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微把下巴抵在葉念安的肩膀，擡眼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從休息室走出來的蘇景，表情沒有任何欣喜的變化。
見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兒，應該是這個表情嗎？
蘇淺微心裡一片寒冷。
蘇景的注意力還在裡面，還在李若思身上，出來的時候李若思已經甦醒過來了，並沒有看到自己，只是撲到了母親的懷中一個勁地哭泣，陸觀軍也沒有走上前，餘雅敏只是歉意地看了自己一眼。
爲什麼要歉意呢。蘇景冷然幫他們掩上休息的門，走了出來，還沒走幾步，擡起頭的時候就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葉念安抱着蘇淺微在啜泣，蘇淺微則是擡眼看着自己，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站着陸子寒。
這樣的畫面，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一個答案呼之欲出，蘇景眼中閃過傷痛跟不忍。終究，還是傷到了孩子……
蘇淺微退開了葉念安的懷抱，葉念安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結果陸子寒遞過來的手帕，說了聲謝謝之後便看見了蘇淺微異樣的眼神，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自己也怔在了那裡。
一米不到的距離，站了這樣的四個人，相互對面，明明那麼熟悉，眼神中卻是陌生。陸子寒蹙緊了眉頭站在蘇淺微後面，生怕她做出什麼事情來。葉念安也走上前挽住了蘇景的胳膊，輕輕地喊了一下他。
本是最親密的父女，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現在，兩相對照，蘇景臉上的皺紋是歲月留下的，看在蘇淺微眼中，卻是在質問着蘇景究竟隱瞞了多少歲月的故事。
蘇景怎麼會看不出女兒眼中那種質問，可是要怎麼說？那些事情那些過往，答應了不再提起。
片意巴見。“微微……”
今天真的是聽不慣任何一個人叫自己的名字，微微。多麼親暱的稱呼。在父親口中，這是叫了二十多年的愛女暱稱，在陸子寒口中，當他跟自己很親密在一起的時候就會這樣叫着自己，帶着深深地情意還有溫柔，蠱惑了這個微微。vz5l。
可是，今天。
“微微……”
“微微。”
“微微。”
蘇淺微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爆了，強忍着上前一步，使勁壓下自己內心那種擠兌而出的憤意。
“爸爸，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站在蘇淺微身邊的這三個人，個個心裡面都是有底的。包括蘇景，他點點頭，心裡面已經想好了答案。
“裡面那個人，跟我是什麼關係。”
叫不出她的名字，在這個時候，蘇淺微再不願提及那三個字，即使跟她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面，愛過同一個男人，呼吸過同一片空氣，那又怎樣！
“她是你的親姐姐。”
“阿景！”
葉念安絕對沒有想到蘇景會真的這麼說出來，下意識叫了他一聲，再看向蘇淺微，發現她小臉蒼白嘴脣顫抖。
腳都沒有力氣了，站不穩後退了一步，米色小短靴上面的流蘇不停地抖動。陸子寒扶住了蘇淺微，溫熱的身子靠上來的時候蘇淺微僵硬了一下卻忘記了去推開。
忽然之間找不到一個支點，全身癱軟不算，自己感覺腳下就像是踩着棉花一樣，眼前整個世界搖搖欲墜。
她的身體，她的信念，她的理智……
都在往下掉，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裡面。
“淺微。”
頭頂上那個熟悉的聲音還有身上好聞的薄荷香味，不知道爲什麼，此時的自己很是抗拒。大力將陸子寒護着自己的手拿開，力道之大，讓她自己都站不穩，跌跌撞撞卻不要任何人扶住，硬是推到了另一個方向，成爲了一個三角局面。
“爲什麼我有一個姐姐。”
聲音之輕，輕到蘇景差一點就聽不見了，就算聽見了，卻要怎麼去回答。
“微微，你爸爸也是今天才見到思思的，你們從出生就分開了，你們是孿生姐妹。”
葉念安一句話說出來，在場，蘇淺微，陸子寒兩個人全部陷入了自己的震驚之中，都是爲了真相，心思卻是不一樣。
蘇淺微感覺自己的胃在翻滾着，不知道爲什麼，痛得冷汗直冒卻不願意表現出來，手悄悄伸到衣袋裡面然後攥緊了。擡起頭硬是擠出一絲微笑，看着蘇景，再看一眼葉念安，然後用着極其平靜，平靜到讓葉念安害怕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怎麼辦，我一時好難消化這個消息，我想要走了，等我想清楚了再來找你們好不好。”
葉念安不忍心了，放開蘇景的手就要朝蘇淺微走去，這孩子怎麼會是這個反應。憋在心裡面嗎？不願意表現出來嗎？怎麼可以。
蘇景制止住了葉念安上前的動作，自己走了過去，擡起手捋了捋蘇淺微耳邊的頭髮。父親的手很溫暖，很粗糙，這是一雙成功男人的手，他的事業很成功，可是那又怎樣……看着蘇景，耳鬢幾乎不可見的白髮還有那些皺紋，原來父親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不經意之間蒼老了。
心臟被揪緊了，想要哭泣，撲到父親的懷中狠狠地哭一場，可這不會是此時蘇淺微能夠做得出來的。眼眸中充滿着難以理解，看得見那一層水霧，往日帶着光彩的眼睛此時空洞一片，這麼對視着自己，蘇景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是自己的親姐姐，那麼，媽媽呢？
蘇淺微有多麼想要問出來，可是沒有勇氣，身上已經沒有力氣了。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理智，所有可以支撐自己站在這裡的力量都在一點點消退，今天在這裡真的是知道太多震撼太多了。
沒有辦法多問一句。
因爲如若那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的話，那麼，是要怎樣？
自己是絕對不會忘記的，李若思的母親可是要嫁給陸子寒的父親的，如果那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自己跟陸子寒之間，又算是什麼關係？
蘇淺微笑了，爲自己心裡面這個突然出現的問題逗笑了。跟陸子寒……
沒有關係，會不會更好。
“我很累了爸爸，我想要回公寓去了。”
“好。”
蘇景伸手緊了緊蘇淺微穿着的外衣，只回答她一個好字，因爲自己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女兒，二十多年了還不瞭解她的性子嗎？此時此刻最需要的就是給她時間還有空間，有再多的問題，只要蘇淺微平復了自己內心混亂的情緒再來問自己，一定會毫無隱瞞地回答。
“我送你回去。”
陸子寒想要幫蘇淺微拿包包，卻見蘇淺微的動作比他快了一秒鐘。
這麼明顯的退避，陸子寒看在眼裡，一陣疼痛，刺骨一般。
“是啊，微微。你現在這個樣子，阿姨不放心，讓子寒送你回去好不好。”
在蘇景還有葉念安面前，蘇淺微不想要讓陸子寒難做，也不想要讓兩個大人看出一些什麼，就算是知道了一些，也就此剎住吧。跟陸子寒，蘇淺微再不願意伸出自己的手，已經碎了一地的心，一片一片無法彌補，那些傷痕，從此不能被抹滅。
“那我先回去了。”
蘇淺微打了一聲招呼之後，轉身朝門口走去，步伐之快，腳下那雙米色小短靴上面左右搖晃擺動的流蘇可以說明一切，甚至可以告訴別人，她有多麼着急，步伐有多麼緊張。生怕再不走的話，整個人會癱倒在這裡，連自己都無法拯救自己。
“伯父，阿姨，我先送微微回去。”
陸子寒頷首之後便轉身隨蘇淺微身後，挺拔的身軀每一步邁得不再從容。待到走出藝術中心門口的時候，簡直是用小跑才能夠追上蘇淺微了。拉住她的手大力將她拽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陸子寒看見了蘇淺微掉落的淚珠。
多少人駐足看了一眼眼前這一幕，一個宛若天神的男子伸手緊緊捏住面前那個女孩子的手臂不願意放開，任由女孩子大力拉扯。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卻也還是可以看得出他有多麼在意這個女孩子的，要不然，也不會蹙着眉頭，伸手極盡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珠。
蘇淺微狠狠地看着他，看着眼前這個男人還要多溫柔才肯罷休，看着他還要對着自己演多久。
“陸子寒，夠了！”
各種情緒像吸滿了水的棉花，緊緊地塞在胸腔裡面，呼吸都很沉重。
蘇淺微停止了掙扎，喘着氣，還有白煙，看着陸子寒，看着他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眯了又眯卻始終不願意把視線轉移半分。
整一顆心連着整個胸腔，每一處骨骼，動輒，徹痛。
陸子寒不知道蘇淺微爲什麼這麼抗拒自己，眼神中那一抹怨意根本就藏不住。竟是爲了什麼，爲了李若思所以把怒氣牽扯到自己的身上嗎？沒有任何理由。
……
“原來，我是你心愛的人的替代品，我真想問你，難道日日夜夜面對着我，你就毫不愧疚嗎？”
……
微微，你對我的恨意還有懷疑，積累了多久，是不是從那天早晨就已經開始的了？陸子寒不得不懷疑那一天蘇淺微對自己那麼古怪，就是因爲心中已然是有了芥蒂了。
“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我喜歡的人是你。”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涼風吹亂了耳邊的散發，伸手撥了撥，手指冰涼，觸及臉頰有些疼。
陸子寒，你還是不明白啊，喜歡和愛，又怎麼會一樣呢？我愛你，是隻能選擇更愛或者深愛，或者從此一生不再愛。你喜歡我，你還可以愛着別人。
這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