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上的青衣少年,看着湖中已經一片一片綻開的血跡。
近二十位上三境高手,加上一位凝聚璇丹的九境,今日都死在此地,成了屍骨。
湖中有不少長得肥美的魚兒鑽出,撕扯吞噬着浮碎的屍肉。
真是餵了魚!
少年立在舟上,無人搖櫓,無風自動,去向岸邊。
少年懷中抱着熟睡的梧桐,擡頭看着悠悠青天。
今日進大觀園之時,便已經囑咐梧桐不要出小院。
兩隻昭明鸞在汴京內能和一直同享受視野,所以梧桐今日的遭遇,一切都在眼中。
至於董夫子這位義子出現,在小院前早先就拜託華安大夫,謝侯兒,甚至是西廂樓的女子,送去了安葬的銀子。
這位義子乃是夫子化身“董夫子”時收養,本是西廂樓普通的燒碳伙伕。
漢子喜歡上一名西廂樓的女子,兩人兩情相悅,本以爲能存夠銀子贖身。
奈何劉淵在汴京修煉魔功,於西廂樓拐賣女子以採補,其女不幸,被閨中密友誘騙,終遭劉淵毒手。
那漢子,非但積蓄被騙一空,心愛之人亦慘遭橫禍。
董夫子假死於羣芳宴上,斂葬之時,那漢子撫棺痛哭,悲憤鬱結於心,又沾染了夫子屍身散發的陰煞之氣。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具遊蕩在汴京街巷的活死人,唯剩一縷爲愛人復仇的執念,支撐着他尋找劉淵索命。
可是,漢子的實力卻遠遠不夠!
你借昭明鸞傳信於他,又有前面三次贈金,才換得他今日信任,甘願入局。
原因並不複雜,若是今日劉淵並不如此着急,抽絲剝繭,就會發現種種疑點。
可是,劉淵實在太心急了,殺死少年就能離開汴京。
一場匆匆而起的殺局,以匆匆告終。
青衣少年回過神,看着已經是下午夕陽之時,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碎金盪漾。
落霞的豔滿天,預示着明天又是晴天。
似乎日日如此。
太陽東昇西落,日月輪替,如此反覆,恆常不變。
少年眼神微微沉靜!
這場謀劃,早在數月前——不,或許數年前就已埋下種子。
從結識華安大夫、謝猴兒,從他們閒談中聽聞董夫子義子的舊事,再到今日收網……
宛如隔着千山萬水射出一箭,今日才得以中靶!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一直在小院之中讀書的少年,真能窺見幾年之後的今日聽雨樓的風波嗎?
還未及冠的少年,真能在謝府不行差就錯一步,事事周全,如魚得水。
世上真有無錯者,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青衣少年立在船頭,看着湖中倒影。
少年風姿絕佳,眉目俊如山巒。
只聽見,他低聲喃喃,聲音似乎只有自己聽的清。
“天意如刀似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又在冥冥之中。”
“天上人……仙人俯瞰塵世,也如人照水嗎?”
“躲天意、逃因果、諸般枷鎖囚……”
少年心海之中的九劍之中的第九劍放出光華。
~
【你運轉《陰符七術》中的鷙鳥食屍法,數只虛幻的鷙鳥,銜着一團團元神投入你的眉心。】
【心海之中神火暴漲,竟比往日修行半載所得還要渾厚。】
【原本就算是有兩隻昭明鸞相助,還需要半年的元神修行才能晉升陽神境界的元神之力。】
【似乎今日吸收了這麼多高手的元神,加上你今日生死之間的殺局,你似乎悟到了那不可及的陽神境界的一絲契機。】
【你目光落在平靜的湖面上,聲音淡得像是掠過水麪的風。】
【“是我請你出來,還是你自己現身?”】
【女冠眼神疑惑,看着湖面,可是以她的修爲也沒有察覺哪裡有異樣。】
【湖中還有人?】
【你指尖輕擡,一縷霜色劍意如遊絲垂落】
【霎時湖心翻涌起串串氣泡,水面突然裂開。】
【一個只有板凳高的老嫗出現,腦袋上頭髮稀疏,全是膿瘡,五官醜陋,卻塗抹着女紅,算的上濃妝豔抹,在水中都沒有把妝花掉,便可足見其愛美。】
【如今,她銅鈴般的凸眼滿是驚惶。】
【“公子,劍下留婆……人啊!”】
【女冠倒是一下子認出此人,這老嫗乃是燕王府的阮夫人。傳聞此女乃治水漁夫與蚌精所生,最擅豢養水族異獸。】
【這頭豬婆龍,據說就是以她的精血餵養長大的。】
【老嫗哪裡敢站着,武道九境都死在謝觀劍下,直接跪下顫顫巍巍道,“老婆子,有眼不識泰山,求求公子,饒了我一命吧。”】
【“老婆子這輩子連只河蝦都不敢殺啊.…一點壞事不敢做…今日來煙波湖不過遛遛魚,道祖在上,佛祖明鑑,至聖先師明察秋毫。”她竟掰着手指挨個起誓,“求求你了,求求了!”】
【女冠見阮夫人說的淚眼婆婆,又是立誓,又是求佛,又是拜儒家香火,倒是不禁樂了。】
【這和傳聞之中的阮夫人完全不一樣,果然傳言做不得真。不過……謝觀真要殺她,不會讓她出湖面,一劍殺之了事。】
【這阮夫人倒是真有本事,衆人都死了,她竟然保得性命,甚至是都沒有受傷,藏在湖底。】
【你看着阮夫人,略一思量,“活命可以。”】
【你指尖輕旋,那道遊弋的劍意突然坍縮成一顆寒芒流轉的劍丸,“往後供我驅策。”】
【說完,劍丸懸在老嫗鼻尖前三寸。】
【“吞了這劍丸,之後生死便由我操控,我的一念之間。”】
【老嫗看着面前散發着森森劍意的不由害怕的不敢看。】
【“公子,能不能不吃……”】
【你沉默注視着她,湖風突然凝滯】【老嫗連忙閉着眼,一口氣將劍丸吞進了肚子,舔了舔嘴脣,沒啥味。】
【你滿意點頭,“離去吧,有吩咐自會喚你。”】
【“這劍丸無形無相,你要是想取出,要是壞了性命,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是的,公子!”】
【阮夫人佝僂的身軀如獲大赦,“撲通”扎進水中,就如同活魚一般鑽如湖底。】
【此湖連通治水,汴京水路四通八達,要不是剛剛一股凌冽的劍意已經鎖定她了,她想走自然輕而易舉。】
【她摸着肚子,劍丸一入喉,便四散在身體之中,怎麼都尋不見,斷是高深的緊。】
【想起那人剛剛所說,恐懼油然而生,想着有什麼辦法取出,又想到此人乃是二先生的傳人,她臉色發苦,難免後怕。】
【阮夫人兩隻腳如同鴨蹼一樣,遊動極快,心中又不由慶幸,今日死了這麼多人,就連大隋的太子和武道九境高手都沒了,她居然活下來了,心中想到,“夫人我啊,還是有本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禁遊動的歡快起來。】
【你見老嫗離去,便操縱小舟停靠岸邊。】
【身後的女冠似乎想招呼你一聲,你已經轉身離開,她只好跟了上來。】
【這時!】
【煙波湖岸忽現玄甲如潮,從街道出現一對對人馬。】
【一千護龍騎,其上護心鏡上的魚龍紋在夕照下泛着冷光。】
【女冠眉尖輕蹙,這分明是直屬於大齊皇室的精銳,莫非燕王或十三皇子陳牧調令,今日還有埋伏,又要生變故!】
【女冠跟着走上岸,本以爲護龍騎會對你不利。】
【令人驚異的是!】
【那領軍校尉目光掠過你時,竟微微側身,神色恭敬讓道。】
【反倒是女冠與岸邊行人被鐵甲洪流截住,寒刃映着晚霞架起森然關卡,他們被層層攔住,似要盤問。】
【女冠此刻已是重傷之軀,鮮血染紅了道袍,不過是強撐着,也不可能展開身形追趕。】
【這謝觀下手也是真狠,若是沒有殺她,卻也讓她一點氣力也動不了,難以插手剛剛戰局。】
【至於這批護龍騎對她如何,她倒是不擔心,本就是大隋在汴京死了質子,如今三國的局勢,大齊還不敢連帶她一起滅殺。】
【奇怪的是,汴京中的懸鏡司、神隱、屠魔司的人怎麼不見蹤跡!】
【至於謝觀,這汴京的貴人,京都之上無形的巨手,似乎達成了默契。】
【少年應當也無事!】
【今日之事,一切塵埃落地。】
~
羅素素看着謝觀走上岸邊,又看着他在一羣鐵甲之中安靜離去。
這場驚動汴京的風波,以滿地狼藉收了場,終究是
——少年贏了!
“虛驚一場!”,薛懷安的聲音傳來,多了幾分劫後餘生的笑意,“果然世間四大幸事,便有這虛驚一場。”
梅青蘇也是點頭,“這次只是旁觀了,卻也驚心動魄,可謂一波三折。”
“這就是少年風采啊,明明是一場十死無生之局,卻生生用劍斬開了。”
“爲了一個侍女,隻身入局!”
薛懷安略一沉吟,忽而擊掌長吟,“萬里橫戈探虎穴,三杯拔劍舞龍泉。”
“少年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兩女聞言,眸中皆是浮起仰慕之色。
謝觀在羣芳宴詩詞名動汴京,又是二先生的傳人,二先生一生都沒有收徒,可以說是關門弟子!
這一重重身份,這一樁樁事蹟,怎能不令人心馳神往?
更何況,他竟肯爲一名侍女孤身犯險,必定是癡情之人,這般氣魄,怎能不叫人心神搖曳?
薛懷安側目,正瞧見柳子馨癡癡凝望謝觀離去的方向,眼中波光瀲灩,似有萬千情愫流轉。
他心頭一跳,暗叫一聲,“不好!”
梅青蘇眉頭緊鎖,目光仍追隨着謝觀遠去的背影,心中驚疑不定。
這少年的面相,分明是貴不可言的天人之姿,卻又暗藏早夭之相。
兩種截然相反的命格,竟詭異地交織於一人之身!
他原以爲今日這湖心殺局,便是那早夭之相的應驗,卻不想少年竟生生破局而出。
更令他心驚的是,此刻遙遙望去,謝觀眉宇間的貴氣非但未散,反而愈發凌厲逼人,如潛龍出淵,勢不可擋!
這……究竟是何道理?
正當他沉思之際。
“錚——!”
一道清越劍鳴驟然響起,如鳳唳九霄,凜冽劍氣激盪!
梅青蘇與薛懷安同時變色,霍然回首。
但見羅素素執一口八面漢劍而立,素手輕揚間,一道虹光自劍鋒迸射而出。
那劍意澄澈如秋水,卻又裹挾着令人心悸的鋒芒,竟將周遭落葉盡數絞爲齏粉!
羅素素周身真氣驟然爆發,一道無形氣浪橫掃而出,湖畔青石應聲炸裂,碎石飛濺如雨!
薛懷安有些驚訝道,“素素姐,你修爲突破了!”
羅素素本是武道第七境“雪山”,此時找到突破契機,竟然修爲再進,假以時日,只要水磨工夫,便可入武道第八境。
梅青蘇滿是羨慕,羅素素的年紀能有如此修爲,即便放在九大姓的天驕之中,也堪稱翹楚!
羅素素點了點頭,眸中沒有一絲欣喜之色。
他上次在大觀園見謝觀出手後,幾乎劍心破碎。
那一劍的風采,讓她頓覺畢生修爲不過笑話!
今日再見謝觀出手,心境霍然不一樣。
原本是失望居多,當不起謝觀一劍!
今日見謝觀出劍,諸多高手如同草芥一般倒下皆死盡!
心中原本的塊壘便消失不見。
我見衆生皆如此,又什麼好惆悵的了?
此心一起便覺心寬,兩次危機又近距離觀摩這等劍術!
修爲豈能不進之理?
羅素素轉頭望向已經在路口消失不見的少年,開口道。
“二先生離去之後,天下用劍者,既是追憶又是終於鬆了一口氣,有他在,劍道只有天下第二。”
“從今天起,怕是又起了一座山頭。”
“而且,還是一座青山!”
在場兩人聽後,默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