去。
徐淑妃眼含譏誚的瞧了一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將血書捏在手裡,得意道:“陛下您若死不瞑目,便在九泉之下,好好兒瞪大眼看看吧。
瞧瞧,臣妾的溪兒是如同登上帝位的。我們徐家又是如何鯉躍龍門的吧。”
至於杜皇后,徐淑妃諷刺的笑了笑,聽了她的話,大約杜皇后要隨丹陽一塊兒出家的吧?
正想着,脖頸倏然一痛,彷彿針扎,徐淑妃還沒得來及看身後的來人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景仁帝擡眼一看,赫然是面色清冷的顧延琛。
“啊啊啊!”景仁帝虛弱的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已經啞了。
可那意思,是讓顧延琛過來幫幫他。
然而俊美如玉的男子只是淡淡道:“衆叛親離,被人欺騙的滋味兒,不好受吧?
您當年對顧家下手的時候,我們顧家、崔家對您的信賴,並不比您對徐淑妃和秦溪的信賴少啊。”
他和他的父親顧懷曾都已經暗下決心,遵照先帝遺旨,只要景仁帝能讓南齊國泰民安,他們便會永遠擁護景仁帝。
但景仁帝后來對顧、崔兩家所做的一切,卻讓他們的一切努力戛然而止,不得不家破人亡,擁蕭山王登基。
“啊啊啊!”景仁帝嘶啞的想吼叫些什麼來解釋。
顧延琛諷刺一笑道:“陛下您不必白費力氣,您欠顧、崔兩家的性命,是還不了了。微臣今日來,是讓您……血債血償的。”
景仁帝驚恐瞪大了眼睛,顧延琛的刀子卻一刀一刀的割在了他的身上。
景仁帝死死地盯着門外,滿是希望,期盼着杜皇后過來。
然而,杜皇后的身影只在外徘徊一瞬,低聲說道:“臣妾想着淑妃妹妹和溪兒過來住着,院子是不夠住人……
臣妾知道陛下不忍淑妃妹妹受苦,眼下臣妾已經收拾好東西了。丹陽身子骨不大好,臣妾先去照顧她一些日子。不知陛下何時大業能成,臣妾先祝陛下……心願得償,事事順遂……萬歲萬歲萬萬歲!”
顫抖的身影在門外緩緩拜下去。
一門之隔,景仁帝聽到了三聲磕頭聲,努力想叫杜皇后的閨名,想讓杜皇后回來。
他想爲當年誤會杜皇后的事道一個歉,想爲當年害死二皇子的事情道一個歉。
但這一次,那身影走得毅然決然,再也沒有轉身歸來。
景仁帝含淚閉了閉眼。
也好,她再也不會捧一碗熱藥在他面前,而後看着他面露懷念,聽着他語氣悲涼的懷念他最愛的女人了吧?
於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顧延琛最後一刀下手時,淡淡道:“當年,我爹也是這樣盼着我孃親的。”
可終究,只有戰場的一地狼藉,他的孃親,也香消玉殞。
“咔嚓”一刀,景仁帝含淚閉上了眼睛。
335章 失敗的掉包
屋內
嫣紅溫熱的血如山間古道從柳木牀上蜿蜒而下,年輕男子手中薄如蟬翼的刀尖上,鮮血滴答滴答,緩緩滾落在地。
北堂離站在門口,嫵媚瀲灩的眸子染上一抹心疼憂色,見顧延琛仍佇立在牀前,彷彿一尊石雕,她慢慢擡腳向前走去。
踏踏踏……
一隻溫熱細膩的手牽住了顧延琛,“阿琛,我會陪你的。”
凋零破敗的鎮國公府已經恢復如昔,顧延琛有她,有笙笙,以後還會有他們的孩子,再不是孤家寡人。
“哐啷”一聲,顧延琛手中的刀子落在地上。
他招了招手,底下一羣黑衣人便魚貫而入,進來收拾屍體了。
而陪着徐淑妃進來的那名婢女,一直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身旁還放着徐淑妃哄騙景仁帝寫下的血書。
北堂離大致瞧了一眼,忍不住冷笑道:“安平伯,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啊。”
若是安平伯幫助秦溪舉事成功,那景仁帝留下的血書,便可作爲另一道所謂的證據,昭告天下,證明景仁帝的身世是清白的了。
顧延琛擦了擦手,淡笑道:“算盤是好算盤,不過終究算錯了主意啊。”
一想到安平伯爲了同胡多問合夥,想把他的阿離送給胡多問,顧延琛的眼眸裡便閃過一抹殺意。
北堂離摸了摸鼻子,怕他生氣,忙換了個話頭道:“對了,那日笙笙在街上,顧珅身上的毒沒有害到笙笙吧?”
北堂離當日不在顧寶笙身邊,事後才聽下面的人稟報了當時的情形。
只是想一想,也覺得心驚肉跳。
原以爲是安平伯想讓顧珅入公主府做奸細,可沒曾想,安平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在顧珅身上下了劇毒,要顧寶笙中毒。
顧延琛知道她是怕自己遷怒胡多問,意味深長看了北堂離一眼,語氣輕快道:“笙笙那般聰明自然無事。她出門前便戴了一塊避毒玉,吃了楚洵讓鬼醫調的避毒丸。”
話落,北堂離便覺得嘴裡被塞了顆冰冰涼涼的藥丸,脖子上被掛了個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赫然是一塊瑩潤無瑕的玉石,雕刻成蝴蝶蘭的模樣,帶了淺淺淡淡的紫色。
“避毒玉,避毒丸?”
“嗯。”顧延琛牽着她的手,解釋道:“鬼醫先前也以爲是劇毒,沒曾想,昨晚驗了顧珅的屍體,竟發現,安平伯是在他的身上種了噬心蠱。”
“噬心蠱?”
北堂離的眉頭立刻緊皺起來。
她常年行走南齊西戎,江湖蠱毒也知道的不少,可噬心蠱這東西,卻十分厲害霸道。
能吞噬心智,讓人六親不認,此第一境界;宛若殺手,殺人如麻,此第二境界。
若要解毒,必得用最心愛之人的心頭血來解。
“安平伯想讓你和楚洵自相殘殺。”
北堂離一下便猜到了安平伯的用意。
顧延琛點了點頭,“他不笨。”
景仁帝雖然貶爲庶人,可幫着景仁帝殘害顧、崔兩家最得力的劊子手豐城徐家、承恩公杜家,乃至於景仁帝的親弟弟莊親王府,都是罪該萬死的。
安平伯先前韜光養晦,甘做莊親王馬前卒,自然知道他和笙笙不會放過他。
與其被動迎戰,倒不如主動設計,讓他殺了楚洵,或是,讓楚洵殺了他。
“心倒是夠狠的。”北堂離磨了磨牙,狠狠踹了地上的徐淑妃一腳,咬牙切齒的罵道:“狼狽爲奸的狗男女,都不是好東西!”
顧延琛招了招手,地上的那婢女便起身將血書放到了桌上。
而後門外走進來一個女子,穿着打扮俱是和徐淑妃一模一樣。
就連手裡拿着的血書也同桌上的那份無異。
北堂離仔細瞧了瞧那打扮成徐淑妃的暗探雪凝,滿意的點了點頭。
舉手投足都像了個十成十,比沈書嬈假扮她可像多了。
“去吧。”顧延琛下令道:“徐家和安平伯府的一舉一動,每日逢大事方稟告。萬事小心,切勿被人抓到線索。”
“兩位主子放心。”雪凝道:“屬下必定不會出錯。”
顧延琛略微點頭,雪凝便扶着先前那婢女嫋嫋婷婷的走了。
“嘖嘖,也不知道安平伯知道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會不會哭出來。”北堂離幸災樂禍,笑眯眯的說道。
她可是知道的,秦溪雖然喜歡帝王之位,但景仁帝當了他這麼多年的親爹,對他也是真心實意的好。
秦溪一下子知道自己是亂臣賊子安平伯的兒子,這些日子再也沒有跟徐淑妃說過話,母子兩人的關係僵硬冰冷如三九寒冬的冰湖,根本沒有緩和的餘地。
現在麼,北堂離牽着顧延琛的手走出門,瞧了眼門上熊熊火焰,心裡就更不擔心了。
景仁帝死在徐淑妃手裡,母子倆不說反目成仇,可秦溪對徐淑妃和安平伯的排斥,足以讓他再不會跟徐淑妃多說一個字。
安平伯忙着成大業,避忌着徐家人,自然也不會有空來找徐淑妃。
只要同徐淑妃最熟悉的兩個人沒有接觸徐淑妃,很多事便一帆風順了。
轉念想到,安平伯這會兒該讓人迷暈自己,把自己送到胡多問那兒。
北堂離“哎”了一聲,朝顧延琛道:“咱們得趕緊去胡多問那兒呢,遲了安平伯若是生了疑心可怎麼辦?
你看我做什麼?你還不快打暈我?”
“嗯?”顧延琛眯眼看了眼北堂離,“你覺得我下得了手?”
“你不挺能下手的麼?”北堂離沒好氣瞪他一眼,她求他的時候,就沒見他心軟過。
“那不一樣。”
這兩種事能混爲一談嗎?
見北堂離閉着眼睛英勇就義的模樣,顧延琛無奈的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來。
手帕剛捂住北堂離的鼻子,女子纖細的身子便倒在了顧延琛懷裡。
而顧延琛的臉上,已經戴了一塊眉清目秀的麪皮。
“主子?”
顧延琛打橫抱起北堂離,聲音淡淡道:“按計劃行事。”
“是。”
今日的雨下得頗大,玉蘭街上空無一人。
玉蘭街盡頭的衚衕裡,一輛棗紅色的馬車正靜靜的停在那兒。
沈書嬈坐在馬車中,手持一枚小銅鏡,左右偏頭看了看自己的妝容,不禁抿嘴笑了笑。
脣紅齒白,媚色天成,一顰一笑,勾動人心。
還好,這端陽郡主生得堪稱絕色啊。
不然,一會兒她若是藉着端陽郡主的名頭去公主府找顧寶笙和楚洵,楚洵恐怕未必肯多看她一眼。
“紅玉……顧寶笙病了的消息已經傳到端陽郡主府裡去了沒?”
“回姑娘的話,消息已經傳過去了。端陽郡主趕馬車的車伕是咱們的人,一會兒他把人送過來,咱們在這兒等着就是了。”
沈書嬈點了點頭頭,沒有再問。
果然,不一會兒,便有一輛石青色的馬車行過來,待行至棗紅色馬車旁邊兒時,才停下來。
紅玉撐傘,沈書嬈嫋嫋婷婷的上了那輛石青色馬車。
車伕抱着一個蒙了面紗的女子上了那輛棗紅色馬車。
至於端陽郡主的婢女,車伕恭敬道:“伯爺說,事情不宜泄露,奴才已經將人殺了,扔在馬房外的小坡下,那兒野狗多,再沒惹發現的。”
沈書嬈聽完,這才放下簾子,聲音溫柔道:“走吧。”
很快,她就能見到楚洵了。
車伕垂下眼眸,也放下了簾子,馬車前坐着個駕車的車伕,正是安平伯的人。
見北堂離生得嫵媚多嬌,也不由心癢難耐。
“兄弟,這……抱着她滋味兒不錯吧?”那人嘿嘿一笑,“咱們不能真碰她,還不能親兩嘴,摸兩把嗎?西戎那人又不知道的!是吧!”
說着,那人便想伸手摸北堂離。
“啪”的一聲,車伕顧延琛重重打了他一下,幾乎要將他的手打斷。
“你這是做啥!”
“伯爺的話你忘了?西戎胡多問胡大人是誰你也忘了?”車伕顧延琛斜眼看他,“若是一會子胡大人聞到端陽郡主身上有旁的男子氣息,你以爲,胡大人不會殺你泄憤嗎?”
那人嘟囔了幾句,把手收回來,不敢再碰。
只是一面趕車,一面皺眉遺憾道:“早知道這差事兒就我來了。”
轉念一想,好像又是不能的。
胡多問胡大人指明只能太監抱端陽郡主,他不是太監,自然不能做那車伕,有幸抱端陽郡主了。
“小太監啊……”那人快馬加鞭的趕路,樂呵呵道:“你只能抱這端陽郡主這麼一會會兒,有什麼好得意的?到底也是不能跟我們這樣的男子漢一樣,去喝花酒,嚐嚐女人滋味兒的啊,哈哈哈!”
“太監”顧延琛把北堂離抱在懷裡,淡淡一笑。
他啊,可不止能抱端陽郡主這一會兒會兒這麼簡單。
雨天青石板路略滑,馬車雖快,卻也是平平穩穩,不過半刻鐘便開到了一處幽靜的宅院前。
院門口種了一大片四季常青的香樟樹,郁郁青青,散發着淡淡樹木的清香。
顧延琛抱着北堂離剛要下車,那人卻伸手在北堂離鼻息一探。
顧延琛忍住怒氣沒有砍下那隻手。
“嗯,老弟做的不錯。迷藥就得用咱們安平伯府的東西。”
那人話剛落,一隻手便脫臼了。
“胡……胡大人,奴才……奴才方纔沒碰端陽郡主啊。”
就是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只敢在胡多問看不見的時候碰,不敢在他面前動端陽郡主啊。
胡多問冷瞧了他一眼,“咔嚓”一聲,一刀早已斬了下去。
顧延琛坐在裡面,勉強滿意的點了點頭。
若是胡多問在他和阿離面前動手,撒他們一身的血,他斷然是要找胡多問算賬的。
“來人,送他回去報信。”
那人從地上掙扎着站起來,便見顧延琛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快走,不要再惹怒胡多問。
左手沒了,右手總是要保住的,不等胡多問再發怒,那人早已騎了一匹獅子驄飛快奔走了。
秋風呼嘯,雨絲斜斜的吹進馬車。
無論顧延琛還是胡多問,都知道院子遠處,還有安平伯的暗探在,眼下做戲必得周全。
顧延琛瞧着胡多問試圖伸過來的手,冷淡道:“外頭雨大,胡大人,還是進去再抱郡主殿下吧。”
說着,便自己坐在了馬車前,將馬車駕了進去。
胡多問抿了抿嘴,也擡腳走上去。
屋內升着暖融融的炭火,北堂離早已醒了。
醒來一見顧延琛渾身被雨水淋得溼漉漉的,立馬把他推到淨室裡要他用熱湯沐浴,換身乾淨衣裳。
“胡多問啊。”北堂離坐在凳子上,大大咧咧坐着嗑瓜子,“這回謝謝你了。你在南齊這麼久,也是時候回西戎了。
待這回的事兒成了,你便回西戎吧,也好照顧你雙親。”
胡多問嘴脣顫了顫,囁嚅道:“可是……西戎沒有你啊。”
北堂離拿着瓜子的手略微頓了一下,裝作沒聽到,大方的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胡多問前面。
“瞧我,光顧着我自個兒吃,都忘了給你了。你吃吧,我去瞧瞧延琛。”
顧延琛雖然身體健碩,可淋了那麼多冰涼的雨水,北堂離覺着,她還是應該賢妻良母一回,給顧延琛弄點兒熱薑湯什麼的。
女子膚色勝雪,美眸流轉,嫵媚瀲灩,紅脣嬌豔欲滴如豔色櫻花。
這樣明豔動人的女子,在他心裡已有許多年。
胡多問心中一痛,若是他早些說出自己的愛慕,北堂離會不會因爲他的好而動心,北堂離會不會就早就屬於他,而不會和顧延琛有什麼糾纏了?
見北堂離快步朝前走,一刻不停留,胡多問突然心中涌起一陣強烈的妒忌,想到顧延琛日日抱她,親她,與她做那樣親密的事……
幾乎是忍不住的,胡多問豁然起身,試圖伸手抓住北堂離,試圖親吻那雙紅脣。
然而,還沒碰到北堂離的手。
“啪”的一聲,北堂離便毫不客氣的扇了他一巴掌,將他打醒。
嫵媚的面容滿是怒氣:“胡多問,請你自重,我已經是顧延琛的人,心有所屬,身亦如此!
從一開始,我便與你說過,我對你可有君臣之誼,兄弟之情,唯有不會有男女之意。
我感激你的照顧,若你放下這些心思,將我當兄弟看,我自然不會動你。
但若是你有旁的心思,我會給你一筆銀子,讓你順利回西戎與父母團聚。至於南齊使臣的位子。我會再挑一人過來做。”
胡多問不由苦笑,他是蕭山王放在她身邊的侍衛,守了她整整十六年啊。
一開始不要性命,也要守護她是蕭山王的吩咐,可不知不覺,這守護已經融入他的生命之中。
爲了她,彷彿所有的受苦受難都是甘之如飴,不覺勞苦,不覺酸楚,只盼北堂離能有朝一日看懂他,心悅他。
可誰知道,不等他表達愛慕心意,北堂離便在戰場上和顧延琛相遇相知了?
“撲通”一聲,胡多問跪下來,垂頭自責道:“殿下,胡多問方纔多有冒犯,請殿下原諒胡多問這一回。
胡多問發誓,若再犯,殿下要殺要剮,多問絕無怨言。”
北堂離握了握拳頭,若是旁的男子敢過來拉她的手,想親她,她定會一刀子宰了。
可這人是胡多問……
北堂離皺了皺眉,只覺是慶幸,若是胡多問真的親了她,即便她不殺人,顧延琛也會殺人的。
“胡多問,你既然發了誓,我這回只暫且饒了你。不過南齊暗樁的事,你暫且不必操心了,待安平伯的事情了了,你領五十軍棍受罰即可。”
胡多問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響頭。
“多謝殿下。”
北堂離點了點頭,見胡多問臉色蒼白如紙,皺眉道:“兄弟,‘天涯何處無芳草’,好姑娘多得是。回頭你回西戎了,義父和蕭琛還有我都會替你留意的。我先走了。”
她真是怕一會兒顧延琛回來知道這事兒得找她算賬!
手剛要打開門,胡多問便叫住她。
“殿下……其實……”胡多問淡笑道:“秦溪和安平伯找我,說要與我合作,用你來做交換的時候……我是真的……動心過的。”
他不是聖人,怎麼可能不動心,哪怕只有一刻北堂離屬於他,他也是貪戀的。
北堂離的手僵硬的放在門板上,沒有開門,她自然知道,如果胡多問有一丁點的動搖,很可能她會中招。
畢竟胡多問幫她管着南齊的大事小事,是她的左膀右臂,而這種人一旦反水,就是致命的傷。
可是,“胡多問,”北堂離冷靜的開了口:“我喜歡顧延琛,從一開始就只喜歡顧延琛,從沒有變過。
同樣,我對你,從來只有兄弟之誼,沒有男女之情……”
話還未說完,“哐啷”一下,北堂離身後的門板便碎了一地,顧延琛一身水汽的走出來,神色冰冷的看着胡多問。
“砰”的隔空一掌打在胡多問胸前,胡多問便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阿琛……胡多問他……”
“出去。”顧延琛負手站在胡多問面前,眼露殺意的看着他。
胡多問垂頭苦笑,掙扎着站起來,朝北堂離拜了一拜,“胡多問告退……請殿下,保重身體。”
話還未說完,顧延琛“砰”的一掌便直接將胡多問打出門外。
而後,拉着北堂離的手便飛進東廂房。
“顧延琛……你生什麼氣啊!”
她武功那麼高,胡多問又打不過她,根本不能把她怎麼樣的啊!
顧延琛一句話不說,直接將她壓在牆壁上,俯身親吻。
北堂離覺得喘不過氣,伸手推開他。
“顧延琛,你別鬧脾氣了行了不行?”
“我沒鬧脾氣。”顧延琛輕輕撫摸着北堂離的脣瓣兒,淡淡道:“方纔的話,我都聽到了。
阿離,他喜歡你。”
是男人喜歡女人的眼神,不是兄弟看“兄弟”的眼神。
“可他並未背叛我。”
“嗯。”顧延琛神色略冷,“若他背叛,我一定在他背叛之前殺了他。”
北堂離不說話了。
胡多問方纔自己也承認了,他,確有那麼一刻,是想背叛她的。
顧延琛瞧了她一眼,忽然將她打橫抱起,直接放在了牀上。
北堂離心感不妙,掙扎着起來,“顧延琛,你不能這樣啊,我……我傷纔剛好。”
這兒都是她的人,要是被人知道她被顧延琛欺負得那麼慘,她還要不要面子了?
顧延琛摁住她,低聲道:“你小聲些,安平伯給的迷藥裡下了七元花,算算時辰,藥效也該發作,那些打探的人也會過來了。”
北堂離皺眉,七元花這種毒藥,專是用在女子身上的,解藥非男子與之纏綿七天七夜不可。
安平伯還真是毒啊,若胡多問真的答應下來,而顧延琛又不在她身旁,胡多問便少不得要給她解毒了。
若真如此,即便她活着,那也是再沒有臉面和顧延琛在一起的。
顧延琛瞧出她的擔憂,安慰道:“放心,我這不是在嗎。”
安平伯想動他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嗯。”北堂離點了點頭,見顧延琛欺身上來,神色猛變道:“阿琛,這種事兒我們做做樣子就成,你不是來真的吧?”
鬼醫那麼厲害,北堂離不信顧延琛來之前會沒有解藥。
北堂離想到方纔胡多問的話,再想到纏綿的天數,臉色陡然發白,她覺得……真要這樣,她會死的。
“阿琛……解藥你帶在身上的對吧?你也不想被人聽了我們牆腳的對吧?”
北堂離討好的打着商量,笑眯眯的看着他。
顧延琛眸色漆黑,染上一層濃濃欲色。
“阿離。”他嗓音有些沙啞道:“你是不是忘了,演戲要演全套。否則,‘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啊。”
“顧延琛,你不能這樣,你分明是小肚雞腸,恩將仇報!你故意的!”
分明就是記恨剛纔她幫胡多問說了半句話。
顧延琛摁住她的肩頭,摸着她的臉淡淡道:“對,我就是故意的。你放心,我知曉分寸的。”
“你知曉個屁!我不……唔!”
話還未出口,帳子便放了下來。
過了許久,帳中傳出女子哭罵的聲音,沙啞而悽慘。
院外內力深厚的人雖聽不清罵的是什麼,但能聽出來,哭聲是真的慘。
“這真是太好了啊。”青色布衣的男子打了個手勢,低聲道:“快快去給給伯爺稟報,胡多問已與端陽郡主有肌膚之親。”
那人一聽,臉上立馬掛起笑容,樂呵呵的飛快報信兒去了。
一旦端陽郡主成了胡多問的人,端陽郡主就再沒有臉面見顧延琛,可不得乖乖做胡多問的女人了嗎?
這事兒成了,胡多問從此之後,只會跟安平伯府一條心,再也不會幫着南齊的人了!
馬蹄子咯噔咯噔的從巷子處消失。
這廂公主府,沈書嬈纔將將扶着紅玉的手下了馬車。
紅玉碧珠兩人都扮成了北堂離婢女的模樣,在公主府門口說話時,聲音也不由拔高了幾分,顯得很有底氣。
“我們府裡的端陽郡主來看公主殿下了,勞煩姐姐通傳一聲!”
“端陽郡主殿下到了啊。”
公主府內的丫鬟似乎很高興,忙熱切的將沈書嬈等人迎進來。
“郡主殿下您可來了。”帶路的丫鬟眼裡有些淚水道:“您都不知道我們公主殿下,從昨兒個回來到今兒都沒醒。
差大夫來問,只說不知道,差大師來瞧,只說中了邪,如今屋子裡全是符,也不見公主殿下醒來。
楚世子殿下都守了一夜了,您說這可怎麼辦啊。”
沈書嬈精緻同北堂離無二的臉上滿是關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有多妒忌,多不甘。
就算如今顧寶笙飛上枝頭做鳳凰,那也無法抹去,她以前不過是個大字不識一個,行爲粗鄙的村姑!
若非蕭山王變成了蕭元帝,執掌南齊金印,子珩必定不會這樣委曲求全的陪在她身邊!
沈書嬈這樣一想,心中愈發下定決心,待看完顧寶笙後,一定要去鎮國公府把黑鐵騎的兵符找到。
至於楚洵……想到楚洵照顧了顧寶笙一夜,沈書嬈想着,也總得去看看纔好。
“公主殿下竟是這樣兒了?”沈書嬈一臉着急道:“那你快帶我過去瞧瞧吧,西戎有些土方子,說不準兒還能用得上呢。”
丫鬟點頭,忙帶着沈書嬈進了風辭小築,不過轉身那一刻,眼底露出一絲鄙夷來。
青葵領着沈書嬈走到顧寶笙窗前,就見沈書嬈立馬熱淚滾滾,坐在顧寶笙牀邊,握住顧寶笙的手哽咽道:“笙笙妹妹,笙笙妹妹?
怎麼幾日不見,你就成這樣了?你這……也太讓我心疼了啊。”
青葵撇了撇嘴,面上裝得再像,眼睛裡都要笑出一朵花來了。
青葵頭一次覺得,安平伯真是高估了他的女兒,低估了端陽郡主。
身爲女子的青葵從前瞧見端陽郡主北堂離扮九皇子的時候,或是英氣勃發,或是翩翩公子,或是風流才子,那舉手投足可半點兒沒有露出是女子的馬腳來。
眼下的沈書嬈呢,即便哭也不想想看,端陽郡主一個會武的女子,能這麼容易掉眼淚。那眼淚還跟斷了線的珠子不值錢似的?
青葵不由暗自感慨,果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啊。
沈書嬈見青葵一聲不吭站在一旁,自己哭得有些尷尬,這才止住哭聲,跟躺在牀上的顧寶笙輕聲道:“笙笙妹妹,你放心吧。
你哥哥雖然去雲羅國鎮壓叛亂,一時半刻不能回來看你。可我身爲你的嫂嫂,這些日子必定會好生過來照顧你的。
你既是還休息着,我也不多打攪你了,我明日再來看你,給你喂粥吧。”
青葵仔細盯着沈書嬈的一舉一動,見沈書嬈只是將帕子收了回去,並沒有取出什麼東西放到顧寶笙身上,這才放了心。
但放心歸放心,青葵和金花、銀花等婢女的眼神卻一直定在沈書嬈身上,讓她半點兒沒有動手的機會。
沈書嬈袖中的手攥了一下,餘光瞥到無從下手,這才緩緩起身,笑對青葵道:“你不必帶路,也不必送我了,方纔給我帶路的那個小丫鬟代帶我出去就是。”
青葵點了點頭,略微彎腰行禮道:“奴婢恭送郡主殿下。”
正好,她也不想送沈書嬈。
沈書嬈慢吞吞的走出風辭小築,眼底劃過一抹陰毒的笑意——顧寶笙這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了。
她雖不知爹爹的用意,到底是用顧寶笙威脅蕭元帝和蕭琛,還是讓她趁機到公主府下毒。
卻也知道,顧寶笙醒不來,她才能每日有理由過來瞧顧寶笙,再順帶與楚洵多說說話。
雖然爹爹吩咐找鎮國公府的黑鐵騎兵符要緊,可沈書嬈還是忍不住想去瞧瞧楚洵,勸勸楚洵不要爲了顧寶笙太過辛苦。
因而,走到半路的時候,她便似是不經意問帶路的小丫鬟道:“楚世子在哪兒呢?”
“楚世子殿下?”帶路的小丫鬟皺眉想了想,“許是在哪兒歇息着吧,昨兒個楚世子一夜沒睡呢。”
“一夜沒睡啊。”沈書嬈心裡十分心疼,“你帶我過去看看吧。”
見小丫鬟神色詫異的看她,沈書嬈連忙解釋道:“算起來,我也是楚世子的嫂嫂,長嫂如母,自然是既要關心笙笙妹妹,也要關心關心楚世子的了。
我也是怕他一心想着笙笙妹妹,吃不好睡不好,反倒把自己給折磨病了。你放心,我就在門口勸勸他就走。”
小丫鬟聽完,這才點點頭,將人帶了過去。
沈書嬈跟着小丫鬟七拐八拐,才走到一間雅緻古樸的小院前。
正要進去時,沈書嬈笑對小丫鬟道:“你和我這位婢女就在門口守着吧,一會兒來人,你們也好幫我解釋解釋,省得有人誤會了我與楚世子的關係不是?”
說完,沈書嬈便留下碧珠和那小丫鬟站在門口,她同紅玉慢慢走了進去。
院內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沈書嬈並不覺奇怪。
楚洵從小就是個孤僻的性子,公主府裡不能有許多男子,男僕入內,楚洵自身武功高強,自己一個人也不會出事,沒有錦衣衛的屬下在,沈書嬈笑了笑,正好。
紅玉在旁提醒道:“郡主殿下,還是早些回鎮國公府吧。”
她是真怕主子腦子一熱壞了伯爺的大事。
沈書嬈不以爲意的笑了笑,“就這一會兒功夫,能耽擱什麼?”
待走到院中廂房時,沈書嬈讓紅玉站在了門口,“你在外等着,我去去就好。”
“吱呀”一聲,沈書嬈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房門。
屋內燃着安神香,牀上重重帳幔掩蓋了高大的身軀。
沈書嬈眸光炙熱,滿心都是思念。
可牀上的人卻半分沒有醒來,仍是酣睡着。
沈書嬈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來。
她的爹爹不是一直想楚洵和顧延琛不和,想讓楚洵幫他們做事嗎?
如果……如果楚洵碰了她這個假的端陽郡主,奪妻之恨,顧延琛勢必會與楚洵反目成仇,那……爹爹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再轉念一想,楚洵睡得這樣熟,把她當成顧寶笙欺負了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
瞧着帳中昏睡的人,沈書嬈勾脣一笑,忽然將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間,慢條斯理的解開了腰帶。
336章 書嬈被打殘,北堂離身世
屋內
安息香靜靜燃燒着,縷縷淡雅青煙模糊了女子精緻嫵媚的面容。
沈書嬈半褪衣衫,露出雪白的肩頭,臉上帶了一抹得逞的笑容,慢慢朝牀邊走去。
帳子沉沉掛在牀上,沈書嬈伸手將那帳子緩緩撩開,臉上的笑容還未加深,眸光剛對上牀上那人,“啊!”的一聲尖叫震得帳子一顫,整個人都被嚇得不由倒退幾步跌在了地上。
沈書嬈甚至來不及顧着腳上的疼痛,忙爬遠些,一臉驚慌,雙手顫抖的將地上的腰帶和外裳不住往自己身上套。
衣裳剛套在身上,“吱呀”一聲,門緩緩被人推開,微冷的風從外灌進來。
沈書嬈冷得打了個哆嗦,擡眼一看,淚水嘩啦一下滑落下來,委屈極了,“子珩……你怎麼現在纔來啊……”
楚洵淡淡瞥了沈書嬈一眼,給了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察覺自己的稱呼不對,沈書嬈忙改口,哭得梨花帶雨道:“楚世子殿下……我聽聞你昨晚照顧了笙笙妹妹,整夜未睡。
我想着阿琛外出鎮壓叛亂,我身爲你們的嫂嫂,長嫂如母,自當過來照顧照顧你們,勸勸你多愛惜自己身子的。
可誰知道,方纔我一進來,這……這人便要對我無禮,若非我機敏,楚世子你來得快,恐怕我的清白……便不保了啊!”
沈書嬈話一落,楚洵和站在牀邊的凜四不由同時一愣。
安平伯從來計劃周全,並非是隨心所欲之人。
黑鐵騎兵符這般重要的事讓沈書嬈來做,不該是好生教導沈書嬈一番,不該是好生跟沈書嬈說一番顧延琛和北堂離的事情嗎?
如果安平伯早有交代,沈書嬈就該知道,端陽郡主北堂離和顧延琛早有肌膚之親,所謂的清白,早就被未婚夫顧延琛毀了,哪裡來得什麼保住清白一說啊?
知道事情不像面上瞧見這麼簡單,主僕二人不動聲色的交換了個眼神。
凜四會意,立馬跪下來皺眉喊冤道:“回主子的話,端陽郡主殿下方纔所說並非事實啊。
屬下不過是因昨日陪殿下您守着公主殿下,屬下在外站崗一夜,今日在此處休息罷了,並不曾做什麼對郡主殿下動手動腳的事兒。
倒是郡主殿下,方纔屬下一睜開眼睛,就瞧見她在這兒脫衣裳。屬下本是想阻止的,誰知道郡主殿下脫了衣裳還不算,還打算上屬下的牀!
主子,您是知道凜四的,跟您走南闖北多年,連女子的手都不曾碰一下,連女子的臉都不曾多看一眼。
屬下哪裡來的膽子對未來的鎮國公夫人動手動腳呢?請世子殿下明鑑!”
沈書嬈一張花容哭得越發淚痕嬌嬌。
她知道,比起端陽郡主這個地位高的外人來說,自然是跟了楚洵多年,知根知底的凜四說的話更得楚洵信任。
可是,“楚世子殿下。”沈書嬈哭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錦衣衛規矩嚴苛,這人當着你的面兒自然是規規矩矩,不敢放肆。
可……方纔這屋子裡就端陽一個人啊,端陽即便會幾分功夫,那也是弱質女流,而他武功高強。
若強迫端陽,端陽怎麼能敵得過他?楚世子,我們纔是一家人啊,難道你寧肯信他,也不肯信我?
你忘了阿琛外出鎮壓叛亂的時候,你答應過他,要好好守護鎮國公府,不讓我受委屈傷害嗎?你這樣做,對得起阿琛臨走之前的交代嗎?”
沈書嬈一面哭,一面把將身前的衣裳不着痕跡慢慢鬆開來些。
楚洵懶得看她,只淡淡問道:“那你想如何?”
沈書嬈捂了捂疼痛的腳踝,並未看出楚洵的怒氣。
她想了想,柔聲道:“這人以下犯上,罪該萬死,既是楚世子你的人,即刻處死他就是了。我看在楚世子你的份兒上,不會將這事兒告訴阿琛的,楚世子你就放心好了。”
說完,沈書嬈就坐在地上,靜靜垂眸落淚,手捂在腳踝上,像是十分委屈可憐的模樣。
一旁的凜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道沈書嬈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跟主子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啊?
又到底知不知道,除了小夫人之外,主子從不會扶任何旁的女人啊?
鎮國公的端陽郡主,即便腳上受傷,一手暗器也能毫不費力殺十個普通男子,沈書嬈這麼哭……凜四覺着,當真是破綻百出,丟人現眼。
偏生,哭哭啼啼的沈書嬈渾然不覺,只哽咽道:“楚世子你若是覺得爲難,那……我便等阿琛回來處理這事兒便是。”
言外之意,便是再威脅楚洵,若執意要護下屬,不護着她,她便要顧延琛和楚洵翻臉。
“隨你。”楚洵淡淡吐了兩個字,沈書嬈的哭聲立馬弱下來。
“楚世子你不願意幫我處置這淫賊?”
“本世子的屬下都是千挑萬選,身經百戰之人。出入花樓,暗探機密,見多識廣,定力極佳。若要女子,他一早妻妾成羣,何必等到現在以下犯上,碰端陽郡主你?”
沈書嬈摸着腳踝的手立馬死死抓住羅襪,眼中滿是怨毒。
顧寶笙說什麼子珩都信,可她呢,無論她是沈書嬈還是端陽郡主,子珩總是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來反駁她的話。
難道,這件事還要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嗎?
沈書嬈垂眸一瞬,擡頭含淚道:“好,既然楚世子說隨我處置,那……一會子,還望楚世子將這人送到鎮國公府,我親自下令處決他!”
鎮國公府中有顧延琛留下的高手,若楚洵不想凜四死,就該好好聽她的話纔是,沈書嬈忍不住得意的想着。
不料,楚洵只是冷瞧了她一眼,冷聲道:“凜四雖看了你端陽郡主的身子,卻是你端陽郡主自己主動寬衣解帶。怨得了他什麼?
端陽郡主你這般水性楊花,如何配得上鎮國公,如何能做笙笙的嫂嫂?凜四,本世子不會交出來,至於端陽郡主你……待延琛回來之後,本世子會親自提議,讓他退了這門婚事!”
“你……”
沈書嬈面容扭曲一瞬,飛快低下頭。
顧延琛反正去雲羅國了,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能回來,退親與否,眼下她一點兒也不擔心。
她只是氣自己,爲什麼方纔沒有看清牀上的人到底是誰,便脫了衣裳。
“好,既然楚世子不願意,那此事就此作罷,我先回去了。”
楚洵現在不願和她多話,這沒什麼,只要一會兒她回了鎮國公府偷了黑鐵騎兵符,再讓紅玉在井水裡下藥迷暈鎮國公府的高手……
待黑鐵騎兵符到了她爹爹的手裡,四皇子秦溪登基……楚洵無論如何也要做她的裙下之臣的!
楚洵這回連話都沒有再回一句,只靜靜負手站在一旁。
——很明顯,根本沒有扶她起來的意思。
沈書嬈忍着疼痛,瞧了眼面前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裡的楚洵,心中不甘極了。
她等了他這麼多年,連他衣衫一角都不曾碰到過。
他抱了顧寶笙無數次,卻連看一眼自己都不肯……就這麼喜歡顧寶笙,對旁的女子如此不屑一顧嗎?
不知想到什麼,沈書嬈忽然咳嗽了兩聲。
外頭的紅玉聽見沈書嬈咳嗽的聲音,忙小跑進來,小心翼翼的將沈書嬈扶起來。
沈書嬈扶着紅玉的手,緩緩的朝門外走,待走到楚洵面前時,腳步一頓,溫柔道:“楚世子殿下,雖然你不願處置你這屬下,也不願意信我。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莫要太過操勞,小心身子要緊……”
話剛落,沈書嬈似是忽然暈倒過去,眼睛一閉,身子便要朝楚洵倒過來。
“姑娘!”
說時遲那時快,紅玉根本扶不住沈書嬈。
但見沈書嬈直直朝楚洵撲過去,身前衣裳半露,紅玉手伸出去了,也沒有抓住沈書嬈。
跟了沈書嬈多年,紅玉很明白沈書嬈的暗示之意。
身爲主子的楚洵既然要護着身爲下屬的凜四,那麼,沈書嬈若是繼續在公主府出事,楚洵就該“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接下來的事一力承擔了啊。
譬如,眼下……紅玉緊張的看着沈書嬈栽倒下去,手心兒裡都帶了一層冷汗。
南齊的女子是碰了便算毀人清白,要收入房中的。楚洵雖然不近女色,卻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西戎端陽郡主受傷。
一旦楚洵碰了……那主子多年夙願也算心願達成了,紅玉在旁緊張的想着。
可,沈書嬈的身子還未倒下去,楚洵袖中忽然冷光乍現,一把軟劍“嘩啦”一閃。
“嚓嚓”兩聲一響,沈書嬈整個身子便如被雷劈倒在地的斷樹一般,直直的,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但見地上,沈書嬈方纔險些趴在楚洵胸膛前的右手,手肘以下,早已斷裂,而那道軟劍,從上直接劈下來,沈書嬈的右腳也未能倖免,只單單留了個方纔疼痛紅腫的腳踝。
紅玉被嚇得面無血色,腳步凌亂的小跑過去,跪在地上,過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郡主殿下?!嗚嗚嗚……”
紅玉抱着沈書嬈哭起來,忍不住爲沈書嬈抱不平,哭道:“我們郡主殿下方纔那般需要人攙扶……楚世子您就算無意相扶,退後一步就是了。
何必要把事做絕,把我們郡主殿下傷成這樣呢?您這般做,要奴婢日後如何與國公爺交代啊!”
鬧成這樣,紅玉簡直不知道一會兒去鎮國公府,怎麼偷黑鐵騎的兵符,怎麼跟安平伯解釋這事兒!
來公主府之前,伯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家姑娘不要意氣用事,切勿與楚洵過多接觸。
可……她家姑娘不但主動上門找了楚洵,眼下,還因爲想碰楚洵的事兒,被斬了手腳,紅玉是頭髮都要愁白了。
沈書嬈已經暈厥過去,楚洵面色冷淡依舊,絲毫沒把沈書嬈受傷放在眼裡。
他真是不知安平伯怎麼教的女兒,大家閨秀的守禮一概不會,投懷送抱,暗藏毒藥這一招倒是用的十分順手。
不僅在袖子裡藏了南疆男女定情,能讓男女情比金堅,同生共死的“同心結”蠱蟲,還偷偷在袖子藏了能讓女子毀容,身體化膿的“無鹽女”蠱蟲。
若非他方纔軟劍夠快,這蠱蟲便要入他的血脈之中了。
他若中招,恐怕沈書嬈在笙笙身上用起那“無鹽女”蠱蟲來,就更肆無忌憚了。
“你家郡主到底意圖何爲,你們自己心裡門兒清!”凜四站在楚洵面前,開口道:“我家主子不與你們計較,那都是看在國公爺的份兒上,你若再在此處糾纏。
休怪我們錦衣衛到時候把你家主子做的事兒貼到城門口讓人家瞧瞧去,看看到底是誰不要臉,非要勾引妹夫!”
“你……”紅玉一張臉憋得通紅。
可到底,沈書嬈和她都是頂着端陽郡主和端陽郡主婢女的假冒之人,真要討起公道,她們恐怕還未進鎮國公府便要敗露身份了。
紅玉不敢冒這樣的險,只能把眼淚憋回去,哽咽道:“是,楚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婢記下了。
不過……我們郡主殿下這會兒實在動彈不得,楚世子殿下能否差人到國公府招兩個人過來。奴婢也好帶了郡主殿下回去啊。”
楚洵輕輕點頭,凜四便立馬讓人下去通知國公府的人了。
西戎端陽郡主先前住的是端陽郡主府,不過顧延琛愛護未婚妻,又是出征在外,便請了一道聖旨,讓端陽郡主住進鎮國公府。
在南齊,男子若出征,未婚妻是可入府主事的,衆人習以爲常,並不意外。
國公府的人也待端陽郡主十分恭敬,一聽到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國公府離公主府並不算遠,可紅玉卻覺得等那些人來,是度日如年。
尤其,在自家姑娘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時候,楚洵竟沒有在這兒多待一刻,甚至沒有讓醫女來診治一番,轉身就去了風辭小築。
看着地上血色褪盡,既無右手肘,又無右腳掌的自家姑娘……紅玉頭一次覺得,自家姑娘的妒忌心思,只怕經此一次,不但不會消失,反倒會愈發不平吧。
別說她家姑娘,就連她,也覺得,楚洵……實在太過無情了啊。
紅玉撕下身上的布條,給沈書嬈纏了手肘,纏了腳掌,在地上抱着沈書嬈坐了好一會兒,鎮國公府的人才來。
鎮國公府來的人是東風樓的樓主何伯,何伯是知道沈書嬈易容成北堂離模樣,意圖入鎮國公府偷兵符的。
因而,一見到沈書嬈,便老淚縱橫道:“郡主出門之前還好端端的,怎麼……怎麼老奴不見郡主殿下一個時辰,郡主殿下便成這樣了?
這讓老奴有何顏面見國公府的列祖列宗啊!”
紅玉一見何伯哭,有心想要在此處告上楚洵一狀,但轉眼看到凜四在門口,又把話收回去。
只哭道:“何伯,您快別說了,郡主殿下這會兒身上的傷口還疼着呢,您趕緊的讓那些粗使婆子過來幫幫忙吧!再這樣下去,只怕郡主殿下的性命都保不住了啊!”
何伯含淚點點頭,招呼下面的幾個粗使婆子趕緊上來,背的背,扶的扶,三兩下便帶了沈書嬈回國公府。
當然,紅玉一路跟着何伯走,一路也不忘給楚洵上眼藥,走幾步便委屈的哭訴幾句,俱是說楚洵縱容下屬欺負端陽郡主云云。
何伯心裡明鏡似的,不過既然人家演戲,他也不能辜負了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所託之事啊。
“你放心。雲芝……”何伯叫着北堂離婢女的名字,義憤填膺道:“楚世子既然處事不公,我們鎮國公府也沒有平白受了欺負的道理。
你只管放心,待國公爺回來,老夫勢必要親自把事兒給國公爺說清楚,讓他幫國公夫人討一個公道!”
“何伯……您真是太好了。”紅玉抹淚,提着裙襬,上了馬車。
馬車外的何伯朝楚洵拱了拱手,拂袖憤然離去。
馬車中的紅玉眼見沈書嬈手肘的血越來越多,而若是回了國公府,那些厲害的醫女未必診不出她家姑娘並非完璧之身,也並沒有精純內力。
想了想,紅玉便淚汪汪着急對馬車外的何伯道:“何伯,我們郡主的身子快要撐不住了,我記得前面便有一家醫館,那兒的大夫醫術很是不錯。
不如我們先在那兒幫郡主殿下止血,待郡主殿下身子恢復後,我們再回去吧。”
何伯清楚她心裡想什麼,毫不猶豫的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公主府
顧寶笙坐在銅鏡前,楚洵正拿着一把楊木梳慢慢給她梳着頭髮。
秀髮如雲,香氣幽幽,楚洵見顧寶笙低頭沉思,忍不住蹲下身來,吻了吻她的面頰。
“在想什麼呢?”
少女緩緩擡起頭來,皮膚瑩白,如玉通透,遠山黛眉,明潤秋波,當真是仙姿佚貌。
只這會兒,雪膚花貌的臉十分嚴肅的對着楚洵。
“楚洵……你覺不覺得,安平伯太奇怪了。”
“嗯?”
楚洵半跪半蹲在地上,伸手將顧寶笙的手包在手掌心裡,靜靜聽她說。
“安平伯二十多年前便把徐淑妃送入宮中,安插在景仁帝身旁。這般有手段心機的人,怎會沒有培養一些易容高手?
若我是安平伯,選替代阿離姐姐的人,必定會選武功不分上下,智謀不分上下的女子,身形不分上下的女子。
可沈書嬈……”
顧寶笙只皺眉搖了搖頭。
沈書嬈除了身形高挑玲瓏,同阿離姐姐相似,旁的地方,是一點兒也比不上。
若沈書嬈只到公主府瞧了眼昏迷不醒的她便走,根本不見旁人,只安安分分的待在鎮國公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或許不會有人發現她是假扮的。
可若沈書嬈稍微在外晃悠那麼一會兒,被楚洵或者是精通易容之術的人多問幾句,多瞧幾眼,身份便會露出馬腳來。
爭奪皇位這般重要的事情,安平伯怎麼就捨得把取黑鐵騎兵符這樣重要的大事,交給沈書嬈呢?
顧寶笙想不通這一點。
楚洵笑了笑,起身將顧寶笙身子一提,抱在了懷裡。
“笙笙……你與我,果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顧寶笙見楚洵眼底含笑,立馬明白了。
“你已經派人查過了是不是?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來。”
楚洵垂下長長的眼睫,聲音略低沉道:“沈書嬈是北堂離的親妹妹。”
顧寶笙眼底劃過一絲驚愕。
頓了頓,楚洵又繼續道:“安平伯是北堂離的親生父親。
所以……即便沈書嬈的身份被發現,安平伯也篤定,你哥哥不敢拿沈書嬈和他怎樣。”
顧寶笙身子僵硬一瞬。
北堂離自幼無父無母,是被蕭元帝收養,培養,幫蕭琛謀天下的。
南齊和西戎自古以來便戰亂不少,如北堂離一般父母雙亡,流離失所的孩童有許多。
蕭元帝身邊也有不少人是這樣的孤兒。
但北堂離卻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論容貌,傾城,論才幹,超羣。
顧寶笙只道北堂離是哪家簪纓世家或是哪家富貴官宦的女孩兒,是以如此出挑。
卻萬萬不曾想到,北堂離,竟會是安平伯的親生女兒。
“那……”顧寶笙眉頭緊皺道:“阿離姐姐的母親是誰?”
北堂離不像安平伯眉目柔和,反倒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雍容華貴,精緻豔麗。
這般媚色天成,傾國傾城的女子,其母必定生的不俗。
沈書嬈的母親沈夫人面容清麗秀美,斷然不會是北堂離的親生母親。
楚洵環在顧寶笙纖腰上的手緩緩收緊,“笙笙,你可知道……沈夫人的母家,有一表親,姓尹?”
顧寶笙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南齊似乎確有這樣一家姓尹的商賈之家。
不過到底時隔多年,那時她也不曾出生,只在父親顧懷曾的書房裡瞧見過關於尹家的一些事。
譬如,南齊最早的一批舶來品,西洋鏡和琉璃杯等物,俱是尹家的船隻運進來的。
那時尹家蒸蒸日上,興旺發達,人人都傳,南齊十個鋪子裡頭,尹家至少佔了三個鋪子。即便不是尹家自己開的鋪子,那鋪子尹家也定然出錢出力過,年底是要到鋪子裡和掌櫃的拿紅利的。
尹家人丁稀少,男丁俱是三代單傳,家裡子嗣不豐,到了後來,顧寶笙的父親顧懷曾那一代,尹家連一個男孩兒也沒有,只有一個女孩兒。
所幸,那女孩兒天資聰穎,打算盤,做生意,比十個男子還強,只是招婿入贅一事,遲遲未定。
可……顧寶笙皺眉想起來,“那家人不是去山上求姻緣籤的時候,遇上下大雪,馬車落到懸崖,全家喪命了嗎?”
難道說……
“這不是意外。”顧寶笙眸光倏然一緊,抓着楚洵的手肯定道:“是安平伯動的手,是不是?”
安平伯一個被貶到封地的伯爺,手裡卻握了大筆的金銀珠寶,良田金鋪供他招兵買馬,哪裡會是僅僅用了沈書嬈母親沈夫人嫁妝那麼簡單?
楚洵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尹家人當年死後,都說親戚旁支前來分了家產,沈夫人分的還少些。
不過……我先前派凜四查了一查,那些天南地北來分家產的親戚旁支,其實……回去的半路上就被安平伯劫殺了。”
“他們爲何不報官?”
想到安平伯拿着那一大筆尹家家產四處打點,顧寶笙搖了搖頭。
不必問楚洵,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尹家子嗣不豐,那些親戚本就隔得遠,拿了銀子回去,千里迢迢,匪徒衆多,即便出事,也不能認定是誰動的手腳。
一則當年安平伯是官,那些親戚旁支是民,民要告官,是要滾釘板的,在告倒人之前,恐怕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二則,景仁帝在位時,官官相護,貪污受賄,盛行南齊,安平伯吞掉的那一大筆銀子,足以讓他賄賂南齊上下數百名官員了。
楚洵擡手牽着她的手,緩緩道出真相,“當年……安平伯最早看中送入宮中之人,並非是徐淑妃。
而是北堂離的母親,尹家小女兒——尹灼華。
我方纔看過尹灼華的畫像,與北堂離九分相似。”
安平伯並非皇室正統繼位之人,若要將景仁帝推下帝位,必然要找一個如花似玉,貌若西施的女子安插在景仁帝身旁。
既好幫他吹耳旁風,又好混淆皇室血脈,以便他多年蟄伏,厚積薄發後能一舉奪得帝位。
尹灼華是商賈之女,身有家財萬貫,面容豔若桃花,而景仁帝,雖然不像莊親王一樣喜好美色,處處留情。
但這般傾國傾城之貌,身爲帝王,怎會不動心,怎會不想收爲己用?
安平伯看中了尹灼華的家產美色,自詡翩翩公子,風流倜儻,自然要引誘一番,想讓尹灼華爲他做事。
安平伯是想日後登上皇位的人,無論是尹灼華的美色還是尹家的家產,都得先要他收入囊中才可。
然而,尹灼華自小跟着父親走南闖北的學做生意,加之家中母親聘請了南齊京中有名的女先生時常教導,安平伯的把戲,她幾乎是一眼看穿。
因此,無論安平伯怎樣在尹灼華面前百般偶遇,百般討好,尹灼華始終不爲所動。
景仁帝私訪水鄉在即,安平伯這邊卻始終沒有進展。
對於心高氣傲的安平伯來說,尹灼華的拒絕便是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足以讓他懷恨在心,銘記終生。
知道自己無法在尹灼華身上討到好處,安平伯便退而求其次,娶了尹灼華的表妹,也就是沈夫人。
正巧水鄉夜晚放孔明燈時,安平伯又瞧見了嬌美柔弱的徐淑妃。
而徐淑妃,自幼長在家中,只知內宅手腕,不知辨識外男,安平伯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徐淑妃哄得團團轉。
再後來……便是徐淑妃懷着安平伯的孩子進宮,故意流產陷害杜皇后,又在出宮回豐城省親時,與安平伯珠胎暗結,懷上秦溪的事了。
而尹家,正是在徐淑妃還未進宮的時候,便被安平伯動了手腳除去。
尹家不是那起冒冒失失的人家,何況尹家只一個女兒,必定會爲女兒千挑萬選,選一個如意郎君,再怎麼着急,又怎會大雪天求姻緣籤?
顧寶笙皺眉一想,“沈夫人……大約也在其中推波助瀾吧?”
否則,尹灼華一個尚未出閣的清白女子,怎麼莫名其妙懷上表妹夫的孩子,還生了下來?
楚洵點了點頭,“尹家子嗣不豐,對稍微親近些的親戚都很大方,沈夫人這個表妹,雖是旁支,但當年和北堂離母親尹灼華走得很近,時常邀她出門。
北堂離多半也是在尹灼華出門時,被沈夫人安排了一番,被安平伯強迫,才懷上孩子的。
雖然還未找到尹家當年的舊僕,但……尹家人出門的那一晚,沈夫人必定有動手。
照北堂離的年紀來算,尹灼華當年多半逃脫了,後來懷着她,輾轉到了西戎,生下她纔去世的。
笙笙,你可知道,沈夫人的心疾是怎麼來的。”
“與尹家有關?”
“不錯。”楚洵淡淡道:“方纔凜四審了審沈夫人的下人,尹家出事的那一晚,沈夫人一整夜都在做噩夢。
她醒來之後,便落了心疾,身子再也未好過。”
顧寶笙眉目清冷,語氣冰涼。
“她是做賊心虛!”
楚洵抱了抱顧寶笙,沉默片刻,只讓人給顧延琛送了一封信。
安平伯府
收到消息的安平伯“哐啷”砸碎了一隻梅花杯。
“蠢貨!”安平伯怒氣衝衝道:“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他千叮嚀萬囑咐,讓沈書嬈去公主府一趟,瞧瞧顧寶笙便去鎮國公府趕緊拿兵符。
可沈書嬈呢?
竟是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半點沉不住氣,一見到楚洵便走不動路。
如今可好?不但楚洵的衣角她沒碰到半分,連自己的手腳都被人砍斷了。
想到沈書嬈如今還在街角的醫館診治,安平伯立馬招來幾個人吩咐了幾句。
春海走上前,稟報道:“主子,鎮國公府外咱們的人都安排好了,如今大小姐出事兒,可要繼續啊?”
“自然是要繼續的!”
“可若是……到時候被發現了……”
安平伯收斂了怒氣。
冷笑道:“即便被發現又如何……書嬈是端陽郡主同父異母的姐姐,本伯是端陽郡主的生父,顧延琛便是知道了,難不成還要殺了端陽郡主唯一的父親不成?
便是端陽知道了,她嫁給胡多問是本伯爺的命令,又能如何?
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伯盡一盡父親的心意與責任有什麼過錯?她還能弒父不成?”
至於胡多問,如今已經得到了端陽郡主的身子,待他知道了自己是端陽郡主的親生父親,只會待他愈發恭敬。
“春海。”安平伯眯了眯眸子,含笑道:“準備下去吧。”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337章 取兵符,薛慕棠被抓
鎮國公府
夜色朦朧,寒風颯颯。
紅玉和碧珠蹲在沈書嬈牀邊,用銅鉗小心撥弄着寸長銀絲炭。
“紅玉姐姐。”碧珠湊過去小聲問道:“姑娘如今成這樣兒了,一會子……可怎麼辦啊?”
紅玉瞧了眼外面青黑的天色,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而她們的主子沈書嬈還在昏迷之中。
進鎮國公府的人只有她們三人,其餘的人都在外頭守着,沈書嬈弄成這樣……倒是的確讓她們不好把人弄出去。
紅玉放下銅鉗,拿帕子擦了擦手,眼眸一閃,“碧珠,你先在這兒待着,我去去就來。”
碧珠點了點頭,目送紅玉撩開簾子往外走了出去。
廊檐下掛着紅通通的大燈籠,守夜的婆子雙手抱在一起,縮在柱子邊兒的凳子上眯眼睡着。
紅玉腳步輕悄悄的繞過柱子,往廚房去了。
而一旁守夜的婆子,紅玉前腳剛走,她後腳便睜開了眼睛,朝身後打了個手勢。
鎮國公府花草樹木繁多,雖已將近冬至,但臘梅和玉蘭的清幽香氣依然盈滿園子。
紅玉撥開稀疏有致的梅枝,捏腳捏腳的到了鎮國公府的廚房。
天色未亮,黑壓壓還沉着,四周寂靜,可廚房卻到處都是乳白色的騰騰蒸氣,衆人忙活的聲響,熱鬧得彷彿白日。
紅玉搓了搓手,含笑走進去,“馬大娘,我來瞧瞧郡主的早飯和湯藥好了沒。”
“喲,雲芝姑娘您咋還親自過來了呢?”馬大娘正在揉麪,兩手都是雪白的麪粉。
紅玉嘆了口氣,“郡主殿下今兒的事兒鬧得實在大,這會兒傷口疼的睡不着,直掉眼淚呢。我若不親自過來端藥,只怕一會子你們端過來,郡主生氣了,要責罰你們啊。”
馬大娘面露感激,連連點頭。
“雲芝姑娘說的是,出了這樣的大事兒……唉,還不知道國公爺回來這事兒可怎麼辦纔好。”
“國公爺素來愛重我們家郡主殿下,自然會幫我們郡主殿下討回公道了。”紅玉又一嘆道:“昨兒多虧國公爺留下來的護衛們幫忙,不然那楚世子殿下,恐怕在公主府就要殺了我們郡主了。
馬大娘,郡主殿下雖然有時脾氣驕了些,卻是個知恩圖報的。她知道這回能回國公府讓護衛們辛苦了,這不,特地讓我過來端藥的時候,給你說一聲。
打今兒起,每人早上多加兩個肉包子,米粥裡頭也擱些豬肉末子、青菜葉子。至於月銀,每人每月多加三錢銀子,好打酒吃。”
馬大娘的兒子馬石峰也在護衛裡頭,待聽了紅玉的話後,立馬樂呵呵地笑起來。
“那敢情好,我代他們多謝謝郡主殿下和雲芝姑娘你了!”
紅玉微笑着點了點頭,衆人忙着做整個國公府的早點,見到紅玉打了個招呼便忙活自己的事兒了,不是在做包子便是在蒸糕餅,熬米粥,用的水……都是同一缸子的清水。
有幾個未及笄的小丫鬟想過來幫忙,紅玉瞧了一眼,只說不用便讓人下去做事了。
“馬大娘……您把藥端出來吧。”紅玉將格子上的紫檀木雕梅花食盒提了起來,含笑道:“郡主殿下有些餓,我得在外頭親自幫郡主挑一些吃食。”
“好……”馬大娘一笑,眼角便是深深地皺紋,“那您……慢慢挑吧!好吃的糕餅羹湯,多得是呢。”
說完,馬大娘便轉身進了熬藥的屋子,將紅玉留在了外頭。
紅玉捏了捏左右袖子裡的藥粉包,開始擡腳在廚房裡此處轉悠,挑選起糕餅來。
鎮國公府如今府裡的人並不多,吃食都做在一處,可護衛個個武功高強,丫鬟人人心靈手巧。
便是一塊梅花酥,一塊荷花酥,一塊海棠酥,都能做得活靈活現,跟真花兒一般。
紅玉這裡瞧兩眼粥,那裡拿兩塊糕,很快,袖中的藥粉便撒了一半出去。
轉身不經意走到水缸旁時,輕輕一撒,白色的粉末便很快無形化入水中。
做完這一切,紅玉含笑站在了水缸旁,等着馬大娘出來。
“哎唷我的雲芝姑娘啊。”馬大娘端出藥碗來,一臉歉意道:“值夜的丫頭子睡過去了,這藥給煎糊了些。
我方纔讓她添水又煎了會兒……哎呀,您看,這要是郡主殿下要得急,我這就帶她過去跪下磕頭認罪,再着個機靈點兒的丫頭來煎藥可好?”
“這也沒事兒呢。下回小心些就是了。”紅玉笑着說道。
這還多虧那小丫頭煎藥煎糊了,她在外頭纔有足夠的時間把那藥給下到水裡、粥裡不是嗎?
護衛一處吃飯,丫鬟一處吃飯,若這些人死了昏了,有誰還敢攔着她們找黑鐵騎的兵符啊?
聽紅玉沒怪罪,馬大娘感激笑道:“成,那……雲芝姑娘,您趕緊的去郡主殿下那兒喂她喝藥吧。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您儘管過來吩咐奴婢就是了。”
紅玉點點頭,一手提着裙襬,一手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沿着原路返回。
廚房裡衆人的忙碌並未停歇,可若紅玉此刻在此,就會發現,她方纔下過藥的東西,全都被人盡數換走,包括,那一缸子水。
廂房內
碧珠正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小聲哭着。
“他竟敢這樣對我……他竟敢這樣對我。”沈書嬈左手捂着斷掉的右手肘,淚水連連,滿臉猙獰的喃喃道:“他怎麼能這樣對我呢?!怎麼可以啊!”
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青梅竹馬,男未婚,女未嫁,她有什麼比不上顧寶笙的?
她不過是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罷了,即便只是做卑微的妾室,她也心甘情願,爲什麼會……會是這樣?
正要拿起牀上的瓷枕朝地下砸去的時候,碧珠立馬攔住她。
“吱呀”一聲,碧珠驚喜的回頭,“紅……雲芝姐姐回來了。”
沈書嬈憤怒的眼神觸到紅玉,手慢慢鬆下來。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最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現在發脾氣,在鎮國公府吵翻了天,只會對她自己不利。
紅玉放下食盒,快步走過來,低聲勸道:“姑娘,如今大事在即,您可一定得沉住氣呀。
卯時三刻鎮國公府的護衛小廝和丫鬟婆子會分開用早點。奴婢藥下得重,這些人單吃上一口,就會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咱們得趁那時候趕緊把兵符拿了,您纔好跟伯爺交代啊。至於手腳,您不必擔憂的……到時候伯爺當了功臣,有的是名醫聖手會移花接木的功夫,您在這檔口若壞了事兒,可是大大不值啊。”
沈書嬈鬆開抓住瓷枕的手,捂住自己斷掉的右手肘,含恨道:“好,那你快些去做事吧。”
等兵符到手,她的父親便該舉事,顧寶笙這個公主也該當到頭了。
紅玉聞言,點了點頭,扶着碧珠站起來,讓她看着沈書嬈,自己守在門口。
直到過了卯時三刻,到了卯正之時,紅玉這才邁着步子出去打探情況。
不出所料,練武場那兒的一排長桌上,五十來個護衛歪歪斜斜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着,重重推一把,也醒不了。
轉身到廚房那兒一看,丫鬟婆子們也盡數躺在地上,糕餅包子七七八八的散落在地。
紅玉一笑,立馬轉身走到門外的大樹邊上,學着麻雀的聲音叫了兩聲。
門外的人聽到響動,幾個高手縱身一躍,翻過牆頭,潛入府邸,四下分散,窸窸窣窣的開始找起兵符來。
安平伯知道鎮國公府陷阱遍佈,暗器衆多,因而來找黑鐵騎兵符的人,個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十二月的天雖還未下雪,不算太過寒冷,但一時半會兒是亮不起來的。
時間充裕,四周悄然,然衆人卻不敢有半分鬆懈。
探路的探路,破壞機關的破壞機關,擋毒箭的擋毒箭。
大半個時辰後,領頭的青衣男子帶了兵符出來。
“可找着了?”紅玉驚喜的問道。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對紅玉道:“帶我去找姑娘,咱們該走了。”
紅玉不敢有絲毫耽擱,七拐八拐帶了青衣男子把屋中的沈書嬈背了起來。
在幾人出了鎮國公府後,廚房一片大火蔓延開來,嗶嗶啵啵的火燒木料聲嘈雜響起。
“走吧,大小姐。”青衣男子揹着沈書嬈,不想讓她再看。
再在這兒待下去,只怕即便天沒有亮,楚洵的人也會來將他們逮個正着。
“我知道分寸。”沈書嬈狠狠道:“待爹爹大業得成……顧寶笙那賤人也該一道被火燒死!”
青衣男子不再說話,揹着沈書嬈便幾個飛身往安平伯府飛去。
安平伯府
安平伯伸手拿着黑鐵騎的兵符在燭光底下照了照,又用手指敲了敲。
“伯爺,如何啊?”春海倒了一杯大紅袍,守在底下問着。
“哈哈,不錯。”安平伯將黑鐵騎兵符收在袖子裡,含笑道:“雖有波折,到底運佳。天助我也啊。”
“那……那事兒可要先與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商議一番?”
安平伯聞言,搖了搖頭,面上很是不滿。
“與他們說什麼?”
秦溪這個兒子,待知道自己派徐淑妃哄騙景仁帝寫下血書,又殺了景仁帝后,簡直與從前判若兩人。
從前的秦溪到底還要來安平伯府兩趟,這回的事兒那麼大,不但沒有來安平伯府,就連徐淑妃的屋子也沒有踏進半步。
既然秦溪心裡只認景仁帝那個爹,覺得他安平伯這爹是亂臣賊子,那他何必還要舔着臉認那個吃裡扒外的兒子?
小兒子不聽話,不還有大兒子嗎?
“博哥兒那兒可準備好了?”
春海點頭,“回伯爺的話,一早準備好了。
雖然周家在京城的私軍不算太多,但世子帶兵包了皇宮是沒什麼問題的。衣裳糧草都用夫人孃家的船運了過來,那些人瞧見那麼多衣裳,便曉得兵多,不敢再進的。
只在京裡拖個七日,周家駐紮在營地的兵就能過來。
一能攔住蕭元帝的蕭家軍,二還能擋住西戎的兵。”
安平伯滿意的撫着鬍鬚點點頭,立馬讓人放出消息了。
天剛亮,城門口便響起了一陣響徹雲霄的鑼鼓聲。
“鏗鏗鏘鏘,鏗鏗鏘鏘……”
“父老鄉親們!你們可曉得我們被蕭山王那老賊騙了啊!”
“騙什麼啊?”
“就是啊,陛下騙我們什麼了?”
……
“你們不知道?”那人拔高了嗓音,痛心疾首道:“蕭山王那老賊說陛下不是先帝爺的孩子,是太后娘娘與旁人私通生下的孩子。
可你們曉得不曉得啊,今兒我敲梆子的時候……陛下的屋子都被燒焦了!就連幫蕭山王那老賊的鎮國公府也到處都是火啊!
蕭山王那老賊,分明就是知道鎮國公復仇心切,這才騙了國公爺說謊,好把陛下推下去。國公爺在外頭鎮壓叛亂,可蕭山王那老賊竟然在鎮國公府殺人放火,燒死了國公爺的未婚妻!
如今那雲羅國亂得不成樣子,國公爺纔回來就去那地兒,那不是讓國公爺有去無回,專去送死的嗎?
這等無恥之徒,亂臣賊子,我們怎麼能讓他做皇上呢?咱們得把他推下去,讓咱們正兒八經的皇子殿下們坐皇位,咱們老百姓才能發財,才能不遭天譴啊!”
站在臺子上那敲梆子,大聲說話的是平日大家熟識的阿天。
敲梆子的早起晚出,酷暑寒冬都得受着,阿天爲人爽快熱心,平時總要幫些人家送新鮮的青菜和剛宰的豬肉。
京城裡的婦人男子有個什麼事兒煩他,他也爽快應下,這讓衆人對他的印象一直很不錯。
因而,在阿天說起蕭元帝刻意捏造證據,污衊景仁帝,還要鎮國公送死的時候,衆人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難不成這是真的?”
“哎呀,阿天親自看到的,還能有假的?不然怎麼昨兒陛下死,今兒鎮國公府就出事了呢?
這分明就是把咱們老百姓當傻子啊。要是老天降罪,豈不是要我們大旱、雪災,沒個活路嗎?
前朝那不是正統的皇帝登了基,十家子裡頭,可有八九家都是餓死了的啊!”
人羣中,這道尖酸刻薄的聲音尤爲響亮,一時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若有人認得,便會知道,這穿了一身石榴紅馬面裙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從前的莊親王妃齊氏。
阿天點了點頭道:“對,這位夫人說的太對了。血統不正的皇帝登基,老天降罪啊,那是遭天譴啊,咱們不推翻他,一家子老老小小,那全家都得死絕啊!”
阿天的話剛一落,一羣帶了包裹的老弱婦人忽然放聲大哭。
“那誰家的啊,怎麼哭成那樣兒了?”
“我的老爺啊!您死的好冤啊!”
那婦人哭着哭着便暈過去了。
阿天使了個眼色,身邊的丫鬟便哭哭啼啼道:“我家老爺是朝裡的三朝元老韓大人。上回給陛下求情,蕭元帝就讓我家老爺告老還鄉了。
這還不算,還要將韓家人貶到封地去。讓咱們今兒就走人。我家老爺爲國爲民操勞多年,臨了還得跟着兒孫去那種地方。
老爺覺得對不起一家子兒孫,今早便去宮裡求情了,誰知道……誰知道,恩典沒討着,反倒……反倒老爺被蕭元帝判了個腰斬,讓咱們夫人去收屍啊!”
齊氏眼眸子亮晶晶的,嘴巴一撇便恨恨道:“三朝元老說殺就殺了,先前的好分明就是裝給咱們老百姓看的。
陛下在的時候,咱們還能好好兒做買賣,過日子,這樣下去……我看啊,我們都甭活了!”
三朝元老,身份尊貴,尚且腰斬,普通百姓,命如草芥,要斬便斬,何須多思?
南齊人信天,信命,更惜命,一聽阿天說遭天譴的事兒,再聽說三朝元老求個情都被無辜殺害的事兒,自是一下子便慌了。
齊氏和阿天瞧着這些人惶惶不安的往家中走,得意極了。
可剛沒得意多久,身上的穴道便被人點住,身子也被一提,放在了高臺之上。
少女秋波眉,水杏眼,身材高挑,眉宇英氣,正是薛御史的女兒,順天府的女捕頭,薛慕棠。
“薛捕頭來了?”
薛慕棠平日幫京城百姓做了不少好事,阿天雖樂於助人,但薛慕棠卻能幫窮人討回不少公道,因而,衆人對薛慕棠的感激,比起阿天來,只多不少。
“鄉親父老們。”薛慕棠一身暗紅色勁裝立在高臺之上,拱了拱手嚴肅道:“咱們認識阿天是不假,可這婦人,卻是從前的莊親王妃。他們倆站在一頭,一個鼻孔出氣,咱們是不是也得想想。
若是真的陛下被人推了下去,誰來當這個皇帝?若是從前的皇子殿下們,不是病弱,便是昏庸,若是從前的莊親王,那便是好色昏庸。這樣的人來當皇帝,京城裡好看的姑娘們還要不要嫁到好人家了?
若說天譴?呵,南齊前年沒下大雪,冬日沒凍死蟲子,害得去年不少州府連糧食都交不上來。咱們京城雖然有的吃,可別的州府鬧蝗蟲厲害的,來京城裡逃難要親戚幫忙的那也不少。誰家又好過?
可今年呢?”
薛慕棠指了指天道:“去歲沒下雪的地兒,譬如幽州,贏州一帶,今年倒是比京城還先下雪。若真是老天要降罪世人,何必天降瑞雪?可見這些人是在說謊!
至於韓家人!”
薛慕棠眸光一冷,便從袖子中拿出一張逮捕的文書,厲聲道:“韓子忠雖是三朝元老,可在朝爲官,從未給百姓做過一件善事。工部造橋,韓大人在戶部的兒孫貪墨多少啊?兒孫犯罪,韓大人又仗着自己的身份高,偏袒了多少啊?
你們都瞧瞧……城西葉家的孫女不肯嫁人,被逼撞牆而死,平天橋建造之時,韓大人刻意讓自己的親戚出劣質的石料運送過去,導致前年橋塌人亡,死傷無數。這樣的人,陛下殺了有什麼錯?
若像景仁帝那般老賊一樣,只會包庇,那纔是咱們老百姓的大災!
你們捫心自問,陛下登基後,減苛捐雜稅,除貪官奸佞,哪一樁事是對咱們有害的?莊親王那般無德無才,好色昏庸之人做皇帝好,還是
咱們如今明察秋毫,高瞻遠矚的陛下好,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薛慕棠的話一落,衆人嘀咕埋怨的聲音立馬歇了下來,唯有韓家人個個凶神惡煞的看着她。
無爲其他,薛慕棠帶來的官兵已將刀放在了這些人的脖子上,押送着他們上了駛向順天府大牢的囚車。
至於阿天和齊氏,薛慕棠也一點兒沒客氣。
“大庭廣衆之下,散佈謠言者,下獄住着!”
齊氏瞪大了眼睛,臉都氣得漲紅了,可被薛慕棠手一提,人便腳不着地的被提走了。
安平伯府
年輕男子沉沉的目光落在鋒利鋥亮的長劍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紅潤的脣緩緩開口問道:“薛慕棠做的?”
“是啊。”小廝春山皺眉道:“原本等那些人一亂,咱們的人就能趁機扮做蕭元帝的人四處亂殺一通,給蕭元帝安上暴君名頭的。”
蕭元帝在雲州便頗受百姓愛戴,到京城登上皇位後,施行的政策更是讓不少百姓感恩戴德。
這樣的情況,若要直接逼蕭元帝退位,難免會引起百姓暴動,誰再一挑頭起事,新帝的帝位未必能坐穩。
因而,安平伯便派了與京城百姓十分交好的阿天去遊說衆人,又派了不少殺手伺機而動,大殺一通。
只要人被殺了,京城的百姓惶惶不安,民怨沸騰,那包圍皇宮,再大開城門,迎其餘的周家軍進來,逼蕭元帝退位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可偏偏,薛慕棠直接把順天府的捕快都帶了出來,還帶了錦衣衛的殺手到街上。
不但自己站出來給蕭元帝說了好話,讓衆人愈發愛戴景仁帝,還把阿天和齊氏送進了監獄之中。
嘴皮子這樣利索,又心向着蕭元帝的人,其實……是不該活着的。
不過也沒關係,皇宮加派人手的同時,他們的不少人也正好能安插進去,幫忙爲接下來的事情鋪路。
苟博垂了垂眼,“本世子親自去吧。”
是夜,月華如水,滿地銀霜。
廊檐下白燈籠撒下慘白的光,將人影拉得老長。
薛慕棠提着一盞燈籠,步履沉重的往薛府走去。
“棠棠!棠棠!”身後的男子叫住她。
薛慕棠轉身,皺眉道:“賀捕快,你怎麼在這兒?”
但見一個眉清目秀的玉面郎君手裡提了一包油紙包的東西朝她咯噔咯噔奔過來。
正是她順天府的同僚,賀知新
這會兒,賀知新站到了她面前,手裡提了一包山藥棗泥糕,氣喘吁吁道:“我聽說這些日子你身子不大好,特讓我孃親給你做了山藥棗泥糕。
我娘以前是宮裡的醫女,最會爲女子調養身子了,這糕餅裡頭我娘加了安神養身的藥材。這會兒餅子還熱乎乎的,你就當夜宵吃吧。”
薛慕棠擰緊了眉頭。
這些日子,與她說親的人不少,賀知新的父親正是光祿寺大夫賀大人,最近跟她爹也走得很近,時常在她爹面前誇自個兒的兒子。
譬如說賀知新剛及冠、府裡沒通房、跟他爹一樣是個寵老婆之類的話。
按賀知新的文采,子承父業,做朝廷官員是最合適的,可偏偏當了捕快,還是跑得最慢的那個捕快。
薛慕棠大約是明白了光祿寺大夫一家子的用心的,可是,她……不喜歡啊。
“賀捕快。”薛慕棠語重心長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依你的八斗高才,不該留在順天府,這是屈才……我覺得……你可以……”
“棠棠你是嫌我跑得慢嗎?”賀知新有些着急,耳根紅紅道:“我……我身體很好,自從進了順天府,每日清晨都有練武的。
只是跑得慢……你……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鐵定能跑得快的。”
他要跑得快,才能追上媳婦兒,這個道理,賀知新很清楚。
薛慕棠嘆了口氣,沒有接那糕餅,只道:“往後咱們就當拜把子的兄弟吧,我會罩着你的。”
比賊跑得慢,比被偷銀子雞蛋的老大娘還跑得慢的捕快,又是她爹的好友的兒子,勸人家不幹這一行不成功,除了幫忙保住人家性命,薛慕棠實在想不到其他能幫忙的地方了。
賀知新是個聰明人,很知道薛慕棠說拜把子兄弟的意思,是在照顧他的面子,暗裡的意思便是不當他媳婦兒。
眼神黯淡一瞬,賀知新又猶猶豫豫的問道:“是……是因爲還在找苟家那二少爺嗎?”
薛慕棠眼神一黯,賀知新便知道他猜對了。
先前跟前跟後,跟在薛慕棠身邊的苟家傻子苟博有一回爲了救薛慕棠不小心滾下了山坡,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找到人。
薛慕棠爲此自然是百般自責的,可是無論她怎樣找人,苟博彷彿從沒來到過這世上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能幫你找的呀,棠棠。”賀知新主動請纓,“我舅舅的生意南齊西戎都有,夥計也多,但凡發點兒畫像,那肯定能找到人的。”
薛慕棠搖了搖頭。
苟博鼻子靈,若真的是自己在外,沒被人抓住,自然能順着氣味找到她。
可是,苟博沒有。
而他那一張妖孽容顏,足以賣到南風館當頭牌了。
若是真的如此……薛慕棠都不敢想,苟博被帶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賀知新正想安慰薛慕棠幾句,卻見她似乎嗅到什麼香氣,待擡頭一看,眼睛一亮,便朝一條衚衕縱身飛去。
“棠棠……棠棠……”賀知新腳力差,跑了幾步,便跟不上了。
薛慕棠跟到衚衕裡,四下不住的找尋,只瞥到衚衕盡頭似有她熟悉的身影被押着走。
正要腳尖一點,飛過去的時候,脖頸一痛,人便暈倒在地。
沉沉的夜色中,俊美年輕的男子輕輕開口道:“去給薛御史送信吧。
要女兒,還是要幫蕭元帝說話……他自己選。”
338章 下毒,造反逼宮
薛御史府
大圓桌上擺着一籠熱氣騰騰的蟹黃湯包,一籠清香四溢的羊肉芹菜餡兒餃子。
薛御史坐在桌邊看書,薛夫人棠氏面露焦急:“阿巖啊,你說平常這時候棠棠都回來吃夜宵了,這會兒怎麼還不回來啊。包子餃子都熱了兩回,再熱可就難吃了啊。”
“你放心好了。”薛御史翻了一頁書,笑對妻子道:“你啊,就是瞎操心。平大人上回還在我跟前誇咱們棠棠。只說順天府裡頭,再沒哪個男子的功夫比棠棠還高的。
棠棠的身手,別說在順天府的捕快裡頭數一數二,就是拿到錦衣衛的女暗衛裡頭,那也是差不到哪裡去的。你要着急,先繡會兒花,一會子棠棠就回來了。”
說着,嘩啦一聲,薛御史又翻了一頁書。
棠氏聞言,心中稍稍安慰,可不知怎的,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心裡毛躁躁的。
“不行。”棠氏皺眉道:“我去大門口等棠棠去。你要在這兒看書,就自個兒看。”
薛御史一見妻子站起身來朝門口走,立馬把手上的書放下,帶了兩件兒披風跟了上去。
“天這麼涼,你先披上披風……”
“棠棠的呢?”
“在我手裡頭,丟不了。”
夫妻二人正要出門兒,“呼”的一聲,一卷紙破風而來,彷彿利劍。
棠氏抓着薛御史的手,一個後空翻,身上的披風往前一蓋,“嘩啦”,披風裹着那捲紙掉在了地上。
“什麼人?!”棠氏拔出身上的佩劍,將薛御史護在身後,屏息凝神,警惕的看着周圍。
薛府裡的僕人都早已沉沉睡去,棠氏的聲音落在空蕩蕩的院子裡格外響亮清晰。
然而,無風無雨,院子裡悄然寂靜,唯有臘梅枝輕輕晃動的,稍作迴應。
薛御史瞧了眼漫漫無邊的夜色,星月黯然,空闊寂寥,他眉頭倏然一緊。
棠氏沒有收佩劍,只拉着薛御史的手感覺到了那隻手的冰涼,心中陡然一沉。
“阿巖……棠棠……出事了。”
薛御史沒有答話,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朝那落在地上的披風走去。
棠氏拉住他,“我來。”
棠氏從前是女捕快,身上功夫並不弱,起掌一推,披風便被掌風颳開,留下個紙卷,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棠氏走進了些,蹲下身子聞了聞氣味,確定無毒後,這纔將紙卷拿起來。
薛御史瞧見那雙顫抖的手,便將紙卷接過來。
展開一看,夫妻二人臉色齊齊一變。
“棠棠在四殿下秦溪手裡。”薛御史將那捲紙揉在手心兒裡,皺巴巴的裹了層冷汗。
棠氏閉了閉眼,哪怕頭一次辦案,頭一次出嫁的時候,都從未這樣慌過,“棠棠……該怎麼辦?”
抓薛慕棠的人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說是前四皇子秦溪。
抓人的目的也很簡單,只要薛御史明日在同蕭元帝喝茶的時候,下毒即可。
而放人的條件,便是蕭元帝退位,秦溪登基之後。
薛御史和棠氏夫妻恩愛,薛御史更是京中有名寵妻如命,愛女如命的人。
若是薛慕棠這個寶貝女兒死了,薛御史和棠氏活着也沒有意思了。
如果時間充裕,薛御史此刻定會立刻從密道進宮,稟告一番。
但那送信的人沒有走,一直在外頭守着,留給薛御史和棠氏的時間只有半盞茶。
半盞茶的時間裡,但凡薛御史離開這個院子,薛慕棠的人頭便會被送上來。
可若薛御史接下了毒藥,辦成了事,薛慕棠便可毫髮無損的被送回來。
棠氏此刻只覺得一股冷意從心頭蔓延開來,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薛御史鐵青着臉,將手中的紙緊緊攥着。
一方是爲國爲民的蕭元帝,一方是如珠如寶的乖女兒……
風漸起,吹得門窗來來回回“吱呀”作響,刺耳得讓人心慌。
“好。”薛御史知道那人就在外頭等着,閉眼沉聲道:“答應你們的條件便是。可棠棠若受一點兒傷……我薛巖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棠氏沒有說話,只別過頭咬牙流淚。
她不願他的丈夫當奸臣,可也不願女兒……死在賊人之手。
門外的人聞言,沒有進來,只用一道輕柔的掌風將一瓷罐送了進來。
“咯噔”,瓷罐平平整整的擺在了地上。
棠氏搶在了薛御史前頭,將瓷瓶打開,清香撲鼻,滿滿一瓷罐的茶葉。
“廬山雲霧?”
薛御史點了點頭,眉頭深深皺起。
安平伯府
天剛亮,小廝正要取下門口的燈籠吹熄蠟燭,卻見一個穿着灰撲撲長袍的高大身影門外的牆腳蹲着,直髮抖。
小廝揉了揉眼睛,大吃一驚,“姑爺?”
秦沔擡頭,牙齒冷得在發抖,正打算站起身來,腿一麻,人就倒在了地上。
小廝連忙招呼了幾個人過來幫忙,將秦沔擡進了安平伯府。
安平伯府內燒着暖融融的炭火,小廝帶了秦沔進去沐浴了一番,又送了些熱茶、糕餅後,這纔過來跟安平伯稟報。
安平伯從蘭姨娘的屋子裡出來,眼角眉梢都染着愉悅溫和。
“他來了?”
“是呢。說是要找伯爺幫忙呢。”
“呵,除了本伯爺,他還能找誰。沒人跟着他吧?”
“伯爺放心,那小子是昨兒晚上就過來等着的,見咱們伯府落了鎖,怕打擾了伯爺休息,這才傻呆呆的在外等了一夜。”
安平伯滿意的點了點頭,擡腳朝廂房走去。
廂房內
秦沔坐立不安,看着一桌子香噴噴的糕餅也不見有絲毫喜色,直到看到安平伯,這才面露欣喜。
一拂長袍,便恭恭敬敬的跪下來,“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阿沔做什麼行這麼大的禮?”安平伯皺眉,似是心疼道:“地上涼,你快些起來。”
見那一桌子的糕餅湯羹都不曾動過,安平伯又問:“可是東西不合口味?”
“不不不。”秦沔連忙搖頭,“府裡的東西很是可口。但小婿有事相求,並無胃口,還望岳父大人不要生氣!”
安平伯搖頭一笑。
嘆氣道:“你這孩子,有什麼事這麼急,連飯都顧不得吃啊。快起來,你坐着與我好好說說就是。”
安平伯親自扶了秦沔起身,面對面與他坐着,又親自給他夾了兩塊煎魚。
秦沔握着筷子沒動,只忙問道:“岳父大人,書嬈可在府上嗎?”
“書嬈……”
安平伯搖了搖頭。
“她不在?”秦沔猛然大驚。
從昨日書嬈離開,說自己要出去散散心,秦沔便一直擔心,待昨晚未歸,秦沔更是滿京城都在找人。
也因此,秦沔還不知昨日清晨,齊氏被薛慕棠抓緊了牢房的事。
“她在倒是在,只是……”安平伯似是有些難以啓齒,又似是悲痛萬分道:“書嬈的手、腳……都被人斬去了。”
“什麼?”
秦沔手中的碗“哐啷”一聲碎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呢?她在哪兒?”秦沔抓着安平伯的袖子,焦急萬分道:“求岳父大人快些帶我去見見書嬈吧。”
書嬈面容被毀,已經是讓她險些心如死灰,想要自盡了,若是再沒了手、腳,秦沔簡直不敢想他的書嬈會難過成什麼樣子。
安平伯聞言,招來一個小丫鬟,讓她帶了秦沔過去。
屋內
沈書嬈戴着面紗,正坐在牀上喝藥。
剛喝完藥,往嘴裡塞了一顆蜜餞,就聽到秦沔驚慌心疼的聲音響起,“書嬈!書嬈!書嬈!”
雖然昨日她的父親便早囑咐過她,今天秦沔會來,可……沈書嬈仍是不由皺起了眉頭。
同樣是齊家的女兒,前莊親王妃齊婉玥便知書達理,容貌傾城,可齊氏呢,斤斤計較,妖豔心毒,連帶生的兒子也一樣,一個楚洵是在天上,一個秦沔是在地下。
想到還要與秦沔這個一無所有,蠢笨如豬的男人虛與委蛇,沈書嬈便覺得心煩。
“讓他進來吧。”
“哎。”紅玉答應了一聲,將放了藥碗的托盤放在了桌上,走過去開門。
“書嬈,書嬈呢?”
秦沔一進門便四處找尋沈書嬈的身影。
待聽到牀上捂着嘴,壓抑的哭泣聲,秦沔立刻慌了手腳,忙走過去。
撩開帳子一看,便見沈書嬈戴着幕籬,半躺在牀上,哭得泣不成聲。
右手肘和右腳掌斷裂的地方,上了褐色的藥膏,包了一塊白色布,饒是如此,血腥氣也沒有蓋住,還未結痂的地方隱隱滲出血來。
“書嬈?”秦沔聲音沙啞,幾乎是不可置信道:“怎……怎麼會這樣?”
他的書嬈,不過是出去散散心,爲什麼……爲什麼一夜之間,手腳都沒了?
想到沈書嬈貌美如花,手無縛雞之力,秦沔腦中立馬浮現出一個猜想來。
他的書嬈,被人侮辱在先,斷手斷腳在後!
“書嬈……”秦沔一面流淚,一面滿眼猩紅,憤恨道:“是誰……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我這就替你報仇去!”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一定要把那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報仇?”沈書嬈哭聲稍稍止住幾分,含淚道:“如今你什麼都沒有,怎麼爲我報仇?”
秦沔呆了一呆。
莊親王府沒了,莊親王世子的名頭也不復存在,他沒有功名官職在身,沒有金銀財寶在府。
京城裡,他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螻蟻,富家人的兇悍惡僕都能打死他,或許還不用償命。
“我……我……”秦沔顫抖着脣,忽然想起了他的哥哥,楚洵。
“書嬈……”秦沔眼神一亮,便抓着沈書嬈完好無損的那隻左手,激動道:“我哥哥,我哥哥楚洵是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廣平王府的世子,有他幫忙,害你的人,一定會死得很慘的。”
當年前莊親王妃雪地暈倒的時候,他曾將母親偷偷扔掉的藥丸子撿了幾顆,幫楚洵母親暫時保住了性命。
雖然前莊親王妃本就時日無多,但到底,他的哥哥是記着這份兒恩情的。
秦沔對沈書嬈向來沒有隱瞞的,便將當年的事,還有楚洵記得他幫忙的事說了一番。
“書嬈……我哥哥一向恩怨分明,若知曉你遭了這麼大罪過,我讓他幫忙的話,他一定會幫的!”
沈書嬈眸中露出一抹笑意來。
原來,她父親猜測得果然沒錯,楚洵沒對莊親王府趕盡殺絕,果然另有原因。
而正因如此,接下來的事情纔好辦啊。
“阿沔……你說楚世子能幫忙,這我是信的,可你又知不知道,我的手,我的腳,到底是被誰斬斷的?”
秦沔一愣。
就聽沈書嬈含恨道:“這都是拜你的好哥哥——楚洵所賜!”
秦沔一下子便面如土色。
“這……這怎麼可能?”
算起來,沈書嬈算是他的弟媳,即便是看在他這個親弟弟的面子上,楚洵也不可能這樣對沈書嬈啊!
“怎麼不可能?”沈書嬈反問道:“難道你覺得,是我在對你說謊?你若覺得我在說謊,那你就走。
你就走得遠遠兒的,再別管我和娘,讓我這斷了手腳的女人在孃家待一輩子,讓娘在順天府牢房待一輩子,你別做我丈夫,也別做孃的兒子!”
說完,沈書嬈便扭頭接着哭哭啼啼,直哭自己命苦。
秦沔一聽齊氏也出了事兒,似乎也同楚洵脫不了干係,便忙拉着沈書嬈的手。
焦急抱歉道:“書嬈……是我說錯了話,可……可我昨兒都在找你,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實在不知。
你好生與我說說,我一定幫你和孃的。哪兒有丈夫不要媳婦兒,兒子不要親孃的啊!”
沈書嬈聽完,這才止住哭聲。
哽咽道:“你知道你哥哥是外人,知道我和你娘跟你是一家人就好!這事兒,原是這樣的……”
沈書嬈便從昨日開始說起。
當然,沈書嬈是不會把自己換了端陽郡主面容的事兒說出來的。
而秦沔見沈書嬈戴着幕籬,也只當是沈書嬈因爲容貌被毀,這才戴上幕籬,不以真面目見他。
於是,沈書嬈便將安平伯教給她的話,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
只說,昨日出了安平伯府,覺得胸悶氣短,臉上的傷也不大舒服,便想去藥房再讓浦大夫把把脈,另抓一副藥。
結果,她剛到春草堂,便碰到了公主府的青葵過來找春草堂的浦大夫去看病。
“你說說……”沈書嬈哽咽道:“爹是楚世子的親爹,你又是他親弟弟,那笙笙公主,可不是我們的親嫂嫂了嗎?
我是弟媳,見嫂嫂有事兒,上門兒探望有錯嗎?我不過是幫公主殿下端藥的時候,藥汁子灑在身上,髒了衣裳,到客房換了件衣裳罷了。
可誰知道……可誰知道你哥哥,竟會那樣對我……他……他竟然強迫我……他就是個禽獸!”
“怎麼會?!”
秦沔立刻驚呼着站起身來。
“你不信我?”沈書嬈拔高了聲音問他。
“我……”秦沔抓着後腦勺,眉頭擰成疙瘩,咬牙道:“不是我不信……可是……可是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啊。”
楚洵的性子待誰都冷若冰霜,尤其厭惡女子。
廣平王府裡,伺候的下人,不是上了年紀,人老珠黃的嬤嬤,便是身手敏捷,武功高強的小廝。
若說女子,除了那笙笙公主住進去的時候,帶了些自己的僕人之外,當真沒見過楚洵跟哪個女子親近過。
即便是當年動不動就去莊親王府的沈書嬈,楚洵也不曾多看過一眼,每回沈書嬈去的時候,楚洵不是出去拜訪師父好友,便是出去釣魚賽馬,幾乎沒有跟沈書嬈打過照面兒。
無論幼時,還是及冠都不曾對沈書嬈感興趣,或者更準確的說來,不曾對除了顧寶笙之外的女子感興趣的楚洵。
秦沔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楚洵怎麼就對已經嫁人了的沈書嬈……獸性大發了。
沈書嬈卻說得有理有據,她哭道:“怎麼就不可能?!
阿沔,我有什麼理由要拿自己的清白來騙你?你知不知道……楚……楚洵他凌辱我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他說……他說他就是要報復你娘,要你娘知道,即便她奪了他孃的性命,奪了他的世子之位,奪了他的未婚妻,他也一樣有法子把自己的東西討回去。
阿沔……平日他或許清醒,可是公主殿下病了一天一夜,大夫們都說好不了,御醫們也束手無策,他當時借酒消愁,喝醉了啊。
喝醉了,他酒後吐真言,爲所欲爲,對我做出那些事,有什麼奇怪的?我都這樣了……”
沈書嬈哭着用左手鬆開自己的腰帶,露出自己脖頸之下的泛着青色的紅痕來,哽咽道:“我都這樣了,你還是不信嗎?你還是寧願信你的哥哥,不願意信我嗎?
若那楚洵真的記着你的好,那你娘怎麼就昨兒被抓進了順天府大牢捱打了呢?他分明就是一直懷恨在心啊!”
秦沔一見到沈書嬈身上的傷,立馬心疼得眼睛更紅了。
沈書嬈趁熱打鐵,立馬又將齊氏“無辜”被抓緊牢裡的事情說了一番。
待沈書嬈說完,秦沔的淚水滾滾的落了下來。
他聲音沙啞道:“書嬈……是我……對、不、起、你和孃親。”
書嬈說的沒錯,他雖給了幾顆藥丸子暫且保住了前莊親王妃齊婉玥的命,可是,那高人給的藥丸子不正是他的母親齊氏吩咐人毀掉的嗎?
齊婉玥不正是他的母親害死的嗎?
楚洵有什麼理由要感激他這個小劊子手啊,有什麼理由不爲親生母親報仇雪恨,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只有他,傻呆呆的以爲楚洵受了那一點恩惠便會放棄自己的深仇大恨吧!
沈書嬈見秦沔悲痛萬分,心裡總算舒服起來。
秦沔能對楚洵心生恨意,也不枉她昨日對自己下狠手,在自己身上掐出那些痕跡來了。
“阿沔,我受些委屈有什麼關係?”沈書嬈哽咽道:“橫豎我的身子都不清白了,只是……只是有楚洵在那兒擋着,咱們想要平安過日子,想要娘安穩從牢裡出來,那根本不可能啊。”
秦沔握了握拳頭,咬牙道:“我這就去廣平王府,殺了他再說!”
“你這是做什麼啊!”沈書嬈拉住他,含淚道:“殺他有那麼容易嗎?何況殺了他你也走不了,娘和我也要遭罪,到時候咱們安平伯府也就完了!”
秦沔雙手捂住頭,聲音悲痛,似是走投無路的啞着嗓子道:“那怎麼辦啊!”
他沒有手下,沒有錢財,甚至一身功夫連楚洵身邊兒一個普通的錦衣衛都能給他廢掉。
秦沔頭一次覺得,有莊親王世子的名頭在,他是世子,除了那個名頭之後,他簡直就是一無是處的草包,廢物!
沈書嬈拉着他的手,溫柔帶淚道:“其實……其實也並非是毫無辦法。你既是面上還沒有和他鬧翻,那今日你便過去拜訪拜訪他,把這個放到他的茶水裡頭……
咱們也不是要他死,他喝了這個,也就暈過去幾天,到時候我讓我父親去順天府那兒上下打點一番,把娘救出來。
南齊沒咱們待的地兒,咱們就去塞外牧馬放羊,把這兒的一切都忘了,塞外無邊,天下無際,楚洵……總是不能再找到咱們,給咱們再使絆子的。”
秦沔握着沈書嬈給的藥包,有些遲疑,“這東西?”
“咱們是夫妻,難不成我還要拿這東西騙你?這喝下去也就腦袋疼些,暈過去幾天,可……藥效發作,那也是晚上的時候了啊。
你若不願與我去塞外過閒雲野鶴的生活,那……那你就走吧。只當再也沒我這個妻子,沒你娘便是!”
說着,沈書嬈又哭了起來。
秦沔是最怕沈書嬈哭的,這一哭,秦沔只覺得心都被戳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了。
“書嬈,你別哭了。”秦沔將藥包放進袖子裡,鄭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和娘再受委屈的。你先在安平伯府裡住着,我這就去廣平王府找人。”
沈書嬈含淚點點頭,目送着秦沔慢慢遠去。
安平伯從屋內走出來,滿意的點頭一笑。
蕭元帝和楚洵中了毒,今晚……博哥兒就能帶兵血洗皇宮,奪得帝位了啊。
廣平王府
楚洵翻看着手中的信件,俊美冰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來。
“人來了?”
“來了。門外候着,主子現在可要讓他進來?”
楚洵點了點頭,讓人把秦沔帶到了花廳。
花廳裡,秦沔正坐在圓桌旁,緊張的四處打量着。
他方纔趁着下人下去端糕點的時候,將水下在了楚洵的茶杯裡……也不知……會不會被人看到。
但不等他細想,楚洵已經進來了。
“哥哥來了。”秦沔臉上掛着一抹笑。
他不大會撒謊,楚洵進門第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侷促不安,還有深深恨意。
楚洵拂袍,從容坐在他身旁,淡淡問道:“有事找我?”
秦沔嚥了嚥唾沫,忽然跪下去,磕了三個頭,哽咽道:“我娘被抓到順天府大牢了,我……”
“想讓我放了她?”
“我……”
“是不是?”
秦沔咬牙,“是,她是無辜的。我娘成日打馬吊,怎麼會跟敲梆子的阿天勾結呢。她只是說了幾句話罷了,真的沒有惡意的。
這回……求哥哥你看在我的面兒上放了她吧,若日後她再胡亂說話,但憑你處置!就連我一塊兒處置,我也絕無怨言!”
噔噔噔……楚洵輕輕用茶蓋子撥着茶水,秦沔緊張的看着楚洵,只覺那一下下都撥在他心上。
卻見楚洵忽然放下茶蓋子,輕聲道:“好。看在那藥丸的份兒上,我放她一次,若日後再犯……我絕不留情。”
“多謝哥哥!”秦沔目光復雜,扯出的一抹笑容比哭還難看。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楚洵那張淡然冰冷的臉,秦沔無來由的願意相信楚洵,甚至心中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將桌上那杯被下藥的茶水打翻,告訴楚洵真相。
然而,腦中想起沈書嬈那傷痕累累的身體,還有被斬斷的手,被斬斷的腳,想起被送入牢獄,被打了板子,求醫不得的娘,秦沔的眼神倏然變得冰冷。
書嬈說的沒錯,一個原本自己孃親心存恨意的人,怎麼不會做出那些事情啊?
他站起身來,謙恭卑微的將桌上那杯下了藥的茶水端起來,又直直的跪下去,遞到楚洵面前,一臉感激道:“弟弟謝謝哥哥的大恩大德!今日是茶,來日是酒,只望哥哥你……歲歲平安!”
楚洵淡淡看他一眼。
今日是茶,來日是酒?
只怕他若真對秦沔毫無防備,那這杯茶喝下去,來日的酒水便只能再九泉之下飲了。
楚洵默不作聲的將茶杯接過去,淺啜幾口,又將茶杯放在桌上,聲音冷漠道:“茶我已喝了,你娘我也派人放了,你回去等着吧。”
“嗯。”秦沔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步子沉沉的出了花廳。
走到門口,忽覺涼風陣陣,秦沔遲疑了一瞬,回頭想說些什麼,但見楚洵只垂眸飲茶,秦沔終究沒有把想問的話說出來。
茶,楚洵已經喝了,即便他想問問那事兒是不是真的,也毫無意義。
他的書嬈,不會拿自己的清白,不會拿他母親的性命騙他的!
待秦沔一走,凜四便從橫樑上跳下來,手裡端着一杯溫熱的茶,正是剛纔秦沔下藥的那一杯。
屋外彤雲密佈,似要天降大雪。
楚洵瞧了眼那杯熱氣漸消,漸漸冰冷的茶水,緩緩道:“準備下去吧。”
最乾淨的雪掩埋最髒污的血……是個造反逼宮,血洗皇宮的好天氣啊。
安平伯府別院
薛慕棠渾身無力的躺在牀上,牀邊一個小丫鬟端着一碗瘦肉粥喂她。
“滾開!”薛慕棠有氣無力的吼她。
她確定,昨晚見到的那個身影,一定是苟博!
日夜思念,熟悉無比的人,她怎麼可能會認錯!
如果當時出現在衚衕裡的人是別人,她只會萬分警惕,絕不會這樣輕易過去。
可那人是苟博……到底,又是誰要這樣害她?甚至於是利用她,威脅她的父親呢?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
“奴婢給世子殿下請安!”
牀邊的小丫鬟立馬放下碗,跪下去磕頭行禮。
世子?
薛慕棠側頭一看,驚得說不出話來。
面如冠玉,脣紅齒白,睫毛長翹,薄脣紅潤,可不正是她日日思念,苦苦尋找的苟博嗎?
可……那雙眼眸,卻再不復從前的純澈天真,有的只是陰沉冰冷,像古井黑沉,像殺手冷漠。
看得……直讓人心驚肉跳。
“小傻子?”薛慕棠聲音沙啞的開了口。
苟博沒回應,只淡淡道:“薛姑娘,我是安平伯府的世子。”
薛慕棠驚愕的望着他,就聽苟博聲音平靜道:“你父親已經答應爲四殿下效力,薛姑娘若是執意不肯吃東西,執意想自盡。
豈不是讓薛大人白費苦心了嗎?”
四皇子秦溪?安平伯?
薛慕棠臉色慘白,艱難的問道:“所以……你是要幫着他們造反是不是?”
339章 失敗,徐淑妃秦溪之死
年輕男子的腳步一頓,沉默不語。
“小傻子,你不要造反好不好。”薛慕棠淚花微閃的哽咽道:“南齊西戎連年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寡母、寡婦、孤兒、病殘……
這些事,咱們做捕快的時候還少見嗎?你難道忘了,城西家的李大娘眼睛是怎麼瞎的?兒媳婦兒是怎麼死的?孫子是怎麼死的?——都是因爲李大娘兒子死在了戰場上啊。
打仗要兵,可兵也是百姓啊,有自己的孃親,有自己的妻兒。如今南齊與西戎已快合二爲一,你若和安平伯殺了蕭元帝,掌管西戎的蕭琛勢必會與你們決一死戰。
蕭琛狠辣,用兵如神……屆時一場惡戰,必定又會民不聊生。小傻子,你跟我一起做捕快的時候,都看到了百姓到底有多厭惡痛恨戰爭的,你自己,也曾發誓要當一個好捕快,除暴安良。
可你今日的所作所爲……豈非是與你當日所發誓言背道而馳?”
苟博默然片刻,脣齒清晰道:“我是安平伯的兒子,姓沈。不姓苟,也不是你的小傻子。”
薛慕棠閉上眼睛,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是啊,這樣陌生的神色和語氣,哪裡是那個天天跟前跟後,怕她受傷,怕她吃不飽穿不暖,整日笑嘻嘻又天真無邪的小傻子呢?
“呵。”薛慕棠自嘲一笑,淚水愈發洶涌:“對不住了,沈世子……是我貪心了。”
那樣純真的小傻子本來就不屬於她一個人所有,人歸伯府,哪裡還能聽她的話?
苟博紅潤的薄脣緊緊抿着,長翹睫毛垂下來,淡淡道:“無事。還請薛姑娘這會兒多用些飯……一會兒進宮,薛大人若是看到薛姑娘哪裡不好,恐怕會怪罪我們待你不周。”
聲音平靜無波,薛慕棠卻忽然睜眼,在苟博要出門的那一刻叫住他。
“沈世子!”薛慕棠哽咽道:“小心些。”
她不願她的小傻子亂了天下,可……也不想經此一別,再不能見面。
苟博眼眸微閃,很輕很輕的“嗯”了一聲。
牀邊的小丫鬟見人走了,忙把薛慕棠扶起來,待幫薛慕棠洗淨了臉,這才端起碗來,小口小口的喂着她。
薛慕棠垂眸看了眼她熟悉的米粥,輕輕張開了嘴。
宮中
早朝剛下,天還泛着青色,鵝毛大雪便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
如同往常一樣,薛御史被蕭元帝暫時留了下來商議國家大事。
不同的是,楚洵稱病在家。
衆人都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只因公主府病了一個笙笙公主,連帶楚洵也一塊兒魂不守舍,帶了心病了。
雖然衆人沒有明說,但心中將顧寶笙定爲紅顏禍水的大臣,着實不少。
不過礙於宮中是蕭元帝的地盤,衆人不敢高聲議論罷了。
衆人剛走出殿堂,卻忽見一陣火光照了過來,穿着黑灰鎧甲的士兵步子鏗鏘有力的朝殿堂走過來,而一羣小太監則是慌慌張張的四處亂竄。
“這是怎麼了?”
“瞧着不像是錦衣衛,也不像是蕭家軍啊!”端王花白的眉毛緊緊皺了起來。
話剛落,忽聽一陣爽朗的笑聲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蕭山王啊,你個老賊沒想到也會有今天!”
衆人擡眼看去,烏央烏央一羣士兵擁着四個人飛快行來。
爲首的是白袍玉帶,公子翩翩的前四皇子秦溪,身旁並肩的女子是秦溪的生母徐淑妃。
而稍稍落後的兩人,一人是前莊親王的親家安平伯,另一人,則是……前戶部尚書苟顯的次子,苟博。
剛纔那聲音,正是安平伯所發出。
這些人走到殿堂外的臺階下便停住了腳步,可不少大臣已被嚇得驚慌失措。
“安平伯……你這是什麼意思?”端王厲聲道:“京城周家軍乃是私軍,便是錦衣衛都不敢如此造次,你怎敢帶兵到早朝宣明殿前來?
你難道不知,進宮不許帶利器,不許帶私軍的道理?陛下是正統血脈,你方纔稱老賊,簡直罪該萬死!
你若執意要幫着前四殿下與前徐淑妃以下犯上,休怪本王無情,先替陛下處置了你這個逆賊!”
安平伯不以爲意的拱了拱手。
往前站了一步,指着那宣明殿冷笑道:“端王殿下問沈某人爲何敢帶兵入宮,沈某人大可告訴端王殿下。
是爲了——肅清奸宄,正大統。我們南齊景仁帝穩坐帝位多年,風調雨順,物阜民豐,與西戎打仗也不見落了下乘。
可這千里之外,雲州而來的蕭山王呢?讓薛御史帶了一道什麼所謂的先帝爺遺旨,便改了天,換了地,廢了我們景仁帝,只說他纔是正統血脈。
當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蕭山王所說哪裡就一定是真的了?你們擁護這樣的人做皇帝,對得起先帝爺嗎?今年雖然下雪,可那贏州一帶早下雪的地兒,已是牆倒屋塌,現了雪災!
這是上天在懲罰我們南齊擁了這非皇室正統血脈的人爲帝啊!若繼續下去,弄得民生凋敝,餓殍遍野,你們又有何顏面面對這天下百姓?
實不相瞞,我今日之所以能帶周家軍進入皇宮,來這宣明殿前,多虧薛御史相幫!”
薛御史三個字,彷彿是一聲驚雷轟隆在頭頂倏然響起。
對蕭元帝忠心耿耿的薛御史,怎麼就幫了安平伯呢?
“怎麼可能是薛御史呢?薛御史可是好官啊!”
“哎呀,陛下每日早朝都要留薛御史在裡頭喝早茶,議國事的,這……薛御史現在還在裡頭呢!”
話剛落,就聽踏踏踏,遲緩沉重的腳步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衆人回頭一看,恰是面容嚴肅,身姿筆挺的薛御史。
“薛御史,”端王語氣低沉道:“果真是你吩咐了底下,放安平伯他們進來的?”
薛御史名爲御史,但因幫着顧、崔兩家平了冤案,幫了蕭元帝穩坐皇位,身份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若說楚洵是蕭元帝的左膀右臂,那薛御史幾乎可以稱之爲蕭元帝的心腹。
宮裡大小官員,皇室宗親,連帶蕭元帝身邊兒的大總管小松子,都要給薛御史幾分面子。
蕭元帝不好說的話,不好做的事,皆由薛御史一力擔下。
這樣的人帶了蕭元帝的令牌,要讓開宮門,小太監也只當是蕭元帝的吩咐,根本不會想到其他。
薛御史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對上端王,語氣平靜道:“是下官……讓人開宮門的。”
“你……爲何要這樣做?”
端王話剛落,安平伯便從身旁托盤之上,一個上了鎖的銅箱子內取出一件帶血的中衣來。
“端王殿下這句話問得好!”安平伯嚴肅道:“咱們都知道,薛御史是先帝爺一早提拔起來,扶持陛下的人。只忠於先帝,忠於我們南齊的正統血脈。
先前忠於蕭元帝,不過是因形勢所迫,爲了之後我們四殿下能順利登基,不得不對蕭山王虛與委蛇罷了。至於鎮國公,那也是受了蕭山王的欺騙,以爲咱們陛下害了國公府!這才幫着蕭山王做事。
誰知這蕭山王太過狡詐,讓人殺了陛下,燒了屋子毀屍滅跡,又暗害鎮國公,意圖永遠把事實真相瞞下來!
好在薛御史忠心不二,陛下臨死之前,也留下了一道血書。諸位不信的話,請看!”
話剛落,安平伯便將手中那件帶血的中衣展開。
雖然字跡凌亂潦草,但一衆大臣畢竟在景仁帝的手下當了多年臣子,自然認得景仁帝的字跡。
待看到最後一句,“肅清奸宄,正大統”之時,衆人臉色齊齊一變。
皇位之爭,素來是“成者爲王,敗者爲寇”。
而蕭元帝和景仁帝,算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都稱對方不是正統血脈。
然而,眼下的情形,衆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誰是正統血脈不重要,誰能穩坐皇位,能讓天下太平,能讓他們保命,才最重要。
雪層層飛揚而下,落在血字上化開,暈開一層嫣紅。
安平伯收了中衣,對一衆大臣道:“諸位已經瞧見了,蕭山王是用何種卑劣手段篡位的。
我們薛御史已親自處置了那老賊,今日若是願意擁護我們四殿下的臣子,便在此跪下,非要跟着那老賊爲虎作倀者,四殿下也絕不輕饒了去!”
水墨青竹的油紙傘上積了厚厚一層雪,秦溪站在傘下,泛青的嘴脣張了張,又緊緊抿着,似是欲言又止。
一旁的徐淑妃垂眸不語,也並未反對安平伯的話。
一衆大臣是知曉方纔薛御史是在和蕭元帝喝早朝,論國事的。
而今,外面的鎧甲腳步聲,說話爭執聲落在雪地裡如此響亮清晰,蕭元帝不會聽不到,按那性子,也不會不出來。
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
衆人不約而同看了眼薛御史,眉頭皺了起來,唯一的解釋,可不就是薛御史在茶中下毒,蕭元帝已經死了嗎?
每日一同喝茶,信任萬分的人,屋中還沒有太監伺候着……衆人光是想想都猜到了蕭元帝凶多吉少。
蕭元帝死了,太子蕭琛遠在千里之外,就算趕過來也於事無補。
想到南齊不可一日無君,不少人便動搖起來,試圖跪下去叫萬歲。
安平伯瞧了眼面色沉沉的薛御史,朝他點了點頭,而後高聲道:“四殿下登基!”
聲音洪亮,穿透殿堂,雪地裡還有微微的回聲。
“呵呵,朕還未死,你急什麼?”一道含笑的聲音從宣明殿裡響起,聲音傳得更遠。
衆人齊齊愣住。
安平伯看向薛御史,眼底帶了壓抑的憤怒。
照時辰來算,蕭元帝這會兒早下地獄了。
可這會兒呢?聲音雄渾,內力深厚,蕭元帝哪裡是什麼服毒快死的人啊!
“蕭山王,你這老賊即便有幸逃過一劫,可終究不能逆天改命,你若識相的話,便自己主動退位。
四殿下念在你這些日子對南齊百姓還算宅心仁厚的份兒上,還可放你一命,讓你與你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一道歸隱山中,過閒雲野鶴的日子!薛御史,你說是吧?”
安平伯目光沉沉的望向薛御史。
話中的意味深長,蕭元帝和薛御史自是聽明白了的。
若蕭元帝和薛御史執意不肯放下帝位,那麼,中毒昏迷的顧寶笙和楚洵,還有遠在雲州的蕭琛,還有被他抓走的薛慕棠一個也活不了。
薛御史的手微微發顫,仍是朗聲道:“陛下本是正統血脈,何須讓位給奸宄小人!”
“你!”安平伯陡然目眥欲裂瞪向薛御史。
眸中兇狠之意,顯露無疑,“薛御史……說話,可要憑良心啊!若是你非要擁這奸臣爲帝王,那你可對得起家裡妻女,對得起天下百姓?”
薛慕棠是薛御史唯一的女兒,薛御史和夫人棠氏是把女兒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安平伯全然不信,薛御史能到不顧妻女性命的地步。
薛御史閉了閉眼,朝宣明殿跪下,“微臣所說,上無愧天地先皇,下無愧妻兒百姓!”
“你!”
安平伯正要說話,卻忽聽一陣熟悉的女子哭泣聲響起。
踏踏踏,紛亂的腳步聲從宣明殿中由遠及近的過來了。
蕭元帝一身明黃龍袍,器宇軒昂立在門口,而身旁不遠處,正站着一個低聲啜泣的婦人。
蕭元帝的後宮是沒有女人的,因而,那女子一出現,衆人便不由多看了兩眼。
這一看,再瞧一眼秦溪旁邊的徐淑妃。
一陣驚呼聲響起,“怎麼會有兩個淑妃娘娘?”
秦溪身旁的那位徐淑妃卻立馬腳尖一個點地,縱身飛上臺階,撕下臉上易容的麪皮。
“屬下拜見陛下!”雪凝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個響頭。
對面的安平伯瞧了眼,神色猛變。
他帶來的徐淑妃是假的,而蕭元帝手中的徐淑妃是真的……那麼他便是處在下風了啊。
“如何?”蕭元帝淡淡道:“安平伯是不是非要朕把你與徐淑妃私通,生下四皇子秦溪的事情公之於衆,你才肯對朕俯首稱臣啊?”
安平伯與徐淑妃私通?
衆人一聽,又是一驚。
安平伯卻是面色冷然,“蕭山王你這分明是在信口雌黃!淑妃娘娘遠在宮中,沈某人遠在封地,哪裡來的私通?
哼,你爲了污衊四殿下的身世,當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啊。淑妃娘娘想必一早便被你殺了吧?
所以你才擺出兩個假貨,企圖矇騙世人,讓咱們四殿下永無翻身之地!”
說完,安平伯便飛快對秦溪道:“四殿下,殺母之仇,殺父之仇,不可不報,必得快刀斬亂麻啊!您不好做的事,便讓微臣來做好了!”
話落,“刷”的一聲,兩把飛刀便從安平伯的袖子中飛出去,一把飛向徐淑妃胸口,一把飛向蕭元帝胸口。
而後,“刷刷刷”又是數把飛刀破風猛烈的飛了過去。
徐淑妃瞪大眼眸,滿是驚恐。
而安平伯的眼神裡,卻帶了意味深長的安撫之意。
周家軍他帶進了宮裡,可薛御史不顧自己女兒的親生性命也要維護蕭元帝,這是他萬萬不曾想到的。
如果秦沔在楚洵那裡的下毒也沒有成功,等楚洵帶錦衣衛進宮之後,他的處境只會愈發艱難。
眼下尚算勢均力敵,只有速戰速決,儘快解決了蕭元帝,解決了蕭元帝用來威脅他們的徐淑妃,這場宮變他才能“勝者爲王”。
徐淑妃觸到安平伯眼中的深意,含淚任命的閉上了眼睛。
雖然多年未見安平伯,可是她同安平伯多年的默契絲毫不減。
她若死了,世上沒了徐淑妃,蕭元帝纔不能用她威脅皇兒,拿皇兒的身世作筏子。
然而,正在徐淑妃含淚閉眼的那一刻,“嘩啦”一陣衣袍的聲音倏然響起。
“嚓嚓嚓嚓……”
飛刀入血肉身軀,入皮,入骨的聲音登時響起。
飛刀沒有紮在徐淑妃的身上,但徐淑妃面前卻滿是濃郁的血腥之氣。
她睜眼一看,空中飛揚的白色雪花裡縈繞着一層淡淡朦朧的血霧。
低頭一看,徐淑妃臉色猛然變得慘白,“皇兒!我的皇兒啊!”
安平伯暗叫不好,可再想出飛刀殺人,蕭元帝的面前早有一道高手護好的屏障,無論他再想怎麼使飛刀,也無濟於事。
徐淑妃身旁的太監鬆開她的手,就見徐淑妃腳步踉蹌,淚痕滿面的撲過去,跪在地上。
她想將秦溪抱起來,然而秦溪的身上,處處都是尖銳的飛刀,若是一抱,反倒會讓那刀子扎得更進去,秦溪更痛苦。
“皇兒……你做什麼這麼傻啊!”徐淑妃哭得不能自已,“母妃便是死,那也是爲你而死,爲天下而死,你這般做,要母妃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啊!”
秦溪清雅的面容上,流露出溫和的笑容來。
“母……妃,母妃,孩兒能爲你死,爲南齊而死,死得心甘情願。若真是讓……安平伯當南齊的皇上,南齊纔是真的會民不聊生!”
“你胡說什麼呀!”徐淑妃的語氣加重幾分,帶了些嚴厲道:“安平伯實在肅清奸宄、正大統!”
秦溪是她的兒子,苟博也是她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雖然對秦溪這個兒子寄予厚望,可若是能奪得帝位,苟博當了皇上,也一樣不失爲一件好事。
尤其,她的心上人安平伯,更是她的心頭肉!
秦溪的面容像徐淑妃,總帶了江南煙雨的風雅溫柔。
他聲音微弱的徐徐道:“母妃,你可知,孩兒來之前,安平伯點了孩兒的啞穴,讓孩兒根本無法說話,只能如同一個木偶一般,呆呆的帶着他們走。”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徐淑妃也不知是心慌還是心疼,焦急道:“你什麼都別說了,剩下的事,母妃……”
“不。”
秦溪果斷的搖了搖頭,輕聲道:“母妃,您可知,你這一生錯付了安平伯啊。安平伯府,根本不是隻有我和哥哥兩個兒子。
安平伯那些女人也並非都是逢場作戲,不過生下的孩子小,養在了封地罷了。您以爲他只愛你一人,因此納的姨娘都像您,因此願意爲您造反。
那您可知安平伯在封地那些姨娘像誰?——像的都是尹灼華啊。”
徐淑妃神色驚變。
尹灼華這個女人,她自然是知曉的。
當年尹家遭逢鉅變,還有她的出力。
可是,可是那家人早死了,安平伯口口聲聲說愛自己,便是姨娘都是納的與自己相似之人,也根本是逢場作戲,沒有真碰……
爲什麼……爲什麼她的孩兒要告訴她這些?
“四殿下您是受了蠱惑,休要再胡說八道了!”安平伯簡直氣急,偏生有那內力幻成的一道屏障擋着,他又無可奈何。
秦溪見徐淑妃面露驚愕,緩緩虛弱道:“尹家遭難,安平伯只害死了那尹家雙親。而尹灼華,他卻是將人帶走,囚禁了起來,百般折辱。
尹灼華不堪受辱,幾番自盡不成,後來遇到蕭山王,這才逃脫……
母妃……你一直以爲你是唯一,我和哥哥是唯二。可是你可曾知曉,你只是他其中一個女人,我也只是他其中之一的兒子。他不過是利用你奪得帝王之位,我和哥哥……只是他利用的工具罷了。”
“夠了!”
徐淑妃捂着耳朵,閉眼尖叫道:“你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
她在宮裡與景仁帝百般周旋,與太后妃子勾心鬥角,所爲的,無非是安平伯這個心愛之人有朝一日能助她和他的孩兒登上帝位。
可直到今日,她的兒子才告訴她,安平伯從一開始對她,便只有利用,便是心中真正所愛之人,也並非是她,而是那個已經死去,國色天香,嫵媚傾城的尹灼華!
安平伯甚至還在封地如同一個土皇帝那一般,有許多像尹灼華的姨娘,有許多兒子。
那她算什麼?她的溪兒和博兒又算什麼?
秦溪見徐淑妃不願再聽,含笑閉上眼眸,溫聲道:“母妃,鬼醫先前診斷孩兒命不久矣,能過弱冠之年,已是萬幸。
孩兒過了弱冠,能爲您而死,爲天下人而死……足矣。陛下是正統,愛民如子……我……這短命之人,又豈能造反?”
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而下,秦溪身下的熱血還在涓涓流着。
徐淑妃顫抖着手在秦溪鼻息間一探,猛地跌坐在地上。
“傻兒子……”徐淑妃伸手摸了摸秦溪的臉頰,哽咽道:“你怎麼那麼傻啊!”
安平伯野心不小,而她的兒子自知體弱多病,時日無多,即便登上帝位也不會不久於人世,再引天下大亂。
又或許,她的兒子一早知道,薛御史不會爲了小家,不顧大國,根本不會對蕭元帝下毒謀害。
可無論那些人如何,陰謀詭計如何,她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啊!
“溪兒!”徐淑妃爬到秦溪身旁,頭抵在秦溪的額頭上,崩潰大哭起來,“我的溪兒啊!溪兒啊!”
雖有兩個兒子,可二十多年來,她只帶大了這一個孩子,這是她的命啊!
蕭元帝使了個眼色,便有小太監過來想帶走徐淑妃。
秦溪一身全是飛刀,那刀子上的鮮紅的血液如今已經開始帶了青紫色,一見便是有毒,不過毒發得慢罷了。
然而徐淑妃卻瘋狂的將身邊的小太監推走,張牙舞爪像是失去了幼崽,要和人拼命的母獸一般。
“誰都不能碰我的溪兒!誰都不能碰!我的溪兒是要當皇上的!皇上都說了……等那些兒子都死了,皇位便是我家溪兒的了。你們都是亂臣賊子,誰都不能害他!
哈哈哈!我家溪兒要當皇上咯!陛下口中親自答應定下的皇上!哈哈哈哈!”
徐淑妃仰頭瘋狂的大笑起來,在廊檐下踉踉蹌蹌,再往前一走,被秦溪的屍體一絆,人便直直的栽倒下去。
“嚓……”
徐淑妃的胸口上,紮了一把刺穿秦溪手臂的飛刀。
“溪兒……”
徐淑妃艱難的想伸手摸一摸秦溪的臉,然而手剛擡起,便重重落了下來。
340章 收網,安平伯之死
大雪紛飛若柳絮,層層疊疊落在地上,將臺階下的血跡血腥慢慢掩蓋得毫無痕跡。
廊檐下的兩具屍體因毒之故,早已青黑。
蕭元帝使了個眼色,小松子便讓人戴了金蠶羽絲手套將徐淑妃和秦溪的屍體擡了下去。
臺階之下,安平伯鐵青着臉,一語不發。
“如何?”蕭元帝淡淡開口道:“徐淑妃與秦溪皆認罪伏法,安平伯是想繼續造反,還是束手就擒啊?”
安平伯抿着嘴,眯眼瞧了瞧蕭元帝身後一羣不知是因寒冷,還是因害怕而正瑟瑟發抖的大臣,不屑的冷笑一聲。
他安平伯手裡頭,可不止這帶來的周家軍啊。
黑鐵騎的兵符他早已鑑定過真僞,黑鐵騎與周家軍聯手,蕭元帝和蕭家軍再厲害,又能奈他如何?
見天色沉沉,風雪愈發勢大,安平伯從袖中抽出一隻竹筒,往空中一拋。
“砰砰砰”,三朵金光閃閃的紅色花火立馬在空中綻放開來。
聲音剛靜下一瞬,忽而一陣大風颳過,像是一團烏雲裹挾着風雪瘋狂席捲而來。
衆人拿袖子擋了擋臉,避開那飄過來的雪花和刺過來的冰碴子。
再放下袖子時,只見一隊身着黑色鎧甲,頭戴黑色頭盔的軍隊立在了安平伯身後,高大威武而恭整肅靜。
即使在這暗沉雪天之中,衆人也明顯看到了那鎧甲頭盔泛着的冷光,像是烏雲蔽日中刺出的光線,讓人不由晃眼。
“這……這不是鎮國公府的黑鐵騎嗎?”
認出黑鐵騎的人驚呼起來。
安平伯拿出袖中的黑鐵騎兵符來,玄鐵紅光閃閃,玉石瑩潤細膩,麒麟紋路模樣雕刻得栩栩如生。
“本伯有鎮國公臨行前親自所贈黑鐵騎兵符一枚,蕭山王?”安平伯脖子略伸,嘴角微勾道:“這樣……你還要和本伯爭嗎?”
黑鐵騎只認兩樣,一樣是主人,一樣是兵符。
顧延琛不在,只有他安平伯有兵符,可不是隻能聽他的了嗎?
蕭元帝呵呵一笑。
“啪啪啪”大掌早已拍了起來。
“安平伯。”蕭元帝笑了笑,“你怎麼就這麼肯定,你手中這塊兵符是真的?顧延琛那小子也真是去雲羅國鎮壓叛亂趕不回來了啊?”
安平伯拿着兵符的手一僵。
“刷刷刷”,四面八方的白光朝他射過來。
安平伯眯了眯眼,再睜開眼看過去的時候,所有黑鐵騎無一例外的將手中紅纓槍指向了自己和周家軍。
“你們……”
“安平伯這麼生氣做什麼?”蕭元帝手裡提着兵符,含笑道:“真的這一塊,延琛早放在了朕這裡,你找的那一塊,是延琛轉讓人做的贗品。
用料倒是一樣,不過紋路細微之處,卻是差得遠了。安平伯你沒見過黑鐵騎,假的當做真的,也不奇怪。朕,不會笑你的!”
“你……”
安平伯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手中的黑鐵騎兵符也彷彿帶了刺,扎得他從手上疼到心裡。
他腦中飛快思索着,顧延琛連黑鐵騎兵符都交到了蕭山王手裡,那或許顧延琛自己也沒有走,更或許,楚洵也沒有中招。
若真是如此……那便只能擒賊先擒王了!
安平伯捏了捏手中的假兵符,厲聲道:“博哥兒!動手!周家軍,衝出去!”
錦衣衛還沒有來,周家軍衝出去纏住黑鐵騎,苟博再擒住蕭元帝,他又早和胡多問說過,讓胡多問的親信親自來接應。
雖然西戎那頭人不多,但是暫時穩住局面,用蕭元帝和顧寶笙的性命,逼迫蕭元帝自己退位,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但,安平伯的話落下之後,身後身旁俱是死一般的寂靜。
安平伯意識到不對,忙轉頭看過去。
“嘩嘩啦啦”紅纓槍與頭盔齊齊放在地上,一衆士兵隨苟博朝臺階之上的蕭元帝拜下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整齊響亮,沒有一絲一毫的彆扭與不願。
安平伯震驚的目光落在那一片周家軍身上,眸光慢慢的轉到苟博頭頂。
聲音顫抖,憤怒幾乎要破膛而出,“是你?!”
背叛他的,竟是他寄予厚望的親兒子?!
苟博如玉白皙的面容因這雪天寒冷,兩頰帶了淡淡的青色,紅潤的薄脣也有些青紫。
然而,嘴裡吐出的話,一字一頓,鏗鏘有力,“是我。是我不願您再造殺孽,以下犯上,禍亂朝綱,亡了南齊!”
“孽障!”安平伯嘶啞的聲音咆哮道:你這個畜生!我是你親爹啊!你是要弒父啊!”
苟博垂下眼睫,沒有否認,只語氣平靜的陳述道:“殺妻求將,賣子求榮,弒君奪位,不顧百姓。比起父親的所作所爲來說,我只是學了皮毛罷了。”
“你?!”
無可爭辯的事實,安平伯此時竟有些心虛。
但眸光觸到薛御史,安平伯立刻心生一計。
皺眉痛心的罵道:“先前不過是意外,如今我只認你一個兒子,你還與我這個爹爹爲敵做什麼?
女人和愛情是這世上最無用,最低賤的東西。但凡你無權無勢,這些東西都會離你離得遠遠的!
你若喜歡薛慕棠,若你成者爲王,登基爲帝后,封她爲後都可以,你若敗者爲寇,你以爲她還會喜歡你嗎?
我若身死,你便是罪臣之子,你憑什麼認爲薛慕棠還要嫁給你啊!”
安平伯說這些話時,眼裡滿是怒其不爭。
他辛辛苦苦培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卻折在一個女人手裡,還要爲了那女人造反!
想到此處,安平伯愈發堅定了要除去薛慕棠的決心。
知父莫若子,苟博即便沒有擡眼看他父親的神色,卻也知道,那冷硬的殺心,絕不會因此而更改。
沉默片刻,苟博淡淡的肯定道:“棠棠會的。”
頓了頓,苟博又淡笑道:“她若不會,我便雲遊四方,四海爲家,做個劫富濟貧,爲民除害的俠義之士便是。”
安平伯氣得雙目赤紅,咬牙切齒道:“瘋子!”
他的兒子,真是瘋了!
“博哥兒,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安平伯沉聲道:“你若真要幫他們,那……薛慕棠的命,你是要還是不要了?”
安平伯的話剛落,就聽見一道怒氣衝衝的聲音響起。
“自然是要的。”
是薛慕棠?
安平伯驚愕擡眼一看,可不就是一身暗紅色勁裝的薛慕棠嗎?
身上還披着苟博的大氅,風雪裡一道暗紅色尤爲明朗鮮豔。
而那道那道那紅色在看到苟博的時候,幾乎是像利箭一般飛了過來。
一陣馨香散開,大氅便披在了苟博身上。
“你……”安平伯氣結,“你……你……”
薛慕棠竟然沒事兒?!
“我怎麼了我?”薛慕棠怒不可遏道:“你口口聲聲說小傻子不孝,可你自己又慈愛到哪裡去?
你只是把小傻子當成殺手來利用,小傻子當年那麼小,你就讓他天天被毒打。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小傻子,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個家。
你說你愛徐淑妃,愛秦溪和小傻子,可是你做的一切,分明就是爲了你的一己私慾,你是自己想登皇位!
小傻子被苟家夫人毒打變成小傻子根本就不是意外,是你!是你故意讓他變傻子後,有意將他塞到薛家做奸細!”
安平伯眼中倏然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掩蓋下去。
“黃口小兒!簡直胡說八道!”
薛慕棠一點兒不怕安平伯,聲音更高了幾分。
“我纔沒有胡說八道!小傻子自己武功高強,便是被打也知護住腦袋,不會被打到要害!
若非他身邊的人聽了你的命令,從中作梗,他怎麼會變成任人欺凌的小傻子?
你這個親爹若真是愛小傻子,真的信這個兒子。又爲什麼要在他的飯食裡下絕情散?又爲什麼要在我的粥裡下絕情散?”
“絕情散”三個字一出,安平伯徹底愣住了。
“說到底。“薛慕棠含恨瞪向安平伯道:“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最珍惜的只有你自己的性命!小傻子在你心裡,根本就是命如草芥!”
安平伯怔愣一瞬,很快回神過來。
怒罵道:“你閉嘴!都是因爲你這個賤人蠱惑博哥兒,博哥兒纔會不認我!”
頭一轉,安平伯便一臉焦急的解釋道:“博哥兒,事情並非如此,你不能聽這黃毛丫頭一面之詞,我纔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苟博骨骼清奇,是練武奇才,而不是像他那般,只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
若要殺蕭元帝,他現在還真得非這個武功高強的兒子不可!
但苟博只是跪在地上,語氣平緩道:“兒子不殺陛下,並非只是因爲棠棠的緣故。
而是……兒子知道,你若弒君,南齊西戎必亂,黎民百姓必苦,兒子當捕快時,已見多了百姓悽苦悲慘,實在不願……您再造殺戮了。”
“你……”
正如牛耕田耕到最後一塊,很快便可到水到渠成,萬事大吉的那一刻,但忽然牛的倔脾氣上來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聽人差遣。着實讓人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
但不等安平伯再勸說,臺階上早已站了兩對璧人。
楚洵一身黑衣,顧寶笙一身白衣立在一處。
顧延琛一身青衣,北堂離一身紅衣又立在一處。
幾人容顏俱是生得極好,眉目如畫,氣質清貴,令人見之忘俗。
安平伯神色一變。
楚洵和顧寶笙沒有中毒,顧延琛沒有出征,而北堂離……也沒有跟胡多問在一起?!
錦衣衛與黑鐵騎,還有蕭家軍、周家軍……他豈非是迴天乏力?!
瞧見那一身紅衣,國色天香,媚色天成的女子,安平伯下意識的喃喃道了個名字,“灼華……”
北堂離嫵媚瀲灩的眸中閃過一絲殺氣,眉宇間雖籠着淡淡的嫵媚春色,但面容冷淡得像這冬日的冰雪,沉靜漠然。
“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安平伯回過神來,伸手指着自己,着急的大聲道:“阿離!阿離!我是你的父親啊!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你難道寧願幫着蕭山王那個老賊,也不願意幫你的親生父親,甚至眼睜睜的看着他被殺嗎?我們纔是一家人啊!
你願意嫁給延琛,父皇一登基你便是公主,他便是駙馬,哪裡不好?”
北堂離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容貌愈發明豔動人。
“父親?你怎麼有臉說出口啊!哦,也是,你這樣沒皮沒臉,殺妻求將,甚至殺子的人,有什麼做不出來?
我孃親早死了,受盡了辛酸,吃盡了苦頭。她臨死前,再三囑咐我,這輩子……不要認什麼所謂的父親。
所以……我這輩子,只有母親,沒有父親!安平伯……你受死吧!”
話落,北堂離手中的薄如蟬翼的金葉子便飛向了安平伯,迅猛如潮,來勢洶洶,彷彿千萬金葉朝安平伯襲來。
安平伯神色焦急,手往苟博和薛慕棠那兒一抓,便想抓兩個替死羔羊。
但薛慕棠的動作比他更快,許是知道苟博跪久了腿麻乏力,薛慕棠將苟博的腰一抱,便立馬離地三尺,朝廊檐下奔去。
安平伯再試圖去抓住身後的周家軍,用旁人的血肉身軀做擋箭牌時,已然來不及。
“咔嚓,咔嚓,咔嚓……”
安平伯的整個人都被釘在了關閉的宮門上,高高掛在半空之中,金葉子撕扯着他的皮肉。
眼見大勢已去,北堂離殺意十足,安平伯不怒反笑。
“哈哈哈。殺我?”安平伯將脖子往左一偏,冷笑道:“你殺啊!你今日弒父,你以爲你在南齊還有什麼好名聲?這些百姓不會用唾沫把你淹死嗎?
你不願意認我,博哥兒也不願意認我,你們都恨我,那又如何?
這輩子我都是你們的父親,你們骨子裡流着我的血,註定要做我安平伯的兒女!你們這麼恨我,那你們殺了你們自己,別要這讓你們覺得骯髒嫌棄的血啊!”
北堂離腦中倏然閃過許多她母親臨死前的畫面,搖搖欲墜的木屋,滿地嫣紅的血液,形如枯槁的母親……
她手中捏着的金葉子,緩緩擡了起來,指向的方向,正是安平伯。
弒父的名聲,背上,也無妨!
“阿離!”顧延琛伸手按住她的金葉子,朝她搖了搖頭。
“你身子還虛弱着,莫要再動用內力了。弒父的事,我替你做。你厭的人,我爲你殺。”
“阿琛……”
北堂離還未來得及阻止,顧延琛手中便散開一片飛刀朝安平伯飛去,刀尖紫光微閃,彷彿一陣疾風。
衆人還未看清,“咔嚓咔嚓……”
安平伯的四肢還懸在門上,然而一張臉早已青紫發黑,偏偏又沒有斷氣,只是痛苦的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費力的想要求救。
北堂離嘲諷的朝他一笑,拿出一張乾淨的帕子,給顧延琛仔細輕柔的擦起手來。
殺安平伯這種人,當真是髒手啊……
一旁被薛慕棠扶住腰的苟博忽然心口一痛,朝薛慕棠重重倒了下去。
“小傻子!小傻子!”
薛慕棠驚呼着將苟博扶着,讓他慢慢的平躺在地上。
楚洵帶來的鬼醫立馬三指一觸,爲苟博診起脈來。
“鬼醫,小傻子怎麼樣啊?!他有沒有大事啊?!”薛慕棠幾乎是要急哭了。
顧寶笙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鬼醫醫術高明,不會有大礙的。先讓鬼醫診脈吧。”
薛慕棠點了點頭,不敢再打擾鬼醫診脈,只雙手緊緊的握着苟博的手不敢鬆開。
“苟博中了絕情散,雖然他自己逼出來一些毒,可到底毒素未清……”鬼醫說到此處,不禁搖了搖頭。
“那可有法子治他?”
“這個……有是有,不過艱難些,且一着不慎,或許,他就要成真的傻子了。”
“他若真成傻子,我也陪他一輩子。”薛慕棠抓着苟博的手,眼淚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鬼醫嘆了口氣,“不會有大礙的,先送到屋子裡去,我給他扎兩針。”
蕭元帝朝小松子點點頭,一行小太監便要過來將苟博擡走。
“不用了陛下。”薛慕棠哽咽道:“我來抱他吧。”
她怕旁人沒個輕重,反倒傷了苟博。
蕭元帝點了點頭,便見薛慕棠將苟博直接打橫抱起,跟着鬼醫飛奔離去。
一衆哆哆嗦嗦的大臣瞧見黑鐵騎、錦衣衛、蕭家軍、周家軍俱是一家,這會兒心裡才安定下來。
不約而同地朝蕭元帝跪拜下去,朗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大臣,今兒朕也乏了,你們也累了,都回去吧!”
“謝萬歲!”
小松子不用蕭元帝提醒,便忙吩咐小太監送這些大臣出宮門,又讓人守着還掛在宮門上,吊着一口氣沒死卻痛苦萬分的安平伯。
顧延琛見北堂離面色蒼白,身子虛弱,想到前幾日自己也着實對她太過分了些,心中是又疼又悔。
怕北堂離瞧見那安平伯噁心的死狀,顧延琛便攬着北堂離的腰肢與蕭元帝告退。
“陛下,阿離身子不適,微臣先陪阿離回去歇息一會兒。”
北堂離在蕭元帝和蕭琛面前要守君臣之禮,然而蕭元帝卻是把她當成大半個親閨女來看的。
見北堂離如此虛弱,心裡也有些心疼。
“小松子你去庫房收點兒好東西,親自送到鎮國公府上。”頓了頓,蕭元帝又眼帶警告的看了眼顧延琛,“仔細照顧着阿離,再讓朕瞧見阿離委屈了,休怪朕不客氣!”
這是打量着他不知道顧延琛藉機欺負阿離的事兒,可以爲所欲爲呢!
倒不是他這個義父不開明,可,在西戎之時,阿離爲救他的女兒笙笙,被欺負,那是迫不得已。
可回到南齊還這麼着血氣方剛,熱衷房事的,若是有孕,豈不是要壞了阿離的名聲?
顧延琛鄭重的點頭承諾道:“陛下放心,微臣知道分寸!”
說着,顧延琛朝顧寶笙和楚洵點頭打了個招呼,便直接打橫抱起北堂離就往外走。
顧寶笙瞧見哥哥着急擔心的模樣,不由輕笑。
她剛剛看到了,哥哥說話的時候,阿離姐姐擰他的腰了,哥哥抱着阿離姐姐走的時候,阿離姐姐還罵他了——“你知道分寸個屁”。
不過她哥哥,似乎的確不大知道分寸。
瞧那阿離姐姐眼底的黛青便可見一斑。
顧寶笙原本還在微笑着看哥哥和嫂嫂打情罵俏,但轉頭,蕭元帝便教訓起楚洵和自己來了。
“還沒有成親,廣平王府那麼大,住不下一個你?成日成夜的往公主府跑,你眼裡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楚洵垂眸,像是給先生背書的才子,胸有乾坤,恭敬有加的回道:“正是因爲心有陛下和公主,怕公主危險,是以常伴左右保護。”
蕭元帝瞪他,“你還有理了?”
偷香竊玉,拐他家的寶貝!哼,採花賊還有理了?
“微臣,只是就事論事,實話實說。”
蕭元帝哼了一聲,只道:“再有你逾越規矩的地方,你等着朕打你板子吧!”
楚洵淡笑道:“微臣多謝陛下。”
蕭元帝搖了搖頭,轉頭問起,“安平伯府和周府,你可派錦衣衛去了?”
“陛下放心。”提起這兩府來,楚洵眸光倏然一冷,“一個都逃不了。”
安平伯府
府內尚未聽到安平伯起兵造反成功的喜訊,卻早已一片喜氣洋洋,開始張燈結綵,掛起紅燈籠與紅絲帶來。
沈書嬈在屋內換了一早上的衣裙,從石青色換到石榴紅,又從櫻草色換到湘妃色。
滿滿的一箱子衣裳,幾乎試了個遍。
待看到那一抹梨花白,沈書嬈清雅的面容才露出一抹笑容來,左手指着那裙子道:“就它吧!”
紅玉聞言,將衣裳拿過來,與碧珠一同服侍着沈書嬈將那衣裳穿好。
又扶着沈書嬈坐在妝奩前,給她細細的梳妝打扮。
銅鏡中的女子,北堂離的假面皮早已揭下來,相貌已然恢復成了沈書嬈自己的容貌,面容清麗,氣質典雅。
美中不足的是,右手和右腳俱是僵硬的木雕,了無生氣。
沈書嬈用袖子掩了掩,脣邊的笑容得意極了。
她也是今晨在安平伯府看到秦溪,才聽春海說起,原來秦溪是自己的親生哥哥。
既然秦溪是兒子,安平伯是老子,自然是她的親爹安平伯先做皇帝了。
“給我好生打扮着……”沈書嬈用左手摸了摸自己溫軟細膩的面頰,含笑道:“打今兒起啊,南齊的公主便是我沈書嬈,而非什麼顧寶笙了!”
至於楚洵這個駙馬,也理所應當是她沈書嬈的駙馬了!
瞥見身上梨花白廣袖長裙上繡着的綠萼梅,沈書嬈燦然一笑。
楚洵從前不願正眼看她,今日總要知道的,她沈書嬈穿梨花白,可不比顧寶笙差什麼啊!
341章 秦沔之死
順天府牢房
哐啷一聲,鐵鎖鐵鏈被人一拉,橘黃的燭光便刺眼的照進了牢房的黑暗中。
“齊氏?”
“草民在!”
齊氏伸手捂了捂眼睛,聽有人叫她,立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身子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
若是細看,便會發現馬面裙後全是帶血的板子印兒,手指也因受拶刑一片青紫紅腫,身上黑黢黢,頭上亂糟糟,根本看不出原本妖嬈的身段與嫵媚的面容。
“行了。”捕快提着燈籠沒好氣道:“今兒不是來打你板子,也不是夾你手指的。你兒子過來接你了,你走吧!”
“接我?”齊氏驚喜的擡頭,激動道:“真是我兒子來了?”
“這還能騙你?這就在門外頭等着呢!”
正說着,外頭的秦沔已經等不及,直接進了牢房。
待一見到齊氏那張帶血污穢的臉,秦沔眼中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聲音沙啞道:“娘……對不起,兒子來遲了!”
“阿沔!阿沔啊!”齊氏哭得撕心裂肺。
秦沔快步走過去把跪在地上的齊氏扶起來,含淚道:“娘放心,兒子以後再不會讓娘您受這麼多苦了!”
齊氏哽咽着點點頭。
又問:“阿沔,這回你是託誰幫的誰啊?”
“是書嬈和岳父大人啊!”秦沔眼裡帶着光彩。
“是她啊。”齊氏臉色不大好,“既知道自己的婆婆有罪,也不知早些來救人,害我受多少罪!
還有啊,今兒來接我,怎麼就你一個人,她是我們家的兒媳婦,來接婆婆這麼大的事兒都懶得來嗎?”
捕快皺了皺眉,咳嗽了兩聲催人。
齊氏和秦沔對視一眼,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兒,秦沔便忙扶着齊氏一瘸一拐的往外頭走了。
待走出順天府牢房外,外頭一陣涼風吹得齊氏冷得打了個噴嚏,秦沔連忙給齊氏披了件披風。
“娘,您纔出牢房,我給您帶了紅綢子,還有這個柚子皮,您擦擦手,聽說也能去晦氣的!”
“好孩子。”齊氏一雙紅腫的手摸在柚子皮上,眼裡噙着感動的淚花,“娘果然沒白白生養你一場。”
話鋒一轉,齊氏便朝地上唾了一口濃濃的痰,不滿道:“不像某些人,怎麼養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娘方纔問你的話,你還沒說呢,她到底做什麼去了?來這兒接我就這麼不情願?”
秦沔嚥了嚥唾沫,把齊氏拉得遠走了些,母子倆走到一株大柳樹後,低聲說起話來。
秦沔對自己的母親齊氏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三兩下便把沈書嬈在安平伯府說的話,說了一遍。
當然,秦沔怕齊氏生氣,把沈書嬈被楚洵“侮辱”,還斬去手腳那一段略去了。
“這麼說,那楚洵果真是要死了?”齊氏眼裡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娘……”秦沔撓了撓腦袋,不知爲何,總有些心虛,有些愧疚:“您別說這些了,先家去洗個澡吧,咱們一會兒還得把書嬈接回府裡呢。書嬈……書嬈在孃家可都住了好幾天了。”
齊氏抿了抿嘴,兒子是她看着長大的,心裡想什麼半點兒騙不到她。
這分明是要她這個婆婆爲先前的事情低頭,把安平伯府裡的沈書嬈接回去。
可是,她這個婆婆從牢獄裡頭出來,都不見兒媳婦兒來接。憑什麼現在她還得去安平伯府低聲下氣的給沈書嬈道歉,接那個兒媳婦兒回府?
秦沔看出齊氏的不樂意來,忙過去拉着齊氏的手,苦苦哀求道:“娘,這回若不是書嬈和岳父大人幫忙,您還未必能有這麼快出來。
書嬈不來接您,是她身子不適。您就別跟她置氣了。”
齊氏冷哼一聲道:“她是不是真的身子不舒服,娘不知道。
不過娘知道,若是再不接她回去,你可是身上心裡都不舒服了。”
秦沔被齊氏說的耳根子一紅。
“好了,娘不打趣你了。”齊氏搖了搖頭,無奈道:“有時候啊,娘寧願你像你父親似的花心一些。沒心沒肺的,倒是能讓娘少操些心。
你這心都拴在一個女人身上,人家使點兒手段啊,你可不得跌個大跟頭嗎?”
沈書嬈若是個安分守己的,她自然願意把人請回來。可偏偏那個女人心裡老惦記着旁的男子,壓根兒沒把她兒子放在心上。
齊氏只要一想到一會兒要應付沈書嬈,便覺得頭疼。
秦沔卻是振振有詞道:“娘,我纔不要像爹,他就知道打女人,就知道打您,就知道讓您傷心!這樣的人,兒子一輩子也不想像他!”
齊氏被逗笑了,拍了拍他的手道:“行,不像他就不像他。你願意守着書嬈,只喜歡她一個,娘既然攔不住你,勸不住你,還能不幫幫你?”
“娘,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接書嬈了?”
齊氏笑着點了點頭。
上回玉竹嬤嬤從她這兒拿走的印章還沒還回來,而她也好久沒有見到玉竹嬤嬤了,更不知道安平伯和周家到底有沒有爲她的阿沔籌謀皇位。
當初玉竹嬤嬤有提到安平伯幫忙的事兒,若是這事兒真的成了,那阿沔就是皇上,她就是太后。
沈書嬈的父親安平伯在裡頭出力,她勉強同意讓沈書嬈當個皇后也沒什麼關係的。
待以後登了皇位,就算她兒子不願意娶旁的女人,家事變成國事,三千佳麗,繁衍子嗣的事兒也由不得他了。
想到這些,齊氏的心稍稍鬆了一些,扶着秦沔的手上了僱的馬車,回了周府。
回了周府,府裡仍舊空無一人,只有白茫茫的大雪鋪了一片。
莊親王喜歡在外頭喝花酒,母子兩人習以爲常,也毫不在意,因而,並沒有管此事。
“阿沔,你去給娘燒兩大鍋水,等娘好生洗洗再去接書嬈吧。”
齊氏聞了聞自己身上的餿味兒,滿是嫌棄。
“娘,燒水太費時辰了,您還得絞頭髮呢。一會兒去接書嬈只怕晚了。”
秦沔從竈臺邊提了兩隻木桶出來,笑呵呵道:“我拿銅板兒去給您打兩桶滾水來,你一會子就能洗了!”
說完,秦沔也不等齊氏說話,提着兩隻木桶就往門外衝了出去。
“阿沔!阿沔!”齊氏倚在門邊叫了兩聲,搖頭又氣又笑,“這孩子!”
趕着接沈書嬈,倒是一點點兒時間都捨不得多花了。
齊氏一瘸一拐的回了屋,不知爲何,心裡總還是想着叫秦沔回來燒水。
但想着秦沔衝出去的架勢,這會兒只怕人已經到了街口,水已經打了,燒水又似乎沒有必要。
齊氏搖了搖頭,扔下腦袋裡的想法,靜靜的等着秦沔。
待秦沔回來,齊氏用打的熱水洗乾淨身子後,母子兩人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出了門兒。
安平伯府
沈書嬈妝容已畢,眉宇間點了梨花妝,蛾眉淡掃,口脂微染,清雅面容登時光彩照人,熠熠生輝。
沈書嬈撫了撫貼在額頭和臉上的皮,微微一笑。
父親給的那高手很是不錯,雖然不能讓她的容貌真正恢復,但是貼在上頭的東西卻可以將傷痕掩蓋得毫無痕跡。
紅玉和碧珠在旁由衷讚歎道:“姑娘可真美!”
“嗯?”沈書嬈的臉沉下來。
“奴婢該死!”紅玉和碧珠立馬跪下來,往自己嘴巴上狠狠打了兩下。
“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可真美!”
沈書嬈的臉色這纔好轉。
她摸了摸額頭上墜着的一顆粉潤珍珠,神色得意道:“以後可記住了,稱本宮爲公主,可別叫錯了!”
紅玉和碧珠連忙又磕幾個響頭,連說不敢。
兩人剛要起來,就聽外頭丫鬟來報,“紅玉姐姐,周府的周夫人和沔公子到了!說是要接姑娘回去呢!”
“啪”的一聲,沈書嬈手中的玉梳摔在了地上,碎成兩半截。
“外頭傳話的丫頭是誰?嘴巴毒啞了給本宮淹死!”
“是!”碧珠瑟瑟發抖,忙把人帶了下去。
紅玉小心翼翼的問道:“公主殿下……那外頭那母子倆,奴婢將他們打發走?”
“打發走?呵……”沈書嬈冷笑道:“本宮先前受了那麼多委屈,都是拜那母子二人所賜,本宮憑什麼要放過那一家子?
本宮沒讓人上門兒抓他們,他們自己倒是自尋死路來了!這正好!你去把人給本宮抓進來,本宮好好兒跟他們算算賬!”
紅玉猶豫了會兒,想要勸說。
但對上沈書嬈陰冷的眸子,她嘴巴張了張,立馬又閉上了嘴,連忙親自下去叫人抓人去了。
安平伯府外
齊氏抓着秦沔的手,皺眉勸道:“阿沔,這外頭這麼大雪,她就這麼讓咱們站着,可見今兒她心裡有氣,不會想跟咱們回去的。
你先跟娘回去,咱明個兒再過來請人好不好?”
大雪未停,風還在呼呼嚎叫着,雪風吹過,只覺冷得刺骨,骨頭都被凍得又僵又疼。
齊氏一面說一面拽着秦沔走。
方纔她來的路上便覺得不對勁兒。雖然是大雪天兒,可再怎麼也不至於茶樓酒館燒餅鋪子都歇了生意啊!
這會兒到了沈書嬈住的這條街上,更是安靜得讓人心都在發顫。
雖然齊氏不信什麼鬼神之說,可瞧這形勢確實不大對勁兒,她還是強硬了一回,非拉着秦沔回去不可。
秦沔卻不依了,定定的站着,把齊氏的手掰開,倔強道:“要走您自己走,我今兒一定要等到書嬈。”
“你這孩子,怎麼……”
“娘。”秦沔皺眉道:“書嬈先前都願意救您了,可見是沒有把從前和您的不和放在心上的。肯定是書嬈身子不舒服,大夫診脈耽擱了。咱們再等會兒吧。”
齊氏氣得心口疼,正想再拉着秦沔走的時候,安平伯府的門已經打開了。
紅通通的溫暖在一片陰沉風雪中顯得尤爲奪目耀眼,令人心馳神往。
“是書嬈讓開的門。”秦沔臉上立馬露出笑容來,拉着齊氏的手甚至有些孩子氣道:“娘,您瞧,我說的沒錯吧?書嬈方纔一定是有事兒耽擱了……”
齊氏沒說話,只瞧着那些人手上帶了鐵刺的鐵鏈子,還有裡頭一大片的紅燈籠愣了一瞬。
“阿沔!”齊氏瞧見不對勁兒,一臉驚恐,推着秦沔往街口走,口內忙道:“你快跑!快跑啊!”
秦沔不解,“娘……您怎麼了?”
“讓你快跑你就快跑,待會兒來不及了!”
秦沔站着不動,蹙眉道:“書嬈又不會拿鐵鏈子來栓咱們的,您慌什麼……”
“你……”
齊氏還想開口,已然來不及。
“哐啷”一聲,鐵鏈子直接套在了兩人的手上,腳上。脖子上還拴着一根沒刺的鏈子,拖着秦沔和齊氏便往安平伯府走。
雪天路滑,拖着他們走的人有意走得快,不過幾步,兩人便摔倒在地,嘴裡吃了一大口雪,如同狗一般,被拖在地上擦着雪地前行。
“娘!你們放開我!書嬈呢?你們是誰,書嬈在哪兒?”
吭哧吭哧,拖過臺階,母子二人俱是鼻青臉腫。
等秦沔和齊氏恍惚擡起眼睛看的時候,已經到了沈書嬈的門前。
“書嬈?”秦沔咧開嘴一笑,他的書嬈沒事。
然而,眼前的一切,卻與他想象中大相徑庭。
譬如,他和孃親是跪在雪地裡,旁邊兒還有幾桶熱水,幾個拖他們進來的粗壯漢子。
而他的書嬈,是坐在廊檐下的太師椅上,一身梨花白廣袖長裙,流蘇髻上簪了兩支綠萼梅步搖,額頭上還墜着一顆拇指大的粉潤珍珠。
全然不似他和他母親這般狼狽。
“你……你怎麼能這麼對阿沔啊!”齊氏率先開了口,怒道:“你爹呢?讓他出來見我!”
拿了他們莊親王府的印章不辦事兒,不幫她兒子登基,言而無信,這怎麼可以?!
沈書嬈心情極好,“本宮的父皇啊?呵,父皇這會兒忙着在宮裡登基,你這等低賤的人,想見他,恐怕這輩子都沒有資格了。”
沈書嬈的話一出來,齊氏的臉立馬慘白。
“你們……你們竟然拿了王爺的兵符,騙我,騙阿沔!你們把阿沔的皇位還給回來,還回來!”
齊氏掙扎着站起身便想朝沈書嬈撲過去。
“啪嗒啪嗒啪嗒”,還未靠近,齊氏的身上便捱了幾道鞭子,火辣辣的疼得她直掉眼淚。
“書嬈,你怎麼能這樣對娘啊!”秦沔眼裡滿是驚愕痛心。
在他眼裡,書嬈應該是溫婉賢淑的女子,怎麼會……有朝一日變得如此蛇蠍心腸?
“本宮怎麼不能這樣對她了?”沈書嬈冷笑道:“本宮不止要這麼對她,還要這麼對你呢。來人,給本宮打!”
話落,帶刺的鞭子便狠狠抽打在秦沔和齊氏的身上。
身上正火辣辣疼的時候,一桶熱水登時從秦沔和齊氏的頭上澆下來,身上的傷口幾乎是要炸裂開一般的疼。
“沈書嬈!”齊氏大哭着詛咒道:“皇位是阿沔的,你和你爹這樣做,會遭報應的!”
“報應?”沈書嬈站起身來,微微一笑,“若說報應,你殺了子珩的母親,害子珩無家可歸,險些凍死,你才該遭報應啊。至於皇位……呵呵……”
沈書嬈不以爲意的笑道:“你說皇位是秦沔的?這真真兒是笑死人了!
他那個榆木腦袋,本宮一個小小女子說幾句話便繞得他暈頭轉向,乖乖聽話。
就他那個腦袋,還想當皇上,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沒那個腦袋,沒那個命!”
此話一出,秦沔的臉一下變得慘白。
再沒有比自己放在心尖子上,放在眼珠子上的心愛之人說出傷人話,更讓人傷心的了。
“書嬈……”秦沔含淚哽咽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你一直都在騙我?利用我?”
她先前的話都是在騙他?他的哥哥楚洵根本就沒有碰她,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書嬈爲了幫她的父親贏得皇位,故意讓他給楚洵下毒的?
“是啊。”沈書嬈輕輕鬆鬆的便開口承認了。
“爲什麼?”雪天裡,秦沔的聲音都在發顫。
“爲什麼?”沈書嬈冷笑道:“你還好意思問本宮爲什麼?你們母子倆搶走了子珩的一切,害得本宮不能和子珩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說本宮要不要取了你們母子二人的性命替子珩和娘報仇呢?”
“書嬈……”秦沔的眼淚滾落下來,滴在他帶了鞭痕的手背上,“書嬈,你……就不曾喜歡過我?”
明明書嬈從前那麼喜歡他,爲什麼會……
“你這麼無能,有什麼地方值得本宮喜歡啊?”沈書嬈上下打量他一眼,鄙夷道:“你瞧,本宮一說話,你就只會喪着個臉,跟只死狗一樣。
文不成,武不就,你什麼都不會,還想娶本宮爲妻,真是讓本宮受夠了!實話不妨告訴你,本宮的心裡,從來就只有子珩那般的神仙人物才配得上本宮。
至於你,本宮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可能會看得上你這種豬腦子!”
“你閉嘴!”
齊氏瞧見秦沔顫抖的身子,心疼極了,立馬嘶吼着讓沈書嬈閉嘴。
但她剛開口,“啪”的一巴掌便重重的打了下來。
“你着急什麼?”沈書嬈冷笑道:“他死了,下一個就是你,本宮是要爲子珩和婆婆報仇的,你慢慢兒等着吧!”
沈書嬈的話一出,齊氏立馬慌張起來,警惕又害怕的盯着沈書嬈。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自然是要你們死了。”
沈書嬈擡了擡下巴。
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便拿了一根粗麻繩套在了秦沔的脖子上。
“你放開阿沔,放開阿沔啊!”
“本宮爲什麼要放啊?”
沈書嬈輕笑一下,拔下紅玉頭上的銀簪,慢慢悠悠的走到齊氏面前。
簪子比劃着齊氏的臉蛋,冰得齊氏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身子。
“你怕什麼?”沈書嬈笑道:“這纔剛剛開始呢。子珩心軟,未必肯對你那個蠢鈍如豬的兒子動手。
既如此,本宮就先幫他收拾了你們母子二人再說!你先前不是說本宮毀了容貌,子珩瞧不上本宮嗎?
那今日,本宮就好好兒給你臉蛋上添幾朵花。你說……你一邊臉上添花兒,一邊看着自己的傻兒子死,是不是很有趣啊?”
“不要……”齊氏驚恐的往後退了退,搖頭哀求道:“不要,我求你放過阿沔,放過阿沔吧!”
“譁”的一下,簪子從齊氏的眼角一直劃到下巴。
沈書嬈得意的聲音響起,“求本宮?晚啦!動手!”
“是!”
綁住秦沔的男子將繩子一拉,秦沔的臉立刻滿面通紅。
他雙手抓住那繩子,試圖鬆開,但掙扎了幾下,整個人都喘不上氣來,根本沒力。
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齊氏被他的心愛之人折磨得一臉血肉模糊。
“放開阿沔啊!”齊氏一面哭,一面忍受着沈書嬈簪子在自己臉上肆無忌憚的劃。
出門之前,她真該攔住兒子的!
但很快秦沔掙扎的聲音就消失了,幾乎整張臉都成了絳紫色。
“阿沔!阿沔!”
“吱呀”一聲,沈府的大門忽然被人打開。
沈書嬈握着簪子的手一頓,擡起頭來,門口長身玉立,俊美無儔的人,可不是楚洵嗎?
“子珩?”沈書嬈先是驚喜一瞬,而後想起楚洵此刻應中毒在家,臉色倏然一變。
但,她還未來得及問楚洵,忽而一陣掌風打過來,勒着秦沔脖子的那男子立馬被掀翻在地。
而沈書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掌風打得往身後廊檐下的柱子一撞。
“砰”的一聲,沈書嬈便順着柱子緩緩的滾落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不過一陣風的時間,便將安平伯府牢牢佔據,安平伯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跪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阿沔!阿沔!”齊氏的手被鬆開,立馬爬過去,抱着秦沔哭道:“我的兒,你快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秦沔虛弱的睜開眼睛,艱難的扯出一抹笑來。
“娘……哥哥……”他聲音沙啞道:“對不起……”
他不該相信書嬈的話,也不該不聽孃親和哥哥的話。
若是他早看清書嬈本心,聽了孃的話暫且不來安平伯府,他的孃親便不會遭逢大罪,面容變成今天這般慘不忍睹了。
而他和哥哥,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
齊氏搖頭哭道:“娘不怪你,娘不怪你啊!”
楚洵靜靜的看着秦沔,沒有回答。
“哥哥……”秦沔悽然一笑,“我對不起你,我該死……只願你看在我娘如今也受盡折磨的份兒上……饒她一命吧。”
話剛落,秦沔的脣邊便流出一絲血跡來。
“阿沔!阿沔!”齊氏掰開秦沔的嘴,瞧見一嘴的血,頓時失聲大哭起來,“阿沔啊!”
她的阿沔啊,爲什麼這麼傻,要爲了保住她的命,咬舌自盡呢?!
楚洵眉一斂,垂下了眼睫。
沈書嬈見屋內都是錦衣衛,而安平伯府的人早已如俘虜一般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登時明白過來。
她父親造反的計劃,大約,是沒有成功的。
待瞧見秦沔死了,楚洵負手靜默站在一旁,沈書嬈捂着胸口道:“子珩……子珩……他是畏罪自殺,我,我方纔是在幫你和伯母報仇啊。”
秦沔死了,她的父親造反失敗,如今唯一能救她性命的人便是楚洵,她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哈哈哈!”齊氏仰頭大笑道:“沈書嬈,這都是你的報應啊!都是你們安平伯府的報應啊!”
“你閉嘴!”沈書嬈心慌道:“子珩,你一定要對我們安平伯府這麼趕盡殺絕嗎?
我做這些都是爲了你好,爲你才殺了秦沔,爲你才折磨齊氏,你不能這麼冷血無情啊,你不能不管我啊!”
楚洵淡淡道:“一廂情願,與我無關。”
“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沈書嬈面容扭曲起來。
齊氏冷笑一聲,眼眸陰鷙的盯着沈書嬈。
拿她兒子的死,向楚洵邀功,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啊?
不等楚洵處置她,齊氏拔下頭上的簪子便朝沈書嬈一瘸一拐的奔了幾步過去,撲在沈書嬈的身上便狠狠的划起來。
“我讓你欺負阿沔,讓你欺負阿沔!”
凜四搖了搖頭,問楚洵,“主子,如何處置?”
楚洵淡淡道:“先關牢房。”
凜四會意,立馬讓人把沈夫人和沈書嬈還有齊氏拖走了。
雖不知主子到底想如何處置這些人,不過齊氏對沈書嬈,卻是半點兒不會手下留情的,單單是這點兒,足夠讓沈書嬈吃盡苦頭了。
342章 有孕,提前婚事
公主府
白銅盆裡燒着青灰透紅的銀絲炭,顧寶笙坐在美人榻上,纖纖玉手一手拿着繡花繃子,一手捏着針線,垂眼認認真真的繡着一隻雲中白鶴。
墨青的底,雪白的線,雛形初現,已是神似。
“公主殿下繡的真好。”半夏一面在旁倒着桂圓紅棗蓮子茶,一面笑道:“若是世子爺知道您給他繡的這荷包,一定會高興的。”
顧寶笙笑了笑,“還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這顏色。”
楚洵的衣裳大多都是黑色,也不喜歡在衣裳上面繡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便是有花紋圖案,也幾乎都是暗線。
主僕二人的話剛落,就聽門外有人在請安。
“是楚洵回來了?”顧寶笙將繡花繃子連同裝針頭線腦的柳條籃子藏起來,起身親自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屋外的風雪便灌進來。
“笙笙?”楚洵愣了一愣,一個轉身便帶着顧寶笙進了屋,吩咐半夏下去了。
“外頭冷,下次你好好兒坐在裡頭,讓她們開門就成。”楚洵接過顧寶笙手裡暖呼呼的茶水,叮囑她道。
“也冷不到哪裡去的。”顧寶笙坐在他身旁,輕聲問道:“安平伯府和周府的事兒都處置好了嗎?”
楚洵曾說過,秦沔幫過他母親。
可這回,卻是親自將毒藥送到了楚洵的茶水裡,雖不是致命,但若楚洵沒有防備,造成的後果也不可估量。
楚洵搖了搖頭,掐着顧寶笙的細腰將她抱到懷裡,溫聲道:“秦沔死了。”
“嗯?”
“他知道給我下的毒藥不能致死,便咬舌自盡,想用自己的命換齊氏的命。”
楚洵沒有瞞她,將安平伯府齊氏母子和沈書嬈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顧寶笙。
顧寶笙握着楚洵的手,沉默了片刻道:“這麼說,現在齊氏和沈書嬈,沈夫人都在錦衣衛地牢裡關着?”
雖說“禍不及家人”,但沈夫人和沈書嬈做的事,着實讓人噁心。
至於齊氏,雖然殺齊婉玥的真正劊子手是楚洵的外祖父母,可齊氏也脫不了關係。
這幾人被關在一個屋子,想想也知道痛失兒子的齊氏會把沈書嬈和沈夫人欺負得有多慘了。
“嗯。”楚洵點頭,“嗯,關在一間屋子裡。”
頓了頓,楚洵又道:“沈書嬈是北堂離親妹妹,沈夫人是她親姨母。若處置幾人,你哥哥那兒,凜四得去個信兒。”
顧寶笙將頭靠在楚洵胸膛上,輕聲道:“楚洵,你真好。”
如齊氏、沈書嬈、沈夫人一流,楚洵若想報復,五馬分屍,凌遲處死,那都是眼都不眨就能下決定的事兒。
可因她,楚洵願意顧及她身邊之人,不輕易決定處置方式。
楚洵撫着她的後腦勺,含笑道:“那你要不要謝謝我?”
顧寶笙遲疑一下,從他懷裡慢慢擡起頭來,親了親他的脣角。
還未離開,楚洵便捧着她的臉吻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楚洵才鬆開她。
顧寶笙水眸蒙着一層霧氣道:“楚洵,我想親自去鎮國公府看看阿離姐姐。”
“嗯。”
楚洵點頭答應下來,拿起屏風上搭着的雪狐皮大襖給顧寶笙穿上,又給顧寶笙頭上戴了個兔兒臥,手裡塞了個湯婆子。
這樣的場景,恍惚讓顧寶笙想起她小時候和父親顧懷曾出門前的場景。
她父親,也是這麼着打扮她的。
楚洵見顧寶笙盯着自己,用手颳了刮她的臉頰,“想什麼呢?”
“在想你像我爹爹。”
話脫口而出,顧寶笙再想收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楚洵沒生氣,只把她抱在懷裡,一下下撫着她的脊背,溫聲允諾道:“笙笙,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會比顧懷曾對她,更好。
顧寶笙“嗯”了一聲,就被楚洵攬住腰,嚴嚴實實抱在懷裡,往門外走去。
鎮國公府
顧延琛的屬下墨楓領着顧寶笙和楚洵一路到了花廳,又親自端了些熱茶果脯上來。
“公主殿下,世子殿下。還請你們稍等片刻。世子稍後就到。”
顧寶笙點了點頭,問道:“阿離姐姐可好些了?”
墨楓低頭道:“還沒醒。”
“可派醫女診治了?”
墨楓耳根發紅,“沒……沒有。”
這種事情,一向都是他家世子爺自己用翟嬤嬤給的藥膏幫忙診治的,還真沒請過旁的醫女。
顧寶笙心細如塵,見墨楓神色,就知道她哥哥在府裡沒少欺負北堂離。
想到宮中蕭元帝擔心北堂離有孕的事情,顧寶笙也不由擔心起來。
“墨楓,你快帶我過去見哥哥,我有要事跟他說。”
楚洵在旁垂眸喝茶,不知想到什麼,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廂房外
顧寶笙和楚洵等了好一會兒,纔等到顧延琛從裡頭出來。
“笙笙。”顧延琛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擔憂,“你方纔說有要事,是何要事啊?”
顧寶笙也沒跟他拐彎抹角,“哥哥,阿離姐姐是隻有這一回許久未醒,還是先前也這樣?”
少女眼眸澄澈如秋水,反倒看得顧延琛一陣心虛,耳根子泛起了淺淺的紅色。
被自己的親妹妹這般盤問房事,顧延琛只覺渾身不自在。
顧寶笙語氣急促道:“都什麼時候了,哥哥你還瞞這些?若是阿離姐姐有孕,你這不是胡來了嗎?”
顧延琛聽完,整個人都愣住了。
顧寶笙瞧着自家哥哥的傻樣子,真懷疑他是不是被掉了包。
一旁的楚洵低聲吩咐了凜四幾句,便見凜四朝門外走去。
“已經去請鬼醫了。”楚洵淡淡道:“笙笙,你先到旁的屋子裡坐會兒吧。”
顧寶笙瞧了眼呆愣在原地的顧延琛,搖了搖頭,跟着楚洵一同到旁的一間屋子裡坐了下來。
顧寶笙目光瞧着還在外頭站着的顧延琛,好氣又好笑,“楚洵,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我哥這麼傻的樣子呢。”
就像是學堂裡背不出文章的小童兒,被夫子罰站在門外背書一般,一臉茫然,眼底又是焦急,又是心虛。
楚洵給顧寶笙倒了一杯薑湯蜜茶,語氣幽幽道:“笙笙,你從進門便一直在說你哥哥的事。”
從顧延琛小時候講到現在,唯獨略過了她自己小時候跟他的那幾件。
楚洵揉了揉眉,他現在倒是真不清楚,顧寶笙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不說的。顧寶笙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楚洵……你怎麼跟哥哥一樣,像是也傻了一般啊。”
這醋吃得,總讓顧寶笙覺得有那麼點兒莫名其妙。
楚洵喝了一口茶,眼眸漆黑,有些哀怨的望着她。
顧寶笙收了笑聲,見顧延琛沒看過來,飛快湊到楚洵臉上親了一口。
剛親完,就聽鬼醫“哎唷”一聲叫了起來。
“老夫這來的,可不是時候啊。”
楚洵牽着顧寶笙的手還沒出門,顧延琛便抓着鬼醫進了北堂離的屋子。
“鬼醫,你快幫阿離瞧瞧,她身子到底如何了?”
鬼醫眉宇間還有未散去的疲憊,見顧延琛如此着急,搖了搖頭,還是取出脈枕和金絲線來,開始給北堂離細細診脈。
診脈診了一會兒,鬼醫輕鬆的面容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怎麼樣啊?”顧延琛探過身子,素來鎮定自若的面容上,難得露出一抹焦急的問道。
鬼醫收了金線和脈枕,神色古怪的看了顧延琛好一會兒,才揹着手皺眉問道:“你媳婦兒懷了快兩月的孩子,你怎麼還這麼着胡來?不當你孩子的命是命啊?”
“孩子?”顧延琛話一出口,人就呆了,張着嘴傻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快兩月,那就是……那就是……
顧延琛還沒有想清楚,“啪”的一巴掌便甩在了他臉上。
白皙如玉的臉登時浮現出一個紅印子來。
一道有氣無力,怒氣衝衝的聲音響起,“顧延琛,看你乾的好事兒!”
顧延琛目光立馬朝牀上看去,便見北堂離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一臉怒氣的瞪着他。
“阿離。”顧延琛坐在她牀邊,笑得傻兮兮的,“對,是我乾的好事兒!”
“你!”
北堂離腳一踢,顧延琛便從牀上滾了下去。
鬼醫咳嗽了兩聲,北堂離這纔想起屋子裡還有顧寶笙和鬼醫在。
至於楚洵,爲了避嫌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怕瞧見她和笙笙勾肩搭背忍不住殺了自己,於是,很主動的站在了門外,並未進來。
饒是如此,讓笙笙瞧見了自己如此粗魯的一幕,北堂離仍是不由面露尷尬之色。
“笙笙,你也來了?快過來坐着。”
顧寶笙看了眼地上的顧延琛,走過來坐在她牀邊,輕聲道:“孩子兩月,若真要春日裡再成親,怕是晚了。
爹爹那兒也瞞不住。只怕你和哥哥成親的事兒得趕緊備上了。”
北堂離垂眸看着肚子,眼眸裡滿是複雜之色,肚子裡有了孩子,可她和顧延琛還這麼胡來,她還用了七元花,那她和顧延琛的孩子……
“阿離姐姐。”顧寶笙瞧出她的心思,溫聲安慰道:“鬼醫方纔診脈的時候已經說了,七元花葯材珍貴難尋。
若真要論起來,不但非毒,反倒是一味補藥。哥哥也正是因爲知曉此事,纔敢給你用那藥的。
至於……至於你和哥哥先前胡來也沒發現孩子,全是因你內力護體的緣故。阿離姐姐,你放心好了,你沒事……孩子也沒事的。”
北堂離聽完,眼眸中的擔憂漸漸散去。
但轉念一想,這些事其實不必顧寶笙說,不必顧寶笙安慰,按她和顧延琛的腦子,也能猜個大概啊。
爲什麼現在……北堂離拍了拍腦袋,好像不止顧延琛傻了,她也傻了一般啊!
“阿離!”顧延琛也不管親妹子還坐在牀邊,徑直走過來牽着北堂離的手,忙道:“你要打便打我,小心疼了手!”顧寶笙被擠到一旁,默默站起身來,不由搖頭輕笑。
“去去去!”北堂離推走顧延琛,沒好氣道:“你先出去,笙笙還有事兒跟我說呢。”
腦子傻了一會兒已經夠了,這會兒看到顧寶笙,北堂離自然猜到了顧寶笙是因問沈書嬈和沈夫人的事兒而來,因而,毫不猶豫的把顧延琛往外趕。
顧延琛用眼神詢問着顧寶笙,見顧寶笙點了點頭,這才朝着門外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這模樣……顧寶笙坐到牀邊,含笑道:“哥哥長這麼大,就沒這麼傻的時候。”
北堂離無奈的笑了一下,就問道:“沈書嬈和她娘在楚洵手裡?”
顧寶笙點了點頭,便將安平伯府和周府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啊。”北堂離若有所思,默了片刻又道:“笙笙,你說,留着齊氏折磨這對母女如何?”
顧寶笙明白過來北堂離的意思。
秦沔用自己的性命換齊氏的性命,然而齊氏畢竟幫了齊老太爺和齊老太太害死了楚洵的母親,若要動齊氏,也必須跟她和楚洵商議。
想到齊氏……顧寶笙淡笑一下,“我覺得……這主意甚好。”
不是她仁慈,而是因爲她知道,一刀砍了齊氏,於齊氏來說,反倒是一種痛快,鈍刀子割肉才最疼。
既然齊氏害得楚洵此生都無母疼愛,秦沔又死了,讓齊氏此生都無子孝順,眼瞧着楚洵步步高昇,娶妻生子,那纔是錐心之痛。
尤其,日日面對着害死秦沔的仇人,卻偏不能將人弄死,更會讓齊氏恨得咬牙切齒,氣得胸口悶疼了。
北堂離見顧寶笙同意,點頭一笑,“好,那我這便派人去楚洵那兒接人。”
她得讓人看着,無論沈書嬈和沈夫人還是齊氏,都不能這麼痛痛快快的就死了。
她啊,得空還得找個時間親自去“問候”一下,她的那個“好姨母”,還有“親妹妹”呢。
這廂顧寶笙和北堂離還說着話,北堂離懷孕的消息早已傳到了宮中。
皇宮
蕭元帝看着下首站着的薛御史,慨嘆道:“薛巖,這回……朕和天下的百姓都該謝你一回啊!”
安平伯是個無情之人,連自己的兒子苟博、秦溪都捨得下手,何況薛御史的女兒薛慕棠。
稍有不慎,便會香消玉殞。
而薛御史和棠氏又只有這一個女兒,蕭元帝雖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但想到顧寶笙若是被人抓走,這麼威脅他的話,只怕他殺到天涯海角都定要將那人碎屍萬段。
這種事,即便是設想一番,蕭元帝都覺一陣心驚後怕,因而,便愈發體諒薛御史了。
薛御史“撲通”一聲跪下來,嚴肅道:“陛下。先有國,而後有家。家國大義在心,生死便該置之度外。
微臣和小女不僅是南齊的百姓,更是南齊的臣子,理應爲陛下分憂。”
蕭元帝嘆了口氣,親自走下來,扶起薛御史道:“薛愛卿你放心。令愛與苟博之事,朕,一定不會爲難與你!鬼醫日日都會去御史府爲苟博診治的,你放心就是!”
“微臣……”薛御史又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道:“微臣多謝陛下。”
苟博是安平伯之子,即便這回幫了蕭元帝,若是蕭元帝有心斬草除根的話,苟博也是活不了的。
但見蕭元帝如此鄭重的承諾,還親自擬了一道聖旨塞給薛御史,薛御史徹底放下心來。
他的女兒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薛御史剛拿着聖旨走出門,就見小松子腳步匆忙的跑進來。
“陛下!”
“何事?”
“郡主殿下她……”小松子氣喘吁吁道:“郡主殿下她……她懷孕了啊!”
“啪嗒”一聲,蕭元帝手中的奏摺掉下來,“真的懷孕了?”
“嗯。”小松子肯定的點了點頭。
“小兔崽子!”蕭元帝氣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前腳才警告過顧延琛,不要鬧出事兒來,這回可好,人命關天的大事兒這麼快就來了!
“陛下……”小松子硬着頭皮道:“該……該怎麼辦啊!”
禮部那頭還在準備着,這頭孩子都有了。
蕭元帝深吸一口氣,平復着自己的心情,“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馬上讓禮部快些備着,年底立馬結親!”
小松子爲禮部掬了一把同情淚,剛應聲磕了頭,打算吩咐下去,就聽蕭元帝叫了一聲“慢着”。
“陛下,您還有事兒吩咐?”
“把笙笙和狼崽子那份兒一塊備上!”
他真怕到時候再不合時宜的蹦出一個外孫來,氣死他!早結親,他早安心啊!
小松子瞧着蕭元帝被氣着的模樣,想笑不敢笑,忙憋着笑下去了。
蕭元帝冷哼一聲,突然想起在西戎抓宣平侯的兒子蕭琛,臉上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笑容來。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兩個女兒的事兒,他是沒法子插手了。不過兒子嘛,他怎麼着都得收拾兩下的。
蕭琛這兒子一直不願意成親,這回兩個妹妹都成親了,他一個哥哥再不成親,怎麼也說不過去了。
想到這兒,蕭元帝立馬提筆寫下一道聖旨來。
此時尚在西戎的蕭琛尚且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經開始算計起自己的婚事來,只翹着腳坐在太師椅上。
一面漫不經心翻看着手中的信件,一面慢條斯理的吩咐着底下人做事。
待猛地打了個噴嚏,也只是皺了皺眉,妖孽精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不快道:“楚洵這狼崽子,定是又在笙笙面前說本世子的壞話!”
343章 徐幼寧的心思
四九搖了搖頭,把托盤裡的東西呈上去。
“主子,這是在宣平侯府找到的罪證,那些個夏侯族的長老們,還有宣平侯和他夫人都給關起來了,如何處置啊?”
蕭琛接過信件,修長的手指翻了幾下便扔在桌上,語氣輕鬆道:“殺了。”
四九點了點頭。
好麼,雖然人是多了點兒,不過都關起來了,想來也無事的。
不過蕭琛卻擰了擰眉道:“你多派些人手看着宣平侯。”
那隻老狐狸落網太快,總讓他覺得不大對勁。
待四九走後,蕭琛才慢慢踱着步子走到牀邊推開了窗戶。
大雪初晴,鳥雀歡快的落在枝頭呼朋引伴。
蕭琛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待西戎大局已定,他也能很快回南齊了。
當然,此刻蕭元帝想給兒子娶親的消息還未傳到蕭琛耳中,待他知道時,如何不願回去又是後話了。
公主府
顧寶笙剛從鎮國公府回來,府中便有人上門拜見。
“徐家?”顧寶笙手裡捧着一盅熱茶,微蹙眉頭。
“是啊。”半夏在旁收着雪狐皮大襖,皺眉道:“今兒您和世子爺一走,徐家老太太身邊兒的嬤嬤就上門兒來了。也沒問您在不在,只說今兒個下午,她家老太太得上門兒拜見拜見。”
雖說徐家老太太當年的確是幫了她家公主殿下從府裡回來。
可誰人不知道,這事兒算起來,徐家老太太半點兒沒虧啊。
當年的顧賢妃和徐淑妃在宮中爭得你死我活,徐家老太太讓送信給徐淑妃,讓徐淑妃幫着在太后面前給顧家上眼藥。
無非也是爲了幫徐淑妃壓顧賢妃和顧家一頭,幫人並非出自真心。
何況,徐淑妃幫着景仁帝殘害顧、崔兩家,光這一條便足以株連九族了。
此刻徐家上門,定是求情。
徐家老太太和徐淑妃往來信件十分密切,若說徐老太太沒有在顧、崔兩家的案子裡幫徐淑妃指點迷津,顧寶笙是不信的。
顧寶笙猜到這些,放下茶杯,輕笑道:“徐家老太太什麼時候來?”
“公主要見她?”半夏皺眉,“可公主殿下饒他們一命,已經是網開一面了啊。她們這回上門兒,心可大着哩。”
“哦?”少女支着下巴,含笑道:“呈上來的東西你看了?”
半夏搖了搖頭,轉身從屋子裡取出一個玉盒子放在顧寶笙面前。
“奴婢不是看的,奴婢是昨兒和圓月出門兒買冰糖葫蘆的時候聽到的。”
顧寶笙一面翻手上的信件,一面示意半夏接着往下說。
“徐淑妃和四殿下造反的事兒傳開了。這會兒京城裡都傳遍了。都說徐家人要倒大黴。不是要被貶回豐城,就是要被貶到洛河。”
顧寶笙收了信,重新放回盒子裡。
笑道:“恐怕不止這麼簡單吧。市井流言都是怎麼傳的,你只管說就是了。”
半夏抿了抿嘴,猶豫道:“百姓們都說。雖然四殿下造反,但……但他心懷天下,主動承認錯誤,還幫了陛下,後又救駕,又救母。
造反想來也是被安平伯逼迫的緣故。算起來,四殿下不是罪人,徐家……也不該被貶。”
顧寶笙莞爾一笑,與她所料果然不差半分。
“公主殿下。”半夏皺眉不平道:“這些百姓未免也太以偏概全了,半點兒都不曾想想。若是安平伯真造反成功,他們日子會有多難熬難過!”
眼下太平,安居樂業,全然是因蕭元帝治國有方。
可一旦沒了安平伯,這些百姓反倒替同情起造反不成,死在雪天的秦溪,對蕭元帝心生怨言,覺得他殘暴無理。
顧寶笙搖頭一笑,“半夏,你真覺得,這些話是百姓們所說,百姓們所想嗎?”
半夏愣了一愣,旋即瞪大了眼。
“是徐家刻意煽動百姓說的?”
顧寶笙點了點頭。
宮中造反的事,即便會傳到宮外,卻也不會這樣將秦溪之死那一段事情,事無鉅細的傳出去。
再者,說起造反不成的助力,苟博比秦溪可大多了。
然而,流言紛紛,話裡話外都只提到了徐家,只提到了徐淑妃和秦溪,反倒對苟博大義滅親的事隻字不提。
傳出流言的人是誰,有什麼目的,便也昭然若揭了。
“他們怎麼敢這樣?!這可是和陛下對着幹啊!”半夏不滿道。
“爲了留在京城,爲了讓徐家有出息的子孫能世代順理成章的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有什麼他們不敢的。”
顧寶笙淺啜一口茶。
想到信件裡提到的事兒,顧寶笙又淡笑道:“不過,徐家老太太怕是要失望了。”
徐府
徐老太太跪在蒲團上,上首放着一尊玉觀音,手裡捏着一串金絲楠木佛珠,一面捻着佛珠,一面誦着經書。
一旁還有咚咚咚沉沉的木魚聲響着,屋內寂靜非常。
正要念到下一段經書時,門外突然出現一陣吵嚷聲。
“咔嚓”一聲,木魚錘斷成了兩半截。
“怎麼回事?!”徐老太太慈祥的面容上滿是怒氣。
徐老夫人信佛,最忌諱誦經祈福的時候,木魚錘斷了,香燭斷了。
一旁的王嬤嬤立馬磕頭道:“小丫鬟力氣大了,不小心敲斷了啊。”
“帶下去,到柴房那尊泥菩薩面前跪三天!不許吃飯。給觀音娘娘賠罪!”
王嬤嬤朝田嬤嬤使了個眼色,很快那敲斷木魚錘的小丫鬟便哭哭啼啼的被帶走了。
“祖母,祖母!”
聲音嬌俏,帶着焦急,正是徐家二房嫡女徐幼寧。
徐老太太嫌惡道:“把她趕出去,我不想見她!”
若徐淑妃還沒有出事,或許她還會看在徐淑妃的面子上,待她好些。
可徐淑妃死了,顧家不復存在,徐幼寧先前嫁的顧琤也被流放到洛河。
夫家如此不堪,簡直讓徐家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而徐幼寧一向引以爲豪的身份——豐城縣令的侄女兒,更讓徐家的處境雪上加霜。
原來蕭元帝一登上皇位之後,便將一干只欺善怕惡,不爲民除害的貪官砍了。徐幼寧的母親徐二夫人的親弟弟宋二爺恰巧在此之列。
徐二夫人先前仗着那身份有多作威作福,這些日子在徐老太太面前就有多戰戰兢兢。
沒了在豐城樹大根深的孃家,兒子又還年幼不知事,女兒又這麼讓徐家丟人,但凡徐老太太一聲令下,徐幼寧和徐二夫人都得被掃地出門。
然而徐幼寧還並未知曉外界的流言傳得有多盛。
她只知道,這些日子,她都被關在屋子裡抄寫《妙蓮法華經》。
冬日大雪,屋裡又冷又凍,連熱水都喝不着,她是真的怕被凍死餓死。
眼下來找徐老太太,也是因聽門外的兩個小丫鬟說到的事兒,讓她看到了一線生機。
不過,徐幼寧還未進門,便被兩個粗使婆子直接抓住了胳膊,往外拖走。
“祖母!祖母!”徐幼寧腳擦在雪地上被拖着往後走,用盡全身力氣尖叫道:“祖母!我是爲了顧寶笙的事兒來找您的,幼寧有秘密要告訴您啊!”
徐老太太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
咯噔一下,她放下茶杯,沉聲道:“把她帶進來說話!”
雪地裡的徐幼寧心一喜,臉上露出笑容來。
屋內
炭火暖融融燒着,徐幼寧跪在地上,瘦得皮包骨頭,面如菜色,手上滿是青紫凍瘡,嘴巴上也結着血痂。
除了面容的輪廓之外,幾乎讓人認不出這是當年豐城中嬌媚動人,杏眼桃腮的小美人徐幼寧了。
徐老太太看到徐幼寧這模樣,心裡不僅不覺得心疼,反倒有幾分快意。
徐家二夫人宋氏先前可沒少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府裡跟她對着幹。
徐幼寧也不是她親孫女兒,這會兒徐幼寧落難,難道不是宋氏的報應,徐幼寧自己的報應?徐老太太捻着佛珠,嘴角抿着一絲痛快的笑意。
“你說,你先前有秘密要告訴我,還是關於公主殿下的,是不是?”
徐幼寧待聽到“公主殿下”這四個字時,眼中立馬劃過一絲憤恨嫉妒來。
當年那麼個上門兒做妾的姑子,憑什麼如今當了公主殿下,地位反倒比她還要高了?!
徐老太太見她心不在焉,“啪”的一聲將佛珠攥在手裡,厲聲道:“我在問你話呢!你到底在想什麼?”
“啊?”
徐幼寧立馬回神過來,忙道歉道:“祖母,幼寧……幼寧正想着怎麼跟您回話呢,沒有胡思亂想。”
徐老夫人的臉色稍有好轉。
“想清楚怎麼說了?”
“嗯。”
徐老太太給田嬤嬤使了個眼色,田嬤嬤便立馬轉身出門,將門關上,守在了門外。
徐幼寧看着上首的徐老太太,立馬道:“祖母,顧寶笙她喜歡我哥。”
徐老太太眉頭剛要皺起,徐幼寧趕緊說道:“是真的呀,祖母,幼寧沒有騙您。您還記得妙平嗎?就是……清虛的女兒啊。
先前她和幼寧交好,幼寧曾瞧見過的,她手裡有一個雙面繡的荷包,上面還繡了哥哥的名字。
清平庵裡頭只有顧寶笙會那雙面繡,可不是顧寶笙對哥哥有意思嗎?”
徐幼寧並不知道,妙平荷包的事早在雲州之時,顧寶笙已經當衆拆穿,這會兒只當自己是掌握了驚天秘密,特來向徐老太太告密。
徐老太太垂眸,重新慢慢的捻着佛珠來。
徐白在豐城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這個孫子一向是她的驕傲。
要說先前顧寶笙想做她的孫媳婦,她是半點兒瞧不上的,這會兒麼……
“那你來找我……可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了?”徐老太太眼皮子擡了擡,看向徐幼寧。
徐幼寧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你想讓你哥哥娶公主殿下?是不是?”
“嗯。”徐幼寧一臉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她是真的恨毒了顧寶笙,可是眼下除了用這法子讓自己脫離苦海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而顧寶笙呢,一旦進入徐家,她就是顧寶笙的小姑子。
無論顧寶笙身份地位到底有多高,爲了在徐家有好名聲,爲了討好公婆,都必須得讓着她這個小姑子,討好她這個小姑子了!
徐老太太“啪”的一下將佛珠放在桌上,怒道:“你是要我們徐家全家去送死不成?”
徐幼寧愣了一瞬,旋即哭了起來。
“祖母,幼寧也是徐家人,怎麼會這麼想呢?”
“你是不是傻子啊!”徐老太太一臉怒氣道:“公主殿下和廣平王世子早已談婚論嫁,如今婚期都定下了。
你要你哥哥去和楚世子搶妻子,你當我們徐家有幾個腦袋夠砍?是嫌自己活膩歪了嗎?
這事兒你最好死死地藏在心裡,要讓旁人知道了……你想死便自己去死,別拖累徐家!”
徐幼寧一下子哭了起來。
她的祖母,從來就沒有這麼罵過她啊!
徐老太太嫌棄的瞥了一眼,理了理衣裳便扶着王嬤嬤的手往外走。
徐幼寧知道這回自己是惹怒了徐老太太,可她心裡卻沒有把徐老太太的聽進去。
她的哥哥這般好相貌,足以令天下女子魂牽夢縈了,祖母怎麼就知道那個顧寶笙不喜歡哥哥了呢?
若是顧寶笙當了她的嫂嫂,還不是任由她欺凌!她纔不要一輩子揹着顧琤媳婦兒的臭名聲!
“祖母!”徐幼寧飛快爬了幾步,抱住徐老太太的腿哭道:“祖母,幼寧知道錯了。您給幼寧一個幫徐家的機會吧。先前您對她有恩,可是幼寧和姑姑淑妃娘娘卻和她有仇。
既然要她報恩,自然她也不會忘記報仇,不如讓幼寧跟着您一塊兒去,求求她吧。
您是長輩不能跪下去,可是幼寧卻能跪着求情,讓她別記恨先前的事兒啊祖母!”
徐老太太思索了片刻,倒是覺得有些道理。
“方纔我的話,你真的聽進去了?”
徐幼寧哭得稀里嘩啦,“幼寧,不敢騙祖母!幼寧也不敢拿徐家全家的命來開玩笑啊!”
徐老太太見她滿臉羞愧,這才吩咐王嬤嬤帶徐幼寧下去沐浴一番,換了衣裳,陪着她往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門外
徐老太太帶着收拾了一番的徐幼寧等在門口,輕聲警告道:“徐家全家人的命運可都在今兒這求情上了,你可切莫胡來,胡說!”
徐幼寧略施薄粉的臉上露出一抹乖巧來,“幼寧不會亂來的,祖母放心好了。”
徐老夫人點了點頭,然而,她沒看到的是,徐幼寧垂下眸子,眼中劃過的那一抹志在必得,而徐幼寧藏在袖子裡的手,握住一個荷花模樣的荷包。
她沒有告訴徐老太太,妙平當時拿着的雙面繡荷包,其實有兩個。她專讓芸香偷了一個過來,想留着日後對付不要臉的這狐媚子,不要她進門。
只是沒想到,老天開眼,會讓她用到今日的事情上。
顧寶笙想讓他們徐家死,想過得比她好,哼!她就非要顧寶笙這輩子都伺候她不成!婆婆家裡的小姑子,就算顧寶笙是公主殿下,也只有低三下氣伺候的份兒!
因知道徐家人要來,公主府的人早早的便準備上了。
半夏帶着徐老太太和徐幼寧一路走到花廳。
剛一進門,徐老太太便要跪下去,“老身拜見公主殿下!”
半夏和圓月立馬扶住徐老太太,一旁的徐幼寧瞧見了,也立馬站定在原地不想給顧寶笙下跪。
只是她不想跪,旁邊兒的王嬤嬤卻直接拽了她一把,“撲通”一聲跪下來,疼得她眼淚花兒都出來了。
“幼寧(奴婢)拜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身吧。”
一道空靈軟糯的聲音響起。
徐幼寧站起身來,往上首一瞥,登時恨得咬牙切齒。
她在徐府受了那麼多罪,顧寶笙卻比當年的模樣更雪白無瑕,冰肌玉骨……這回,當真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啊!
顧寶笙明亮水潤的眸子略擡了擡便含笑道:“半夏、圓月,伺候着徐老夫人和徐姑娘坐下吧。”
徐老太太慢吞吞的坐下去,徐幼寧坐在她身旁,聽着徐老太太慢慢兒的開始說話求情。
“公主殿下。”徐老太太愁眉苦臉道:“宮裡的事,想必您也清楚了。四殿下和淑妃娘娘因造反一事去世……
唉,無論您信是不信,我們徐家是對此半點兒不知情啊。老身沒用,只想求着公主殿下念在當年徐家派人送您回京的份兒上,饒了我們徐家的子子孫孫。
老身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人了,只有兒孫平安,老身才不會死不瞑目啊!咳咳咳咳……”
王嬤嬤連忙給徐老太太順着脊背,又端起茶來讓徐老太太喝了幾口。
“徐老夫人……這事兒其實……”
顧寶笙還未將話說完,徐幼寧便對徐老太太認真道:“祖母,您身子暫且不適,不如您先去休息一會兒,讓幼寧來跟公主求情吧。”
徐老太太不放心,但顧寶笙卻是笑着開口道:“徐姑娘說的是。天寒地凍的,老夫人才從外頭過來,身子不暖,難免不會被凍着,患上風寒。
您先去廂房裡頭暖暖,讓徐姑娘在這兒說話,也是一樣的。”
顧寶笙招了招手,青葵便進來帶了徐老太太往廂房去。
公主殿下親自發話,又讓人親自帶自己過去,即便徐老太太再不願意去廂房休息,也不能不去。
她很清楚,眼前的女子已經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再不是那個她可用幾匹緞子輕易打發的庵堂小尼姑了。
只是走到門口前,她還是給徐幼寧給了個警告的眼神。
徐幼寧會意的朝徐老太太點了點頭,待徐老太太一走,眼底的狠毒一點點蔓延開來。
“徐姑娘,你想說什麼?”顧寶笙含笑開了口。
徐幼寧見周圍只有顧寶笙的貼身丫鬟半夏,“啪”的一聲,便將袖中的荷包放在了桌上,冷笑道:“這個荷包,公主殿下您不會不認識吧?”
顧寶笙看了一眼,笑道:“徐姑娘想說什麼?”
“公主殿下心知肚明,幹嘛非要幼寧說出口呢?”徐幼寧頗爲得意道:“我哥哥在豐城的時候,哪家女子不想做他的妻子,便是做妾的人都排了不止幾條街。
您當年心繫我哥哥,繡了這荷包來,不就是想做我們徐家的媳婦嗎?如今您是公主殿下,我們徐家無權無勢,豈不是正好如了您的心意?您在我面前就別裝了,公主殿下……
您喜歡我哥哥是不是?”
344章 得罪公主的下場
少女眉眼彎彎,朱脣輕啓,“徐姑娘,你就這麼肯定我喜歡你哥哥?”
顧寶笙並不喜歡用本宮自稱,含笑看人的模樣帶了一絲清雅溫婉,這讓徐幼寧下意識忘記了坐在上首的顧寶笙如今已經是個公主,也下意識忘記了徐老太太的警告。
當然,更準確的說來,徐幼寧壓根不願意承認顧寶笙的身份,更不願意在她面前低聲下氣。
在她眼裡,顧寶笙一輩子只能是清平庵低微卑賤的小尼姑,只能可憐巴巴的求着她做徐家的媳婦。
於是,徐幼寧那原本驕縱霸道的本性登時顯露無疑。
“哼!我怎麼不肯定了?”
徐幼寧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舉着那荷包,冷笑着威脅道:“楚世子的眼裡向來容不得沙子。
若知道你心繫旁人,就算與他成親以後也只是貌合神離。你說,到時候你被休棄,或是與楚世子和離,你還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嗎?
我哥哥那般的神仙人物別說在豐城,就算是在京城,那也是香餑餑一個,上門說親的人家數都數不清!
你若是這會兒不願意嫁給我哥哥,呵,過了這村兒沒了這店。以後啊,就算你腸子悔青了,那也再不可能進我們徐家的大門!”
說完,徐幼寧便翻了個白眼,輕蔑的將頭偏到一旁,似乎是等着顧寶笙好言好語的來哄她。
顧寶笙輕笑一下,並不理她,只捧着茶杯,淺啜了幾口桂花烏龍茶。
站在顧寶笙面前的徐幼寧許久沒有等到顧寶笙來求她,心裡不由有些着急起來。
“你想不認賬嗎?”徐幼寧語氣帶了幾分憤怒與急促道:“你自己做的噁心事兒,還想瞞天過海不成?
你若是不想這荷包送到楚世子面前,讓他先退了你的婚,你就識相點兒趕緊答應了!
省的到時候鬧起來,你自己丟盡了臉面,連帶我們徐家也丟人!”
“咯噔”一聲輕響,顧寶笙放下翠綠瑩潤的梅子青茶盞,緩緩擡起頭來看向徐幼寧。
徐幼寧被顧寶笙那平淡無波的眼神看得不由打了個個冷戰。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你到底要不要嫁我哥哥,你說話呀!”
少女不疾不徐的開口道:“我若不願嫁你哥哥,你待如何?”
“你不願意嫁我哥哥?”
徐幼寧尖叫起來,聲音裡滿是怒不可遏。
在她心裡,即便楚洵再好,那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樣,只會讓一衆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避之如蛇蠍。
可她的哥哥,溫潤如玉,雅人深致,自小便受女孩兒的追捧喜愛。
待及冠之後,更像是那光彩奪目,金光閃閃的一錠金子,走到哪兒女孩兒們都趨之若鶩。
她天之驕子的哥哥,顧寶笙憑什麼看不上?
因而,徐幼寧立馬杏眼圓睜,怒氣衝衝道:“你憑什麼不願意嫁給我哥哥?你當初上我們徐家,弄那些東西,不就是想勾引我哥哥嗎?
怎麼,你敢做不敢當了,是不是?哼,好,你不承認是吧?”
徐幼寧把荷包舉得更高了些,冷笑道:“既然你不願意承認,我就拿着這荷包親自到廣平王府門口,都讓人家看看。
到底他們娶了個什麼不要臉的破鞋!你就等着瞧吧,等我把東西拿到楚世子面前,你就完啦!”
說完這話,徐幼寧心裡憋着的那口氣像是纔出完。
滿臉都是陰冷得意的笑容,把荷包收在袖子裡,就得意洋洋的朝外走。
生氣的時候與出氣的時候,徐幼寧已經忘了這是公主府,及至轉身朝門外走的時候,她也未曾想起此事。
只想着,她都這樣說了,顧寶笙也就該來求她了。
然而,剛走到門口,將門一開,徐幼寧擡頭一看,登時不敢再往前走了。
不僅如此,還被嚇得往後大大的後退了好幾步。
只見廊檐之下,俊美無儔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在前,眸若點漆,深邃漆黑,鼻樑高挺,薄脣紅潤。
俊雅英氣,凜凜殺氣集於一身,一身肅殺冰冷的黑色大氅,一雙寒氣逼人的冷冽雙眸,無時無刻不讓人感到冰封千里的寒氣與被扼住咽喉的殺氣。
這年輕男子,不是楚洵又是誰?
雖然徐白從前和楚洵還算交好,但徐幼寧卻是怕楚洵極了,先前面對面跟楚洵站着,只覺魂兒都差點兒嚇沒了。
“你說……你要把東西拿給本世子?”楚洵的聲音四平八穩的傳來。
徐幼寧心跳猛然加快,忙跪下來,緊張地結結巴巴道:“幼寧……幼寧……”
她其實也不過是想嘴裡說說,想威脅顧寶笙一番,讓顧寶笙主動求她罷了,哪裡想到,楚洵這尊大佛這個時候會來這裡?
閻王發問,她回答不是,不答更不是,徐幼寧登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解開她眼下的困境了。
正在這時,徐老太太拄着柺杖,吃力的走上前來,眼帶警告,語氣溫和道:“幼寧,來的時候,祖母不是跟你交代了,要對公主殿下恭恭敬敬的嗎?
你怎麼還是小孩子脾氣不改,仗着先前和公主有幾分交情,就自作主張跟公主開起玩笑來了?還不快去給公主殿下磕頭認罪?”
徐幼寧一聽到徐老太太的聲音響起,猛然擡頭一看,心裡立刻發慌起來。
剛纔的話,她不知道祖母聽到了多少。
即便她沒有聽祖母的話,拿了這事兒做文章。可是,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事。
丟人的是顧寶笙,又不是他們徐家,她祖母爲什麼不要她說呢?又憑什麼要她給顧寶笙那個臭尼姑道歉呢?
徐幼寧咬着下脣,一點兒不願開口認錯。
這回她若認錯了,那顧寶笙就不能嫁到徐家,任由她欺負了!
上首的顧寶笙倒也不着急,雖然知道徐老太太這是在提醒顧寶笙,切莫忘了她先前幫忙的地方。
不過眼下看來,徐幼寧已經快將那點兒所謂的恩情用得一乾二淨了。
徐老太太見徐幼寧不開口,一下子心裡也着急起來。
“篤篤篤”用柺杖敲着地板,焦急的催促道:“你快道歉啊!”
她這會兒是殺了徐幼寧的心思都有了!
見徐幼寧還是紋絲不動,咬着脣一臉堅決的樣子。
“你!”徐老太太一氣之下,舉着柺杖便“啪”的一下打在徐幼寧背上。
打了一下,徐老太太見楚洵和顧寶笙皆沒有相勸的意思,順着她自己的心裡的怒氣,“啪啪啪”便重重的繼續打在徐幼寧的背上。
徐幼寧一面躲閃,一面大哭,只覺自己委屈極了。
丟人的是顧寶笙,可偏生跪着的是她,她還因爲顧寶笙捱了打,還被逼着給顧寶笙道歉——憑什麼呀!
徐幼甯越想越生氣,待徐老太太還要繼續打下去的時候。
她一把抓住徐老太太柺杖,將這句話吼叫了出來,“您憑什麼打我啊?我說的都是實話!”
徐老太太愣了一愣,徐幼寧卻立馬將鬆開那柺杖,站起身來,用手擦了兩把眼淚,含恨瞪向顧寶笙。
顧寶笙不要她好過,她又何必給顧寶笙留面子,留退路?
這一切都是顧寶笙自找的,怨不得她不給機會!
或許是意識到徐幼寧想做什麼,徐老太太立馬着急道:“王嬤嬤,把幼寧先帶回去!”
徐幼寧簡直瘋了!
“幼寧話都還沒有跟楚世子說,您帶幼寧回去做什麼?”徐幼寧將王嬤嬤推開,得意的看了一眼顧寶笙,便飛快把袖子裡的荷包舉到了楚洵面前。
“楚世子殿下。”徐幼寧陰陽怪氣道:“您恐怕不知道您這位未婚妻都揹着您做過什麼事兒吧?她在豐城的時候便心有我哥哥,心裡壓根兒就沒您。
她啊,滿心滿眼都是我哥哥,一心只想嫁到徐家。您若跟她成親……到時候她睡夢裡叫出我哥哥的名字來,您這親豈不是白成了嗎?
幼寧勸您啊,睜大眼睛瞧瞧,別被有的人給騙過去了。省得到時候,娶的到底是身子清白的女子還是破鞋都不知道!
您瞧,這荷包就是當年她喜歡我哥哥的證據啊!”
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是站在楚洵這個讓她害怕的人面前,但徐幼寧一點兒不覺緊張。
這些話她憋了那麼久,又是告的顧寶笙的狀,說起來只覺暢快淋漓。
徐老太太的臉色早已難看極了。
楚洵聽完,將大氅一脫,徑直走向了坐在上首靜靜喝茶的少女。
徐幼寧得意非凡的瞧着顧寶笙。
楚洵對女子一向沒什麼耐心,脾氣也不好,顧寶笙少不得要受一頓磋磨了!
徐幼寧正得意的想着,楚洵卻是直接坐在了顧寶笙身旁,將她的手團在手心兒裡,溫聲問道:“她氣你,你就由着她氣,讓我心疼?”
徐幼寧看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簡直驚呆了。
楚洵跟顧寶笙……什麼時候這麼親密無間了?!
少女莞爾一笑,“被瘋狗咬了,我還能咬回去不成?”
但下一刻,聽到顧寶笙的話,徐幼寧立馬怒氣衝衝反駁道:“你罵誰呢?誰是瘋狗啊?!”
楚洵淡淡的眸光落在徐幼寧身上,徐幼寧登時閉上了嘴巴。
顧寶笙拍了拍楚洵的手以示安慰。
而後,她轉頭看向徐幼寧,一雙水潤明亮,嫵媚明豔的貓眼裡帶了一絲冷意。
“徐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麼?本宮的身份,又是什麼?”
徐幼寧瞪大了眼睛。先前,顧寶笙語笑嫣然,根本就沒擺出公主的架子,這會兒怎麼裝腔作勢起來了?
然而,眼下那少女質問的模樣,的確高貴典雅,眉目清冷,擺出了上位者殺伐果決的架勢。
徐幼寧張了張嘴,不大情願的回道:“幼寧,是民女。您,是公主殿下。”
“看來徐姑娘還知道自己只是庶出一房的民女,而本宮是公主。”話鋒一轉,少女聲音冷冽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爲何還要拿些不相干的東西來陷害本宮,威脅本宮呢?”
“什麼陷害,什麼威脅啊!”徐幼寧着急起來,“這荷包明明白白是你繡給我哥哥的,你怎麼就不承認?”
“啪嗒”一聲,半夏從裡頭的屋子走出來,扔給徐幼寧一個西洋鏡。
語氣公事公辦道:“徐姑娘,還是好好兒瞧瞧這荷包裡頭到底是繡的誰的名字再說話吧!”
徐幼寧瞪了瞪半夏,猶豫片刻,還是把西洋鏡拿了起來,打開了荷包。
看了兩眼,徐幼寧像是被嚇傻了一般,拿着西洋鏡的手頓時垂落在身旁,眼神茫然道:“這怎麼可能呢?”
荷包內側,繡着一株綠萼梅,裡面的花兒俱是米粒大小,然而“妙平”兩個字卻如並蒂蓮一般,繡在那枝頭處。
顯然,這荷包雖然出自顧寶笙之手,但,卻並非是她想繡給心上人的。
不過當時迫於妙平和清虛的威脅,顧寶笙不得不繡罷了。
顧寶笙瞥了徐幼寧一眼,語氣淡淡道:“既然徐姑娘把字看清楚了,那是不是該給本宮道歉了呢?”
徐幼寧猛然擡頭,對上顧寶笙清雅精緻的面容,攥着荷包的手慢慢的收緊,眼底滿是恨意。
顧寶笙,分明就是知曉一切,有意看她出醜的!
真是卑鄙無恥啊!
徐老太太還在催她,“幼寧,你快道歉啊!”
沒看到楚洵這尊大佛還坐在旁邊兒嗎?
但徐老太太越是着急,徐幼寧反倒越是不想道歉。
她這輩子,道歉的次數屈指可數,都是與顧寶笙有關,這讓她怎麼咽得下那口氣啊!
瞧見顧寶笙坐在上首,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她自己卻只能站在地上,連個座兒都沒有,徐幼寧心裡的火氣一下子更大了。
“幼寧沒錯!”徐幼寧擡頭瞪着顧寶笙,理直氣壯道:“幼寧不過是不知曉真相,誤會罷了。
您是公主殿下,肚大容人,難不成還要跟幼寧計較這些嗎?當年若不是我們徐家幫忙,您能順利回京嗎?
怎麼,如今,您是要您的恩人道歉了不成?”
徐幼寧眼睛鼓鼓的瞪着顧寶笙,等着顧寶笙開口。
但,顧寶笙的聲音還未響起,一道陰柔陰沉的聲音登時將徐幼寧幾乎砸暈。
“咱家倒是頭一回瞧見,以下犯上,還犯得這麼理所當然啊!”
徐幼寧一回頭,便見一個面龐白淨的太監站在門口,拂塵搭在手肘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只是那笑容,實在看得讓人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徐幼寧不知道這太監是什麼身份,正猜測着,顧寶笙卻輕笑道:“公公跟她計較什麼,外頭天冷,進來吃茶吧。”
“奴婢給公主殿下,楚世子殿下先請安了!”
小松子笑眯眯福了一福。
半夏給小松子上了一盅熱茶,恭敬道:“請大總管用茶。”
小松子道了謝,把茶接過來喝了。
門口站着的徐幼寧和徐老太太登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宮裡的大總管,除了蕭元帝身邊兒的貼身太監大紅人,還能有誰?
若說先前徐幼寧還沒有將顧寶笙的身份看清楚,此時此刻,看到大總管坐在面前喝茶,徐幼寧是真的慌了。
在這一刻,她才突然意識到,顧寶笙,再也不是那個任人宰割,任她欺凌的小尼姑,而是——南齊的公主!
而顧寶笙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刻意爲之。
明明她可以自己用公主的身份將她拒之門外,將她重重懲罰,可偏偏,她沒有,只是等着楚洵和這宮裡的大總管小松子過來。
怎麼看……都像是……借刀殺人。
徐幼寧被自己腦中出現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咯噔”一聲,小松子將茶盞放在桌上,笑對顧寶笙和楚洵道:“宮裡陛下下了口諭,說要給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提前婚事。
奴婢這是過來傳話兒來了。”
顧寶笙一笑,“公公有心,多謝公公了。”
小松子立馬站起來福身道:“公主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啊!”
蕭元帝只有一子一女,疼愛女兒比疼愛兒子更甚,他哪裡敢受顧寶笙的謝字?
顧寶笙笑了笑,又讓他坐回了位子。
徐幼寧和徐老太太看到大總管都對畢恭畢敬,求情的話哪裡還敢說出口來。
但她們不說,小松子瞧了眼情形,已經主動開始幫忙收拾起人來了。
“我說徐老太太,徐姑娘。”小松子蘭花指一翹,指着頭頂道:“我們笙笙公主,那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若說尊貴受寵,就連太子殿下都得讓到一邊兒去。你們徐家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敢給我們公主殿下甩臉子啊?!”
“撲通撲通”兩聲,徐老太太和徐幼寧早已跪了下來,渾身都在發顫。
“公公說的是,我們徐家,的確不該仗着與公主殿下有幾分交情,看着公主殿下好說話便不知輕重了。”
徐老太太強自鎮定的說道。
而徐幼寧已經被嚇傻,連話都不敢再說。
“打住。”小松子冷瞧着徐老太太,“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們徐家幫我們公主殿下的事兒,陛下早有耳聞。
原本是想賞賜徐大公子一個五品官兒做,日後再好生提拔提拔的。不過啊,你們徐家出了那檔子事兒,這恩情,只夠保住你們性命了。
饒是如此,陛下還想着恩情重,算着要不要改改聖旨。如今看來啊,大可不必。
徐姑娘不過是二房庶出的女兒都敢這麼着欺負公主,可見先前公主還不是公主的時候,徐姑娘到底給了公主多少罪受!”
徐老太太和徐幼寧一聽,登時嚇得臉色慘白。
小松子冷笑道:“看來咱家猜得沒錯,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
既如此,那咱家便把陛下的意思說上一說吧。
徐家識趣兒,就賞,不識相,則罰。
徐姑娘……絞發爲尼,終身待在徐家誦經祈福,不得外出。徐家,遷回豐城,徐家子弟永世不得考取功名,出入朝廷。
徐老太太,徐姑娘,你們,回吧!”
徐幼寧呆呆的跪在地上,還沒有反應過來小松子說的後面的話是什麼。
她只聽到前面,她要剃光頭髮,一輩子待在徐家做尼姑了!
她先前在徐家的苦日子還不夠嗎?今日所來目的,不正是爲了脫離苦海?
她怎麼能再過那種連狗都不如的日子?
“你不能這樣啊?”徐幼寧心亂如麻,渾身害怕得發抖道:“我們徐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麼能讓你的救命恩人做尼姑呢?你不能這樣!”
345章 表心意VS徐白婚事
“啪”,徐幼寧的頭猛地被打偏在一旁,半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
小松子輕輕甩了甩手,擡了擡眼皮子道:“徐姑娘可真是好大的臉面,好大的本事啊!竟敢威脅起我們公主殿下來了!”
徐老太太哆嗦着放下柺杖,跪下來磕頭。
哽咽着求情道:“公公,這丫頭原是庶出的……她……”
“徐老太太既然知道她是庶出的,身份卑賤,又不懂規矩,爲何要帶她上門兒呢?”
小松子陰柔的嗓音徐徐在徐老太太頭頂響起,“徐老太太,以下犯上,罪可致死啊!”
趴在地上的徐幼寧身子一僵,轉頭慢慢的看向顧寶笙。
上首的少女正從容不迫的給楚洵倒着熱茶,好似世外之人,半點沒有將她徐幼寧的生死放在心上。
那樣淡然脫俗的樣子,是最讓徐幼寧討厭的。
一個卑賤的俗家小尼姑……憑什麼將她這個豐城大家閨秀視爲螻蟻?!
徐幼寧咬着下脣,眸中滿是瘋狂的妒忌。
小松子瞥了一眼,不由冷笑了一下。
果真是小地方被寵壞的姑娘,仗着從前芝麻大點兒的身份還想翻天了!
“行了。”小松子跟楚洵交換了個眼神,知道這是楚洵嫌這對婆孫在這兒礙眼了,拂塵一甩便對徐老太太道:“老太太。這事兒呢,咱家已經交代清楚了。
您家這庶出的孫女兒既是不願意給我們公主殿下道歉,我們公主殿下也不稀罕了。勞駕您回去多教教規矩吧!”
“公公……”徐老太太還想跪在這裡求情。
但跟着小松子來的幾個太監已經不由分說將徐老太太和徐幼寧的身子提起來,直接送到門外去了。
屋內的半夏和小松子看到楚洵的眼神,行了個禮,忙退了下去。
“你生氣了?”少女支着下巴,笑看着楚洵。
面不改色的俊美模樣,總是讓她忍不住想逗他,以前倒是沒發覺逗楚洵還挺好玩的。
這會兒瞧他一本正經的抿着嘴,想罵人又捨不得罵的樣子,只覺說不出的好玩。
楚洵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直接將她肩一捏,人一提。
顧寶笙一個轉身便坐在了他的懷裡。
“你還真生氣了?”少女躺在他懷裡,眨了眨眼睛。
楚洵沒說話,低頭便在她嬌軟的紅脣上重重吻了一下。
“笙笙,徐白要成親了。”
“這麼快?”顧寶笙有些驚訝。
徐白和楚洵年歲相仿,成親雖然是在情理之中,卻也在顧寶笙意料之外。
徐家子孫當中,唯有徐白丰神俊朗,才高八斗。徐老太太一直把徐白這嫡長孫放在心尖子上。
當年在豐城的時候,想跟徐家做親的人數不勝數,但徐老太太卻覺得這孫兒“奇貨可居”,誰家的女兒也配不上,全都一一回絕了。
一心只等藉着徐淑妃的東風紮根京城之後,再替孫兒另覓良緣。
當然,這等良緣,在徐老太太看來,最重要的便是身份尊貴,其次纔是容貌才華。
真正鐘鳴鼎食之家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恰是徐老太太最中意的孫媳婦。
然而,事情總是與徐老太太的想法背道而馳。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徐淑妃和秦溪從前帶給徐家的榮華富貴,在逼供造反失敗之後,便成了徐家的一道催命符。
不但沒有成爲徐白平步青雲的助力,反倒成了最大的阻力。
即便徐白一表人才,學富五車。可,京城之中,多得是才華無處施展的才子,多得是南齊各地,萬里挑一的才子。
一個豐城才子徐白,在徐老太太眼裡是人中龍鳳,但在京城旁人眼裡,不過衆多才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個。
徐老太太自從到了京城,費勁心思想替孫兒找一門好親事。
奈何,她瞧上的王公大臣家的女兒個個比她還眼高於頂。徐白是秦溪的表哥,嫁給徐白,便是要站隊秦溪。
秦溪是個病秧子,徐淑妃的母族徐家說得好聽是書香世家,說得難聽,要錢沒錢,要權沒權。
至於景仁帝對徐淑妃的寵愛,和對秦溪的疼愛,其實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有可靠的母族,滔天的權勢,秦溪的皇位未必能坐穩。
衆人都知道這道理,更知道嫁一個女兒是要搭上一族的身家性命的。沒人敢在這種情況下跟幾乎沒什麼把握的徐家上一條船。
倒是有幾個爲官清正的人家不圖名不圖利想與徐家結個親,不過徐老太太半分沒瞧上,面上雖然沒表現。
但一來二去,大家知曉了這徐老太太眼高於頂,相看孫媳婦,看的是皇子妃那地位模樣的,便也就此罷了。
在徐家不衰的時候都不曾聽到有婚事的消息傳出來,這會兒徐家徹底敗了反倒要結親了。
顧寶笙不知道徐家是不是在做最後的掙扎。
長翹濃密的睫毛眨了眨,擡眼認真的問道:“誰家的姑娘啊?”
“國子監周監丞的嫡女。”
“是她啊。”
顧寶笙想起來了,那女孩兒叫周慧如,也曾去過徐淑妃辦的賞花宴。
那時候,她還幫周慧如解過一次圍。
不過周慧如此人,在顧寶笙看來,實在不宜深交。
這種人,有難之時,只會求救,而一旦旁人有難,無論她有無辦法,都會遠遠避開,置之不理。當真是個狠心之人。
不過,顧寶笙笑了笑,“這回徐幼寧可有的受了。”
她記得,那會兒徐幼寧就是因爲覺得周慧如六品小官女兒的那種身份覬覦了徐白,想做她嫂嫂是癡心妄想。是以百般嘲諷,讓周慧如下不來臺。
可到頭來,徐幼寧心心念念身份高貴的嫂嫂一個沒有。徐白要娶的那個嫂嫂,反倒是她從前最瞧不上的周慧如。
顧寶笙不由感慨,老天爺有時候還真是會開玩笑。
徐家落敗,無權無勢,周慧如這個六品小官的女兒竟成了徐家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顧寶笙單是想想,都能猜到,徐幼寧的臉色會有多難看。
正想着,脣上突然一痛。
——是楚洵咬了她一口。
“你這是做什麼?”顧寶笙摸着脣瓣兒,奇怪的看着楚洵。
好像是一回來就不對的。
“你就不奇怪這門親事是怎麼結的?”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顧寶笙疑惑了一小會兒。
難道不是徐家那個沒腦子的大夫人想出來的昏招?
豐城那些想跟徐家攀親的人家,那些適齡的女孩兒雖然沒有被徐老太太嘲諷一番。
但徐白的母親秦氏可是半點兒不客氣,瞧見哪家女孩兒便評頭論足,半點兒不留情面的。
當年把人家得罪了個遍,如今想回豐城娶不到那麼好的兒媳婦兒,秦氏自然不願被人嘲笑,找上週慧如也不奇怪啊。
畢竟,周慧如對徐白還是十分仰慕的。
楚洵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見她是真的不知道,撥開她脖頸上的青絲,輕輕的吻了吻她的臉頰,這才道:“徐白和同窗們告別的時候,下水救了周慧如。”
“嗯?”
“周慧如和她哥哥一同去的……穿了你最歡的梨花白廣袖長裙。”
顧寶笙眸子一閃,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徐白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從沒有失態的時候,冬日下水救人,可見是把那人放在了心上。
所以……徐白喜歡她,而周慧如恰是觀察到了這一點,刻意打扮成她的模樣,意圖促成此親事的。
“那……你跟我這個做什麼?”
楚洵抿了抿嘴。
顧寶笙瞧這一副彆扭的樣子,恍然大悟,“你也覺得,我以前喜歡徐白是不是?”
“不是。”楚洵飛快開了口,但眼底閃過一絲窘迫慌亂。
顧寶笙“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什麼時候,楚洵也變得像個女孩兒一樣斤斤計較,患得患失了。
不過因她之故,她便暫且不怪他了。
雙手環住楚洵的脖頸,顧寶笙輕笑道:“在你眼裡,我的眼光就那樣?”
楚洵搖了搖頭,他只是想起那時候自己把小姑娘扔下屋頂的模樣,很是混賬。
而徐白那時候,卻待顧寶笙很好。
說實話,他心裡有時候是怕她喜歡別人,或者說,怕她喜歡過別人。
那一點點留在她心裡的痕跡,他都不希望有。
“你呀,真是多慮了。”顧寶笙將頭靠在他胸膛上,輕聲道:“喜歡就是喜歡,跟先來後到是沒有關係的。
我對徐白,是欣賞,對秦沐之,是憐惜,對秦池,是敬重,對少擎,是感激。
可對你,楚洵……”
少女秋水一般水汪汪明亮澄澈的眸子看着他,忽然擡起腦袋吻住他的薄脣,含笑道:“對你是愛啊,楚洵。”
她只愛過這一個男人啊。
楚洵聽完,眸子倏然閃過一絲光亮,身上沉悶如古畫的氣息盡數散去,彷彿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笙笙。”
“嗯。”
“我也只愛你一個啊。”
顧寶笙還未答話,楚洵便低頭吻了下來。
屋外的風漸漸靜了下來。
公主府
徐老太太和徐幼寧被毫不留情的關在了門外,風雪停歇,明日放晴,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發展。
然而,徐老太太的臉色卻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徐幼寧自打出生,便生活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還從未見過徐老太太這般難看的臉色。
許是這會兒被趕出來,被外面的涼風一吹,這才猛然驚醒過來,她方纔做了什麼事,得罪了什麼人。
幫徐家求情的事兒……她似乎辦砸了!
意識到這一點,徐幼寧立馬走到徐老太太面前,語氣焦急道:“祖母,方纔……方纔是幼寧說錯話了。
幼寧這就跟公主道歉去。她念在從前的份兒上,不會拒絕我們徐家的要求的。”
徐老太太皺巴巴的臉慢慢轉向徐幼寧,冷冰冰的眸子盯着她,看得徐幼寧不由打了一個激靈。
“祖母。”
徐幼寧眼帶委屈,想伸手過去拉住徐老太太的袖子。
但,還未拉住,左右便有粗使婆子將她按住了。
“啪”,徐幼寧另一半沒有紅印子的臉也高高腫了起來。
“祖母!”徐幼寧的聲音裡帶了哭腔。
“你以爲你是誰?”徐老太太滿是怨恨道:“一個二房庶出的賤丫頭,帶你來是給公主跪下求情的。
你倒是得意啊,反客爲主,還要威脅起公主來了。”
徐幼寧被徐老太太的臉色嚇得後退幾步。
徐老太太“啪”的一巴掌又打在她臉上,聲音帶着憤怒的哭腔道:“我們徐家子孫此後再不許考取功名,出入朝廷。
全家都要滾回豐城,都是你這個賤人害的!你就是我們徐家的罪人!”
徐幼寧瞪大了眼睛,滿是驚恐,顯然先前並沒有聽清小松子說了什麼話。
待一旁的王嬤嬤冷言冷語的把話說了一遍,徐幼寧眼眸裡全是驚恐。
她根本不知道,顧寶笙一朝得勢,當了金枝玉葉,竟會厲害到這個地步。
此時此刻,徐幼寧才徹底認清,她和顧寶笙的身份地位到底有多懸殊,她方纔又做了多麼荒唐可笑的事情。
“祖母……”徐幼寧哭着央求道:“您帶幼寧再進去求情吧,幼寧這回一定不會說錯話了!”
徐幼寧相信,給她一個機會,她一定可以挽回此事,讓顧寶笙收回成命的。
然而,徐老太太只瞧着那門口那一衆金兵護衛,苦笑道:“再進去?你以爲你是誰?徐家又是誰?
公主殿下,是你想見就見,想求情就求情的嗎?”
徐幼寧剛想張口分辨,就見一個護衛不耐煩的過來趕人。
“方纔大總管和楚世子殿下的話,你們白聽了是不是?再上公主府門前來咒罵我們公主殿下,休怪到時候請你們去順天府大牢喝茶了啊!”
“這位小哥說的是。”
徐老太太身邊兒的一個丫鬟忙上前,塞了個荷包討好道:“我們這就走,這就走,您別生氣啊。”
那護衛瞧了眼那荷包,鼻子裡冷哼一聲,直接將那荷包扔了回去,轉身就走人了。
上門求情,若是有人收銀子,還代表有一線希望,如今那護衛連荷包都不屑收,可見徐家果然是沒有半分翻身之地了。
徐老太太心一痛,眼前一黑,便朝後倒了下去。
“祖母!”徐幼寧尖叫起來。
可公主府門外的那羣金兵護衛還是如同雪天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徐幼寧此刻心慌得不得了,她今日,似乎創下了彌天大禍。
但不等她再細想,身旁的嬤嬤已經帶着她上了下人坐的馬車,一路押着她回去了。
徐老太太也沒昏迷多久,到了徐府時,已經醒了過來。
剛一回屋,熱茶都還未喝上一口,便有嬤嬤過來,把徐白的婚事說了一番。
徐老太太聽完,氣得目眥欲裂。
千挑萬選,到頭來,徐家的孫媳婦,竟是她最看不起的那種清貧官家的女孩兒。
要說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也很清楚,即便周慧如那姑娘算計了徐家,眼下的情形,也是他們徐家人佔了便宜。
徐家已經倒了,子子孫孫都不可能有功名在身,更不可能封王拜相。
單單這一條,足以讓所有詩書世家的女孩兒再與徐家無緣。
想到先前賞花宴上,徐幼寧和周慧如似乎還有些過節,而今日的求情,又全是因爲徐幼寧被搞砸的。
徐老太太眸子一眯,便沉聲道:“老二從花樓裡回來了嗎?”
“回老太太的話,已經回了呢。”王嬤嬤在旁說道。
徐二爺是庶子,徐老太太一直都沒讓人好好教他,對他鬥雞走馬,恣意妄爲的事兒,也是一貫默許的態度。
只有二房不成器,纔不能和她的親生兒子爭東西不是?
徐老太太冷笑道:“老二前些日子不是說想休了那黃臉婆嗎?你吩咐下去吧,這事兒我準了。理由麼,呵,老二家自個兒雖然沒有犯七出之條。
不過,今兒她生的那混賬女兒做的事兒,休她十次都是輕的了!她生的那兒子抱到我跟前兒來養,沒的那些壞心奴才教歪了去!”
王嬤嬤聞言,立馬下去辦事兒了。
很快,二房那頭便傳來大吵大鬧的聲音。
有徐二夫人的,有徐幼寧的,還有小孩兒的哭鬧聲。
而那徐二爺,卻是放下休書便出門風流快活,再也沒管過徐二夫人了。
徐老太太聽不慣那聲音,但那聲音卻漸漸朝這邊傳來。
“怎麼回事兒?”徐老太太扶着田嬤嬤的手,開了門便怒氣衝衝的瞪着門外。
雪地裡,徐二夫人抱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兒,哭得泣不成聲,一旁的徐幼寧委屈巴巴,抽抽搭搭的哭着。
“娘!娘!您爲兒媳做個主吧!兒媳要被逼死了啊!”徐二夫人哭道:“兒媳自打嫁進徐家,便爲徐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從沒做過什麼壞事兒啊。”
“你沒做過壞事兒?”徐老太太冷笑道:“王嬤嬤方纔沒告訴你,你教的好女兒都做了什麼好事兒?
害得我們徐家子孫後代再不能光耀門楣,難道不是你這個娘教導無方,這還不是壞事兒?”
徐二夫人尚且不知道內情,只知道她被休棄出府,只知道孩子要被徐老太太惡毒對待了。
對於徐幼寧在公主府的所作所爲,她尚且一概不知。
王嬤嬤嘆氣,她倒是忘了,這個二夫人不識字,只知道二爺扔的是休書。
當下,王嬤嬤便把話一五一十的說了。
徐二夫人聽得一愣,懷中的孩子便被王嬤嬤抱走,交到了徐老太太手裡。
“成哥兒!”徐二夫人大哭起來,“娘,您再給兒媳一個機會,讓兒媳贖罪吧!”
“沒機會了。”徐老太太指着徐幼寧冷笑道:“去公主府求情的機會,全都被你的混賬女兒敗光了!堵死了!”
徐幼寧身子一僵,便對上徐二夫人滿是恨意的眼神。
346章 徐家敗落VS杜家動作
“娘……”徐幼寧害怕得後退一步,哭道:“幼寧不是故意的。”
她若是早知顧寶笙這麼會借刀殺人,用宮裡的大總管和楚洵來對付她,她哪裡還敢威脅顧寶笙什麼?
要怪都怪顧寶笙裝得太過面善心慈,以至於她以爲顧寶笙好欺負,這才上了顧寶笙的當。
但,有的事一旦出口,便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皇上的口諭,他們徐家更不能抗旨不遵。
徐二夫人恨恨盯了徐幼寧一眼,立馬從雪地裡站起身來,揪住徐幼寧的頭髮便往徐老太太跟前去。
“娘!娘!您放手啊!幼寧疼!”
“你閉嘴!”
徐二夫人揪着徐幼寧頭髮死死不放,含着熱淚對徐老太太道:“娘。千錯萬錯都是幼寧的錯,跟兒媳和成哥兒沒有半點關係。
既是她一個人的錯,咱們把她送到公主那兒處置不就成了?成哥兒年紀還小,人也認生。沒有兒媳在旁照料着,這孩子以後怎麼能肩負起二房的重擔啊!”
徐幼寧聽完,一臉驚愕的看向徐二夫人。
在這個弟弟出生之前,她的母親雖然一向可惜她不是個男孩兒,卻也沒有嫌棄她到這個地步。
如今,最疼愛的母親,竟是爲了保住她徐二夫人的位置和弟弟二房嫡子的身份,把她推出去了嗎?
“娘,您不要幼寧了嗎?”徐幼寧心中滿是悲憤的哭着問道。
王嬤嬤抱着的成哥兒一見母親和姐姐都在哭。
“哇”的一聲,也哭嚎起來。
徐二夫人瞧見自己兒子哭得滿面通紅,涕泗橫流的模樣,心裡疼得跟針扎一樣。
徐老太太使了個眼色,王嬤嬤立即帶了幾個丫鬟,一同把成哥兒帶走了。
“成哥兒,成哥兒!”
徐二夫人見兒子被抱走,忙鬆開徐幼寧的偷跑,飛快想跑過去抱住兒子。
然而,還未靠近,便被丫鬟一把不客氣的推得摔倒在雪地之中,另有兩個粗使婆子過來攔住她,不許她再向前跑。
“我的兒子!嗚嗚嗚!你們把我的兒子還回來啊!”徐二夫人跪在雪地裡,哭得泣不成聲。
徐幼寧捂着腦袋,抽抽噎噎的哭,“娘……”
事情變成這樣,也不能全怪她啊。
徐二夫人聽到徐幼寧叫她,歪坐在雪地裡出了一會兒神之後,突然站起身來,踉蹌着朝徐幼寧奔過去,將她撲倒在雪地裡。
而後,一把抓住徐幼寧的頭髮,將她的頭往雪地裡撞,聲音裡滿是悲痛憤怒道:“我生你有什麼用啊!要你有什麼用啊!
爲什麼被抱走不是你,是我的成哥兒啊!你爲什麼不去死?!你該死啊!”
如果不是因爲徐幼寧這個女兒得罪了公主,她怎麼會丟了徐二夫人的身份,她的兒子又怎麼會被抱走?
“娘……”徐幼寧腦袋幾乎都要被撞暈了,語氣虛弱的想要求救。
“把人拉開!”徐老太太眉眼陰沉的吩咐道。
很快,田嬤嬤便帶着丫鬟把徐二夫人的身子提了起來,將徐幼寧扔到一旁坐着。
若是真的可以,徐老太太倒是寧願徐二夫人弄死徐幼寧這個敗家孫女兒,也算是幫她出了一口惡氣。
但奈何,小松子吩咐的卻是讓徐幼寧一輩子都在徐家誦經祈福。
若徐幼寧就這麼死了,她這個祖母反倒成了有罪之人。
不過,這也並不代表徐老太太願意輕易放過這對母女。
宋氏被休,宋家沒了。若把宋氏趕出去,這人亂嚼舌根,鬧得徐家被蕭元帝斥責的事情人盡皆知,或是說出了徐家一些秘密,反倒不好。
因而,徐老太太想了想便道:“正巧府裡倒夜壺,刷恭桶的丫頭缺一個。我便賞你宋氏一碗飯吃,那差事以後就交給你了。
至於這死丫頭……頭髮立馬剃乾淨,扔到‘佛堂’裡頭,認認真真給我們徐家‘誦經祈福’。都聽明白了?”
暈乎乎的徐幼寧和徐二夫人對視一眼,眼底滿是驚恐。
倒夜壺,刷恭桶的丫鬟是府裡最低賤的丫鬟,無論誰都能踩上一腳。
而徐二夫人先前仗着自己豐城縣令親姐的身份,一向在府裡橫着走。
那些稍有姿色的丫鬟,因她怕徐二爺弄到房裡做小,全都被她發賣的發賣,配歪瓜裂棗的配歪瓜裂棗了。
這會兒,讓她做最低賤的丫鬟,無異於是讓她生不如死啊。
徐幼寧更是害怕。
徐老太太信佛,尤其怕人在佛前詛咒她,詛咒徐家子孫後代。
說是要把她徐幼寧送到佛堂誦經祈福。可怕她詛咒,那佛堂未必是佛堂。或許只是一間潮溼陰冷,發黴發臭的小屋。
只讓她像先前那樣跪在冷硬的地上,用被凍僵,長滿凍瘡的手,一遍遍抄寫經書。
這些便罷了,回到豐城,她若能脫身,定不用再做這些事情。可要剃光她的頭髮,一輩子要她當個光頭,做尼姑,這怎麼可以!
“祖母……”
“娘……”
瞧見徐老太太轉身要走,宋氏和徐幼寧立馬尖叫出聲,想求徐老太太駐足停留,收回決定。
徐老太太微微側頭,看了眼徐幼寧和宋氏,說不出那神情是自嘲還是嘲笑她們。
“宋氏啊宋氏。”徐老太太幽幽嘆了口氣道:“你若早聽老人言,把你這女兒教得懂規矩些。你和我們徐家,哪裡能落得如今的下場……”
徐二夫人呆愣一瞬,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她哪裡知道宋家會倒,哪裡知道徐幼寧驕縱得會連公主殿下都不放在眼裡啊!
但此時此刻,後悔已然來不及了!
徐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轉身慢慢回了房屋。
雪地裡,宋氏和徐幼寧尖叫哭喊的聲音震得樹枝上的雪撲簌簌的落下來。
然而,無論宋氏如何後悔,徐幼寧哭得有多狼狽,兩人仍舊是被毫不留情的扔去了各自該去的地方。
“咔嚓咔嚓”,一地青絲落下來。
徐幼寧恍惚想起,那時顧寶笙初到徐家,她罵顧寶笙的場景。
如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顧寶笙那個俗家尼姑成了金枝玉葉,而她這個金枝玉葉,卻成了真正的尼姑。
想到此,徐幼寧眼底的淚水決堤一般涌了出來。
承恩公府
承恩公夫人陳氏正端着一碗湯藥坐在牀邊,眼帶擔憂道:“娘,您還是把藥喝了吧。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杜老夫人蠟黃的臉上滿是衰老頹敗,一雙犀利的眼睛,光芒也褪去不少。
她擺了擺手,“你先把碗放下,我有話跟你說。”
陳氏見杜老夫人一臉嚴肅,忙將碗遞給丫鬟,又讓幾個丫鬟出去守住了門。
“娘,您有什麼事兒要交代媳婦啊?”
“徐家的事兒,你都聽說後來怎麼樣嗎?”
陳氏聞言,眼眸黯淡下來。
想到這幾日發生的事情,陳氏理了理,簡單的給杜老夫人說了一遍。
“徐家那二夫人被休了,徐家二房那姑娘做了姑子在府裡誦經祈福……只是可惜了徐家那大公子……”
陳氏搖頭嘆道:“娶的女孩兒是咱們前幾年見過的那國子監周監丞的嫡女周慧如。模樣倒還成,可太小家子氣,太斤斤計較了些。
婚事匆忙,前兒剛辦完,徐家一家子都回了豐城,連夜走的,連熟人都不敢打照面兒的。”
陳氏雖然跟徐老太太不熟,卻也知道,徐老太太心裡是失望透頂,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想找的孫媳婦是名門閨秀,可娶回去的只是小家碧玉,這小家碧玉身份還比他們徐府的人都高。
徐老太太心高氣傲了一輩子,最終還要好言好語的待孫媳婦,想想也知道那滋味會有多難受。
這樣丟臉的事情,自然是要連夜趕回豐城,不敢待在這兒,繼續讓人嘲笑了。
杜老夫人閉了閉眼,許是由徐家想到了他們杜家身上,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睜開眼時,眼裡流露出一抹哀痛來。
“娘。”陳氏在旁安慰道:“您也不必擔心那麼多的。徐家是徐家,杜家是杜家。
前些年那公主殿下還在清平庵裡的時候,少擎可是幫襯了不少。說是救命之恩也是有的。
再說,我們承恩公府也沒做出安平伯府和徐府那般造反的事兒。陛下不會處置我們的。”
杜老夫人沉默片刻,沒有回答。
只反問道:“若是查到了顧、崔兩家的冤案,我們承恩公府待如何?”
陳氏抿着嘴,不敢再說話了。 Www¤ тт kǎn¤ CO
她也的確不知,徐家遭難,原因究竟是出自何處。
若說真是因爲顧、崔兩家的案子,他們承恩公府即便對顧寶笙有什麼恩情,那也不值一提。
畢竟,當年出力更多的是廣平王和楚洵,而杜少擎……陳氏想到當年自己阻攔兒子的做法,不禁萬分後悔起來。
杜老夫人眼色沉沉的看她一眼,十分責怪道:“當年五殿下性子變了,不願再跟公主在一塊兒的時候。
你就該依着咱們少擎的心思,把人接回我們承恩公府照看。又不少那一碗飯吃,又不少那一件衣穿。
如今可好了,少擎護了那麼多年的公主殿下,轉眼就嫁給楚世子了。若你少些心思……”
杜老夫人長嘆一口氣,十分惋惜道:“我們承恩公府的孫媳婦可就是這南齊唯一的公主殿下了!”
蕭元帝與以往那些受王公大臣或是邊關大將掣肘的皇帝完全不同。
他有蕭家軍,有鎮國公府,有云州滿倉米糧做強大後盾,又有太子蕭琛,鎮國公顧延琛和廣平王世子楚洵當左膀右臂。
蕭元帝大權在握,穩坐皇位,顧寶笙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比南齊西戎所有的皇室之女都更高貴。
不會出現前朝一般,皇帝弱小,藩王強大,藩王家的郡主比帝王家的公主更金貴的情況。
陳氏聽得婆婆斥責,立馬垂下頭不說話了。
看着像是在認錯一般,可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陳氏的嘴巴緊緊抿着,嘴角眼底都帶了一絲譏誚。
怪她這個媳婦?杜少擎的婚事表面是她這個親孃能做主,可這個婆婆纔是家裡的老祖宗,掌權人啊。
她當初那麼不待見顧寶笙,還不是因爲這個婆婆嫌棄人家身份低微,她出來做了擋箭牌嗎?
若是當初這婆婆有心要顧寶笙做杜家的孫媳婦,她這個兒媳婦還能跟婆婆唱反調,駁了婆婆的意思不成?
當然,這話陳氏是不敢當着杜老太太的面兒說的。
“娘說的是。”陳氏只好順着話說嘆道:“都怪兒媳當時有眼無珠,沒把這金枝玉葉的公主給供起來,好生伺候着。
可事兒都發生了,楚世子和公主殿下年底就要成親的。這事兒媳婦就算後悔了,想挽回,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爲今之計,還是得想法子儘快讓少擎的婚事定下來纔是啊。”
陳氏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去跟楚洵那個活閻王對着幹。
兒媳婦麼,聽話乖巧最重要了,若娶回來,她這個婆婆反倒要看兒媳婦的臉色,那怎麼成呢?
陳氏如今不求別的,只想杜少擎能儘快襲爵。不要像徐白那樣,被人算計,娶個上不得檯面兒的女人。
杜老夫人看她一眼,雖沒發話,但頭輕輕點了一點。
她也不知道她的身子能撐多久,隆冬嚴寒,去世的老人家不少。若這孫兒的婚事不盡快定下來,她一死,後面的事情可就麻煩了。
“那你怎麼看?”杜老太太把問題拋給陳氏。
陳氏認真道:“娘,若說前幾年咱們承恩公府娶親娶個大家閨秀,那是半點兒不成問題的。
如今麼,新帝登基,結黨營私最受忌憚了。單看徐家就知道,若真想找個高門嫡女,怕是不易。”
這一點,杜老夫人自己也很清楚。
徐家和杜家都是景仁帝先前嬪妃皇后的母族,徐家造反,蕭元帝自然也不會放鬆對杜家的監視。
若杜家找個位高權重的親家,的確很容易引來蕭元帝的疑心。
杜老夫人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陳氏笑了笑,又道:“所以,兒媳以爲,若是娘您不嫌棄的話,就挑咱們陳家的女孩兒吧。
陳家不算顯赫,親上做親也是常事兒。媳婦和孃家人也好說話,只要您這兒決定了,媳婦自然能幫忙辦妥的。”
話剛落,杜老夫人便擡頭盯着陳氏。
陳氏抿了抿嘴,笑道:“娘,您覺得不好麼?”
杜老夫人收回打量的眼神,冷笑道:“這事兒盤算的時間不短了吧?”
“這……”陳氏面不改色,含笑道:“媳婦是少擎的親孃,自然一直把少擎的婚事放在心裡的。
說實話,孃家侄女兒身份低,媳婦以前自然不會把人往杜府裡頭送的。可這會兒……那不是沒有辦法嗎?”
杜老太太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陳氏見狀,立馬低下頭,等候在一旁。
陳氏明白,她有孃家,杜老太太也有孃家,說不定這會兒杜老太太是算計着讓自己孃家的人嫁進杜府來。
就如同先前,也不願意接受她陳氏入府一樣。
半晌,杜老太太睜開了眼睛,輕聲道:“這事兒先放上一放,等少擎回來見了我再說吧。”
“是。”陳氏上前掖了掖被子道:“少擎明兒個早上就回來了,到時候媳婦讓他過來拜見您。”
杜老太太點點頭道:“行了,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陳氏聞言,將帳子放下來,緩步朝外走去。
剛一出門,便有嬤嬤過來跟陳氏稟報事情。
“夫人,陳家那邊兒送信來了,只問什麼時候能換庚帖呢。”
陳氏皺了皺眉,“慌什麼慌,這事兒還沒那麼快呢。”
老婆子一天不死,她這個兒媳婦在府裡的地位終究要低上一頭,想要孃家人進杜府來,哪裡有那麼容易的事?
身邊兒的嬤嬤一聽,立馬不說話了。
陳氏想了想道:“後院兒表小姐那兒最近怎麼樣?”
杜家的遠房表小姐杜芷蘭這些年一直沒人說親。
當然,一則是因京城中高門大戶太多,杜芷蘭身份太低,二則是因杜芷蘭本身外表怯弱,行事膽小,上不得檯面兒,三則,便是陳氏也一直沒有花心思把她嫁出去。
那嬤嬤一聽,便回道:“還跟從前那樣兒,在府裡繡花呢。”
陳氏輕嗤一聲,裝得那麼乖巧,以爲她不知道杜芷蘭一直不出嫁是惦記她兒子麼?
就連形容舉止都在學着顧寶笙,想讓她兒子多看幾眼呢!
“夫人的意思是?”
“過幾日帶她出去轉轉,見見少擎吧。”
杜芷蘭雖姓杜,但關係遠,算不上南齊同姓不能結親那一列。
既然杜老太太想讓她自個兒的人在少擎身邊兒,她這個做孃的,同意就是了!
不過是個妾,她還讓得起,可正室,必須是她陳家的人!
347章 陳氏遇寶笙
雪後初晴,鳥鳴啾啾。
承恩公府門前,一大早便有馬車等在門口。
承恩公夫人陳氏扶着一個身着梨花白素衣的少女緩緩上了馬車。
若是與顧寶笙相熟的人看到這少女,乍然一看,那纖細身姿與形容舉止,與顧寶笙相像得十分刻意。
但,杜芷蘭這幾年來從不出府,因而也並未有人提起此事。
陳氏一上了馬車便閉目養神,身旁的少女也乖巧溫順,垂眸不語。
待馬車行了半路,車輪子的軲轆聲能掩蓋車中說話聲的時候,陳氏這才睜開眼睛,開始說起話來。
“芷蘭,你來我們承恩公府有多長時間了?”
“回姑母的話,已有十年了。”
少女輕聲開口,語氣十分平緩。
陳氏側頭打量了她一會兒。
臉頰瘦削白皙,雙目含情,小嘴緊抿,若說形容,未必與顧寶笙有多相似。
甚至,隨着杜芷蘭年歲增長,從前尚算嬌美的面容,已變成了平平之姿。
不過,杜芷蘭很會打扮自己,四分姿色用那眉筆口脂一描一抹,愣是拔高了三分。
加上那份兒怯生生的神態,與顧寶笙小時候哭的樣子像了個十足。不知道的人看了,說不定還會以爲,杜芷蘭是顧寶笙的哪房遠親。
陳氏收回打量的眼神,輕笑道:“哎呀,果真是光陰似箭啊,你那會兒來我們承恩公府的時候,才那麼小一點兒。一轉眼竟已經有十年了。
整整十年,姑母都未幫你相看好親事,這當真是我的罪過啊!”
杜芷蘭聰穎,知道陳氏最近和孃家人走得很近,這一番話是說出來試探自己的。
因而,杜芷蘭忙道:“姑母說這話真是折煞芷蘭了。承恩公府對芷蘭和孃親恩重如山,這輩子芷蘭都還不清這份恩情。
芷蘭感激姑母還來不及,怎敢怪罪啊!”
陳氏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你這孩子,姑母不過隨口說一句,你就嚇成這樣了。若是趕明兒給你說了親家,你瞧見了自家婆婆,豈不是要哭出來?”
杜芷蘭微微低頭,似是羞赧。
杜老夫人在睡覺,陳氏知道出來的時間有限,與杜芷蘭繞了兩句,便提起正事來。
“芷蘭,姑母說句心裡話。你這身份啊,是高嫁不成,低嫁有餘。偏生咱們承恩公府的門檻高,中間那一茬子的公子哥兒也不是省油的燈。
遠的不說,便是京中區區一個五品官兒的兒子,娶妻那都得門當戶對,才能壓得住。
你沒爹,娘又是個帶病之身。便是我們承恩公府有心把你嫁過去,那邊兒人也未必肯服氣你一個寄人籬下的女孩兒。當家主母的位置,你過去肯定是做不成的。”
杜芷蘭眼底劃過一絲陰鷙,很快隱沒下去。
“姑母您說的極是。”
陳氏點點頭,又繼續道:“所以啊……姑母思來想去,倒不如你給我們少擎做妾吧。你和他有自小的情分在,你留在國公府,姑母也能照料你一二不是?
芷蘭,你說呢?”
話一說完,陳氏便緊緊盯着杜芷蘭。
饒是知道陳氏一心想讓自己做妾,讓陳家的女孩兒嫁進來爲妻,杜芷蘭仍是止不住的心疼自己。
承恩公府如今的境地,本就是不需要什麼名門貴女做當家主母,只需要一個家世清白的女子進門兒就可以了。
甚至,爲了不讓蕭元帝猜忌杜家會像徐家那樣結黨營私,密謀造反,娶她這樣小門小戶,無甚助力的女孩兒是最穩妥的。
可陳氏呢,明明知道知道這一點,還是不肯給自己這樣的機會,非要把機會讓給陳家的人……
她在杜府伺候杜老夫人十年,等了杜少擎十年,到頭來只是一個妾!一個奴才!
陳氏和承恩公府憑什麼這麼對她啊!
想到此,杜芷蘭氣得不禁身子都發起抖來。
陳氏見杜芷蘭低着頭在發抖,放在她手背上的手緩緩移開。
冷笑道:“怎麼?你覺得,做妾是委屈你了?得我們承恩公府世子妃的名頭才配得上你?”
杜芷蘭收回怨恨的心緒,搖頭道:“並非如此。芷蘭只是太過吃驚,讓姑母見笑了。”
陳氏嘲諷的笑了笑。
“行了,你在國公府都裝了這麼多年,出來還跟我唱戲,不累麼?”陳氏笑道:“我大可實話告訴你。
咱們家老太太沒幾天活頭了,在她死之前,少擎的婚事必得辦完。你覺着,一個將死之人連自己都自身難保,還有心思管你的事兒嗎?
哦,對了,老太太一死,你得守喪三年。三年一過,你在我們南齊可就是老姑娘了!
話,我今兒放在這兒。你願意做妾便做,不願意便走。我倒想看看,出了我們承恩公府的大門,誰家還敢收你。”
儘管面上敷了一層淡淡的脂粉,杜芷蘭的臉色仍舊透出一絲慘白來。
路如何走,陳氏一早就給她定了下來,她根本沒有半分選擇。
杜老夫人上了年紀,有心無力,根本無法保全她的婚事啊。
一旁的陳氏話一說完,便把頭偏向一邊,接着閉目養神。
對付杜芷蘭這樣寄人籬下,無權無勢,不得不在承恩公府委曲求全的人,最是容易了。
答應便活,不答應便死,反正,受罪的不是她這個承恩公夫人便是了。
說是思索,杜芷蘭也不過沉默片刻,便低頭輕聲道:“芷蘭婚事,但憑姑母做主。”
陳氏微微睜眼,笑道:“這纔是聽話的好孩子啊。”
杜芷蘭抿着嘴笑了笑,心裡的憤懣始終揮之不去。
一陣清風吹過,將馬車簾子撩開,杜芷蘭只覺臉被風吹得生疼,不經意轉頭一看,便瞧見了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羣。
“姑母,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一大清早便給杜老夫人灌了安神湯出來,杜芷蘭完全不知道陳氏打的是什麼主意。
陳氏笑看她一眼,“‘紅袖添香夜讀書’,你既是要伺候少擎的。見人的時候,總得帶點兒筆墨紙硯過去吧?”
杜芷蘭臉上的笑容僵硬一瞬。
她雖在內宅之中,可常聽府裡的丫鬟說話,也常打探消息。自然知道,有些筆墨紙硯,並非看上去那麼簡單。
譬如,有的紙沾點兒筆洗裡頭的水,宣紙一變,便是春宮圖一幅;有的墨,一磨,墨香四溢,卻帶了催情的春藥……
陳氏這會兒帶她過去買的那些恰巧是那種東西。
顯然,陳氏的意思便是要她儘快和杜少擎圓房。
一旦此事落成,爲掩蓋此事,杜少擎娶妻納妾的事兒便必須儘快完成。
杜芷蘭袖中的手慢慢攥緊,陳氏啊,偏心得實在太過厲害……
陳家女孩兒的清白是金子,貴重無比,她的清白便是一張紙,分文不值。
陳氏瞧見杜芷蘭的神色,輕笑道:“怎麼,你不樂意?”
“芷蘭,都聽姑母的,從未有旁的心思!”
“以前有沒有,我都不跟你計較了。”陳氏溫柔道:“可是打今兒起,你若敢有旁的心思……到時候,可別怪姑母做事不留情面啊!”
杜芷蘭溫順的點了點頭,擡頭看向陳氏,便是一片感激的笑意,再沒看到一丁點兒不滿的苗頭。
陳氏一笑,吩咐外頭的馬車伕將馬趕得快了些。
承恩公府裡頭眼線太多,少擎婚事重大,陳氏並不想讓杜老夫人或是承恩公收到消息。
陳氏閉着眼睛,心裡來來回回仔細的盤算着事情。
她帶了杜芷蘭出來,就沒打算在杜芷蘭做妾之前讓杜老太太醒來。再有一個時辰杜少擎就該回府,到那時候,也便水到渠成了。
陳氏雖知兒子不喜杜芷蘭,但顧寶笙已經名花有主,而她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杜家和陳家,便是兒子知道,想來也不會怪她這個親生母親的。
想到此,陳氏更放寬了心。
馬車一路朝南,很快便到了南寧齋門口。
陳氏和杜芷蘭一下馬車便往三樓走。
南寧齋是南齊有名的風雅之地,一樓賣字畫、筆墨紙硯,二樓賣古籍,三樓賣古玩。
當然,若是知情的人便知道,三樓賣古玩的地兒,還會賣那特殊的筆墨紙硯。
文人風流,衆人心照不宣。何況南寧齋裡頭的春宮圖一向精緻,時常專供達官貴人府裡出嫁,教導新婦所用。
一來二去,南寧齋那些筆墨紙硯也算能見光賣了。
不過,若是有人來買,必得證明是哪戶人家,哪家主母所採辦的。東西出手之時,便登記在冊,要人簽字按手印的。
這也是南寧齋的老闆,怕有心人作亂,害他吃上官司。
陳氏顯然對這事兒熟門熟路,一到三樓便將東西買了。
聽見南寧齋樓下忽然一陣喧譁,似有人擡什麼東西進來,陳氏不由問道:“今兒是什麼大日子,樓下有貴人要來?”
守三樓的南寧齋三當家笑了笑,“夫人這話說的,今兒可不是大日子麼,有貴人來麼。那貴人,就坐在我眼前兒呢!”
“三當家你這張嘴喲!我真問你呢。”
三當家的笑道:“夫人,南寧齋樓下新到了一批《歲朝圖》,是梅大師畫的,攏共不過五份。您可要下去瞧瞧。”
“梅大師的畫啊!”陳氏吃了一驚,隨後,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來。
每年南齊新春,家家戶戶都會買一幅《歲朝圖》掛在府裡,以求歲歲平安,朝朝如意。
《歲朝圖》上,有殘冬梅花,有暖春杏花,亦有濃豔山茶,清新水仙等花卉。因那寓意好,簪纓世家每年都會專讓大師畫一份送到府裡。
南齊畫《歲朝圖》的大師之中,唯有梅大師畫得最好,不過已經閉關好幾年不曾畫了。
這會兒陳氏聽到此話,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見三當家的還在親自教導杜芷蘭如何用那些東西,陳氏便道:“你們先說着,我下去瞧瞧那《歲朝圖》!”
杜芷蘭點了點頭,陳氏便扶着貼身丫鬟的手從三樓封閉的走廊下了樓梯。
當家主母怕對上熟臉丟人,都是走的那隱蔽的走廊,而後從二樓下來的。
陳氏雖然高興,卻也保持着清明的思緒。
梅大師再次出山,畫作雖少,但仿冒者必定多,她得親自分辨真僞才能決定買還是不買。
若是堂堂的承恩公夫人買了一幅假畫回府,在新春之際供親朋好友欣賞,那承恩公府裡外的面子,可是會丟盡的呀!
因是清晨,一樓的人還寥寥無幾。
即便如此,圍在《歲朝圖》周圍的人也足夠擋住了她的目光。
陳氏不悅的抿了抿嘴,剛一踮起腳尖,就瞥到門口來了一個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顧寶笙。
身邊兒那人……陳氏眯眼一想,也很快記起來,那人,正是鎮國公的未婚妻,端陽郡主!
兩個少女親密挽着手走進來,一嫵媚明豔,一清雅如仙,各有千秋,皆是傾國傾城之色,看得讓衆人不由恍惚一瞬。
讓人不由懷疑,自己眼睛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分不清眼前一幕,到底是仙子的畫卷,還是人間真正的絕色。
待那如蘭似麝的幽香散在風中,鑽入鼻息之時,衆人這纔回神過來。
顧寶笙和北堂離並未用儀仗,只是簡簡單單出門兒轉了轉,聽聞梅大師有新作,特意過來瞧瞧。
雖然兩人低調,但耐不住容貌太耀眼奪目,眼尖的一位公子哥兒立馬認出來,“公主殿下!郡主殿下!”
大堂裡的人聽到這話,紛紛想跪下去。
“不必多禮。”北堂離笑道:“我和公主殿下只是過來轉轉,你們該幹嘛幹嘛,不必這麼緊張。”
顧寶笙也點了點頭,含笑看着衆人。
本就是新春將至,無須讓這些人戰戰兢兢,連挑選東西都渾身不自在。
雖說如此,北堂離和顧寶笙也決定,東西買完,立馬就走。
站在後頭的陳氏別過臉去,裝作不認識。
可偏偏那畫卷周邊的地兒攏共只有那麼一小塊兒,陳氏本想低頭繞着走。
但很不巧,北堂離拉着顧寶笙一個轉身,便碰上了陳氏。
陳氏臉色不大好看,頓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請安,“臣婦給公主殿下、郡主殿下請安!”
既然顧寶笙和北堂離方纔都說了不必請安,陳氏自然不會讓自己不舒服。
她雖有些後悔顧寶笙沒嫁給杜少擎,卻也不由慶幸。
自古以來,都是婆婆讓兒媳婦立規矩的。若是她一個婆婆整日給兒媳婦行公主之禮,這算哪門子事?
顧寶笙知道陳氏不待見自己,也沒多說話,只略微點點頭便要走。
只是,她剛一轉身,陳氏的臉色更難看了。
再怎麼說,她們承恩公府也是照顧過顧寶笙的。結果,顧寶笙現在竟然如此敷衍她,連個親熱的招呼都不願意打!
陳氏眼底滿是憤怒,剛要轉身立馬走人。
呼呼一道風聲襲下來。
“小心!”
哐啷哐啷,幾方硯臺砸碎在地上。
北堂離抱着顧寶笙站在一邊,地上的陳氏臉色一片慘白。
348章 抓兇手,狗咬狗
“立刻封鎖南寧齋,二樓、三樓的人一個也不許動!”
北堂離鬆開抱着顧寶笙的手,右手打了個手勢,身後不知不覺便出現一衆護衛,魚貫而入。
陳氏撫着丫鬟的手慢慢站起來,臉色慘白,小腿發抖,顯然被嚇得不輕。
方纔若不是顧寶笙推她一把,或許,那硯臺砸到的便是她的腦袋了。
但,要她說一句謝謝,她又說不出口。
她不過是臣子夫人,別人想謀害也沒有理由的。
所以,剛纔的飛來橫禍,鐵定都是衝着顧寶笙去的。她差點兒遭了無妄之災,沒了性命,何必還要跟顧寶笙說謝謝?
顧寶笙沒理會陳氏的心思,只看着那些護衛將樓上的人都帶了下來。
樓上硯臺砸落得快,數量雖多,準頭卻不夠。
若說真的早有預謀,計謀也過於拙劣,看上去更像是臨時起意。
什麼人,既憎承恩公夫人陳氏,又厭她顧寶笙呢?
顧寶笙順着那扶梯慢慢向上看去,待看到一抹梨花白的纖細身影,眼底劃過一絲瞭然。
杜芷蘭此人,她已有約莫三年不曾見到了。但,那副怯弱的樣子,裝得始終如一,天衣無縫。
北堂離雖不認識杜芷蘭,但很快,就有護衛將這些人的信息查出來,交到了她手裡。
待一看到那些信息,北堂離紅脣輕輕一勾。
原來,砸硯臺下來的,竟是她啊。
承恩公府對顧寶笙有恩,此事若由顧寶笙來做,承恩公府必定要鬧得雞飛狗跳。
北堂離覺着,身爲嫂嫂,爲妹子“懲奸除惡”很有必要。
但,不等北堂離的手指向杜芷蘭,護衛便從一小撥人羣中帶出來一個頭發花白,渾身發抖的老太太。
“公主殿下,郡主殿下。”護衛回稟道:“屬下盤問過三掌櫃的,這些硯臺方纔是這老太太給家裡幾個讀書的孫兒買的。
不過,她年紀大了,走路不大穩。方纔腦袋暈了一會兒,醒過神來的時候,硯臺就掉下頭來了。”
那老太太知道硯臺險些砸到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身上的時候,嚇得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
“公……公主殿下,郡主殿下……”老太太哭道:“老婆子不是故意的啊。
那會子眼前黑了一會兒,老婆子也不知道撞到了啥,手裡的硯臺一下子全掉下來了。
求公主殿下、郡主殿下開恩,饒了老婆子吧!”
說完,老婆子便拱手流淚的要跪下來。
人羣中,杜芷蘭嘴角勾起一抹極爲淺淡的笑意。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得意,北堂離立馬將那老太太扶了起來。
“瞧您這話說得。”北堂離笑道:“再怎麼着,這也是天子腳下。我和公主殿下,怎麼能讓這背黑鍋,背冤案的事兒,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呢?”
老太太驚訝一瞬,就見北堂離把她交給一旁的護衛扶着,慢慢悠悠的在人羣中踱步片刻。
踏踏踏的腳步聲在南寧齋響起,寂靜得可怕。
北堂離身份高貴,衆人如今都是被懷疑的兇手,誰也不敢說話。
片刻後,北堂離站定在了杜芷蘭身前,食指將她下巴輕輕勾起,氣吐如蘭道:“做了虧心事,還能在這兒面不改色的站那麼久。
承恩公府,可真是好家教啊!”
前面還沒緩過神來的陳氏聞言,立馬轉頭看過去。
這一看,心裡登時亂成一團。
端陽郡主雖然在京中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次出現,都會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譬如,那林閣老的外孫女林青晚,不過去了一趟鎮國公府,全家人都鋃鐺入獄。
同林府一樣,承恩公府先前也是站在景仁帝那一派的。
陳氏下意識便想到,這次她和杜芷蘭來南寧齋被人盯上了。
謀害公主是死罪,杜芷蘭是承恩公府的人,犯了錯,出了事,還不是算在他們承恩公府頭上。
北堂離這一出,八成就是栽贓嫁禍,想要他們承恩公府和林府一個下場。
因而,陳氏想了片刻便嚴肅道:“郡主殿下,雖說您是金枝玉葉,但‘捉賊拿贓,捉姦拿雙’。
我們承恩公府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芷蘭也是小門小戶出身。但我們府裡一向家教甚嚴,絕不會教出以下犯上的姑娘來。
還請郡主殿下調查清楚,拿出證據,秉公處理,還我們承恩公府的姑娘一個清白!”
北堂離用眼神詢問顧寶笙能否放開手做事兒,顧寶笙微微點頭,北堂離便立馬把三當家的叫了出來。
三樓麼,陳氏和杜芷蘭去的目的本就不純。
可既然陳氏這麼信誓旦旦的說杜芷蘭沒罪,又氣勢洶洶的要討一個公道,那就……當面審問就是了啊。
北堂離笑容十分明豔,想在她手裡討便宜的人,呵呵,那還沒出生呢。
“三當家的,杜姑娘先前在三樓買了什麼?做了什麼?和這位老太太相比,誰先下樓?”
“這……”三當家的顯然有些難以啓齒。
都是閨房之樂的事情,便是杜芷蘭是當家主母,這些事被當衆一說,都會被人詬病。
何況,杜芷蘭還不是什麼當家主母,只是一個未出閣,準備做妾的女子。
“郡主殿下。”陳氏臉色極爲難看道:“事情都還沒有搞清楚,您這麼當衆審問,要芷蘭以後出去如何見人啊!”
“杜夫人你這話說的倒是奇怪。”北堂離一笑,反問道:“要討公道的是你,不要我當衆審問的也是你,那你還要不要討公道了?
我這當衆審問,不也是想着當衆還她清白。免得一會子她出了這門兒,有人亂傳流言啊。
你若是不願意在這兒審問,也成啊。我立馬讓人把杜姑娘安安全全的請到順天府去喝茶。
順天府尹平大人辦案公正,想來你也會很滿意那結果的。來人,送杜姑娘……”
“不用了。”陳氏立馬出口打斷北堂離的話,神色不好道:“郡主殿下要審問便審問吧,只盡快還我們承恩公府一個公道就是了。”
陳氏待回答完北堂離的話,又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家裡的主意,還請郡主殿下讓我兒少擎來一趟。”
北堂離含笑點點頭,很輕鬆答應下來。
陳氏見狀,也心鬆一口氣。
三當家的是個生意人,應該也不會把那些私密的事情往外說。
北堂離便是想仗勢欺人,一會子她兒杜少擎來了,那也欺不到哪裡去的。
至於讓杜芷蘭做妾,買的那些筆墨紙硯,陳氏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橫豎兒子都是她生下來的,杜少擎又一向孝順,怎麼可能會爲了這一點兒小事就不認她這個娘?
想到此,陳氏越發淡定從容了。
但北堂離可沒那麼好騙。做生意之人,爲謀利益,兩面三刀是本性,見風使舵是常態,她見多了此事。
根本沒打算從三當家的口中得到什麼所謂的證據,問了兩句便吩咐道:“把三樓的賬本帶下來,我親自來查。”
陳氏和杜芷蘭、三當家的一聽,登時愣住了。
三當家的反應很快,立馬苦苦哀求道:“郡主殿下,小本生意,裡頭好些東西,您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那不能看啊。
若是傳揚出去,我們這南寧齋以後,誰都來查賬本,誰還敢來買東西啊。求郡主殿下,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吧。”
一旦北堂離查賬本,那她方纔敷衍之詞立刻就會被拆穿啊!
“怎麼不能看?”北堂離厲聲道:“公主殿下和我,還有承恩公夫人等數人差點兒死在你們店裡。
若真的出事,南寧齋怎麼了事?南齊官員如今官風清正,誰敢上門鬧事,隨意查賬本?
三當家的,你若打量我是一個女子,說話好糊弄,好欺負。我告訴你,那你就錯了主意!
單憑你方纔做僞證這一點,你以後就別想待在這南寧齋!至於封不封你們南寧齋,就看接下來你們南寧齋配合不配合我審案了!”
此話剛落,門口就走進來一個穿墨青長袍的中年男子,一臉焦急的走進來。
待問了小二一兩句之後,他立馬吩咐人把三樓的賬本,二樓的賬本,全拿了下來,悉數交到了北堂離手裡。
北堂離翻閱的速度很快,待找到杜芷蘭和那老太太買東西那一頁賬單後,神色慢慢凝重起來。
“杜小姐和這位老太太買東西的時辰相差不過片刻。
杜小姐剛學完如何使用‘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筆墨紙硯,還站在三樓沒下來,這位老太太就正巧買了硯臺出來。
然後……”北堂離神色一冷便道:“杜小姐見這位老太太有些頭暈,便故意迎面撞了她,故意讓硯臺從三樓掉下來。
再順着那走廊回三當家的那兒再次請教如何使用筆墨紙硯。做了壞事,有人頂包,杜小姐,你很高興吧?”
北堂離的話一出,人羣中登時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樣明目張膽,說出承恩公府家的姑娘買這些東西……看來鎮國公未來的夫人果真膽識不輸男兒,半點兒不怕承恩公府記仇報復啊。
不過,好像承恩公府也沒什麼可報復的機會。畢竟鎮國公顧延琛在朝中如日中天,而承恩公府已經漸漸式微。
所以啊,鎮國公夫人的狂妄敢爲,似乎是有道理的。
當然,更讓衆人感興趣的是,陳氏帶着這個遠房侄女兒來買這些東西,到底意圖何爲。
承恩公府要替遠房侄女兒做親的事情半點兒風聲沒有,那顯然,這侄女兒買的東西,就是要用到承恩公府世子,杜少擎身上了啊。
杜少擎潔身自好,若真有心,自然是會納了杜芷蘭。陳氏和杜芷蘭的所做作爲,明顯是牛不喝水強摁頭,要算計自己的親生兒子。
想明白的一些人,這會兒看陳氏和杜芷蘭的目光滿是複雜鄙夷。
若東西是杜芷蘭扔的,那承恩公府真是家門不幸啊!
杜芷蘭臉色微微發紅。
她自幼自打知道杜少擎喜歡顧寶笙,便一直模仿顧寶笙的一顰一笑,衣着打扮。
可是,模仿這麼多年,無論何時何地,顧寶笙都像一顆明珠光彩奪目,而她就像是低到塵埃裡的石頭,任人踐踏!
眼下,又是如此!
杜芷蘭深吸一口氣,帶了哭腔委屈道:“郡主殿下,您說芷蘭買那些東西,芷蘭並不否認。
可是,您要芷蘭承認故意撞倒這位老太太,還要謀害舅母和公主殿下,還有您,芷蘭怎麼敢?
芷蘭是寄人籬下的女子,身份低微,同母親多年來能安穩度日多虧有舅母照拂。
試問芷蘭有什麼理由,要害舅母這樣照顧芷蘭的人,有什麼膽子,敢害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您啊。”
“你當然敢了。”
北堂離拍了拍手,底下立馬有人把陳氏寫給孃家陳府的信送了上來。
“你身份低微,卻一直覬覦承恩公府世子妃的位子。可偏不巧……杜夫人一心想你做妾,想讓陳家的姑娘爲妻。你對此很是心生不滿。
至於你謀害公主殿下的理由……”北堂離輕笑道:“公主殿下傾國傾城豈是你想模仿便能模仿的。妒忌成性,東施效顰,大言不慚,謊話連篇……
你說的每一條理由都站不住腳。”
衆人方纔便把杜芷蘭的模樣瞧在眼裡,這會兒北堂離一點,登時明白過來。
這杜芷蘭,可不就是東施效顰,有意模仿公主殿下嗎?
杜芷蘭眼睫一顫,淚水撲簌簌的流下來。
仍舊咬牙委屈道:“芷蘭沒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一切都是郡主殿下您的猜測,口說無憑。嗚嗚嗚……芷蘭就是死,也要死得清白!”
說完,竟是看準了堂內的柱子便要死命撞過去。
北堂離隔空一點,杜芷蘭立馬站定不動了,只淚水仍舊洶涌的流着。
“着急什麼啊。”北堂離含笑道:“這老太太身上有艾草等草藥的味道,想來是賣草藥的人家。
我鼻子不行,狗鼻子還不靈嗎?順兒,去牽兩條狗子來,嗅一嗅就知道,方纔是誰撞到了老太太了。”
北堂離話一落,底下的人不過片刻便從順天府借來了兩條狗。
兩條狗兒都長得十分健壯,毛色順滑發亮,一同前來的還有順天府的捕快。
杜芷蘭站定在堂中,見那狗兒先是嗅了嗅老太太的一片一角,而後……
幾乎沒有多轉悠,一下便奔到了自己的腳邊。
“汪汪!”
“啊!”
杜芷蘭忍不住尖叫起來,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可偏偏被北堂離點住了穴道,她哪兒也動不了,眼淚流得愈發洶涌如潮。
“水落石出了。”北堂離淡淡道:“爲了當正室,謀害杜夫人,因爲妒忌,謀害公主。承恩公府的家教我領會了。”
杜芷蘭哭了一會兒,見北堂離要派人拿她,嘴巴一張,又試圖爲自己開脫。
狗是狗,怎麼能做人的主,怎麼能爲人作證呢?
“你先閉嘴。”北堂離眉毛一挑道:“你可別說你再冤枉了。
方纔我沒注意還沒瞧見,你腳下的紅泥,恰是這位老太太腳下也有的。
老太太走得慢,扶着欄杆走在最邊上的。那你呢?大戶人家,姑娘在前,丫鬟在後,都是走中間。
你倒是說說,怎麼跟你的丫鬟腳下都沒有紅泥,就你一個人有呢?”
杜芷蘭聽完,眼底滿是驚恐,這次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陳氏也愣神半晌。
她知道杜芷蘭野心大,卻也沒想到,野心驅使之下,杜芷蘭的膽子竟會這樣大。
若真是那硯臺砸下來,那老太太頂了罪。只怕依照杜老夫人的私心,承恩公府的世子妃真要落到杜芷蘭的頭上了。
陳氏這會兒心裡氣得不行,但又十分爲難。
她倒是巴不得藉着北堂離的手弄死杜芷蘭,她自己好出氣。可杜芷蘭又是承恩公府的人,若是死了,承恩公府的名聲可怎麼辦?
北堂離和顧寶笙一眼瞧出陳氏的心思,交換了個眼神。
北堂離便嘆了口氣,大方的開口道:“我和公主殿下是要成親的人了,親自動手,造了殺孽,不合禮數。
既然杜姑娘是你們承恩公府的人,這回也差點兒害死了杜夫人你,那這事兒便你們自己處置吧。
可日後若是再犯,可休怪我和公主殿下無情了啊!”
說完,北堂離便挽着顧寶笙的手走了。
她可沒心思幫陳氏出氣。
至於儘快走人,也是怕一會兒杜少擎回來了見到顧寶笙,又癡心不捨。
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若是楚洵得知杜少擎和顧寶笙私下見面,會有多醋,會有多恨。
到時候楚洵把賬算在了她頭上,又去給顧延琛告狀的話,北堂離覺得,她大約會聽夫訓聽很久。
好在,事情解決得很快,陳氏並不打算讓兒子再來南寧齋受這些人的嘲諷。
因而,立刻便吩咐下人去半路迎杜少擎,告訴他直接回府商議要事,不必再來。
杜芷蘭的穴道是北堂離走出門口之後才被解開的。
這一解開,杜芷蘭立馬渾身一軟,癱倒在地,一身都是冷汗。
陳氏只說了一句綁了帶走,便面無表情的上了馬車。
馬車之上,陳氏和杜芷蘭相對而坐。
杜芷蘭那一雙含淚帶情的眼睛一直看着陳氏,似乎希望陳氏取下她嘴裡的手帕,讓她說話求情。
但,陳氏也不是傻子。
知道杜芷蘭也不是省油的燈,乾脆跟她把話挑明瞭講。
“杜芷蘭。”陳氏冷笑道:“我倒是萬萬沒想到,我給你一條生路,你偏要自尋死路呢。”
杜芷蘭搖頭,眼底滿是哀求。
“你也別求我了。”陳氏翻了個白眼,冷聲道:“今兒做出謀害我,謀害公主殿下,郡主殿下的事,你以爲就這麼算了嗎?
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不是不計較,不過是因爲你身份低賤,殺你怕髒了她們的手罷了。
即便我不殺你,你以爲你還能像從前那樣在承恩公府裡頭當個大家小姐,甚至做我們少擎的妾嗎?
你別做夢了。”
陳氏理了理衣裳,神色冷漠道:“做出這樣的事。只有你生不如死,我們承恩公府纔好和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有個交代啊。
你老家不是在幽州嗎?前些日子,你來京城裡做生意的隔房叔父說,那邊恰巧有一門親事要說給你。
不過老太太捨不得,便就此罷了。如今想來,這倒是你的一個好去處啊!”
杜芷蘭不住的搖頭,淚流滿面,嗚嗚嗚的哭着。
“哭也沒用!”陳氏忍不住冷笑道:“你吃了我們承恩公府這麼多年的飯,總得還點兒什麼出來吧!
雖說那老頭子年過七十,娶了十八房小妾,只想娶個有點兒身份的續絃帶出去。
你若是運氣好,那老頭子一死,還能給他那好色瘸腿的兒子做禁臠不是?
雖說,身份不高,會受欺凌,不過,這也是你的活路不是?”
349章 結局(正文完結)
承恩公府
屋頂地上俱是一片雪白,清掃白雪的的小廝個個忙碌得熱汗淋漓,臉頰通紅。
小廝們一見到杜芷蘭被綁了回來,忙面壁垂手,不敢再看。
陳氏站定在院中,環顧四周,冷哼一聲道:“今兒誰若是敢走漏風聲,把信兒傳到老祖宗耳朵裡。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身邊兒的丫鬟趾高氣昂的幫腔道:“夫人發話,你們都聾了,沒聽見嗎?”
“奴才(奴婢)省得!”
陳氏輕點了下頭,幾個粗使婆子立馬過來拖着杜芷蘭往柴房走。
陳氏曉得夜長夢多的道理,待杜芷蘭進了柴房,便吩咐人收拾了下包裹,撥了一批護衛帶着杜芷蘭去了幽州。
回到房間,陳氏脫下大氅,接過丫鬟遞來的熱茶喝了幾口,心裡這才舒服幾分。
“藥都喂她吃了?”陳氏捧着茶,漫不經心的問道。
“夫人放心,十足十的量,一道藥能暈上三天哩。”跪在地上輕柔捶腿的丫鬟認真的回道,“老夫人那頭還沒醒,府裡全憑夫人您做主。”
陳氏點了點頭,面上浮現出一抹滿意的笑容來。
雖然杜芷蘭險些害她命喪黃泉,可到底她福大命大,逃過一劫。
如今杜芷蘭被送走,老夫人臥病在牀,她只需等着兒子杜少擎回來,跟他說一番娶陳家女的事情,便萬事大吉了。
陳氏正想如何跟杜少擎說這事兒,就見門外一個丫鬟腳步匆忙凌亂的跑了進來。
“慌慌張張的進來,連請安也不知道,你就這麼沒規矩?”陳氏眉眼冷下來。
“夫人。”丫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氣喘吁吁道:“奴婢這麼着急,都是因爲……因爲方纔在外頭採辦茶葉的時候,聽到了……聽到了處置謀害顧、崔兩家的罪人的事兒啊。”
咯噔一聲,陳氏放下茶蓋子,給捶腿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立馬會意,起身關上房門,守在了門口。
承恩公府先前對景仁帝忠心耿耿,算計顧、崔兩家的事情,也算出力不少。
府裡的丫鬟小廝見徐家人倒了,心裡自然是怕的,陳氏的貼身丫鬟耳濡目染,尤其如此。
是以,對蕭元帝處置那些有關罪人的事兒,十分注意。
“你都說說,在外頭聽到了什麼消息?”
“謀害顧、崔兩家的罪人裡頭,陛下將孟行舟孟大人判了五馬分屍。
林閣老府上,全族男丁流放洛河,全族女子充入教司坊,男的世世爲奴,女的代代爲娼。
聽說,就連先前伺候過公主殿下,後來當了顧大人的翠姨娘被賜了毒酒白綾。
從前裡應外合,害了鎮國公府的那個親戚,在洛河給找着了,被判了凌遲處死呢。”
陳氏抓緊了手裡的帕子,顫着聲問道:“還有呢?”
“還有……”丫鬟低頭小聲道:“西戎那頭曾污衊鎮國公府通敵叛國的張將軍府全家抄斬。便是……便是裡頭有靖南王府的兩個親戚,也一樣,斬立決。”
丫鬟不知道那兩個親戚是誰,可陳氏卻是清楚得很。
那兩人,恰是曾高高在上的靖南王府唯一庶女慕容櫻,還有慕容櫻的女兒慕容眉。
原以爲蕭元帝看在靖南王府的份兒上會饒恕這兩人一命,可結果,卻是處理得如此乾脆利落,半點兒不留情面。
陳氏不由慌了神,立馬吩咐道:“快……快去瞧瞧國公爺和世子爺都回來了沒!”
這麼多人都被處置,承恩公府今兒還得罪了顧寶笙。
如果蕭元帝要對承恩公府動手,要藉口有藉口,要理由有理由,要手段有手段……若真如此,他們承恩公府還有什麼活路啊!
陳氏只盼着家裡兩個男子儘快拿個主意,最好的法子,便是連夜逃走,盤踞一州,建立小國。
她可不想死在顧寶笙的手裡!
丫鬟領命,剛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便見披着一身風雪的杜少擎站在了門口。
“世子爺?”丫鬟又驚又喜,忙回頭與陳氏道:“夫人,世子爺回來了!”
“少擎!”陳氏一臉欣喜,忙讓杜少擎進了屋,打算親自幫杜少擎解下大氅。
年輕男子卻是略微一轉身,硬朗英俊的面容,淡漠無比。
陳氏知道大兒子脾氣有時有些怪,也沒生氣,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便開始訴起苦來。
從孟行舟等人被處置的事情,說到今日因爲顧寶笙的緣故,差點兒在南寧齋被杜芷蘭砸死的事情。
陳氏很是替自己委屈,替兒子不值,說着說着,眼淚便流了下來。
“少擎,娘是真的傷心啊。你說說,當年若不是我們承恩公府幫忙,不是你出力,她哪兒有那麼好的命享公主的福氣啊!
恐怕人還沒走到清屏山,人就死在半路上了。”
陳氏擦着眼角道:“如今倒好,她有了高枝,心裡哪裡有我們承恩公府的恩情,哪裡有以身相許來報恩的意思?
要娘說啊,這麼多人都被處置了,下一個八成就輪到咱們杜家了。倒是不如,趁着你和阿盈成親的時候,咱們一家人連夜去平州。
那兒是咱們陳家的祖籍之地,天兒好,水好,人也好。去了那兒,咱們盤下平州,自立爲王。任憑京城裡的人氣死,那也拿咱們沒法子!”
陳氏原本不是愛流淚的人,可這會兒一想到自己堂堂的國公夫人,竟會淪落到連夜逃跑的地步。
而這一切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顧寶笙,那個從前她最瞧不上眼的女孩兒身上,陳氏是越想越氣。
一旁站着的杜少擎始終沒有坐下,沉默許久,纔開口道:“娘,您還不知道您哪裡錯了,國公府哪裡錯了嗎?”
陳氏擦乾眼淚,眼底失望道:“少擎,到如今這個地步,你還要胳膊肘往外拐嗎?
她是廣平王府的人,可不是我們承恩公府的人啊。你和娘,還有陳家,我們纔是一家人,你要分清是非黑白,親疏遠近啊!”
陳氏還想再說什麼,“啪”的一聲,杜少擎便放了一張書信在陳氏面前。
京城中的大家閨秀素來以精通琴棋書畫爲榮耀。
陳家雖不算大富大貴之家,但教養起女孩兒來,也不例外。府裡的女孩兒個個從小飽讀詩書,書畫工筆俱佳。寫信看信,自然不在話下。
陳氏疑惑的看了眼杜少擎,見他只把書信放在桌上便一聲不吭,心裡也不由打起鼓來。
遲疑一瞬,陳氏拿起書信,仔細讀了起來。
書信厚厚一疊,不下數十頁,每一個陳氏都認得,可每一個字都讀得讓她無比心痛,萬分沉重。
待翻到最後一頁,看見那底下蓋着的紅色印章,還有紅色手印,還有“陳雲琅”三個龍飛鳳舞的落款之名。
陳氏手哆嗦不停,數十張書信如雪花一般,從她手中紛紛飄落下來,蓋在了她的腳上。
“這不可能!”陳氏慘白着臉,顫聲說道:“你舅舅是孃的親哥哥,是咱們承恩公府的親人,再沒有比他們府裡更親的了。
阿盈是你表妹,是要給你做世子妃的。娘連換庚帖的日子都說好了。他們怎麼可能把我們承恩公府的罪狀告到陛下面前呢!
兒啊,你一定要相信舅舅,相信孃親啊。這些書信,肯定是有心人在挑撥離間,故意要拆散我們兩家人的!”
陳家女子裡頭,唯有陳氏嫁得最好。這些年,陳家人能在官場上順風順水,多虧陳氏仗着承恩公府的名頭幫忙。
陳氏幫了這麼多年孃家人,猛然見到素來待她親熱無比的孃家人寫出給蕭元帝告狀的書信,心中自是百般不信。
“娘如此熟悉舅舅的印章與字跡,又何必欺騙自己呢?”杜少擎冷冰冰的站在一旁,語氣平緩,像是在說着毫不相干的事。
陳氏深吸一口氣,強辯道:“就算這書信是你舅舅寫的,那肯定也是他被人脅迫而寫!你自己的親舅舅怎麼可能會害你?!
這信是楚世子給你的是不是?他們就是見不得你好,見不得我們承恩公府好,專門兒害你的呀,少擎!”
陳氏如此執迷不悟,是杜少擎意料之中的事。
他沒說別的,只淡淡道:“舅舅要拿承恩公府給陳明志換爵位。
他要楚洵答應,若是他幫忙扳倒杜家,陳明志得封侯。陳家,還得世代襲爵。
娘,陛下若真要我們承恩公死,不必如此費盡心機。沒有人挑撥離間,是舅舅自願上門告狀的。”
杜少擎話一落,陳氏整個人都像被雷擊中一般,呆愣愣的坐在凳子上,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她一直傾心善待的孃家,竟是爲了自己的前途,出賣了承恩公府!
這是要她的兒子去死,換陳家兒子的活啊!
想到此,陳氏不禁捧着臉哭了起來。
“少擎……”陳氏哽咽道:“是娘對不起你。”
那羣白眼狼,是她信錯了人,幫錯了人啊!
低頭看了眼地上散亂的信紙,陳氏忙蹲下身把書信收起來道:“少擎,既然楚世子把信都給你了。
那意思……是不是楚世子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咱們計較那些事了?若是不計較……那陳家那邊兒……”
“娘。”杜少擎出聲打斷她道:“今日我已面見陛下,上奏疏,言明父親年邁,不宜爲官。承恩公府有罪,不配爵位。
今日起,京中再無承恩公府。罪責全在爹一人,方纔他已被押往洛河,流放終身了。
您和祖母,還有少凌,即日前往杜家祖籍之地,閔州。終身不得不得入京。
至於孩兒我……削髮爲僧,入大國寺,爲民祈福。”
陳氏聽完話,身子不由搖晃一下。
“你瘋了?!”陳氏氣得渾身發抖道:“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全家人嗎?
楚世子把這些東西送到你面前,那就是不計較了啊!
承恩公府簪纓世家,怎能說敗就敗?你這是害死你父親嗎?哪兒有兒子把父親送上絕路的道理啊?!
聖旨還沒有下是不是?”
陳氏立馬抓住杜少擎的手,命令道:“你這就去給楚世子說,先前你的話都是一時衝動之下說的。
咱們承恩公府的爵位不能沒有!便是你不想做承恩公,你弟弟也得有個靠頭啊!”
然而,杜少擎的力氣實在太大,陳氏根本拉不動。
“你……”陳氏還想出聲教訓兒子。
就聽杜少擎失望道:“娘還不明白,兒子這樣做的道理?
當年太后暗地施壓,要笙笙死,娘當真忘了,您和清平庵尼姑勾結謀害笙笙的事嗎?”
陳氏紅着眼睛,立馬反駁道:“我沒有!”
“承恩公府的罪證,您謀害笙笙的罪證,還有您縱容陳家恣意妄爲的罪證,孩兒都有。”杜少擎慘笑一下,“孩兒這樣做,是在保全杜家人的性命。
若孃親覺得,榮耀爵位遠比性命重要,那孩兒也無話可說。”
陳氏手一僵,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公主府
顧寶笙正和北堂離兩人挑選着首飾。
“云溪街那邊兒新運來的首飾,成色倒是不錯啊。”北堂離一面挑,一面跟顧寶笙閒話。
正說着承恩公府爵位被褫奪的事情,半夏突然端了一個托盤走進來。
“公主殿下,有兩份禮送了過來。”
“兩份?”顧寶笙起身,走到半夏面前來。
托盤上,放着兩個首飾盒子,一爲羊脂玉盒,一爲黃花梨木盒。
但無一例外,上面都雕刻着她最喜歡的花紋,綠萼梅。
自打顧府換成了公主府的牌匾,京城中不少貴女都想投其所好,上門兒與顧寶笙拉近關係。
但,識趣的門房都知道,顧寶笙對此並不感興趣。
畢竟先前,顧寶笙在顧相府不受寵愛,不少貴女見孟雲遙勢頭極猛,紛紛幫着孟雲遙欺負她。
如此兩面三刀的人,顧寶笙並不覺得,有什麼相交的必要。
如今的身份,她不需要求別人,也不想幫那些人作惡多端。
可今日,門房卻將這兩份東西送了進來。
顯然,送這兩份禮物,是她的熟人。
北堂離慢悠悠的走過來,瞧了一眼,便眼神複雜道:“這兩人,是早就提前準備上了吧。”
顧寶笙的目光靜靜落在木盒邊的小字上,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羊脂玉盒是秦池送的,黃花梨木盒是杜少擎送的。
她聽楚洵提過,景仁帝死後,平津侯府敗落後,秦池便無家可歸。
蕭元帝登基沒多久,秦池就隻身上路,往塞外去了。
羊脂玉盒子裡裝了一封秦池寫的親筆書信。
秦池的信略長,大意是說祝她這個妹妹,新婚大吉,福澤綿長。
看到“妹妹”二字之時,顧寶笙釋然一笑。
秦池在雲州之時便知自己不是顧寶笙,而是顧眠笙了,寫這封信,也是在告訴自己,好好兒和楚洵過日子。
顧寶笙不由想,有時還真是天意造化弄人。
如果秦池沒有中蠱毒,真正的蕭德妃也沒有死,那麼說不定真正的顧寶笙便會順理成章的與秦池相守一生了。
秦池年長顧寶笙五歲,一直把顧寶笙當做妹妹看,即便沒有男女之愛,相信也會與顧寶笙相敬如賓。
至於與真正顧寶笙青梅竹馬的杜少擎,如今已回到最初拜師學藝的大國寺,削髮爲僧。
顧寶笙搖頭嘆氣,即便杜少擎願意過千難萬險娶真正的顧寶笙。承恩公府裡的人,也定然容不下那女孩兒。
有些事,似乎冥冥之中早有註定。有人有緣無分,有人有分無緣。
顧寶笙只覺慶幸,她和楚洵是有緣有分之人。
想到杜少擎先前說她與顧寶笙是同一人,顧寶笙眼神露出一抹疑惑來。
她輕輕打開黃花梨木盒,裡面亦是一封信。
書信只寥寥幾行,待看到結尾處,顧寶笙不由神色凝重起來。
“‘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北堂離擰眉道:“杜少擎寫這話給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北堂離是懂的。
莊周夢蝶,無非是說,莊子睡夢之中夢到蝴蝶飛舞。待醒來之後,不知道究竟是他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中,他變成了莊周。
何爲真實,何爲虛幻,已然分不清楚。
然而顧寶笙想到杜少擎曾說過的話,慢慢將手裡的信件放回了盒子裡。
杜少擎,大約是在提醒她,她顧眠笙和顧寶笙,原本就是同一個人吧。
莊周爲蝶,蝶爲莊周。她爲顧寶笙,顧寶笙爲她。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原本就不可分。
正如,她才醒來之時,也曾以爲她的重生,是一場夢一般。
可到底,這場夢的結局是喜,她願意走下去。
“他大約是讓我珍惜眼前吧。”顧寶笙笑了笑。
秦池和杜少擎鐵定是知道楚洵是個醋罐子的。
若送首飾,大約送的那些東西一輩子也不能見光,戴在頭上。
若送這些精緻的盒子,倒是能放在身邊兒盛一些東西。
顧寶笙輕鬆調轉話頭道:“對了,阿離姐姐,你前些日子不是說要去瞧瞧沈書嬈她們嗎?
這幾日得空,你可要去?我陪你。”
北堂離聞言,立馬會意,也不再提這些書信的事了。
只道:“我正打算去。不過,你若陪我,便留在外面吧。沈書嬈那女人正恨着你,若是一早醞釀了什麼陰招等你,未免不妙。”
“那阿離姐姐你呢?你可還懷着身孕啊。不如就隔着牢房,遠遠的瞧她們,別進去了。”
顧寶笙盯着北堂離的肚子,眼底流露出一抹擔憂來。
她聽說懷孕之人本就要虛弱幾分,那日北堂離診出身孕來的時候,臉色慘白的樣子,她可從未忘記。
北堂離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臉蛋,含笑道:“笙笙,我哪有這麼弱啊。別說沈書嬈那幾個女人,就是老虎來了,我也能把虎皮給你剝下來。”
顧寶笙無奈一笑,忙吩咐凜四下去多準備了些人手。
去見的,可不是紙老虎,那是母老虎啊。
沈書嬈的母親瞧着面容慈愛,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誰能想到,那般柔弱的面容下,藏了一顆黑心啊。
兩人在公主府休息了一會兒,便乘着馬車到了北鎮撫司。
楚洵此時還在宮中,守在北鎮撫司的冷一,一見是主子家的小夫人和端陽郡主來了,忙張羅着把沈書嬈和沈夫人,還有齊氏三人從地牢裡提上來。
地牢鼠蟻衆多,到處都是血腥發黴的味道,聞之令人作嘔。
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宜堂堂的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親自前往。
冷一辦事效率極高,不一會兒,便帶着顧寶笙和北堂離到了一間小屋。
屋中裝着一個大籠子,沈夫人抱着沈書嬈小心翼翼縮在籠子的邊角處。
而齊氏則是擺成一個大字,躺在正中央,佔據了大部分的地方。
只需這一眼,顧寶笙便知沈夫人和沈書嬈的日子十分難過。
沈書嬈沒了右手右腳,沈夫人又是病秧子,在牢房裡頭打架,兩人根本就不是齊氏的對手。
但齊氏似乎也不好過,不過一些日子沒見,一頭青絲已變得白髮蒼蒼,滿臉都爬滿了皺紋,皺巴巴的像樹皮一般。
她眼睛看着籠子頂部,嘴裡還喃喃的唸叨着,“開春了,阿沔要出去買糖人兒了。
買三個糖人兒,一個給王爺,一個給我,一個給自己……吃了糖人兒,還要吃魚丸面……長長久久,安安康康……”
一旁的沈夫人一邊哭,一邊捂着沈書嬈的耳朵。
顧寶笙仔細一看,竟發現那耳朵邊緣缺了一角,似乎是被人咬掉的。
再看齊氏瘋瘋癲癲的樣子,顧寶笙和北堂離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冷一一早在這屋子裡薰了香,顧寶笙和北堂離坐在門口處,倒是並未被薰得吐出來。
“公主殿下,郡主殿下。”冷一親自給兩人端了兩杯紅棗茶來,又道:“可要屬下打上幾鞭子,讓她閉嘴?”
顧寶笙搖了搖頭,只道:“你先下去忙吧,這兒有凜四他們,不會有問題的。”
冷一聞言,走到朝凜四點點頭,示意這裡就交給他了。
凜四會意,擡腳便進門站在了籠子旁邊。
方纔在地牢裡,沈夫人被齊氏嚇得回不過神來。這會兒外頭的風吹進來,她被凍得打了一個機靈,心中的恐懼,這才漸漸消下去。
略微側頭,順着那道明亮的光線看過去,便瞧見門口處擺了兩張椅子,一張桌子。
紅棗熱茶的香氣熱氣騰騰飄散,門口的兩個女子,一嫵媚,一清雅,格外出挑,也格外熟悉。
待看到北堂離的時候,沈夫人臉色一白,幾乎要尖叫出來。
這容貌,幾乎與她的表姐尹灼華一模一樣啊!
但尹灼華即便在世,也不會如此年輕……這讓沈夫人想起了尹灼華懷的孩子。
她一直稱病在家,並未見過北堂離,更不知道北堂離就是端陽郡主。
“你……”沈夫人聲音沙啞,十分激動道:“你是灼華姐姐的孩子吧?”
轉念又一想,若是尹灼華告訴了北堂離真相,那她和書嬈還是沒救啊!
因而,沈夫人立馬又問道:“灼華姐姐在哪兒呢?她,她跟你在一起嗎?”
北堂離淺啜一口紅棗茶,淡淡道:“是啊,我的好姨母。我的確是她的孩子。不過很可惜,母親生下我不過幾年便撒手人寰了……我那時,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呢。”
沈夫人不知北堂離到底對她母親的死知道多少。
她只知道,安平伯死了,安平伯府和她的孃家都沒了。眼前的女子和顧寶笙看上去關係不錯。
沈夫人忽略了“當時”兩個字,只當是尹灼華死的早,又沒告訴北堂離生父,那剩下的話,她就可以胡謅了。
若是北堂離開恩,她和書嬈就有救了啊!
“好孩子。”沈夫人淚流滿面,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你快救救我和書嬈吧。書嬈是你的親妹妹啊。
你瞧瞧她,如今連命都要沒有了,多可憐啊。我和你娘自幼一起長大,雖然她勾引你姨父,還懷上了你,是她的不對。
可我當年從未怪過她啊。只是她自己心中有愧,執意要遠走高飛,這才害得你流落在外多年。
姨母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們,如今見到你平平安安,姨母當真是高興啊。好孩子,這兒是吃人的地兒,不是說話的地兒。
你先帶姨母和你妹妹出去,讓姨母好生給你賠罪吧!”
沈夫人哭得滿面淚水,聲音柔弱,滿含真情。
若是北堂離和顧寶笙不知真相,恐怕還真會被這一幕騙過去吧。
北堂離嘲諷的笑了笑,也難怪她的母親那麼多年來沒有看清沈夫人是一隻白眼狼。
這唱唸俱佳的沈夫人,不登臺唱戲,北堂離覺得,還真是可惜。
“沈夫人。”北堂離含笑道:“你是覺着,蒐集消息的錦衣衛都是吃白乾飯的,不知道你的底細是不是?
你和安平伯爲奪尹家家產,裡應外合,害死尹家人,囚禁我母親的事。你以爲一輩子都可以埋在地下,不見天日,不爲人所知是不是?”
“實話告訴你吧。”北堂離拖長音調,諷刺道:“事實如何,我早一清二楚。如今過來,就是看你下場,要討回尹家印章的。
你若識相,便拿出來吧。”
尹家的財產,三分之一是明面上的,三分之二是存在暗地裡,留給後世子孫的。若尹家有事,那一筆財富可讓尹家後代子孫東山再起。
抄完安平伯府,搜遍安平伯府每一處磚瓦,都不見印章。北堂離下意識便猜到,那印章定然是被沈夫人親自收了起來。
沈夫人對上北堂離含笑嘲諷的神情,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鎮靜下來。
“好孩子。”沈夫人哭道:“那東西我是真不知哪裡啊。我和你母親自幼一起長大,我怎麼可能會下那種狠手啊。
這一定都是誤會!書嬈是你的親妹妹,你在世上也只有我和書嬈兩個親人了。
難道,你不願意相信我們這些親人,反倒去相信外人嗎?書嬈身子骨快不行了,你是她的親姐姐,可不能看着她去送死啊!”
沈夫人話剛落,“咔嚓”一聲,一片金葉子便削掉了沈書嬈的一隻耳朵,那傷口立刻涌出血來。
“啊!書嬈,書嬈!”沈夫人忙撕下一塊衣裳碎片捂住沈書嬈的耳朵,滿含悲憤的質問北堂離道:“她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麼能狠得下心來啊!”
北堂離毫不在意的喝了一口茶冷笑道:“那你呢?你家不過是個破落戶。
吃尹家的,用尹家的,連出嫁的嫁妝都是用尹家的。可到頭來,你這個親妹妹又對我娘做了什麼,對尹家做了什麼?
比起你的狠毒來,我還真是望塵莫及啊。”
沈夫人柔弱的面龐上立馬流露出一抹陰毒的妒忌來。
尹灼華出挑,她就活該泯爲衆人嗎?
都是親戚,憑什麼尹灼華要比她過得好?
“你不服氣也沒用。”北堂離挑眉一笑道:“事實證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你不行!你一輩子也趕不上我娘!
哦,對了,我忘了介紹一下我的身份了。我是端陽郡主,也是鎮國公顧延琛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子。”
“你……”
沈夫人心裡縱然百般妒忌,千般憤怒,恨不得北堂離頭上立馬砸下一塊磚來砸死她,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北堂離如今的身份地位,的確是比她和沈書嬈高出太多。
她和沈書嬈能不能順利出去,全靠這個端陽郡主對她的做法和說法是否滿意。
頓了好久,沈夫人才開口道:“我願意把藏印章的地方說出來。
但,我有三個條件。”
北堂離和顧寶笙對視一眼,不由同時笑了一下。
“沈夫人,到這時候,你還要和我提要求?”
“端陽郡主。”沈夫人含着怒氣道:“尹家留下的財產富可敵國,你若是不願意要那印章,那就親自下令處死我和書嬈就是了。
若願意,這樣大的好處,我提些要求也是理所應當啊。”
北堂離點頭,“好啊,那你說就是了。”
沈夫人深吸一口氣,立馬把腦子裡盤算的事情說了出來。
“第一,你必須放我和書嬈出去;第二,你既然是郡主,書嬈是你的親妹妹,即便不能封爲郡主,那你也該爲你親妹妹的婚事考慮,替她找一個京中的如意郎君吧?
第三,你必須安頓好我和書嬈,以後不能再有人欺負我和書嬈。”
沈夫人話一落,北堂離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
如果沈夫人和她沒有殺母滅家之仇,這要求自然是不過分的。
可,既是有仇,那她北堂離不欺負死沈夫人和沈書嬈已經算不錯了,還安頓?!
北堂離總算知道沈書嬈的自以爲是從何而來了,敢情沈夫人原本就是這種貨色。
不過後來有了孩子,年歲漸長,怕沈書嬈冒險受罪,這才收了幾分心思。
北堂離笑眯眯道:“我若是不答應,你能把我怎麼樣?”
“你……”沈夫人慌道:“你若是不答應,尹家的印章,你就一輩子別想找到!”
北堂離呵呵一笑,也不說話,隻手中拿着一片金葉子隨意把玩着。
雖然是薄如蟬翼那麼一片,可鋒利無比,方纔已經割下了沈書嬈的一片耳朵。
屋內越是安靜,沈夫人便越是心慌。
眼神不由自主的往繡花鞋底兒飄。
北堂離金葉子一收,便道:“把她的繡花鞋脫下來,查!”
“你們不能這樣,你們放開我!”
凜四把鞋子放在地上,用刀子沿着邊緣一劃開,取出檀香木的鞋底,四下按了按,一顆拇指大小的翡翠印章登時從鞋底中央滾落出來。
再仔細一瞧,原來那內中凹槽處,也就是腳弓一處,恰能放置翡翠印章。
北堂離和顧寶笙一見,立馬明白過來了。
原以爲是沈夫人身材嬌小,所以那鞋底子厚。
如今看來,竟是刻意把檀香木木片放在裡頭做底,又把外頭縫得厚厚實實的,以免那印章不被踩碎。
“你們還給我!還給我!”沈夫人手從籠子裡伸出來,大聲哭喊着。
“還給你?呵呵。”北堂離冷笑道:“你搞清楚啊,沈夫人,東西是尹家的,又不是你家的。你有什麼資格要我還。”
“你……”沈夫人咬牙切齒道:“你既得了印章,也不能不管你的親生妹妹啊!這可是你世上唯一的親生妹妹,我還是你姨母啊!”
“我外祖母只有我娘一個女兒,我娘也只生了我一個。所以,你算哪門子的姨母,她算哪門子的妹妹?”
北堂離眉毛一挑,優雅起身一笑,“再見了沈夫人。但願你和你女兒餘生能與周夫人好好兒相處,別再被打了,啊!”
北堂離話一落,牽着顧寶笙的手便往外頭走。
“你回來,你回來!”沈夫人哭得淚流滿面。
昏迷中的沈書嬈被這哭聲吵得悠悠轉醒,待瞥到顧寶笙的身影,眼神立馬瘋狂起來。
“顧寶笙……你這個賤人,你把子珩還給我,還給我!”
聲音雖虛弱,卻怒氣十足,恨意滿滿。
顧寶笙回頭莞爾一笑,“可不巧,後日,便是我和楚洵成親之時。可惜啊,沈姑娘你是不能前來做客了。”
話一落,顧寶笙便跟着北堂離緩緩出了門。
很快,籠子中便響起齊氏追打聲,沈書嬈和沈夫人尖叫哭喊聲。
走出好遠,顧寶笙和北堂離仍能聽到。
“還真是‘餘音繞樑’啊。”北堂離搖了搖頭。
卻見顧寶笙忽然拉着北堂離往一間屋子走。
“笙笙,你這是做什麼?”
顧寶笙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翡翠印章來,恰是方纔從沈夫人那兒拿的。
因是在那鞋底子裡,凜四特意洗了好幾遍。
“尹家如今就你一人了,這東西,自然該物歸原主。”顧寶笙一笑,便要往北堂離手裡塞。
北堂離擋住她,認真道:“我這些年走南闖北,有不少銀子。鎮國公府也不缺這些。
義父救了我的性命,待我恩重如山。這個,就當是我和阿琛給你的嫁妝。”
當年若不是蕭元帝路過她和母親的住處,救了她一命,只怕她也淪爲一縷亡魂,哪裡還有如今的好日子可以過?
“這是爹爹的意思。”顧寶笙含笑道:“我的嫁妝,孃親在世時,已爲我備好,這是你孃親留給你的。意義不同,阿離姐姐,你就別推辭了。
你若再推辭,那我就交給哥哥,讓他給你收着。”
頓了一會兒,顧寶笙又道:“而且我想,物歸原主,這也是你娘最大的心願。”
北堂離眼睛有幾分酸澀,顧寶笙握了握她的手,翡翠印章便塞到了北堂離的手心兒裡。
“笙笙,謝謝你和阿琛,還有義父……”
若不是他們,大約她這一生,不過幾歲便要凍死街頭了吧。
顧寶笙搖了搖頭,待北堂離收回淚意,兩人這纔出了北鎮撫司。
公主府
顧寶笙一回來,便見楚洵坐在上首,似是怨念叢生的看着她。
“怎麼了這是?”顧寶笙脫了大氅,手裡捧着半夏塞到手裡的湯婆子,疑惑的看着楚洵。
她不過就是和阿離姐姐去了一趟北鎮撫司,方纔又把阿離姐姐送回了鎮國公府。
楚洵這模樣,倒像是小妾抓到了她夫君寵幸旁的女子似的。
“笙笙,我等了你一下午。”
“嗯?”顧寶笙詫異,“你不是進宮和禮部商議婚事了嗎?”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所以你就和北堂離出去,和她拉拉扯扯?”
顧寶笙一愣,旋即不解道:“楚洵,阿離姐姐是我嫂嫂。她懷孕了,我扶着她有什麼問題?”
怎麼就成了拉拉扯扯?說得她好像不守婦道似的!
“既然你知道她是有夫之婦,你也是有夫之婦,就該離得遠一些。”
顧寶笙皺眉,“她是我嫂嫂。”
楚洵也不接着和她爭論了,直接把人抱過來,俯身親吻下去。
“楚洵。”顧寶笙滿面通紅的推開他,“後日就要成親了,你就不能……守點兒規矩嗎?”
若是脖子上有什麼痕跡,那到時候她還怎麼見人!
楚洵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輕笑道:“好,我聽你的就是。”
說完,楚洵便將顧寶笙抱起來,幫她整理衣裳。
顧寶笙一面由着楚洵伺候,一面說起沈書嬈和齊氏的事情來。
“總關在北鎮撫司,這幾人鬧騰得厲害,也浪費米糧。”顧寶笙道:“阿離姐姐的意思是流放洛河,或是充入教司坊,倒來得方便些。”
“正有此意。”楚洵幫顧寶笙又理了理頭髮,溫聲道:“我已着人下去辦了,你切莫操心。”
“對了。”顧寶笙道:“還有周府的莊親王,不如一道讓他也流放洛河吧。”
對於險些害死楚洵的人,顧寶笙從不心慈手軟。
“不必了。”楚洵笑了笑,“他有更好的去處。”
“哪兒?”
“南風館。”
“南風館?”顧寶笙不由吃了一驚,“你做的?”
楚洵搖頭道:“是他自作孽。他去南風館喝醉了,點了三大頭牌,卻拿不出銀子。”
煙花之地拿不出銀子,也沒人來救,點的又是南風館有名的三大頭牌,那便不止卸胳膊卸腿那麼簡單了。
就算是死,南風館的老闆估計也不解心頭之恨。
而莊親王皮囊不錯,京城中也有人好這一口,拿莊親王賺銀子,倒着實不失爲一樁好買賣。
“那……對你可有影響?”顧寶笙忽然有些擔憂。
畢竟,莊親王是楚洵名義上的父親,若出事,未免對楚洵的名聲不好。
顧寶笙只覺現在的她越來越小氣,不容旁人說楚洵半點不是。
“放心好了。”楚洵親了親她的手,淡笑道:“你忘了,我是廣平王府的世子,莊親王此名號,早已無人敢說。”
顧寶笙聽完,這才放下心來。
她倒是沒想到,莊親王好色風流,葷素不忌,讓旁人伺候了前半輩子,那後半輩子,卻是要伺候旁人去了。
顧寶笙將頭靠在楚洵胸膛前,正笑着,突然感覺那懷裡似乎放了一封信。
“楚洵,你這兒放的誰的信啊?”
楚洵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了過去。
顧寶笙看完,也不知是喜是悲。
“怎麼了,笙笙?”
“棠姐姐和苟博走了,不能前來我們的婚宴了。”
雖說因爲苟博的身份,她早就料到極有可能會發生此事,可真的看到告別的信件,還是忍不住有些遺憾。
楚洵飛快看完信件,安慰道:“待成親後,你若想出去見他們,我帶你去找人便是。”
顧寶笙“嗯”了一聲,把頭埋在楚洵胸膛前,許久沒有說話。
雖有遺憾,但對薛慕棠和苟博來說,浪跡天涯,做懲奸除惡,除暴安良的俠士,也算是夙願得償。
再者,楚洵也答應了她,成婚後,若是她願意,也可帶她外出遊歷,去見薛慕棠和苟博啊。
楚洵見她悶悶不樂,心念一動便吻了吻她臉頰,含笑道:“笙笙,後日便成親,你莫着急。”
顧寶笙瞪他,到底誰着急啊?!
兩日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到了顧寶笙和北堂離出嫁這一日。
依照蕭元帝的意思,兩人均是從皇宮中出嫁。
南齊婚事習俗中,女子出嫁必須得由兄長背上花轎。
蕭琛是北堂離的義兄,是顧寶笙的親哥哥,自然肩負起了背妹妹上花轎的重任。
當然了,即便如此,從西戎回來的蕭琛也不打算在此停留。
若非是要回來揹着兩個妹妹上花轎,就是他老子打死他,他也不想回來選什麼所謂的太子妃啊!
因着北堂離有孕,身子虛弱,婚事不宜太過繁雜。因而,蕭元帝便下令,能從簡的地方便從簡。
饒是如此,顧寶笙和北堂離仍是一大早便起牀便開始打扮。
北堂離倒還好,畢竟有孕,妝容也不宜過分濃豔厚重,嬤嬤們也不敢多折騰,顧寶笙就累多了。
她雖習慣早起,可昨晚被楚洵鬧了一鬧,她今日起來,只覺昏昏欲睡,半點兒提不起精神來。
便是被宮裡的嬤嬤扔到浴池裡,用牛乳花瓣來回洗了數遍,又塗了厚厚一層香膏,仍是睏倦得不行。
宮裡的喜娘嬤嬤瞧着顧寶笙小可憐的樣子,笑了笑,輕輕的給她梳妝打扮起來。
顧寶笙原本底子好,生得脣紅齒白,雪膚花貌。
便是替她描繪妝容的嬤嬤是個中能手,待畫完之後,也搖頭一笑道:“公主殿下容色傾城,奴婢若是再多添幾筆,倒是多此一舉了。”
琉璃鏡子中的女子,明眸皓齒,黛眉紅脣,典雅端方,仙姿佚貌,與未着妝容前,相差的確不大。
顧寶笙笑了笑,“嬤嬤的手藝很好。”
那嬤嬤溫和笑道:“奴婢多謝公主殿下誇獎。”
正說着,半夏和圓月便提着三個食盒過來了。
顧寶笙先前雖用了些桂花糕與荷葉粥,但起得太早,實在沒胃口,只簡單吃了兩口。
這會兒見半夏和圓月提着食盒過來,這才覺得有些餓了。
上了口脂,脣色不宜被弄花,是以,送來的那些精緻可口的糕點,均只有櫻桃大小。
“公主殿下放心。”半夏神秘一笑道:“楚世子先前派人來傳話了。府裡的吃食早就備好了。您過去也餓不着的。”
顧寶笙險些被噎住,楚洵……照顧得還真是周到。
一想到楚洵在府裡焦急等待要進宮接她的模樣,顧寶笙便不由好笑。
待用完糕點,那嬤嬤便給顧寶笙戴上了一頂金鑲寶鈿花鸞鳳冠,正紅繡龍鳳呈祥的蓋頭往顧寶笙頭上一蓋,顧寶笙心中忽然有些緊張。
好在,那嬤嬤是個極爲穩妥的人,一路小心翼翼的扶着顧寶笙走。
走到宮殿外時,蕭元帝和北堂離還有蕭琛也已到了。
顧寶笙聽到北堂離啜泣的聲音,忙讓嬤嬤帶她過去。
“阿離姐姐,你……得照顧好身子,別哭了啊。”
若是動了胎氣,對北堂離的名聲,未免不好。
北堂離收回眼淚,接過嬤嬤的帕子擦了擦,連聲說謝謝。
顧寶笙正想着蕭元帝方纔說了什麼讓北堂離哭得這麼傷心。
就聽蕭元帝語氣鄭重道:“笙笙,我們北堂家,嫁出去的女兒,不是潑出去的水。
自始至終都是北堂家的掌上明珠,絕不是什麼魚眼珠子。你和阿離若受了委屈,儘管到宮裡來,爹爹給你們做主。就算是朕退位,蕭琛那混小子當了皇帝,也必得給你們做主。
若是顧延琛和楚洵哪個敢招惹女子,納妾、養外室,爹爹就先把女的宰了,再把男的殺了,重新給你們選個如意郎君!”
顧寶笙哭笑不得,楚洵和她哥哥,那是打小便潔身自好,連通房都沒有的人。
至於納妾與養外室,若是她和阿離姐姐敢提一句,只怕楚洵和她哥哥第一個就不同意了。
但,顧寶笙心內仍是感動,亦是感激的。
蕭元帝是個好皇帝,也是個好父親。
“女兒和阿離姐姐,都會記得的,爹爹放心好了。”
蕭元帝點了點頭,轉頭瞥到站在一旁眉眼風流,身姿筆挺,卻還是光棍兒一個的蕭琛,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這一掌帶了內力,拍得蕭琛險些從臺階之上跌落下去。
蕭琛扇子“啪”的一開,走到蕭元帝旁邊兒,把扇子擋在面前,似是忍氣吞聲道:“爹!兩個妹妹都在,底下還有文武百官。
我好歹也是您兒子,是太子的嘛,您再拍我,我摔一個狗吃屎,那多丟面子啊!”
他當了翩翩公子這麼久,他老爹整得他好像不要面子似的!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小子在想什麼!”蕭元帝陰惻惻一笑,“我現在不打你,一會兒你溜回西戎,躲親事去,我上哪兒找你?”
蕭琛哽了一哽,義正言辭道:“您看我是那種人嗎?”
“我看你就是。”蕭元帝毫不客氣的戳穿道:“你是我養大的崽子,你想啥,我還能不知道?我告訴你,一會兒背了兩個妹妹就跟我回宮,找不到兒媳婦兒,你也就別當我兒子了。
兩個妹妹都名花有主了,你還孤家寡人一個,掉價,丟人!”
蕭琛深吸一口氣,這真是親老子啊!
他正要跟親老子爭辯幾句,就聽嬤嬤在催他背北堂離和顧寶笙上花轎。
北堂離有孕,年歲也比顧寶笙要大,因而,蕭琛便先揹着北堂離上了花轎。
待背顧寶笙的時候,蕭琛起身便掂了掂重量,皺眉不滿道:“笙笙,楚洵給的廚子,廚藝不行啊。你太瘦了。回頭哥哥給你找個好廚子,天天做好吃的給你。”
唉,他兩個妹妹都這麼瘦,難怪他老子不放心,要他做主了。
看樣子,他是得找個機會教訓教訓兩個妹夫,用拳頭教教他們怎麼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好丈夫了。
“哥哥你放心好了。”顧寶笙護着楚洵道:“王府和公主府的廚子都很好,不過,我吃得少,這纔沒怎麼胖。若是我胖嘟嘟的一個,你背起來,不就累了嗎?”
“哼,你年紀小,就是被楚洵那張臉給騙了!盡幫他說好話!”
顧寶笙趴在蕭琛背上,莞爾一笑,她想想都知道這傲嬌的哥哥臉色有多臭了。
“我是爲哥哥着想。我只有一個丈夫,也只有一個哥哥啊。”
蕭琛聽完,臉色這纔好轉,一面走,一面輕聲囑咐道:“爹說的那句話沒錯,楚洵若給了你委屈受,你不必受着。
你是堂堂的南齊公主,是我蕭琛的親妹子,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你可曉得?”
“嗯。”顧寶笙眼中微酸道:“謝謝哥哥。”
蕭琛笑了笑,揹着顧寶笙腳步緩慢,聲音很輕道:“真是個傻丫頭!”
跟親哥哥還說謝謝做什麼啊!
蕭琛剛把顧寶笙送上花轎,楚洵和顧延琛迎親的隊伍便來到了宮門口。
顧延琛便罷了,本來就和北堂離兩情相悅。
但楚洵年歲與他差不多大,卻拐走了他年少貌美的寶貝妹妹,這讓蕭琛着實不痛快。
他把楚洵當兄弟,楚洵卻當了他妹夫,要欺負他妹妹!
想到此,蕭琛便給不了楚洵好臉色。
當然了,除了面對顧寶笙的時候,楚洵眼中有溫暖柔和的笑意之外,楚洵對上誰,一向是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
楚洵和顧延琛走過來,跟蕭琛打了個招呼,蕭琛便大爺似的扇着扇子,淡淡道:“妹夫們,你們今日娶的是我蕭琛的妹子。
若妹妹們有哪些不對的地方,還請你們務必忍着!忍不了就來找我蕭琛。咱們慢慢兒解決此事。”
顧延琛客氣的笑了笑,點頭稱是。
反正,蕭琛是沒有教訓他的機會的,他一向很聽阿離的話,只把人當祖宗,當皇帝供着。
哦,不,祖宗和皇帝,他伺候得都沒這麼貼心。
楚洵淡淡瞥了一眼,只緩緩道:“我和鎮國公如何照顧妻子的事情便不勞太子殿下操心了。
畢竟,太子殿下的婚事十分緊急,需要操心的地方還很多。”
蕭琛扇扇子的手一頓,漫不經心的用餘光瞧了眼他的親老子。
只覺後腦勺都有一陣涼颼颼的風要刮過來。
“成,算你狠!”蕭琛哼了一聲,若不是一會兒他要躲婚事,躲老子,楚洵今日休想跟他妹子圓房。
楚洵和顧延琛見這大舅子自身難保,也並未在此多待,兩人出了宮門,便騎着高頭大馬,帶了花轎和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往廣平王府和鎮國公府去了。
廣平王府和鎮國公府離得不遠,朝中的大臣們帶了家眷,一撥在王府,一撥在鎮國公府,堂內溫暖而熱鬧。
但顧延琛和楚洵都不喜熱鬧,尤其北堂離和顧寶笙一大早便起來折騰,待到吉時,恐怕已經體力不支,十分疲憊了。
因而,拜完天地後,兩人並未在堂內喝酒,徑直便走向了廂房。
鎮國公府
北堂離早把金鑲寶鈿花鸞鳳冠扔在了桌上,躺在牀上休息。
先前倒是不覺疲憊,可今日早上這麼一折騰,只覺渾身都累。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顧延琛含笑走了進來。
“回來了?”北堂離有氣無力道:“給我捏捏肩,疼死了。”
“殿下有令,微臣不敢不從。”顧延琛笑了笑,走到北堂離身前便垂眸幫她按起肩膀來。
今日北堂離幾乎沒有上妝,可臉蛋彷彿剝了殼的雞蛋一般白嫩,一雙眼睛嫵媚瀲灩,宛若春日溪水,明澈動人。
而顧延琛也沒有描繪妝容,丰神俊朗,白皙如玉的面容一下子就映在北堂離眼眸裡。
她不由笑了笑,食指勾起顧延琛的下巴道:“哎,小美人兒,今日你和本殿成親,不喝交杯酒嗎?”
顧延琛寵溺一笑,“你懷着身孕,不能喝茶,更不能飲酒。我已讓人換了安胎藥。”
“所以……”北堂離上下打量他一眼,“咱們今日的交杯酒,你陪我喝安胎藥?”
顧延琛“嗯”了一聲,朝她無奈一笑道:“這也算是同甘共苦不是?”
誰讓他欺負北堂離過分了,老天要讓這孩子來收拾他呢?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媳婦,他除了陪着喝安胎藥,還能怎麼辦?
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什麼都不能做,顧延琛有些微遺憾。
北堂離見他微微嘆氣,手捧着他的臉,對嘴親了一口,在他耳邊小聲道:“顧延琛,你真好。
咱們先喝安胎藥,一會兒……”
北堂離賣了個關子,又親了他一口。
顧延琛會意,立馬打橫抱起北堂離,往桌邊走去。
先喝安胎藥,他的媳婦該是不會虧待他的。
廣平王府
外面大堂萬分熱鬧。
都知道楚洵是個活閻王,平日自然不敢在有楚洵的地方鬧騰。
今日難得楚洵成親,有灌醉楚洵的機會,衆人怎能錯過?
只是,結果卻與所料大相徑庭。
廣平王府今日上的美酒是千日醉,不待楚洵來跟他們喝酒,饞嘴的人,自己就先把自己給喝暈過去了。
楚洵十分從容淡定,拜完天地,便直接讓衆人在此痛快飲酒,而他,直接打橫抱着顧寶笙回了廂房。
“楚洵。”顧寶笙小聲道:“他們都看着呢。”
還都在笑話楚洵太過猴急。
楚洵“嗯”了一聲,“我知道。”
可他是很着急啊。
楚洵腳步飛快,到後面,竟是直接輕功一點便往廂房飛了進去。
待顧寶笙回神過來的時候,已經隨楚洵進了新房,楚洵坐在凳子上,而她坐在楚洵的腿上,手裡不知何時已拿了一杯醇香四溢的酒。
天還未黑,燭光明亮而溫暖,照在顧寶笙白皙通透的小臉上,愈發襯得她明豔動人,傾國傾城。
“笙笙。”楚洵的手繞過她的手,笑容清淺溫暖道:“今日,你是我的妻子了。”
顧寶笙擡眼看他,當真是一副好相貌,眼底像是塞外草原的漆黑夜裡藏了那漫天閃亮明朗的星星,讓人不由沉溺其中。
“你也是我的夫君了。”顧寶笙朝楚洵一笑,認真道:“與你成親,我還有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楚洵會意,鄭重道:“我亦如此,此生定不負你。”
兩人相視一笑,杯中酒一飲而盡。
紅燭帳暖,春宵苦短。
一對璧人,三願終成。
元德二年,西戎九皇子北堂離“病逝”。
自此南齊西戎,合二爲一,改國名爲“元”,兩國紛爭,連年戰亂,終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