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朝, 夏侯南烈又問及出征人選一事,衆朝臣還未及做出反應,顏凌曦早上前啓奏道:“臣願出戰。”
夏侯南烈道:“衆卿家是否還有其它合適人選?”
此時莊燁上前一步道:“臣以爲顏將軍此時更應以大梁的安危爲重, 留守大梁纔對。至於桂陵, 戰事還是未知之數, 臣聞已故顏老將軍有一陳姓副將, 如今駐軍在河西, 近水樓臺,陛下大可調他進駐桂陵,如此便大大地節省了行軍時間。”
夏侯南烈點了點頭, 正要答允。顏凌曦單膝跪地一拜說道:“臣只需三千青州騎兵即可,日夜兼程, 十日內即可到達。不, 五日!”
夏侯南烈皺眉, 他如何偏要如此?
“陛下!”顏凌曦不自覺地加大了音量,“臣, 請戰。”
瞬時引起一片唏噓聲。
夏侯南烈定定地看着殿前俯首下跪的那人,少年英雄,意氣風發,屢立奇功,這氣勢越來越像李汜了, 可是, 他不是李汜, 不會覬覦朕的江山, 他也不會成爲第二個李汜, 朕的妹妹也不會允許,可是他一而再的與朕做對, 又是爲何呢?
“陛下!”莊燁也跪了下來。
衆朝臣心中的疑惑更重了,顏將軍要去,莊大人攔他做什麼?
一文一武,兩員重臣跪在殿前,爭持不下。到底該如何決策?
夏侯南烈突然想起夏侯玟沁在御書房對他講的那番話,遂緩緩說道:“傳朕旨意,令顏凌晨爲徵西大將軍,率三千青騎趕赴桂陵,明日啓程,朕,要親自送凌晨出征。”
“陛下……”莊燁還要再說什麼。
“謝陛下恩准。”顏凌曦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夏侯南烈對莊燁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做聲,莊燁只得低下頭去。
“退朝吧。”夏侯南烈起身離開。夏侯玟沁說過,如果他執意而爲,就隨他吧。那麼,就按他的意願去做吧。
衆臣退去後,顏凌曦才站起身欲離去,卻被莊燁攔住。
顏凌曦剛還在思忖爲何莊大人偏要舉薦他人,偏要阻她,眼下他攔住自己又是何意?“莊大人有何指教啊?”
“呵呵,指教不敢當,只是,顏將軍未免過於一意孤行了些。”
“哦?莊大人所言……”
莊燁冷哼一聲,“莊某已經給了將軍臺階,將軍爲何不順階而下,你可知我緣何非要阻攔?”
“這正是小將疑惑之處,請大人解惑。”
莊燁嘆了口氣,狀似隨意地整理衣袖,而後擡眼注視着顏凌曦道:“如果不是因爲瀟湘……”他故意停頓在這裡,試圖從顏凌曦眼中讀到些什麼。
而顏凌曦在聽到瀟湘名字的時候,眼神雖閃爍了一下,卻並沒表現出任何異常。“莊大人對瀟湘姑娘……”
“咳咳。”莊燁輕咳幾聲打斷了顏凌曦的話。
顏凌曦亦不再言語,擡腳出了殿門。空曠的大殿之上,只留一人,一聲嘆息。
顏凌曦回到軍營,便忙於安排調配兵力,爲明日出徵做好準備。等到一切準備停當,日頭已西沉。
想起上一次出征,她跑去跟瀟湘告別,如今又要離開大梁,她猶豫着不想讓她知道,可是又於心不忍,尤其是在與莊燁談話過後。可是見了面又能說些什麼呢?
顏凌曦又是□□進了後院,白日裡下過一場雪,瀟湘的門外卻並沒有腳印,說明她還在房間裡沒有出門。顏凌曦緩步走在被積雪覆蓋的石子路上,在地上留下一串腳印,走到門口,她又轉頭去看自己的腳印,童心又起,只見她又在那串腳印旁邊轉彎朝門口走去,最後到牆角停下,硬是把腳印踩成環形。她似乎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又踩着先前正着的腳印走到瀟湘房門前,像個孩子似的傻笑了一會兒。
她敲響了瀟湘的房門,瀟湘並沒有來開門,疑惑地推開門,卻先是聽到一陣揪心的咳嗽聲。再朝房裡一看,瀟湘正倚靠在牀上,臉色蒼白,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着。顏凌曦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她,輕拍她的後背,“瀟湘姐姐,你怎麼了?”
瀟湘笑了笑,“沒事,就是有些着涼。”
顏凌曦這纔想起,自己因爲擔心瀟湘剛剛忘記關上房門就進來了,於是慌忙跑回去關門,關好了門,又撥了撥弄暖爐的火,才又回到牀邊。擡手爲瀟湘蓋好被子,才說道:“這樣有沒有好些?”
“嗯。”瀟湘依然笑着點頭。
顏凌曦心疼地爲她擦去額角的汗水,還不忘絮叨着:“怎麼那麼不小心,明知道自己不適應大梁這樣寒冷的天氣,還總往外面跑,吃過藥了沒有?我叫人去給你抓藥吧。”
“吃過了,你別忙活了。”
“你這樣……讓關心你的人多難過。”
“曦兒,也難過了麼?”
“我當然,當然也是關心你的人。”
顏凌曦的這句話讓瀟湘笑開了顏。果然,她還是在乎自己的,也不枉她爲了“不小心”染上風寒而體會了那種冰冷徹骨的感覺。
“剛剛我聽到你在門外笑的那麼開心,是有什麼喜事麼?”
顏凌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沒什麼,我就是自己玩了一會兒雪。好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不知道爲什麼,在姐姐這裡我感覺自己還是從前的那個自己,總是會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做自己想做又不能在人前做的事情。姐姐是這世上待我極好的人,而我卻總是讓姐姐傷心,我……上次……”
瀟湘忽然伸出手覆蓋在她脣上,掩去了她即將要說出的話。“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顏凌曦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彼此沉默了一會兒。直到瀟湘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纔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又要出征了,這次或許會很快回來,或許比上次的時間還長也說不定。我不在的時候,姐姐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
“可以,不去麼?”瀟湘試探性地問,握着顏凌曦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聖旨已經下了。”
瀟湘心下一沉,是莊燁辦事不力?還是皇帝強加於她?不會……瀟湘猜到大概的事實,卻又抱着一絲希望想要挽留。
“之前娶公主的事情也是這樣,呵呵,難道你就不能爲我違抗一次聖旨麼?就不能,因爲我,留下嗎?”說完,她又大力地咳嗽起來。
“瀟湘姐姐,我……很抱歉,是我執意要去的,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請你理解。”
“那我呢?”瀟湘已是紅了眼眶。
“姐姐,你少些說話,不然又要咳嗽了。好好保重身體,我,不能不去。”
瀟湘努力不讓眼淚奪眶而出,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好,你去吧。我,還是等你回來。”瀟湘忍住不去看她此時的表情。
顏凌曦沒有說話,良久,她纔開口,“姐姐,你總是對我那樣好,我卻不知道如何回報。”
“我並沒有要你回報。”
“我知道,所以有時我會害怕你對我的好。”
所以,你纔會想要逃避吧?瀟湘心想。
“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
顏凌曦剛要起身,瀟湘卻緊緊拉住她的手不放,瀟湘說:“今晚,可以留下嗎?就今晚……”
顏凌曦回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好好保重身體,我還有些事情要回家裡交代。”
家,這個字刺痛了瀟湘的心,顏凌曦的家中,也有人在等着她吧。
“我走了。”顏凌曦輕聲說着,輕輕把她的手又塞進被子裡蓋好。“保重。”
瀟湘卻再沒了阻攔的力氣,在顏凌曦轉身的瞬間,眼淚滑過臉頰落進被子裡。雖是處在暖屋裡,雖是裹在棉被裡,雖是發着熱汗,她卻感覺到比早前那盆涼水澆在身上的時候還要冰冷,還要難捱的痛楚。
如此,卻還是比不過她嗎?
剛一回到家,顏凌曦又被師父們叫了去,出征的事情他們已經從顏凌霄口中得知了。
楊展和紀澤還想要陪着一起去,顏凌曦沒有答應,只是收下了馮門一早爲她製作的鎖子甲。她道:“師父們當初本是爲了避世才投奔於我父親,而我父親在世之時,也鮮少讓師父們參與戰事。先前已經因爲顏家牽連了師父們,我萬萬不能再讓師父們爲我犯險了。我只希望師父們都能健康平安,況且有你們替我看護這個家,看着凌霄,我也就放心了。”
楊展憶起前次樂邑之戰時,顏凌曦的異樣,未作遲疑便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顏凌曦只說:“徒兒已經長大了,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父親生前是人人稱頌的將領,我或許做不到爲世人稱頌,但也不會辱先父英名。請師父們相信我。”
紀澤聽罷點了點頭說道:“你切記,戒驕戒躁。”
衆人分別叮囑了幾句後,趙沂道:“去和你母親告個別吧。”
顏凌曦臉色一沉,她和母親自挑明真相以來,確實是更親近了些,可她知道母親的心願,只是想她平安,如今她又要去征戰,不知道母親會不會阻攔。
結果出乎她的意料,顏母只是抱着她哭,一句話都沒有說。
顏凌曦落寞地走回自己的院子,在進門的那刻,回身去看夏侯玟沁的房間,燈已經滅了。她於是推開房門走進去,在關門的那刻,對面的燈卻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