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鐸是一週後回到桐城的,此時他繼父高詠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從ICU裡轉了出來,不過醫生說,即便恢復的好,以後也會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也就是說,很難再參與到他們家公司的日常事務了。
顏鐸走的那天他媽媽剛好要出差,兩人一起去的機場,路上崔月珍表示她現在的精力與身體都大不如前,之前有高詠在,她還可以躲一下清閒,現在擔子都落在她一個人肩上,她有些吃不消,希望顏鐸能夠回來接手家族企業,顏鐸沒有表態,只說會認真考慮一下。
顏鐸到桐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暮色籠罩下的城市裡透着一股子燥熱的氣息,機場里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拿着手機拉着行李走得匆匆忙忙,擦肩而過時對別人連一個眼神都吝奉。
崔月珍脆弱的神經,親朋故舊的噓寒問暖,公司龐大的關係網,顏鐸應付了一週,只覺得身心俱疲,恰恰是此時此地的孤獨感最讓他放鬆,他在機場吃了碗麪,從機場出來,只覺得神清氣爽,頂着滿天繁星迴到家,倒頭就睡。
顏鐸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睡到後來他又開始做夢,想醒又醒不來,一開始夢到的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後來又做了那個夢,他被驚出一身冷汗,好在是也終於清醒過來。
他掀開被子坐起身,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慢慢平復下來,屋子裡冷氣開的有點低,胳膊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直立起來,他搓了搓臉,關掉空調下了牀。
顏鐸踱去衛生間洗漱了一番,一週不在家,屋子裡灰很大,他開了吸塵器讓他自己在房間裡轉,然後倒了杯水,去陽臺上抽菸,順便把手機從飛行模式調回來。
手機打開後收到好幾條□□信息,都來自黃文軒。
就是前幾天在洛城,他也每天都會收到他的信息,起初是因爲忙,沒有時間回,後來消息堆得有點多,有空回的時候,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方纔的夢顏鐸仍舊心有餘悸,還有洛城,那裡所有繁雜龐蕪的一切——過去的、現在的,就像是一張網,緊緊的束縛着他,他掙脫不了,無力感由內而外蔓延開來,他盯着那一堆語音信息看了很久,卻沒有力氣點開。
黃文軒對他的熱情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疇,連糖糖都看得出來,顏鐸並不是不知道。
黃文軒身上有他渴慕的活力、陽光等簡單美好的東西,那些東西他在當年那場變故發生時便遺失了,這些年來他遠走他鄉,努力自救。他像正常人一樣去工作,維持着一份友誼,應付着必要的社交,他努力地在方方面面都把自己放在陽光下,他自認爲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可是偶爾一個午夜夢迴,他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瞬間就被打回原處。
顏鐸無法否認自己對黃文軒的好感。
可是他也一直堅信,一切具有普世意味的價值,都不具備救贖的意義①,何況他也不想拉一個人進來,因爲那不道德,他早已習慣了孤獨與辜負。
菸灰缸裡已經丟了七八個菸頭,顏鐸也最終做了決定,就讓一切到此爲止吧。
卸載□□的時候他的手指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江湖無際,後會無期,看到那個圖標從屏幕上消失時,顏鐸的胃部跟着抽搐了一下,原來竟然會痛。
那個猜謎遊戲太難了,不過黃文軒應該還是可以通過別的途徑拿到他的手機號碼,但,□□上的不予回覆本身就表明一種態度,那個年輕人那麼聰明,他應該會懂的。
門鈴忽然響起,顏鐸從悵惘中回過神,走去開門,是趙劍非。
“你最近跑哪兒去了?人間消失了一樣,電話也不接。”趙劍非像回自己家似的熟悉,彎腰從鞋櫃裡拿出拖鞋換上,然後轉身從門外拎進來一摞餐盒。
顏鐸雖然仍舊沉浸在方纔的情緒裡,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回了一趟老家。”
趙劍非聽說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長,然後他反手關了門,“你上次那事兒解決了?那天打你電話也不接,後來接通了又不說話。”
“早解決了,小事兒一樁,不敢勞動你大駕。”
“扯淡吧你,我以爲你回老家跟那天的事有關呢。”
顏鐸沒接腔。
趙劍非又問道:“你這個石膏還得打多久?”
趙劍非不提,顏鐸還真忘了這回事,他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好像是說讓這幾天去拍片複查,我回頭看下病歷。”
趙劍非一進客廳就被嗆的咳嗽了兩聲,皺起眉頭道:“怎麼這麼大煙,失火了一樣。”他把餐盒放在桌上,向煙霧籠罩的窗前望去。
顏鐸自己在屋裡待久了,並不覺得有啥不妥,他想了想,隨口道:“大概是剛纔抽菸,忘了開窗。”
“得抽多少煙才能抽出你這個效果啊!要不是有味,我還以爲你在自己家裡製毒呢。”
“莫要污衊,我一向守法。”
趙劍非隨着顏鐸一起走到窗前,看見菸灰缸裡那一堆菸頭,忍不住擡頭深深看了顏鐸一樣,一邊動手幫他開窗通風一邊恨鐵不成鋼的數落道:“這麼大排量,你肺受得了嗎?”
顏鐸:“你哪那麼多廢話。”
“你要不是我初中同學,我才懶得跟你說呢,這一週真是累死我了,連軸轉,吃住都在局裡。”趙劍非走回客廳,往沙發上一癱,指示顏鐸把餐盒拿去微波爐里加熱。
顏鐸掃了一眼包裝盒,見趙劍非打包的又是那家又貴又難吃的店裡的菜,感嘆道:“你們警察收入這麼好,累點不是應該的。”
“誰說我們收入好了?”趙劍非一頭亂毛的腦袋扭過來,下巴擱在沙發的靠背上,目光落在那幾個餐盒上,“那還不是照顧你大少爺的品味,怕你吃不好嘛,這一頓飯可是吃了我半個月的工資,往後只能吃泡麪了。”
顏鐸手指稍稍停頓,然後利落的打開了微波爐,把餐盒塞了進去,然後他轉過身,臉上已換了副不知人間疾苦的表情,用‘何不食肉糜’的語氣說道:“這家菜難吃死了,要不要我告訴你另外一家更貴一點的,就是路有點遠,得麻煩你多跑幾步。”
趙劍非罵了個“滾。”頓了頓,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我查過,你名下有好幾輛死貴死貴的車,你又沒有交通肇事記錄,怎麼不自己開呢?”
顏鐸的神色驀地一僵,一瞬後,他若無其事的說道:“不是倡導綠色出行嗎?開車不環保。”
趙劍非:“……”
鬼才信!
(轉)
晚間,趙劍非拎着手機在臥室裡踱來踱去,大概是被自己的猶豫不決弄得很煩躁,他捏了捏眉頭,一屁股坐在牀上,從通訊錄裡調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爸,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趙武南正端着個茶缸預備去臥室,知子莫若父,他哼笑了一聲,“對你老子這麼客氣,準沒好事。”
趙劍非:“……”
趙武南對這個兒子整體還是很滿意的,不知是趙武南工作一直太忙沒時間關注這個兒子的緣故還是怎麼的,他印象裡趙劍非從小就特別懂事,學習優異,不早戀,按部就班的讀書工作,穩穩當當的相親談戀愛,從沒出過什麼差錯,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一直放任不管,兒子還不叛逆,沒長歪,真是特別幸運。趙武南慶幸的同時,又覺得有點虧欠孩子。所以這個歲數的老趙,對這個一直是別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兒子’反而寵溺起來:“說吧。”
“我想動用你的權限查一個人。”
“什麼人?”
“他叫顏顧,籍貫洛城。”
趙武南端茶缸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後他聽見自己嗓音發乾的問道:“你,你查這個做什麼?”
趙劍非沒從電話裡聽出任何異樣,半帶惆悵的說道:“他是我一個初中同學的老爸,就你調來桐城之前,我讀初二那年跟他同班。我一直睡他下鋪,按理說呢,這樣的情況,他不該不記得我呀,可那小子偏偏就把我忘了,我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又怕自己認錯人,就跑去查了他的檔案,發現就是他本人,他現在就住我對門,我總覺得他身上藏着什麼事,可是除了他父親的檔案查不到,他身邊其他人也都挺正常的,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шωш✿ttka n✿C ○
趙武南靜靜聽完,思量片刻後,語氣有些沉重的說道:“你週末過來一趟吧,到時候我會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趙劍非應了一聲,又一臉懵逼的震驚道:“原來你認識這個人啊?”
“嗯。”
趙劍非還想再多問兩句,那邊已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