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雨?”
諾西拿筷子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感覺自己的心跳突然變得有些絮亂。
“琳琳過一會兒就過來,她去買酸奶了。”少雨淡淡地說。
尹一辰看了一眼諾西,又着了看對面的少雨。少雨並沒有迴避她的目光,禮貌地朝她們兩個點了點頭:“你好,我是少雨。哦,對了,聽說你剛從美國回來?”
少雨的話題突然轉向了諾西,這讓諾西有一點措手不及的感覺。眼前的少雨跟諾西想象中的實在太不一樣了,她以爲尹一辰口中的人品不好就是家教不好,而現在眼前這個少年的禮貌顯然勝過了其他男孩子。
諾西微微一笑,說:“諾西,中國高中見習生。”
少年正想再說些什麼,一個女孩子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把手裡提着的一袋東西“嘩啦”一下倒在了桌子上,全是五顏六色的酸奶。
“琳琳,你這是?”尹一辰不知道這丫頭到底在發什麼瘋。
“少雨的生日呢,我用他的卡買的,每人一瓶,不夠再買。”她親自把桌上的酸奶發到了每個桌子上,在座的知道他們兩個那點小曖昧,便都微笑着收下了。發到諾西時琳琳偏了偏頭說:“我記得你。”
諾西從琳琳手裡接過酸奶,手指尖碰到了她的手指,琳琳迅速移開了自己的手。諾西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說了句謝謝,然後便問她:“你記得我?”
聽着諾西和琳琳交談,旁邊的少雨一直注視着諾西,臉上帶着溫暖的笑。
就是這種笑容。那晚她從咖啡店裡出來,在那個拐角看到的就是這種笑容,這種能讓人在一瞬間柔軟下來的笑容。
少雨從來不這樣看一個人,自從母親過世後他就變得沉默了,時常皺着眉獨自思考着什麼,而且始終無法融入人羣。直到12月24號那天,琳琳把他從母親的墓地帶了出來。
也正是在那天晚上,少雨遇到了諾西。
“你來的時候大家都在議論,說一個美國回來的女生要轉到我們學校高中部,我們都在猜這個女生的國語成績和英語成績如何。”
諾西忍俊不禁:“我英文很差,之前在國內也參加過考試,分數一直慘不忍睹。”
大家都笑了起來。
尹一辰說:“我聽說我們學的那些長難雜句,人家外國人根本就不那麼用。”
諾西“嗯”了一聲:“不過要學一門語言,多懂一些總是好的。只是國外的論文不是看你語法多高級,或者單詞多複雜,大部分還是看你的邏輯和內容,語法太繞了反而不好。尤其是有了語法錯誤的話,就跟我們看古文或哲學一樣,讀起來很傷腦筋的。”
另外一個女生跟着嘆了口氣,也發起了牢騷:“那學這些有什麼用呢?高考一完什麼都忘了,以後也不會再用到。”
“英語還是很有用的。”少雨突然接過了話頭,他那低沉的聲音一下子便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比如東歐的這個項目幾年之後一定會很有優勢,蘇聯解體後中國會把注意力轉向歐洲,單純的二外就已經佔到了先機,這還不包括專業知識。”
尹一辰正在無聊地數着飯粒,這時也着實有些糾結地說:“你這樣說我又有點糾結了。”
“糾結什麼?”琳琳一邊問,一邊替少雨打開了酸奶蓋子。琳琳給大家買的是用吸管的,而給少雨買的卻是大杯裝,需要用勺子。
“西西說東歐不安全,我也覺得不如就在國內平平安安的好。可聽你這麼一說,我又有些心動了。”
聽尹一辰這麼一說,少雨沉默了幾秒鐘,點了點頭說:“女孩子還是不要去了。”
諾西覺得少雨的話有些意味深長,不過看他的表情很正常的,倒是琳琳臉上有些不快。
大概少雨已經決定要去東歐,卻又不打算跟這個女孩子一起吧。感情這種事有時候真是不太好說,在這樣一個年齡,否定的暗示就等於一切要結束了。諾西沒有愛過誰,但她看到女孩子眼底閃過的難過的神色,反倒覺得一個人也挺好的。
諾西的視線不經意間對上了琳琳,琳琳迅速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低着頭把手裡的酸奶遞給了身邊的少雨。少雨接過酸奶,只說了句“謝謝”,便隨手放在了一邊。琳琳臉上的表情更不自然了,她站起來說了句“先走了”,背起書包便朝外面走了出去。
除了諾西,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莫名。少雨淡淡地瞥向諾西,諾西把手插在上衣口袋裡,笑着看了一眼桌上的酸奶,提醒他:“還不快追?”
少雨沉默地起身也走了出去。
尹一辰撞了撞她的肩膀,帶着調侃的神色問:“拱手送人?”
“說過了,”諾西攤了攤手,表示很無奈,“我跟他不熟。”
琳琳等了很久纔等到少雨。
自己明明沒走多遠,而少雨卻遲遲沒有來。她不敢回頭,怕看不到他就會哭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就像原本自以爲相依爲命的兩頭小狼,忽然之間知道彼此並不屬於同一個族羣。她曾經努力地靠近他,卻從來得不到一句真心話,他的想法她也一直無法理解,而他也從來不對她說。
第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那時他們還很小,兩家住在同一條街上,只隔着短短的幾百米的距離。她每天放學回家東張西望時,總能看到他坐在二樓的窗臺上,膝蓋上放着一本書。十來歲的男孩子捧着一本厚重的書,那時她就覺得他與旁人不同。
那次近距離看到他,是因爲貪玩在後山迷了路。那時這片山區還不像現在有這麼多的工程,她因爲對家裡無休無止的爭吵厭煩無比,便偷跑了出去,結果在山林裡迷了路。她像進了迷宮一般,繞來繞去走了很久,不知覺間天色便暗下來了。隱約間她看到前方有個人影,似乎是蹲着的,安靜得沒有絲毫存在感。她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個人,走近了纔看到是他。
“……是你?”
她尋着他的目光,看到他面前是一塊墓碑,碑上的照片是一個女人慈祥的容顏。她這才發現眼前是很大一片墓地,只是墓碑幾乎都立在了不顯眼的地方,而且每塊和每塊之間相距很遠。
少年側過頭來,手裡還拿着一小塊麪包,眼神溫柔如水。
那一刻,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就在那一瞬間她眼前浮現出了他們今後所有的可能。
他牽起了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隔着薄薄的皮膚一陣一陣傳到了她的心裡。那時她就知道,他這種眷戀的感情其實並不是因她而生起的,而只是因爲那時她恰好離他很近而已,他被幻想的母愛軟化,連帶着把溫柔也分給了她。
後面有腳步聲傳來。
琳琳仍然沒有回頭。
少雨很配合地繞到她前面,靜靜地等待。他沒有說話,琳琳也沒有。他每次都這麼冷靜,讓她覺得自己實在是自作多情。她不相信他對她沒有感情,她是他母親過世後第一個走進他生命的女性。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少雨卻例外地先開口了。
“琳琳。”他叫她的名字,語氣平靜溫和,“夠了。”
她一直忍着的眼淚剎那間滑落下來。
世界彷彿全部靜止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不敢擡頭看,她怕看到他深邃的帶有一些不在乎的黑色瞳孔,更怕在看到他平靜的表情之後,自己收穫的是無盡的失望與委屈。
她難過。可喉嚨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也無從說起。
“你是該長大,爲自己考慮考慮。”
最終,他還是說出口了,糾結在他心裡的想法,他遲疑了好久,最後還是打算說出來,畢竟她是那麼單純,那麼不爲自己考慮一心只爲他。
有什麼從臉頰靜靜的滑落,她懸在半空中的心也剎那間掉落到谷底的最深處,她明白他的心意,可是爲什麼他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東歐是危險,可是爲了他,她願意,再怎麼樣她都願意。
“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抿了抿脣,讓最後一滴眼淚掉落下來,她並不打算再他面前落淚,即使她現在的心抽搐的疼。
“沒必要。”
一句沒必要,她便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靜如死灰。
他輕輕擡手想要觸碰她冰冷的臉頰,替她擦拭那讓人心疼的淚水,卻在準備擡手的剎那放下了,因爲她已經擡頭,用那明亮的眸子大膽的看着他,她的眼神之中又帶有了一些淡淡的釋然。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縱然她已經心如死灰,可是她的心底深處卻還埋藏着一絲不捨,她和他這麼久,要讓她離開他,那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我……”
“好了我知道了,我說過,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站在你這一邊。”
在他開口的瞬間,她便已經知道了答案,她害怕聽也不想再聽了。她整理一下思緒,然後隨意的擡手粗糙的拭去眼角的淚水,佯裝微笑的看着他,嘴角扯出這輩子她覺得最難看的弧度。
她的臉讓任何人看了都會極度心疼,更何況他,可是他卻並不後悔,他知道她可以,她可以度過這段艱難的日子,而她的以後,也會變得越來越美好,爲了他,她真的不值。
“我吃飽了,你再回去吃點吧。”她匆匆說了一句便火速的離開了,她怕在他面前僞裝不了多久。
看着她急匆匆離開的背影,他的嘴角扯出微妙的一絲苦笑,這件事情大家遲早都得面對,早一天說清楚比較好,拖着也不是辦法,就這樣埋藏在心裡,到最後會更苦,不是有句老話說的好嗎,長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