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啖看到夏昳便是一愣,隨即警惕起來,問道:“你是夏昳還是邪祟?”
夏昳冷笑道:“區區邪祟豈能傷我?”
李休纂翻了一個白眼道:“你眼睛都黑了,就不要勉強裝大了!”
清角同樣指了指夏昳的眼睛,那日月合璧的金銀之瞳,如今已經出現了黑暗的缺口,猶如日食月食一般。
這缺口還在擴大,讓人不禁感覺到夏昳似乎在被什麼侵蝕。
鄭愔念在兩人曾一同被李休纂那一夥欺壓,好心道:“我等祭成了天蓬咒靈,可以爲你斬除身上的邪祟!”
夏昳強自道:“我很好……”
說着他咳嗽了兩聲,噴出了一口黑血。
“是蠱!”衆人齊齊退了兩步。
卻聽夏昳笑道:“我是故意讓蠱感染我的,這樓船之上,真正的秘密都被毀滅了,唯有感染那十一鬼疫,沾染那不祥,靠近毀滅,才能在已經毀滅的世界中,發現仙秦隱藏的秘密。”
“這蠱恰恰正是最好控制的鬼疫……”
說着夏昳眼中的金銀之光照在自己噴出的黑血之上,顯化出一隻只猶如三足鱉的奇蠱。
他冷冷道:“看見了嗎?這便是蜮……”
李休纂看了那黑血之中,密密麻麻極其微小的蠱蟲一眼,典字訣接引了羅天大智慧,搖頭道:“這不是蜮,這是黃熊!”
夏昳冷笑道:“此物蘊藏奇毒,能含沙射影,還說不是蜮?你懂不懂啊?”
李休纂道:“在其他人身上,這就是蜮,但在你體內,它便是黃熊?”
花黛兒小聲問道:“我海外來的,不熟悉你們中土的風物,只知道黑熊,棕熊,還有北極大光明宮養的白熊,黃熊是什麼熊啊?”
崔啖微微思忖,面色一變,道:“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爲黃能以入於羽淵,太古熊能不分,黃能便是黃熊。”
此時夏昳臉色微變,而李休纂看着他面含同情道:“看來你已經想清楚了!”
“你是夏後血脈,雖是帝禹最爲尊貴的天子神血,但亦含有鯀的天罪之血,乃是四罪之一!你們這一族死後屍體必然會發生異變,誕生極爲神聖,但也極爲詭異可怕的某些東西。”
“當年堯殛鯀於羽山,屍變三年而生大禹,便是這種神聖和邪異的極端二分。”
“其神聖化爲大禹,邪祟化爲黃熊……”
李重打斷道:“不,是邪祟化爲大禹,神聖化爲黃龍!”
崔啖等人聞言盡皆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李重,他口中說出來的東西無比禁忌,禹皇若是邪祟所化,那……
夏昳再次咳血。
這一回,他終於慌了!
因爲他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不祥之氣越來越重,天子重瞳看清了黑血之中無以計數的三足鱉狀的黃熊,那並非是蠱,或者說,那黃熊之蠱的主人是他自己。
是夏后氏的血脈被感染後,原本極端強橫,神聖的血脈,驟然滋生出了最爲黑暗,邪祟的存在。
“夏后氏的血脈無比神聖,但死後也極爲的墮落,邪惡!”
“當年夏桀身隕之後,天夏神庭的璇宮本如大日高懸天界,卻被其身隕後的邪惡,化爲噬日魔宮,墜入九幽,死後比死前還要強大!”
“所以有傳言,你們夏后氏纔是諸天萬界最適宜煉屍的材料。”
“畢竟所謂四大屍王不過是將臣、後卿、女魃、嬴勾之流,而你夏后氏的鯀死後,卻能生大禹。是真正由死轉生,諸天萬界最強的殭屍!”
夏昳感覺自己正在死去,眼中的金銀之光越發黯淡,但他還是掙扎道:“禹皇,禹皇乃是天生神聖,不是殭屍。”
“這正是煉屍之道的最高境界啊!”李重感慨道:“殭屍,乃是一口怨氣咽不下去,屍身感天地之穢氣,屍變成的異種。昔年鯀治水未成,被貶爲四罪,殛死於羽山,胸中怨氣必然驚天動地,如此伏屍三年,要孕育出何等驚天動地的邪祟啊!”
崔啖小聲道:“昔年鯀盜帝之息壤,帝堯殺之,棄屍羽山,應該是向天帝血祭,以爲告罪。所以鯀死後,可能化爲了磔死!”
“這可能是諸天萬界最強的一尊磔死了,驚天動地的邪物。”
“相比之下,我們遇到的那些十一鬼疫,又稱得上什麼?”
李休纂也附和道:“鯀死前便是神王之尊,其竊息壤,湮洪水,懷着一顆公心卻治水未成,被殺於羽山。一腔怨氣和不甘,那得有多重啊!而且其爲黑帝血脈,我都難以想象他死後的屍變有多驚人!”
“那必然是諸天萬界可能出現過最爲恐怖的一尊邪祟……”
花黛兒恍然大悟:“難怪夏昳說大的要來了!”
“原來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而夏后氏一旦死去,便會發生恐怖的屍變,在加上這樓船上的種種不祥,他要屍變,可能真的是這樓船之上最大的不祥!”
夏昳差點又一口血噴出來。
“我說大的要來了,沒說我就是那個大的啊!”
但這時候他心念電轉,赫然想通了一切——他說的‘大的’,便是那於自己眼中作天魔之舞的墮落魔君。
是指莉莉絲可能擺脫那樓觀道掌教錢晨的禁制,準備搞一個大的。
作爲墮落魔君,一羣正道新秀在她面前能討着什麼好?
而自己已經早早投奔墮落魔君,就等她完成天魔之舞,沉了這樓船,襲殺徐福,鬧一個昏天暗地。
但顯然,墮落魔君並沒有按自己想的去做。
她的謀劃,更加深遠,甚至自己都只是其中一步棋子。
“墮落魔君看上了我的夏後血脈,想要藉助我的血脈,匯聚樓船上的諸多邪祟,孕育一種驚天動地的邪祟!”
夏昳張開了口,無數微小不可見的邪祟——蠱,在不停的涌入。
他的身軀猶如蠱巢一般,吞噬着那無以計數的蠱蟲,夏後的血脈在經歷一種驚人的蛻變,吞噬了那些邪祟而孕育出更加墮落的東西。
“身爲黑帝血裔,天罪而死,屍變成黃熊,乃是一種極致的墮落!”
“但大禹孕育而出,卻是這種墮落之中的昇華……你的血脈,對於墮落魔君來說是最好的爐鼎!”
夏後旭在他眼中桀桀笑道:“蠢貨,你以爲藉助墮落魔君就能鎮壓我?但魔君什麼時候把下面當人了?”
“魔眼的秘密你明明很清楚。”
“我留在你眼中的眼神越強大,所見,墮落魔君留在你眼中的影子也就越強大,所以,她完全剋制了我。但同樣,我們一體兩面,墮落魔君留下的影子越強,你眼中屬於我的眼神也就越強,因爲你看不見她,我可以!”
“所以,她吞三牲磔死,煉萬蠱爲魔,有異夢而來,觀九幽無窮世界,甚至你我的夏后氏血脈,源於黑帝,源於禹皇,源於鯀王,亦是一種恐怖的,巨大的邪祟的一部分。”
“不然昔年夏桀爲何一入九幽,就證道墮日魔君?”
此刻,夏昳終於看到了一切,無數屍體殘缺,被始皇帝東巡所鎮殺的齊地諸神環繞着自己,無數重毀滅的大世界亦重重迭迭,落在自己眼中。
樓船外的九幽陰河,瀰漫着一種深邃,詭異的黑暗。
墮落魔君持着一把赤紅的油紙傘,一身破敗,被血染得斑斑的白色衣裙,行於陰河之上,包裹在那黑暗之中,猶如九幽法則的顯化,就在樓船旁邊,伴隨着它行駛!
原來最恐怖的邪祟,最大的詭異始終跟着他們。
夏昳張開了口,口中嗬嗬有聲,指着船外,想要告訴他們外面有什麼。
但他的肺部已經積滿了陰河之水。
甚至充斥始皇陵的靈汞水銀都在他的皮膚之下流淌,鼓起一個個大包,沉重的水銀在肺部的陰河之水中沉降,讓他的身體越發沉重。
一股腥氣涌上喉頭。
他張開的嘴中,一根根手指伸出了他的喉嚨。
他的金銀瞳孔的眼睛上,出現了一個淡淡的黑手印,然後越來越多的小手掩蓋住了他的瞳孔。
夏昳站在船樓的出口處,背後便是那幽深,詭異的黑暗。
在李休纂等人看不到的黑暗中。
在他的背後……
無數邪祟緊貼着他的背脊,將手將身軀伸入了他的身體裡,在他的皮膚下蠕動着。
最開始感染的是蠱,然後是夢,他的每一個念頭都在做夢。
再後來是疫,代表他的身軀被侵蝕,讓他口吐黑血的便是‘疫’……
這個過程中,又有命運上巨大的災禍籠罩了他,這便是咎。
這些或是玄虛,或是微小難察的鬼疫,將自己完全感染後,自己漸漸能看到那些毀滅中的世界,看到樓船上無數神祇的國度,甚至看到陰河之中沉浮的九幽。
整艘樓船都是一個巨大的魅。
而自己眼中的夏後旭,不正是寄生在自己身上的寄生嗎?
他如今已經可以看到自己身體裡的夏後血脈,乃是一條巨大無匹的黃龍,是一條身軀籠罩諸天萬界,就連始皇陵也僅僅容納下其一枚鱗片,地仙界也無法裝下的龐大不可查之惡物。
“鯀祖!”
夏昳恍然,昔年鯀誕下大禹之後,化爲黃龍昇天,便是此龍。
他成爲了一種法則,一種道果,或者說他死後已然證道,將自身化爲一種籠罩諸天萬界的現象!
莉莉絲在船外,饒有興趣的看着那條黃龍:“代表着意志戰勝死亡的大道和法則,亦是壽魔、屍魔、死魔等諸多魔道所依託的大道之一,不死道果的一部分!”
“原來夏后氏亦是一種不死藥!”
“四大屍王之本源精血,加上大禹的血脈……等等,女魃乃是黃帝之女,贏勾姓贏,自然是白帝血脈,那麼後卿當然是後氏,風姓,青帝血脈。將臣應該是赤帝血脈……”
“四大屍王能成爲殭屍之祖,鯀亦能死後屍變,應該是因爲五帝在舊天身隕後,其血脈之中帶有一種詛咒!”
“這種橫跨舊天新天的禁忌,正是不死藥的材料!”
“五帝之血……”
“而且不能是尋常的五帝之血,而必須是四大屍祖和鯀的血脈。”
“不……應該真正的五帝之血也可以。”
“所以,始皇陵中才有那麼多太古五帝的痕跡嗎?黑帝祭壇,樓船上祭祀白帝的遺蹟,天庭赤帝亦身隕始皇陵內,雖然相比真正的太古五帝,天庭五帝只是五鬼而已,但……赤帝不一樣,他乃大漢之祖,既然能被人道接納,說不定他真的身懷太古赤帝的血脈。”
“輪迴盤中,墨家以非命道果祭煉某種不死藥的雛形,超品萬壽無疆命格。”
“這裡又有五帝之血的痕跡……”
“若非我親手煉製過一次不死神藥,甚至連我都看不出來這次的佈局,不會吧!不會七位大方士,全都有一爐不死藥在煉,而且就在這始皇陵中,任意哪一位煉成,始皇帝都能真正復活?”
“夏昳是個煉屍的好材料,不枉我造化了他一回,但以他的血脈是煉不出黑帝之血的,非得夏後旭來不可。”
“我得幫他一回……”
夏昳的腹部鼓脹起來,就好像中了水蠱一樣,又像是懷孕了,他的身體上已經浮現屍斑,亦開始浮腫,呈現巨人觀,滴滴答答的黃水浸透了他的全身。
這一刻渾身浮腫的夏昳,真的就像是一隻老鱉一般。
李休纂驚恐叫道:“他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
崔啖也有些猶豫:“難道他的腹中也懷了一個大禹,誰又有吳刀幫他剖開?”
夏昳眼中的日月金瞳,終於被黑暗完全吞噬。
就像是日食月食完全遮蔽住了他的眼睛,這一刻全黑的瞳孔之中,才透出另一道完全不同的目光。
將樓船上的無數鬼疫邪祟吸入夏昳的體內,將夏后氏的神聖血脈逆轉,化爲一種無比黑暗的禁忌和魔性。
吞噬了那些鬼疫邪祟之後,夏昳終於孕育出了一種最爲恐怖,邪異的存在。
夏後旭以此寄託元神,終於脫離了夏昳的眼睛,找到了能完全承載其元神的存在,邪祟之王!
“鯀乃是大魚。”
“而禹則是一條蟲子……”
“蚩也是一條蟲子……它們代表的都是一種另類的墮落和昇華,一種蛻變!”
夏侯旭將一隻手臂從夏昳口中伸了出來,整個人就像脫掉衣物,或者是蛻皮一般,從夏昳的身體裡鑽了出來。
用夏後血脈孕育的邪祟之王,完全承載了元神的夏後旭,以全盛之威,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