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就到了梅花宴開時節。
錦華樓燕兒送來衣裳當日,顧老夫人便遣了墨琴來拿走了梨花白蜀錦緞做的素絨繡綠萼梅錦襖。
半夏挑着多寶閣裡的首飾,一邊挑,一邊不平道:“老夫人也太偏心了些。
說好給姑娘做的衣裳,挑挑選選的,倒是把那梨花白蜀錦緞子做的好襖子全給了箏姑娘去。”
顧寶笙抿笑,若是顧老夫人不拿走這些衣裳,那才奇怪。
御史大人薛巖一向愛妻女如命,孟寶箏幾日前當街辱罵御史夫人,可是讓顧明遠一連幾日的早朝都被彈劾。
加之,之前豐城苛待嫡女的罪責,愈發讓顧家這幾日如油烹火烤般,立足難安。
薛御史是出了名的鐵嘴銅牙,剛正不阿,朝中泰半的大人都是幫着他的。
夫人棠氏一張嘴也不遑多讓,想來是鄭繡蓮知道了棠氏要去的消息,怕棠氏爲難孟寶箏,這才讓顧寶笙頂罪。
只要讓孟寶箏穿了這身兒襖子去,再想方設法解釋一番,說是顧寶笙不明事理,非要姐姐去拿的。
那麼,那些不端的行爲錯事,都可以三人成虎傳成是顧寶笙的錯了。
“她偏心自有偏心的道理,何必管那些本就不在意咱們的人呢。”顧寶笙失笑道。
見半夏挑選半天,舉棋不定,顧寶笙隨手拿了兩根翠玉色緞帶道:“用這個吧。”
半夏眼前一亮,忙放下手中的紅梅金絲鏤空珠花,接過緞帶比了比,“這個好。”
顧府是第一次有女兒家去梅花宴,因而早早的讓翠蓋朱纓八寶車停在了門口,供人瞻仰。
孟寶箏一身梨花白素絨繡綠萼梅錦襖,端立在門檻處。
高揚着優美的脖頸,脊背挺直,雙手交疊,姿態前所未有的端正。
這讓不少在顧府門前駐足停留的百姓讚歎,顧家二姑娘原來也有這樣容顏姣好,禮儀頗佳的一面。
一時紛紛豎起大拇指誇讚起來。
“啊呀呀,這二姑娘生得可真不差啊,瞧瞧那臉兒,那身兒。嘖,真是好!”
“哎喲,‘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也不看看人家娘生得多美,孟大姑娘生得多美!”
鄭繡蓮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
孟寶箏也是一臉喜色。
卻聽又有一人小聲道:“不過我瞧着孟大姑娘比孟二姑娘白多了,這身兒衣裳……”
那人似是感受到了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覺得不妥,忙住了嘴。
鄭繡蓮嗔怪的看了孟寶箏一眼,“今日這樣很好,去了宴會穩重些,別莽莽撞撞的叫人看笑話。”
孟寶箏這才收回怨毒的目光,笑道:“娘放心,女兒一定不會給娘丟臉的。”
話落,又望了望顧府裡面的影壁,奇怪道:“咦,都到了時辰了,笙妹妹怎麼還不來?”
外面看熱鬧的百姓也覺得奇怪。
按理說,門口這兩位都等了許久,顧家三姑娘卻是連個影子都還沒有看到。
衆人都猜測着,這莫不是怯場了,不敢赴宴了。
“你說山野女子,大字不識一個,去什麼梅花宴啊?
要我說,她就合該有點兒自知之明,別丟那個人!”
“這你就不懂了!”另一個人反駁道:“去了梅花宴,她就是墊底兒,那說出去也有個名頭啊!”
……
鄭繡蓮聽了衆人編排顧寶笙的話,臉上笑得十分溫和。
她握着孟寶箏的手,笑道:“你笙妹妹體弱多病,尋常這時候也還睡着養身子。
今兒要去那麼大的宴會,她多收拾一陣兒也是應該的。
咱們等等她也不礙事。”
話落,衆人心中瞭然。
原來是庶母良善溫厚,一味替顧寶笙遮掩醜事。
嫡女無教粗鄙,不知晨昏定省,只知貪睡裝扮,說不定還有欺凌庶母的行爲。
否則,庶母的語氣何以如此討好擔憂而維護有佳呢?
孟寶箏懂事的點頭道:“女兒知道笙妹妹的性子,並不怪她。
只盼她禮儀無錯,莫負了我這幾日教她禮儀的心。”
這回話,更印證了顧寶笙言行無狀。
一時,衆人對顧寶笙去梅花宴的事更加不屑鄙夷起來。
都道她污了梅花宴的園子,讓梅花宴都沒意思起來了。
孟寶箏翹着嘴角,眼裡滿是得意。
忽然人羣安靜下來,鴉雀無聞,如聞仙至。
“姨娘說辰初三刻才啓程,怎麼姨娘和妹妹這麼早就等着了?”顧寶笙款款而來,聲音輕靈溫軟。
一身梨花白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外罩繡綠萼梅玉色氅衣,戴着輕薄的雪白麪紗走來,纖姿嫋嫋。
一頭鴉青墨發挽成圓巧的雙丫髻,稚氣未脫。
兩根翠玉色緞帶飄飄盈盈系在雙丫髻尾端,像觀音座下不諳世事卻悲憫世人的童兒。
眼神明亮清澈若初融山溪,臨凡駐足只爲施恩舍惠,化滾滾紅塵爲渺渺仙音,度污泥之心爲純白之意。
反觀孟寶箏就不夠看了。
穿的都是梨花白的衣料,可顧寶笙的膚色實在白皙清透太多,身姿又比尋常女子羸弱纖細。
加之孟寶箏穿的襖子是按顧寶笙的尺寸裁剪的。
勒得她身段緊繃,本來的閤中身材硬生生擠成了珠圓玉潤的福相。
兩人一個像二月初春的纖薄柳葉,嬌嬌楚楚,一個像是五月暮春的肥厚桑葉,蠻蠻格格。
孟寶箏刻薄的臉上露出嫉恨的神情來,“早前兒咱們就說了是辰初一刻的。
妹妹自己記錯了時間,怎麼反怪到我們身上來了?”
“是麼?”顧寶笙笑說道:“原是辰正一刻開宴的點數。
杜小公子幾日前拿帖子給我時,特交代了辰初三刻啓程就好。
那日箏姐姐來探我病後,我發了花癬,病得起不來身,一時也忘了說。
後想着,既然都是和姨娘妹妹說的時辰一樣的,又騰不出照顧我的丫頭來傳話……”
顧寶笙嘆氣,“是我的錯,讓妹妹和姨娘久等了。”
一句“久等了”,像一塊石子投在水平如鏡的湖面,嘩啦啦激起一陣水花。
衆人原以爲是顧家女受邀梅花宴是承恩公府看在顧相的面子上,可如今呢?
杜小公子親自下帖,這明擺着是看的德音長公主遺女顧寶笙的面子
那在門口站了半天的鄭繡蓮和孟寶箏,就全然是惺惺做派,讓人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