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華斯再度從那種撕裂感中醒來時,他看到了只有一片廢墟。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癲狂的混亂中。
人們尖叫着,恐慌着,仇恨着。隨後捲入其中,殺戮、毀滅、破碎——
超凡者們發了瘋,如狂歡般攻擊着他們所能攻擊的一切。
比起“催眠”或是“精神控制”,倒更像是喪屍、亦或是失去了理智的狂信徒。他們的舉止相當異常,帶有一種強烈的沉浸感、宣泄感,讓他們的失控之舉伴隨着不受控的嘶吼與咆哮。
一道道絢麗異常的法術轟擊着大地……連同那些行走在大地上的神明,也開始了彼此攻擊。
原先的世界明明是正常的……
艾華斯非常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因爲假如世界以這種速率毀滅,那他根本不可能看到“城市坍塌瓦解”。因爲人們早就將自己所看到的、所接觸的一切都摧毀了。
也就是說,世界的毀滅就發生在不久之前。
從某一個時刻開始,世界末日毫無預兆的降臨了。
【1902年,八月一日】
而在這時,艾華斯耳邊響起了那個慢條斯理、陰陽怪氣的聲音:
【在人們發覺之前,虛空之低語早就已經鑽入了所有人的大腦】
【如同蠕蟲的鉤腳掛在腸壁之上,人們心靈的空隙也早已被那一聲聲低語填滿】
【是的,每個人都無法拒絕被人諒解、寬恕與包容的溫暖】
【每個人的心中都缺少那麼一個溫暖的低語,每個人都無法被他人完全理解。每個人在受了委屈的時候,內心都像是一個孩子。想要發火,想要怒罵,想要掐死一隻路過的鳥,想要摧毀沙地上的城堡——而他們沒有這樣做,只是因爲沒有人會因此而誇讚他們做得好】
【——那你呢,艾華斯?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會怎麼做?”
艾華斯諷刺道:“你難道不是那個最清楚的嗎?”
他的話音纔剛剛落下,那聲音就再度消失無蹤。
“——簡直就像是老鼠一樣,我現在有點厭煩你了。”
艾華斯擡起頭來,望着眼前的混亂,呢喃自語道:“也不知道阿環是怎麼忍受的……這麼多年來,一直都要承受這種陰溼的注視嗎?”
毫無疑問。
他眼前所見的一切,就是“第零周目”中世界被毀滅時的情景。
“老師……”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柔弱而又帶着些許恐懼的聲音:“你怎麼也……?”
艾華斯低下頭去,看到了一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有翼者女孩。她抱着艾華斯的胳膊,身體卻極力向後仰,彷彿想掙脫;可本能又讓她越抱越緊,活像個孤獨患者自我拉扯。
她看起來非常像是伊南娜,就連身後的翅膀也是一樣。
據說兩個有翼者的翅膀完全相同的概率非常低,就像是人類的指紋一樣。
然而,她與伊南娜的氣質卻是完全不同——
這女孩給艾華斯一種相當柔弱的感覺。她並不像是伊南娜那樣帶有某種清澈的決意,而是充滿了遲疑、不自信與恐懼。
簡直就像是哈伊娜還沒畢業時一樣。有一種清澈愚蠢的大學生的味道。
這是……琥珀?
琥珀以前的姿態,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可是她現在看上去,甚至不像是艾華斯記憶中那個取走了金蘋果、成爲了“琥珀”的那個琥珀。而是一個真正的凡人。
既不是伊南娜那樣堅強而決絕的戰士,也不像是琥珀那樣是溫柔而穩重的母親。這稚嫩的女孩,任誰都會想要保護她……
……就像是最初的伊莎貝爾一樣?
想到這裡,艾華斯怔了一下。
“……別怕,伊南娜。”
他下意識開口道。
當艾華斯這話出口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有些失態、甚至彷彿唸錯了名字……
——可看女孩的反應,她卻似乎並沒有對“伊南娜”這個名字產生任何質疑。甚至就在艾華斯說出“別怕”之後,哪怕心中仍然有些害怕、卻也還是努力湊了過來,顯然是正在努力對抗自己、盡力剋制內心的恐懼。
而艾華斯所驚奇的,卻是另一件事——
原來琥珀的真名,真的也叫伊南娜?
……不過仔細想了想,這倒也合理。 畢竟曾經給她取名的就是艾世平。取回了大多數記憶的艾華斯,某種意義上做出的選擇與當初的艾世平也不會有太多差別……還是說,就是因爲伊南娜這個名字已經深深刻在了本能之中,纔會讓他念念不忘?
而就在這時,艾華斯突然感覺到小鳥撲入了自己的懷裡。
她止不住的顫抖着。
女孩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就如同渾身浸沒於冰水混合物之中。
那是對如今無處不在的“思維瘟疫”的恐懼——她也害怕自己也被感染,變成那種癲狂的姿態。
同時,那也是對孤獨的恐懼。
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尊敬、自己所愛的老師也變成那種姿態……!
這種強烈情感擊倒了一切,甚至打倒了讓她想要逃離的那種心情,讓她不顧一切的抱住了艾華斯。
“老師……老師也別怕。”
女孩顫抖着聲音,埋入艾華斯懷中的聲音像是哭泣一樣低微:“伊南娜會一直陪着老師的……老師不要像他們一樣……好嗎……?”
那一瞬間,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一樣。
艾華斯臉上有兩行淚水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啊,放心吧。老師不會的。”
艾華斯溫和而自信的答道。
他的表情、動作與聲音平靜如常。但這與內心翻涌的情緒形成了強烈的錯位感……讓艾華斯感覺彷彿自己的靈魂與軀體產生了一層隔膜。
艾華斯感覺心中像是有一種感情如火焰在膨脹,這讓他無法壓抑內心的表達衝動……
“……”
但艾華斯沒有說話。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艾華斯只是閉上眼睛,用下巴抵住了女孩的頭。
他用一種略帶用力的姿態,抓住了女孩背後的翅根。這種姿態會帶來些許的疼痛,然而這種疼痛卻給有翼者女孩帶來了一種真實感——那是一種自己真實存在於這裡的感覺。
而艾華斯對此……
“——有點囉嗦了,真的。”
艾華斯突然打斷了旁白:“你怎麼這麼言情?”
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嚇了女孩一跳。
她驚訝地擡起頭,難以置信地望向艾華斯,臉上寫滿了不安,彷彿自己犯了什麼過錯。
——她受驚了。
她此刻或許需要一個安慰,一個吻……
而艾華斯卻並沒有理會自己心中的念頭,而只是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的,與你無關。”
“……確實是,有聲音嗎?”
女孩不太確定的問道。
“是有。”
艾華斯誠實的點了點頭:“我甚至無法具體的分辨,到底哪部分纔是我真正的想法……”
而就在這時,另一隻體格更大的羽蛇降落下來。
他那溫和的聲音響起,此刻變得相當凝重:“聽起來,你有了些許想法。”
“嗯。”
艾華斯點了點頭:“我大概明白了——那東西的運作原理很簡單。
“假如說,我們都是一本小說中的角色。那麼‘那個’就是旁白。是我們的心理描寫,是我們行爲合理化的過渡。
“就比如說,一個人很難動手去殺死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但如果在旁白中介紹了他今天度過了怎樣糟糕的一天,那麼他就變得有了殺死對方的可能。
“唯一的破綻,大概就是‘囉嗦’。簡單的言語難以串聯起完整的邏輯鏈條,因此他們的敘述會過於強調因果。但其實一般人的念頭中並沒有太多完整的因果……那都是潛伏在潛意識中的決策過程。
“所以我們想要脫離這種掌控,就必須殺死這位‘作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