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一學期就過去了。
江火獨自坐在院子裡,蕩在鞦韆上,思維遊離。腦子裡翻來覆去的,也不知想些什麼。她只是一個勁兒晃來蕩去,任憑思維馳騁在無垠的曠野上。
下過雪的柳寧,冬季又寒冷了幾分。特別是在下雪第二天,江火躲在被窩裡,根本不願意起來。外婆說,化雪的時候會比下雪的時候冷多了。想想物理課上似乎說起過這個原理,江火只是露出一個頭,兩個眼睛看着外婆,祈求她別攆自己出被窩。
“你這丫頭,都多大了,還跟個小孩似的。”老人溺愛的口吻裡,聽不出絲毫的生氣。
“再大,在你眼裡,不就是一個小破孩兒麼。”江火撒嬌地一笑。
外婆只是微笑着嘆口氣,離開了房間。
那整整一天,江火都躲在屋子裡沒有出門。她在牀上實在是賴得無聊了,終於自覺地起來了。
從學校開始放寒假到現在,將近年關,倒也沒有什麼值得喜大普奔的事情。唯一一件令人快樂的事情,便是過年團聚。大舅舅小舅舅全都回來了,院子裡倒是熱鬧了幾分。
可惜,熱鬧是他們的,江火只覺得一切如故。她特別懷念小舅舅家的大院子,那麼多小夥伴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奔跑在田坎上。
小時候的她,儼然就是一個男孩子,調皮搗蛋,沒有一件事情讓外婆省心。
直到六歲那年,她突然知道了真相。
許是從那一刻起,從她偷偷站在門背後,偷聽了舅舅和舅媽的談話之後,她的童年便結束了吧。
也是在那不久,大舅舅升值得了份好工作,又過了幾年,她剛剛小學畢業的時候,在縣城裡安頓好的大舅,把外婆接走了。她便跟着一道,來到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城市。
說熟悉,無可厚非,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即便小時候是在鎮子裡,卻也是柳寧縣的一部分。說陌生,是的,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這個地方的人,不知爲何,總是有一種莫名的隔閡。
看到人家闔家團圓,開開心心,自己卻總是莫名地涌上一股孤單寂寞。
初中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個男生,說她憂愁起來有點兒林黛玉的味道。不過她不喜歡林黛玉,從小到大都不喜歡。一個病怏怏的女子,即便那麼美好,最終不過香消玉殞。
對於世人,對於賈寶玉,又有多大的價值?
再加上,她本能地對愛情抱着悲觀的態度,從來不覺得,世間哪個男子真的有真心值得託付,因此,也或多或少早就了她如今的性子。
“火火。”
外婆顫顫巍巍站在門口,對着院子呼喚她。
“啊?”江火方纔回過神來,停下鞦韆,起身走過去。
這鞦韆,是剛剛搬來的時候,大舅舅和小舅舅一起給她弄的。因爲她小時候在老家,總愛在覈桃樹下盪鞦韆。一時離開了,非哭鬧着說要把鞦韆搬走,不然就不離開。
兩個舅舅商量了下,便在新房子的院子邊,給她重新搭了一個。
每當衆人提起此事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笑話江火。都小學畢業的人了,竟然還這麼孩子氣。
剛開始那會兒,江火還會理直氣壯地回敬幾句。然而上了高中,年齡大了,自然也就明白其中的道理,顯得不好意思,只會尷尬地臉紅了。
“看看,這是外婆新給你織毛好的毛衣。”
老人的手裡,捧了一件寶藍色的毛衣。手上粗糙的皮膚,在毛衣裡若隱若現。
“哇,寶藍色!”江火見到,忍不住叫了出來,“外婆,我這麼多毛衣了,不用織了。織這麼多,我穿不過來呀。”
再看到她手上的那件衣服,着實有幾分鮮豔惹眼。江火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腹誹,這麼鮮豔的顏色,怎麼穿出去?而且,最糟糕的,這次竟然還是外套!平日裡,外婆織的毛衣,不都是可以穿在裡面的嗎?今天,怎麼突然搞了一件這麼靚麗的外套來!
對於平時習慣了黑漆巴烏顏色的江火來說,這樣鮮豔的顏色,着實讓她有幾分不習慣。因爲嫌衣服不好洗,江火基本上從來不穿白色。也就是夏天熱的時候,穿穿淺色的衣服。其餘季節,想來都是昏暗一片。
“是啊,這是我跟你舅媽一起去買的。外婆想着,趕緊織好了,給你過年穿穿。過年啦,穿穿新衣服嘛。”老人說着,將衣服牽開,要給江火試穿。
“我自己來。”江火伸手拿過衣服,抖了抖,往自己身上穿。
外婆在一旁幫忙,等她穿上,又去係扣子。
“嗯,還不錯,挺合身的。”老人家一邊上下打量,一邊點頭讚歎。
“嘖嘖,要是外婆織的毛衣都不合身了,那火火可就穿不了合身的毛衣了。”江火笑着理了理衣角。
“火火嘴就是甜。”老人臉上洋溢着幸福,但憂慮卻是一閃而過。
“外婆,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別老是織毛衣。我的毛衣夠多了,可以穿幾個冬天了。”江火拉着老人,往屋裡走去,把老人扶到沙發上坐下,“你看,很合身吧?”
外婆笑眼看着自己的這個外孫女,眼角的皺紋堆疊起來,衰老的痕跡,揮之不去。滿頭銀絲,更是襯托出她
的年紀。
“火火啊。”老人喚了一聲,雙臂張開,江火立馬竄到她懷裡去,依偎着她。
“外婆,又要過年了。”江火微微仰着頭,望着老人,“你應該給自己買買新衣服,別總是把舅舅給你的錢,都花在火火身上。”
“沒事,傻孩子,不花在你身上,花在誰身上呢?”老人粗糙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再說了,你爸爸也有給生活費的。”
聽到外婆提起那個人,江火的臉色又冷了一截。
“你還怨着他呢?”老人很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沒,我聽外婆的話,怎麼會呢?”江火嘴上這麼說着,心裡卻是怨恨一股接一股,從未斷過。倘若不是他,自己又怎麼會從小孤苦伶仃,從小沒了母親?
這是她的心結,靠她自己一個人,解不開。
“唉。”老人卻是嘆口氣,“火火啊,其實,芸兒這個名字,是你媽媽給取的。”
江火一愣,身子僵硬片刻。她一直以爲,蘇芸這個名字,是她那個可恨的父親取的。但是,她一直都跟着母親姓,用江火這個名字十多年,從未變過,這是她強烈要求換來的。
“外婆,大過年的,別再提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江火轉移話題,“絮姐馬上就要高考了,要不我們過年回老家去寺裡給她求個香吧。”
老人陷入了沉思一般,目光久久注視着遠處。
是有多久沒回去了啊?似乎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江火期待地看着老人,她好想念過去院子裡的小夥伴們。小舅舅家的那隻大黃狗,不知道還在不在。院子裡的泡桐樹,想必已經長很高了吧,那是她小時候親手栽種的。
轉眼之間,她都從一個小學生,變成高中生了。
“是啊,我們有多少年沒回去過了。”老人感嘆一句,“那,我們今年過年,就回去吧。不讓你小舅舅一家上來了,我們一起都回去。回去看看也好啊,要是再不回去,外婆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去看看了。”
江火立馬貼過去:“外婆,你身子骨現在這麼硬朗,別說這種話。我的外婆,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老人溺愛地看着江火,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們家火火都長這麼大了,外婆怎麼能不老呢?”
“外婆老了也是風采不減當年吶,新年新氣象,外婆在新的一年裡,一定會更好更健康的。”
兩個人在屋裡嘮叨了幾句,江火突然覺得,外婆真的,老了好多歲。轉眼間,真的,已經過去好多年。而自己,真的,已經長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