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熙二年。
寧州,雲南郡。
山川疊翠,雲霧繚繞。山嶺起伏,如伏臥大地之蒼龍,朦朧山霧,終年揮之不散,陽光照射下,反射五顏六色光芒。
危險、絢麗。
“殺!”
此時,窮軍末路,兩軍交戰,刀光劍影,血肉紛飛。
劉義符單手持弓,不斷射出連珠箭,例不虛發,每一箭都能帶走一條人命。
身爲樑嶽弟子,劉義符精通沙場保命之道。
不遠處,一白麪小將持槊殺敵,敵人鮮血浸透其白皙面龐,此女正是離家一年之久的樑鶴雲。
與樑嶽夫婦印象中可愛的女兒大相徑庭,如今樑鶴雲經過血與火的洗禮,早已磨練出堅剛不可奪志的性格,乃是劉義符的左膀右臂。
片刻,敵軍全殲。
至此,寧州大定。
“鶴雲,你日後可爲大將軍!”劉義符笑道,眼中唯有這名未婚妻。
“哼,那當然,不過我不想當將軍。”
“那以後當太子妃。”
劉裕之心,路人皆知。
劉義符明面上不敢說,跟未婚妻可是暢所欲言,毫不掩飾。
“……”樑鶴雲面色微紅,不知道怎麼回答,隨即轉移話題道,“此地瘴氣陰毒,差點讓他們跑了。”
“……,還好有師父的避瘴丹。”劉義符感嘆道,師父教會自己不少東西,他也將傳承師父志向,創造太平江山,繁華盛世。
“父親應該很喜歡這種地方,遍地毒蟲,還有各種神話傳說。”樑鶴雲沒忘長樂派掌門人的任務。
“記下來,回去交給師父。”
兩人將路線記下。
“回城!”
“下一站去哪?”
“嶺南!”
劉義符忽然想起什麼,問:“對了,你不是練劍麼?爲何用長槊?”
“傻子,因爲槊長,殺人快。”
不知不覺,晚輩已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老一輩的人即將退下歷史舞臺。
……
青山園。
解空一席簡樸麻衣,赤着雙腳。
樑景明池邊盤膝而坐,不動如山,好似雕像。
另一邊,樑嶽與謝玄不用內力對拆招式。
“很好,摒棄雜念,調整呼吸,觀想肉身似寶塔,氣血如人,一節一節攀升,直到頂端,塔頂放光,火中種金蓮。”
良久,樑景明睜眼。
“解空師父,我已經感應到了。”
“不錯,你成功提煉出了查克拉。”解空摸着鬍鬚笑道,心裡對這個傳人甚是滿意。
“前輩……以後能不能換一個詞,改成內力吧,畢竟以後要在中原傳道。”
樑嶽不合時宜提醒道。
“也行。景明,你休息一會。”解空點頭答應,隨後到涼亭坐下。
樑嶽上前查探兒子丹田內力。
這種內力類似異種內力,呈淡藍色,具有刺激肉身筋膜,削弱五感的效果。
“看起來還不錯,就是修煉難度太高。”
樑嶽看向兒子,囑咐道:“兒子,你可不能成佛啊。”
樑景明比較老實,年紀又太小,生怕走了解空的邪路。
其實沙門中人大部分不剃髮,也娶老婆,和尚也可以稱作道人,道士。
只不過是解空這個傢伙特立獨行,覺得修行應當斬斷青絲凡俗慾望,遠離凡世俗流。
“爹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的。”樑景明憨厚一笑。
“那就好。”樑嶽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轉頭對謝玄說道,“玄道人,先別練了,下來喝茶。”
謝玄默不作聲走來,來到樑嶽身邊,這才冷冷說道:“你小子最近想什麼呢?練武不練內力,光折騰劍了。”
“前輩練劍時,可曾感應劍意?”
此話一出,謝玄冰冷高人的表情頓時破功,忍不住笑道:“劍意是何物?劍不就是殺人之物?換成刀、槍不也一樣,難道劍還有感情不成?”
“以後會有的。”
樑嶽笑道。
劍也好、乞丐用的碗也罷,其實是爲了凝聚意志。
樑嶽這一年以來,也算是摸索出一些成果。
三人沏上濃茶,欣賞着落日餘暉。
樑嶽突然開口,問道:“解空前輩,這次你從天竺帶來佛法,不想着傳授出去?”
“正有此意,不過……”解空話鋒一轉,說道,“我不打算和其他廟宇一般靠近世俗權貴。”
解空遊歷多年,見到南北兩地建立不少寺廟。
並未看到想象中佛法昌盛,人人向善的場景,反而是寺廟成爲新的門閥,佔領田地,私養護法,掠奪財寶無數。
“建一個脫離世俗,斬斷塵緣的寺廟;入門者,不得娶妻,不得有外物。否則佛門必踏入太平道邪路。”說罷,解空看了一眼樑嶽。
樑嶽放下茶杯,無奈道:“行,我出錢。”
“善哉善哉。”解空老臉一紅,自己還是被樑嶽發現了目的。
此後,解空正式開宗立派,位於會稽山附近蘭若湖,此地羣山環繞,與世隔絕,乃是隱於世外之地。
寺廟無名,當地人多以廟邊湖泊名字稱之。
……
青山園內。
樑嶽罕見地沒有練劍,而是坐在妻子祝英臺身邊,耳側伴隨着動聽琴聲。
兩人結婚二十年,感情深厚,一如當年。
鼻尖縈繞着妻子淡淡的體香,宛如牡丹盛開。
樑嶽睜開眼睛,扭頭看過去。
三十八歲的祝英臺正是熟透的年紀,寬鬆道袍掩蓋不住玲瓏的身軀;腰肢纖細,胸臀豐盈,歲月抹去了她的嬰兒肥,帶着別樣的風情。
祝英臺琴聲一亂,夫妻多年,丈夫一個眼神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了。
“別鬧,爹孃還在那邊呢。”
“沒事,他們看不見。”
琴聲停下,微風吹來,唯有竹枝搖擺的吱吱聲。
此後時日,樑嶽研究神話脈絡,又或是鑽研內功。
某日夜晚。
昏暗油燈之下,兩道身影閃爍交替,寶劍相擊,迸出火花。
右側的人滿頭白髮,身體硬朗,頗有一番道骨仙風。
左側的人中年儒雅,如寶劍藏匣。
技巧比拼,還是謝玄略勝一籌。
此時,剎那間,樑嶽眸中精光一閃,簡單揮劍,劍勢凌厲,好似大海波濤。
譁!
“不好!”謝玄瞬間有些失神,險之又險躲過這一擊,驚出一身冷汗,“這是什麼招?”
樑嶽喃喃自語,望着寶劍,內心似乎有所明悟……。
……
義熙四年,距離女兒遊歷天下,已過去三年。
這一年,樑嶽四十三歲。
徐州傳來書信,女兒即將歸來,即日成婚。
一時間,樑宅忙了起來,人未到,開始置辦結婚事宜。
蓬萊地下室。
燈火通明,丹鼎焚燒,丹液詭異地在鼎中漂浮。
燈焰之下,樑嶽在一旁演練武藝,手肘、掌、拳、腿、包含許多相搏技巧。
徒手格鬥,無所不精。
司馬道子面色蒼白,留着絡腮鬍,三年的牢獄生涯,差點抹平他的鋒芒。
“不錯,你已將司馬散手練至圓滿,招數圓融無礙,身體隨處可爲兵器,山伯,可否給口綠蟻酒?”
司馬道子語氣低下,就想討一口老酒。
樑嶽並無理會此人,而是走到丹爐旁邊,丹爐正好熄火,異香撲鼻,內部煉的是大還丹。
盤膝坐下,服下丹藥。
感應奔騰氣血流淌,以及不斷吞噬內力的真氣。
燈火之下,樑嶽眼角隱隱浮現皺紋,皮膚開始粗糙,這是衰老的標誌。
司馬道子見狀不解,道:“你不是神仙嗎?爲何還會衰老。”
此語又獲得樑嶽的無視。
良久,樑嶽睜開眼睛,嘆息一聲,道:“果然,真氣吞噬又加劇了。”
當然,目前還在可控階段,內力誕生大於真氣吞噬速度。
劍意拳意修行已有頭緒,正在摸索出合併步驟。
此時,樑嶽心念一動,通過鬼仙守宅之法,感應到有人回家。
“想必是女兒歸來。”
於是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之前,從儲物袋內變出燒鴨、酒水,放在司馬道子面前。
“這兩日我女兒出嫁,酒水管夠。”
樑嶽走出蓬萊丹室。
庭中枇杷樹下,女兒與英臺讀書時的樣貌有八成相似,多出來的兩成英氣,或許是自己遺傳。
旁邊十五歲的樑景明,已經長到和自己一般高。
恍惚間,樑嶽好似回到當年讀書時,風華正茂的年代。
不知不覺,當年那個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女孩,已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英臺在一旁關心地看着女兒。
“長高了,怎麼瘦了那麼多?是不是沒吃東西?”
“你還敢回來啊?”樑嶽沒好氣道。
“爹!”樑鶴雲這次沒有撒嬌求饒,而是眼眶一紅,“你老了。”
“瞎說什麼,你爹我風華正茂。”
樑嶽無奈搖頭,雖說大部分人四十多歲就死了,有些人三十多當了爺爺。
但自己明顯不是英年早逝之人。何來老邁一說,明明正值壯年。
“義符什麼時候過來?”
“義符已在家中準備,明日一早過來接親,成婚之後,女兒可能常住建康了。”
祝英臺眼中滿是不捨。
這一日,柳莊的人過得匆忙。
次日一早,爆竹聲驚醒沉睡的萬物。
平淡已久的柳莊,再次迎來熱鬧。
衆人陸陸續續前來恭賀。
“恭喜!”王凝之夫婦到來。
“山伯兄,好久不見。”來人正是從尋陽趕來的陶淵明,這傢伙也變得成熟不少。
興許是覺得政局混亂,他又辭官回家,不理世事。
隨後,徐羨之、檀道濟、林堅等人相繼到來恭賀。
“三弟,三年未見,爲兄甚是想念。”林堅留着長鬍子,一身華袍,貴氣十足。
“二哥,哈哈,好久不見!”
樑嶽作爲一家之主與衆人寒暄聊天,樑景明也嘗試着招待衆人。
很快,伴隨着一陣爆竹聲。
新郎官器宇軒昂,俊美不凡。騎着紅鬃烈馬與接親車隊一起過來。
劉裕騎着大馬,身着儒士服,像是一個久經官場的官僚。
婚宴辦兩場,分別是梁氏主辦的出閣宴,由少部分人蔘加,基本是與樑嶽相熟的好友。
後面正式的婚宴比較宏大,劉裕要藉此穩定人心,屆時不少外人會過來,應酬較多。
因此今日之宴,顯得格外鬆弛有人情味。
基本是兩人的親朋好友。
婚禮舉行,走遍流程。
“岳父岳母,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小婿將來一定孝敬二老。”劉義符改口叫了父母,鄭重說道。
“爹孃,你們保重。”
“嗯。”樑嶽不想多說話。
很快,宴會開始。
劉裕見到樑嶽,不禁感嘆道:
“三弟,義符他們長大了……”
創業艱難,治天下更難。
有些事不是光靠殺人就能解決的。
這不是打仗,沒有明面上的敵人讓你殺。
朝堂上的敵人可能是朋友,朋友也可能是敵人。
有時候下屬搞砸事情,甚至分不清誰是能力不足,誰是有意壞事,又或是誰故意做局陷害忠良。
陰謀詭計,人心鬼蜮。
長久以往,或許人會變得多疑暴戾。
劉裕面對的是無比複雜的局面,有時爲了應對胡虜,不得不忽視內部一些事。
“大哥負責打天下,以後的事交給義符吧。”樑嶽深深一嘆,真是難爲他了。
“正是如此,我決定年後北伐,先滅兗州胡虜,軍權在手,妖魔鬼怪無所遁形。”劉裕提起鬥志。
“北伐好啊。來,喝酒,今日不談政事。大哥,二哥,今夜不醉不歸。”樑嶽不懂朝務,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好!!”
宴會結束。
女兒的馬車跟隨車隊離開。
祝英臺一想到女兒以後就是別人家的,不禁悲從中來,淚流兩行。
“別傷心,義符的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嫁來樑家不也是過得好好的。兒孫自有兒孫福。”
樑嶽望着遠去的馬車,眼神是看破一切的淡然。
他有他的長生仙道,兒女有兒女的塵緣。
此去榮華富貴也好,窮困潦倒也罷。
莫爲兒孫作馬牛,他們自有波瀾壯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