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夏後旭已完全看不出來那位夏后氏尊主的樣子。
他身披鱗甲,關節處長有骨刺,半人半龍的樣子,邪異至極。
這也是他故意的,故意讓自己以這幅邪祟之王的樣子降臨,與不久前還攜着開山斧而來,氣勢洶洶的夏後旭區別開來。
主要是他這次所受的打擊太大了。
先是攜着族中重寶而來,堂堂凝結道種的元神真仙,攜着禹皇開山斧這等靈寶降臨。
放到哪個世界也是絕頂的戰力。
在已經沒落的地仙界足以橫掃天下。
魏晉兩國就算傾盡家底都只能乖乖俯首,什麼冰井臺、氏族志,在開山斧前不過是一斧頭的事。
但偏偏卻遇到了地仙界千年以降從未出現過的魔君之尊。
堂堂夏后氏的尊主,元神真仙,就這麼被墮落魔君狠狠地拷打了一番。
整個地仙界近三成的道統,派出元神,攜着靈寶,都被魔君關上門,吊着打啊!
他最慘,連開山斧都被搶走了……
要是隻是被魔君打也就算了,畢竟人家是道君級數,元神和道君之間,相差也不可以道理計,但偏偏還有一位樓觀道的錢晨道人在釣魚佈局,把他們連帶着墮落魔君一起,又打了一遍。
這一次開山斧徹底失落……
夏後旭不得不順着開山斧的痕跡,下到始皇陵中尋找。
但偏偏開山斧又落到了墮落魔君手中,他還沒想到對付墮落魔君的辦法,自己就正面撞上了這位魔君。
於是順理成章的,他就被調教成了狗……
堂堂五帝世家,夏后氏的族長做了人家的狗,自然也是沒臉見人了!
崔啖等人直面從夏昳眼中降臨的夏後旭,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下來。
這種邪異的存在只是一縷氣機,帶給他們的壓力便遠超之前任何一尊邪祟!
夏後旭隨意彈了彈宛若利爪的指甲。
他的指尖是猶如鐵鏽血跡一般的骨刺,暗紅黑褐色的刺尖緩緩劃過虛空,空間便像是帷幕一般分開。
不……看到那破開的虛空,崔啖才明白,那被劃開的並非是‘空間’而是‘現實’。
“這種特徵,不應該只會出現在魔道煉就的不朽神魔之上嗎?”
“唯有那種將神魔從有相煉至無相,再從無相煉至有相,如此至少九個來回,才能讓神魔的軀體發生這種異變,不需任何神通法術,或者說,神通法術的法和理都已經深深銘刻在了肉體上。那魔軀幾乎是法和理所鑄,神通術法的極致顯化,是不同於道門大神通的另一條道路。”
“傳言那是太古神魔們的鍛體之路,太古神魔天生便是大道,得了人之靈情才化爲人形,祂們用大道法則鑄造自己的肉身,以承載祂們的本質。”
“魔道的不死神魔,便是模仿的這條道路……”
“夏后氏的血脈到底有多恐怖,纔會在被邪祟侵染,發生屍變後,孕育出這種接近太古神魔的存在?要是讓魔道的那些老魔頭知道,只怕他們冒着天大不韙,也要掠走夏后氏的子弟煉製神魔!”
崔啖額頭汗珠如雨下,撇了一眼旁邊的李休纂。
果然他持着典字訣,身軀已經開始微微顫抖了。
羅天大智慧,也沒法解析這等凝結道種的頂級元神!
李休纂注意到了崔啖的眼神,也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朽神魔之軀!”
昔年血嵥在歸墟,歷經不知幾番生死,得到了九泉、血海、無目黃龍等等機緣,甚至開啓了神藏,才把自己的神魔之軀九煉,成就魔道不朽神魔,等若道門元神的功果。
只看他的鎮獄魔龍象,被佛門菩薩這麼不要臉的盯着,便知道這等用神通鑄就法體的路子是有多難。
昔年錢晨五色神光大成,也才鑄就無量海皇,大日火師等五個法體。
術法神通,無不從感應開始。
煉就一口真氣之後,感應天地元氣,或是御水火,操風雷,或是通幽入夢,魘勝攝魂。
總的來說,都是以一口真氣感應天地元炁,順着冥冥中的法則施展術法。
待到一道術法,幾乎成了一道完整的法則,也就成了神通。
用佛門的道理來說,一切法皆是因緣假合而成。
就像是生火一般,需要木材燃物,此爲堅性(地);需要天氣元炁,此爲溼性(水);需要足夠的溫度,此爲熱性(火);需要燃燒的現象,此爲動性(風)。
堅溼熱動,地水火風,便是四大。
四大不圓滿,便是術法。
諸如升火之術低者需要燃料,只能點燃,高者只需要天地元炁,維持燃燒。
而四大圓滿,不假外求,就是神通。
神通圓滿了一切因緣,不需要任何條件,只要修道人法力充足,那道術法就一直能起作用。
諸如在海中燃火,在虛空燃火,在極寒之處燃火。
一道火焰,需要條件便是術法,不需要條件便是神通。
而四大圓滿,成就自性,便是大神通。
所謂自性便是不依賴它物而獨自存在。
點燃木頭是術法,點燃海水是神通,點燃一片永不熄滅的海水,便是大神通。
因此大神通能改易萬物,重塑世界,造化通玄。
但除去術法到神通,神通到大神通,最後大神通扭曲大道,成就道果這一條道路之外。
還有另一條道路!
那便是神魔煉體之路,術外化爲法,內煉爲體,將法則鑄成身軀。
這條路更加困難,甚至可以說是違揹人之本性的。
人之本性,善假於物,撬動天地法則,運轉大道。
而將天地法則,大道鑄造爲身軀,那是天生便執掌法則、大道的先天神魔纔會走上的道路。
諸如無間天鬼,出入幽冥;
諸如九子鬼母,操弄鬼物;
諸如鎮獄龍象,開闢地獄;
這些神通法則已經鑄入它們的身軀,成爲了它們的本能,甚至遺留下來的屍骨,爪牙都有種種威能和神異。
如果說修道人煉就神通,是追溯術法的一切‘因緣’,並將其掌握,控制,使得一念之間四大假合,化爲諸法。
那麼魔道煉製魔頭,便是尋找術法的一切‘因緣’,然後將其煉入魔頭的身軀,成就其的一部分。
最後同樣不依賴外物,拒絕一切因緣,四大圓滿而成就穩固的實體。
若是說,大神通追求的是一切諸法,自性圓滿。
那麼神魔之體追求的就是,一切諸法,不依賴他物而成就堅固的實體!
一切諸法,不依賴他物而成就堅固的實體,它不因他物,不因一切緣法而生,故而不生。
因不生,故而不滅。
因不生不滅,故而恆常不斷,是爲不朽!
這纔是魔道不朽神魔的本意。
所以,崔啖和李休纂看到夏後旭的邪王之軀的時候,纔會絕望。
就像是熄滅一團火,可以潑水,可以抽薪,可以蓋沙,甚至可以以極寒凍結一切動性,泯滅火焰,亦或直接抽走火焰的能量。
但若是火焰將一切聚合成它的因緣包容,然後鑄成不可分的實體呢?
再如何消滅那一團火焰?
這樣的一團火焰,便是不朽神魔之軀。
神通術法,打在上面,連一個印子都不會留下。
唯有大神通,真正的大神通而非粗淺的大神通種子,才能以諸法之自性,磨滅四大圓滿,脫離萬物的堅實。
別說他們,就連夏後旭自己,也爲這具邪王之軀,感到有些驚訝。
“魔道那些老魔頭們一個個辛苦無比,尋找各種法子煉成強橫狠毒的魔頭,這叫‘生’,然後再用能夠傷害到它的各種方法,將其磨滅而不滅,這叫‘滅’。再將能夠影響,能夠滅掉魔頭的因素再次煉入其中,使其再不會被影響和剋制,如此‘生’之有相,‘滅’之無相,在有相和無相之間煉了九個來回,纔算煉成不朽神魔之軀……”
“有相求得是堅固,無相求得是獨立,幾乎是完全相悖的兩種自性融爲一體,才能鑄成不朽之軀。”
“這等苦功,在我看來都太難了!”“沒想到只是逆轉夏后氏的血脈,吞噬那些鬼疫,就輕鬆煉成了!”
“唔,說來好像也是,鬼疫者,舊天之禁忌也,既是舊天之物,自然不生,而我之元神,便是不滅,不生不滅,便是不朽!”
“舊天的影響,自然獨立於新天,幾乎不會被新天的任何存在所傷。”
“同樣,我之元神經由夏后氏的血脈逆轉,所成就的身軀乃是同樣堅固存在的實體,二者合一,便是不朽魔軀。”
“我似乎發現了一個煉成不朽魔軀的捷徑,可惜只有我等五帝血裔才能成就,而且不知道有何等後患。”
“舊天之物乃是禁忌,其不容於新天,故而不會被新天任何法和物所影響,但也同樣,一旦出現就會被新天降下天罰,那可不是什麼術法神通能比的,更是凌駕於物質和存在之上的東西。”
“也就是這裡是始皇陵,靠近九幽,要是地仙界,估計馬上就有雷劫降下,要是天界,直接就是天罰之眼了。”
“我這元神未必擋得住,還是謹慎些好!”
夏後旭一張口,將身後黑暗中無窮邪祟鬼疫一口吞下。
原本恐怖詭異的邪祟,在這尊邪祟之王面前,完全無法抵擋。
夏後旭舒展了一下身體,鱗片嘩嘩的張開,骨刺也如魚鰓一般唰唰顫抖,從身後的黑暗中涌出的邪祟一點點填充了這具身體。
他隨手一伸,指甲骨刺摩擦,就在旁邊樓船的艙體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印記。
諸人心中凜然,要知道他們上船的時候就試過,就算拿出得意法寶來,也無法在這樓船之上留下一絲痕跡。
夏後旭瞥了一眼諸人合力祭起的天蓬咒,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神意散亂,但是有些模樣了!不愧是地仙界的年輕俊傑,許多道門老一輩的廢物,都還只會念念咒語,不通其意,果然廢物老了也還是廢物,倒是年輕人,頗有可看的地方,可惜……年輕俊傑我見過太多了!”
“沒有人永遠年輕,但是永遠有人年輕,一代一代的年輕俊傑,能走到我等身邊的,卻是不多。”
“一萬,十萬個可堪入眼的年輕人,走到我身邊也只有一二……”
看着夏後旭一步一步走近,裴二柯眼中星光和黑暗都在涌動:“好囂張的口氣,很難看到這麼蹦躂的年輕人了!”
九幽魔神之中有人怪笑道:“也不年輕了!畢竟身懷夏後血脈,比這裡九成九的都要強,地仙界出來的道種,可不是什麼野雞貨色。”
星神之中也有人感嘆道:“煉成不朽神魔之軀,在九幽之中也已經能夠生存,稱得上一聲老魔了!”
“這道天蓬咒畢竟借了我們幾分神意,不會就這麼徒勞無功吧?”
“難說,若是玄天上帝不出手,只怕是難傷其人的!”
“畢竟只是一羣金丹,距離元神都差了無數,距離道種更是差了兩個無數,這道天蓬咒能夠傷到其不朽魔軀,已經無愧道門第一斬魔大咒了!”
“斬魔大咒也沒讓你金丹斬道種啊!”
“要是道門念一唸咒語,就能傷到不朽魔軀,我等辛辛苦苦九煉神魔,成就不朽還有什麼勁?”
九幽老魔桀桀怪笑道:“不朽魔軀僅憑其不朽的本質,便可令一切元神之下絕望,但其它厲害的乃是身軀之中鑄入的法則,這尊魔軀,以夏後血脈爲爐,引十一鬼疫而鑄之,堪稱邪祟之王,其本質必然極爲邪異。當然這種邪異只有在面對元神才用得上,對付這些小輩,只用身軀蠻力便可……”
“钁天大斧,斬鬼五形。炎帝烈血,北斗燃骨。四明破骸,天猷滅類,神刀一下,萬鬼自潰。”
李重打散發髻,手中大夏龍雀刀橫斬而出。
頭頂天蓬神咒驟然隨刀一併落下。
夏後旭擡了擡手,輕鬆抓住了刀刃,天蓬神咒顯化刑天之斧亦入肉一寸,卡在了鎖骨上。
夏後旭看着手中的斷刀,笑了笑:“赫連勃勃的大夏龍雀?他親自拿着此刀在我面前都不敢說一個不字,倒是你這刀意,四靈皆斬,你背後的人我惹不起……”
他曲指一彈,李重長刀幾乎脫手。
就聽夏後旭平靜道:“但你還不是他,沒有讓我袖手的資格。”
說罷,他的魔軀鱗甲已經開始自愈,入肉的天蓬神咒被一寸一寸的逼出。
“刑天之斧,這裡有西王母道統的人?誰教你們在天蓬咒裡混上這東西的?”
夏後旭搖頭道:“你若直接顯化天刑五器,不是更厲害?亦或,用同等的道理,純以天蓬神咒,也能傷我更重,而不是像這般,不倫不類!”
五色神光刷到了面前,夏後旭只是點出一指,指尖的骨刺便已經撕破神光。
“以金丹修爲,煉成五色神光算是不錯,元神之後再來試試……”
夏後旭側了側腦袋,讓無音神雷能完整的灌入耳中。
“無音神雷?你遠不及之前鼓琴想要擋住我們的那小子,他的那道大神通,源自於無音神雷,但道理卻是太上親傳,那才叫厲害。”
鄭愔身軀顫抖,金口玉言甚至難以張口。
夏後旭走過他,來到高昭面前:“同修五帝之法,你不會有機會在我面前出手的……姜氏小兒,你盡力了!”
他從高昭身邊走過,高昭赫然跪倒在地,雙手不住地顫抖。
面對夏後旭,雖然他不知道那就是夏后氏的族長,但……體內同爲五帝的神血,所修的禮樂之道,都讓他像是面對一尊至高無上的君王一般,甚至提不起一絲力氣。
夏後旭甚至吝嗇給花黛兒一個眼神,而是看向了她手中的飄帶。
“五帝遺物……”
藍玖知趣的沒有出手,同修五色神光,他出手的結果不會比崔啖好上半分。
姜尚腦後的外丹旋轉猶如火輪。
夏後旭輕巧的摘下,把玩了一下之後,扔了回去……
白鹿目光炯炯,夏後旭冷哼一聲:“如此魔物,也能被稱爲樓觀靈獸?”
白鹿咧嘴一笑,熱情的看了回去。
最後看到金銀童子兩個,他才微微正色,看到了耳道神,才終於神情凝重了起來:“你這小東西,若是喚出那物,倒也能擋我!但在始皇陵中,你若召喚它,必會惹來大禍。”
耳道神將手中的毛筆變小,塞回了袖子裡,換上了背上的釣竿。
夏後旭神情一滯,隨即道:“你還有手段?什麼手段比得上那尊仙秦重器?”
“罷了罷了,我惹不起你,各走各的路好了!”
夏後旭徑直來到玄鳥旗下,看了裴二柯的眼睛一眼,不以爲意,地仙界什麼時候把天庭九幽放在眼裡了?
不成器的不用在乎,成器的都是自己人。
他夏后氏在九幽天庭也是有人的。
九幽有一位墮日魔君,乃是昔年天夏神朝最後一位夏帝桀;
天庭的那就太多了,太康、少康兩位老祖,還有禹皇他老人家,便是如今的天帝玉皇,都不敢不給面子。
夏後旭眼睛一翻,喝令道:“此樓船之上,有不少前古遺蹟,都是仙秦始皇帝東巡之時誅滅的齊地諸神的殘留,其中遺物,爾等一一尋來。”
諸正道新秀對視一眼,只能乖乖應道:“可是那些遺蹟都伴隨着邪祟鬼疫……我等與其接觸太多,必然會身染不祥,引來……”
“儘管引來……”夏後旭冷笑道:“那些遺蹟大多對我無用,有用的,仙秦已經搜刮了一遍,我要的就是你們惹來那些舊天的氣息,畢竟我這具身軀和它們同源,甚至高出它們一籌。它們畏懼我的氣息,不會出來,唯有你們這些新天鮮肉爲引,它們纔會降臨。”
“這具身軀現在勉強能承載我的元神,但我需要它更加強大,完美!”
夏後旭沒有提這具身軀能承載的道種威能不過十一。
他需要更多邪祟融入此軀,或者是擴大自我的外廓,才能完整將其承載。
和一羣金丹說什麼道種?
說了他們也不懂,懂了他們也見不到,見到了他們也無法理解……
諸位道門,世家真傳乖乖應了,能走到現在的人,絕不乏識時務。
夏後旭這纔回頭看向樓船中徐福閉關的方向,他心中有一絲凝重,亦有一絲躍躍欲試,凝重的是,船上還有徐福這一位道君,休看他在這正道羣小面前如此威風,但面對徐福,他還是殊無把握。
很有可能會被吊打!
但徐福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對,不由讓夏後旭有些躍躍欲試……
在他的影子中,與其背對背,互爲倒影的莉莉絲流露出一絲微笑,夏后氏真乃舉世罕見的材料,用其煉屍真是太有意思了!
才略微小試身手,就煉成了不朽神魔這等魔道等若元神的功果。
給她更多材料,能煉出什麼,真的不好說。
莉莉絲感覺自己的驚世智慧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