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軒的沉香登臺獻藝。
四方戲臺上,燈火闌珊。
她是一位歌姬,手持琵琶,自彈自唱。
曲目是大齊樂府的《越人歌》。這首樂謠後來經過書院三先生重新譜曲填詞,煥發出新的光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歌聲婉轉,琵琶聲悠揚。
三先生精通樂曲,尤其擅長古琴,堪稱當時第一大家。他曾創作一曲《百鳥朝鳳霓裳曲》,傳說演奏時曾引來百鳥盤旋,令人歎爲觀止。
然而,這首曲子有些顛覆傳統的五音“宮商角徵羽”,在大齊汴京也鮮有人能夠彈奏。
書院四位先生各有所長。
四先生蘇景,棋藝無雙。三先生,長於音樂。二先生,書法堪稱天下之表。大先生,則擅長丹青畫作。
沉香特意選取了這首《越人歌》,因爲大齊的祖先便是越人。
據大齊史書記載,當年的大齊開國之主,原是越人小漁村部落中的一個孤兒,無父無母。
他村口遇到了當時的第一代夫子,從而開闢出了大齊的千秋偉業。
沉香一首《越人歌》自然能勾起汴京之中一些貴族回憶。
算是其蘭心蕙質。
周允兒、李香君二女,雖與胡芸娘、沉香二女素有間隙,但在這一刻,也不得不暗暗佩服沉香的巧思與才情。
這曲《越人歌》,不僅唱出了越地的風土人情,更勾起了大齊開國的那段輝煌歷史。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沉香微微欠身,向四方賓客致謝。
司儀高聲宣佈,沉香定場詩題爲——“懷古”。
這是一個寬泛而熟悉的題材,足以讓在場的才子佳人們各展所長,一抒胸臆。老瓶裝新酒,方能顯真章。
有人輕聲議論,對這樣的詩題既感熟悉又覺新鮮。
沉香在衆人的注視中緩緩下臺。
而李香君與周允兒則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謝觀,還好謝觀只是悠然自得地品着酒,沒有寫詩的意圖。
~
~
沉香下臺,對於自己的表演算是滿意。
她快步走下戲臺帷幕之後。
卻瞧見一幕!
梳洗臺前,胡芸娘正對着銅鏡,那張平日裡明豔動人的臉龐,此刻卻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憂愁,細長的峨眉微微低垂。
“芸娘怎麼了?”
胡芸娘輕輕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剛剛聽見謝觀的所作的定場詩,我一時心神大亂,竟在彈奏那首《燕王破陣樂》時進錯了拍子。”
“那曲子我已彈奏了上千遍,本以爲早已爛熟於心,沒想到……臺下那些有心之人,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沉香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今日被謝觀拒絕之後,她和胡芸娘負氣離開。
“芸娘,你不用擔心,”沉香輕聲說道,“那《燕王破陣樂》本就氣勢雄渾,你的彈奏更是無人能及,重意境不在曲目。”
胡芸娘輕嘆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憂慮:“也只能如此了。今日羣芳宴上的花魁們個個都卯足了勁兒,我心中越發覺得,這次羣芳宴恐怕勝算渺茫。”
“芸娘,別太過憂心了。盡人事,聽天命,我們只需做好自己該做的便足矣。”身旁的沉香安慰道。
然而,胡芸娘心中卻泛起一絲漣漪。
真的做到了盡人事、聽天命嗎?其實,謝觀這位謝家庶子,或許是可以爭取的,只是她心中一直未曾將他放在眼裡,甚至有些小覷了他。
沉香早已看穿了胡芸孃的心思,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道:“芸娘,有些福分是我們求不來的,順其自然便好。”
“時候不早了,芸娘,你該把準備好的定場詩獻上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
“芸娘姐姐,快瞧瞧這首詞!”
一位月華軒的小娘子掀開帷幕,匆匆步入,滿臉興奮。
“我方纔猶豫不決,便請蘇公子的門客們品鑑,他們皆讚不絕口,耽擱了些時間。”
“已經呈給蘇公子,應該是送去邀仙樓去了。”
因爲早就準備好了定場詩,胡芸娘下場之後一時間心神不寧,耽擱了些時候,倒是顯得時間緊迫。
小娘子言語間難掩激動。
胡芸娘不假思索,接過詞作。
她目光未及詩句,先被那筆墨所吸引,臉色微微一變。
這字跡……
沉香亦湊上前來,目光落於紙上。
“這字寫的不俗……”
胡芸孃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署名之處——“草堂詩會謝觀”。
沉香美眸一閃,驚訝地發現這竟是謝觀所作。
這位謝家公子,究竟爲何要相助胡芸娘?
貼身丫鬟焦急催促:“時辰緊迫,芸娘姐姐該登臺了。”
胡芸娘早已備下三首定場詩,此刻正凝視着紙上的詞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
……
她雖覺這首詩詞意境深遠,但她終究是以樂舞見長,詩詞非其所長,故而難以分辨前三首與這首的優劣,加上此時心亂如麻。
正當此時!
雲婉推開戲臺帷幕,她剛剛從謝觀哪裡已經走回。
現在見胡芸娘三人神色焦急,不禁心生疑惑。
她擡眸看向四方戲臺上,見司儀已開始收拾,心想芸娘登臺公佈定場詩的時刻已要到了。
沉香注意到雲婉已經回來,眉目間還帶着一絲喜氣。
她心中一動,猜測雲婉或許已經從謝觀那裡求來了詩詞,便按捺不住問道:
“雲婉姐姐,莫非已經備好了詩詞?”
雲婉輕輕點頭。
沉香試探性地問道:“莫非是那謝觀所作?”
雲婉坦然相告:“正是。”
言罷,她稍頓,“而且,我意效仿公孫娘子,僅擇其中一首。”
沉香聞言,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雲婉本就是書香世家出身,飽讀詩書,竟然對謝觀的詞如此推崇。
胡芸娘聽後,低頭看着手中謝觀所寫的詩詞,心中猶豫不決。
然而,此事關係重大,她與沉香對視一眼。
她們二人與雲婉之間並無恩怨,只是雲婉和李香君是閨中密友,難免讓人有些疏離。
胡芸娘緩步走向雲婉,輕聲喚道:
“雲婉姐姐,之前之事並非我與沉香有意針對香君妹妹,只是花魁之位本就……”
雲婉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淡然道:“我自然知曉。但詩君與我情同姐妹,一碼事歸一碼。”
沉香臉色微沉,顯然有些不悅。
胡芸娘卻拉住了她,語氣中多了幾分懇求:
“眼下有一件緊急之事,還請雲婉姐姐幫忙。”
雲婉聽後,無動於衷,已經準備轉身離開。
胡芸娘連忙上前一步,急切道:
“雲婉姐姐,且慢!此事關乎那位觀公子……”
雲婉腳步一頓,秀眉微蹙,疑惑道:“觀公子?”
胡芸娘連忙將謝觀的詩詞呈上,並道明瞭緣由,坦言自己因三首詩詞難以抉擇。
雲婉接過詩詞,細細品讀,她口中不由低聲吟誦:
“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
“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讀罷,她心中涌起一陣悵然,彷彿被詞中的孤寂與豪情所觸動。
шωш ◆тTk an ◆¢Ο
雲婉擡頭看向神色焦急的胡芸娘與沉香,等她着她的回話。
她不由搖了搖頭。
真是有眼不識天高瓊頂。
“芸娘,你原本準備的三首詩詞是怎樣的?”
胡芸娘連忙將早已抄錄好的三首蘇雲準備的定場詩詞遞給雲婉。
雲婉接過,翻閱了一遍。
“雲婉姐姐,我們應當替換哪一首,又或是該如何抉擇……”
胡芸孃的話語尚未落音。
雲婉卻陡然間一反常態,將手中緊握的三張詩詞輕輕拋灑。
霎時間!
片片白紙宛如冬日雪花,悠然飄落,散落一地。
胡芸孃的臉色瞬間驟變,聲音中夾雜着幾分難以掩飾的慌亂,連忙撿起,“雲婉姐姐,這是在做什麼……這些可都是蘇雲公子精心準備的詩詞啊!”
沉香的雙眸中更是怒火中燒,她緊緊盯着雲婉,彷彿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然而,雲婉的神色依舊淡然如初,她緩緩言道:
“觀公子的佳作猶如珠玉,相比之下,這些詩詞若是有靈,也敢與之相提並論。”
“恐怕連爲觀公子提鞋的資格都不配。”
胡芸娘聞言,臉色不禁爲之一震。
手中紙張又飄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