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邊人瞧起來,驃騎大將軍府還是那本熱鬧繁忙,都在爲婚事做準備,然而府裡的人們卻是覺着有些不同了。
羅氏的偏院附近打理花木和守門的婆子換下來了,西角門的看門僕從也被換了,人都悄然無聲地從府裡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說不得是被送去了莊子,也說不得已經被髮賣了,但越是如此,府裡上下越是心裡一緊,漸漸地再也沒有人敢往偏院那邊靠過去了。
羅氏卻是不知道,她這幾日都醞釀着籌謀着,打定了主意要在顧明玉的親迎禮上大鬧一場,她就是要在所有人跟前鬧出來,讓大家都知道將軍府裡沒有半點人倫孝義,三娘子高嫁卻不肯敬奉親孃,將顧明珠視爲要緊的,卻把自己的親孃和姐姐給丟下了,她就不信如此鬧開來,顧明玉還有臉高嫁,顧明珠還有臉過問驃騎大將軍府的事,而顧青還有臉將顧明月放在青蓮觀不管不問!
她這幾日不僅按時吃藥,就是進食也用心許多,爲的就是能夠攢足體力,只等着親迎那日。
不僅是如此,她還吩咐了兩個高壯力大的僕婦跟在左右。
這教孫嬤嬤都摸不着頭腦,少不得打發了人出去,自己輕聲問了。
羅氏歪斜着嘴,猙獰地笑着:“鬧,就要,鬧大,我要,鬧得,宮中也,知曉……”
孫嬤嬤愣了愣,看着羅氏的那張已經半帶癲狂的臉,頓時明白了過來,連嘴脣的發白,顫顫道:“夫人你這是要……”
羅氏像是很滿意自己的打算,咧着嘴轉過眼看着孫嬤嬤:“我是廢,人,也能,教她們,收不了,場……”
有什麼比在喜堂上要逼死親孃逼死繼母逼死主母更聳動人心的,就算顧家權大勢大,那時候怕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宮裡有意偏頗也不能對這樣的事置之不理。
那時候她一定能把顧明月要回來,也能出了這個偏院,讓顧家再不敢忽視她。
孫嬤嬤飽受驚嚇的心這時候實在是受不住了,她勉強鎮定着退出了房去,再也不能猶豫了,轉身就去了廚裡。
聖人病重,由天后當政,顯王的婚事又是天后親自定的提前了婚期,便顯得格外不同,比起陳留王的婚事來,更教衆人關注許多,顧家來觀禮的賓客也多了許多。
一早上,各府的女眷便紛紛登門,見了毛氏便是笑臉相迎,紛紛道着喜,比起前一回的顧明麗的婚事來,這一回的道喜真誠多了。
顧明珠沒有幫着迎客,倒是笑着在堂裡坐着,與諸位過來的夫人們寒暄着,幫着招呼着,臉上也沒有往日的冷淡,倒讓那些夫人覺得受寵若驚,更是熱絡地攀談着。
顧明麗則是在廂房裡坐着,滿含嬌羞地由着婢女們梳妝換衣,心裡卻慢慢是期待,到這一刻她還記着那一次在牡丹花會上見到顯王的情形,雖然這些時日去了甘露殿,她始終不好意思擡頭看他,心裡卻是無比的歡喜。
到這一刻能夠嫁與他,這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卻成了現實。
她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甜蜜,卻有些說不出的緊張,一想到要嫁去顯王府,之後便是王妃,要出入宮闈,又要打點王府,心裡實在是惴惴,忍不住想要請顧明珠過來,與她請教一番,便讓婢女去請。
婢女回來回話:“郡主在正堂,正與夫人們說話。”
顧明玉有些愧疚,忙道:“罷了,大姐姐這幾日爲了我的事已經很是操勞,我不該再去打擾她。”
她咬了咬脣,轉過頭讓婢女替她點了花鈿。
只是那去請顧明珠的婢女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道:“方纔去正堂時,婢見到偏院的婢女擡了藤屜子回去,像是要去請大夫人去正堂。”
說到這裡,顧明玉的臉色一變,眼中的歡喜也消失得一乾二淨,更添了幾分黯然。
她已經知道了羅氏提出要她磕頭拜別的要求,也知道顧明珠答應了。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百感交集。
那是她親孃,病成那副模樣,她自然是心疼的,只是又實在不願意見她。
從前的事,她不追究卻不能不怨,同樣是女兒,都是她十月懷胎親生的,爲何她就那麼比不得姐姐,寧可用了她的名聲性命去換姐姐的?
賜婚之後,她以爲阿孃會看在自己已經得了好歸宿,能夠替她掙回臉面來的份上,會待她好一些,可是她還是失望了,只怕在阿孃心裡,只有姐姐明月纔是真正能夠討她喜歡爲她掙臉面的人,自己不過是個多餘的礙事。
怎麼能夠不心酸,最後可以信任依靠的,從不是最最親近的血肉至親。
她別開臉去,低聲道:“由着她吧,終歸我是盡了我的本分。”
正堂這邊也正熱鬧着。
顧明珠坐在上席,陪着幾位親王妃說着話,一旁夫人們圍坐着,擺下了幾桌牌席,好些都拿了彩頭出來打着葉子牌,另有幾位坐在一處吃着茶湯果點閒話着。
人羣中,燕國公夫人坐在偏席上,離着上席有些距離,她一邊端着茶湯一邊與一旁的馮四夫人說着話,目光時不時瞟過上席笑容雍容大方的顧明珠,心裡有氣,越發覺得她礙眼。
忍不住就道:“都說零陵郡主長得像當初的宣陽大長公主,我倒瞧着她不怎麼像,若說像,怕是更像宮中那位……”
她話音才落,弟媳婦馮四夫人便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這可不敢胡說,四下裡都是人。”
燕國公夫人也是一時忍不住了,才說起來,就是想說說顧明珠的蠻橫無禮,只是也知道不該再多說。
只是很快眨了眨眼:“我也是說她那通體的氣派,可不是尋常人家娘子能有的,何況還得了晉封,成了零陵郡主。”
馮四夫人瞧了一眼顧明珠,也笑着點頭:“這可是,還未曾見過有比得上零陵郡主的。”
燕國公夫人心裡一喜,低聲道:“如今顧家三娘子、四娘子可都已經成婚了,只有零陵郡主如今在宮中,卻還沒有傳出賜婚的消息,想來也是天后沒挑中,我倒覺得誰家能娶到她,可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馮四夫人頓了頓,望着顧明珠的目光也深了幾分,像是在思量着什麼。
燕國公夫人嘴角有了笑意,這會子是不急不緩吃起了茶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