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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顧清的首場重頭戲即將開拍,一衆《琅琊榜》的演員們都默契地選擇留下來觀戰。
其中不乏老戲骨級別的存在,如飾演樑帝的丁勇代老師、“東叔”王勁頌、飾演謝玉的劉毅君,他們的演技水平穩居一線梯隊。
此刻,他們都帶着審視與好奇的目光,聚焦於那位攪動內娛風雲、卻又好評如潮的年輕頂流,想看看他現場詮釋角色的真實水準。
“老靳,打個賭如何?”僞裝者劇組的老熟人們自然地聚在一起,王愷率先開口,“猜猜這場戲,顧清幾遍能過?輸的人晚上請客。”
“那我多吃虧了?”
靳凍不上當,瞥了王愷一眼,“你不是在什麼狐狸劇裡跟他合作過嗎?肯定知道他的斤兩,我能猜得過你?”
“那叫《青丘狐》!什麼狐狸劇!”
王愷沒好氣地解釋,“而且我們是分好幾組拍攝的,他來的時候我早殺青了,根本沒看過他現場演戲!到底賭不賭?馬上開始了!”
“我……”靳凍摸着下巴,陷入猶豫。
“兩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大姐劉敏滔不耐煩地插話,她對顧清好感頗足,不僅因爲圍讀會上那句不經意的誇讚,
更因爲小帥哥誰不喜歡?
“我賭小顧三遍過!”
“大姐,我哪墨跡了,那不是二哥墨跡嗎?”王愷連忙求饒狀,隨即拋出自己的猜測,“我賭十次!”
“十次?你還真小看他呀。”靳凍驚訝之餘,樂和和道,“那我賭一遍過!”
“你想請客?”王愷無語。
“請個屁!”靳凍自信滿滿地笑道,“你不知道劇組第一場戲,講究個開門紅,儘量都不NG的嗎?”
“你高興得太早了!”王愷毫不留情地嘲笑,“正武陽光是別的劇組嗎?當初拍《僞裝者》第一場戲,可是NG了很多次!只不過你當時沒在組裡罷了!”
“我……”靳凍臉一綠,正想改口,爲時已晚。前
方的羣演們已根據導演指示紛紛就位。
而主演顧清,已換上梅長蘇標誌性的素白長衫,靜靜立於殿外檐下。
他眼簾低垂,彷彿與周遭的喧囂隔絕,整個人沉浸在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靜中,無聲地調整着呼吸與情緒。
“這小娃娃一站就是個腕!”
戲齡最老的丁勇代看到顧清扮相亮相的那一刻,眼睛一亮,脫口讚道。
只見顧清身着雲水緞素色長衫,衣料輕薄飄逸,走動間如霧靄流動,不惹塵埃。
衣襟與袖口處繡着極淡的銀線暗紋,似是竹影橫斜,又似水波微漾,唯有在光線流轉時,才隱約透出那份內斂的清貴。
腰間束一條霜色絛帶,墜一枚青玉禁步,行動間玉聲泠泠,如遠山清泉滴落幽潭,更襯得他身形清癯修長,氣質卓然。
“哇——”
“臥槽!”
“這也太好看了吧?”
扮相驚豔絕倫,圍觀的工作人員和羣演中不由自主地發出陣陣驚歎。
“有股書卷氣和貴氣,是現在青年演員裡少有的氣質和扮相。”
王勁頌也忍不住點頭附和,旋即露出一絲瞭然的笑意,“怪不得他喜歡看歷史正劇,估計平時沒少看書,不然養不出這種沉靜內斂的氣質。”
“勁鬆,聽你這意思,還認識他?”
劉毅君有些驚訝,“我可沒聽說你什麼時候關心起娛樂圈的流量藝人了。”
“我不認識他。”
王勁頌搖頭,但語氣中帶着點中年男人特有的得意勁兒,“但他喜歡看我的劇啊。”
他可是《大明王朝1566》的主演之一。
不久前顧清在央媽錄製節目時的採訪雖未播出,那句“《大明王朝》是我認爲最好看的歷史劇”卻早已隨着熱搜傳遍網絡,連帶着讓這部經典之作和他這樣的演員都跟着翻紅了一把。
這份“熱度”之情,自然讓他對顧清萌生了幾分好感。
“切,不就看過你的劇嗎?裝啥呀。”
劉奕君撇撇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改天我也去問問,看他有沒有看過我的劇。”
“老劉,你就別去自取其辱了。”
“我取你XXX!”
兩位老戲骨竟互罵起來。
而前方場景之中,總導演孔生親自舉起場記板:
“《琅琊榜》第一場第一鏡:Action!”
“啪”的一聲脆響,片場瞬間陷入一片肅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殿前。
只見顧清飾演的梅長蘇,帶着小護衛飛流,從大殿外拾級而上,在殿門前駐足。
即將面見那位曾經最疼愛自己的太皇太后,這位素來沉靜如水的麒麟才子,呼吸竟也微微紊亂起來。
清俊的面龐上,一絲不易察覺的侷促與緊張悄然浮現。他正對着心智宛若孩童的飛流,不厭其煩地輕聲叮囑:
“待會兒……我們要進去見一位老奶奶。”
“她要是叫你,你就要答應。”
“拉你的手,也不許躲。”
“給你點心吃,你就拿着,不許拒絕。”
“爲什麼?”
飛流鼓着腮幫,仰頭望着梅長蘇,小臉上寫滿了不情願和不解,“你不是不讓我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嗎?”
“她不一樣……”梅長蘇的聲音低了下去,餘光下意識地飄向殿內深處,眼神中帶着一絲恍惚,喃喃低語道,“她是……天底下最和氣的老奶奶。你要乖,要聽她的話。”
“好吧……”飛流雖仍有些不情願,但面對他最信任的蘇哥哥,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應下。
“演得可以啊,居然沒NG。”
王愷小聲嘀咕。
“明誠,你就不能盼人家點好嗎?”劉敏滔嗔怪道。
“準備好請客吧。”靳凍低聲對王愷說,帶着點看好戲的意味。
而演技層次更高的丁勇代三人組則看得更細。
劉毅君直接揚了下眉:“呦呵,這小夥子表演有層次啊。”
“剛纔那餘光瞥向殿內的小眼神確實不錯,”
王勁頌微微頷首,“把即將面對太皇太后時那種近鄉情怯的緊張和期待都帶出來了。”
“就是層次銜接還可以更圓潤些,”
丁勇代笑呵呵地補充,“剛邁步走向殿前時可以加一個層次,停住後調整呼吸又是一個層次,如果能把這兩點過渡得更自然就更好了。”
“丁老師,您這種級別的演技是錘鍊了多少年啊?”
王勁頌忍不住替年輕人說話,“人家小夥子才演幾年戲?連科班都沒上過,年紀輕輕能有這種靈氣和表現力,已經非常難得了。”
“連科班都沒上過?”
丁勇代聞言更顯驚訝,目光重新投向場中時多了幾分鄭重,“那有這種悟性和靈氣,是真不錯了。”
這時,殿內傳來太監的宣召聲,衆人整理衣冠,魚貫而入。
由劉滔飾演的霓凰郡主,已先一步侍立在太皇太后身側。
當梅長蘇一行人走進殿內時,她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在觸及那道素白身影的瞬間,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
爲什麼……會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英氣的眉眼似有輕蹙,但這份異樣很快被她壓下,恢復了平日的沉靜端莊。
“參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萬壽金安。”衆人入殿,恭敬跪拜,行以古禮。
禮畢起身,兩位皇孫公子(蕭景睿、言豫津)笑嘻嘻地擡頭,飛流依舊面無表情。
唯獨梅長蘇(蘇哲),眼簾低垂,視線落向別處,竟有些不敢直視座上那位愈發蒼老的至親。
太皇太后身邊的太監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只道這位名滿天下的蘇先生果然知禮守節,懂得仰面視君是爲不敬。
“好好好,都起來吧,起來吧。”
年事已高、記憶衰退得厲害,甚至已有些糊塗的太皇太后,慈祥地笑着,目光掃過衆人,帶着點茫然,“這……都是誰家的孩子呀?”“太奶奶,我前兩天才給您請過安呢?”性子跳脫的言豫津帶着點委屈和撒嬌,“我長得這麼好看,您不記得我啦?”
“嗯?前兩天來過?”太皇太后渾濁的眼睛努力辨認着,“那你呢?你又是誰家的?”
“皇祖母,這是我家孩子景睿。”一旁的長公主溫和提醒,“就是在睿山上生的景睿。”
“喔!”
老人恍然大悟,渾濁的眼中似有清明一閃,“是小睿啊。”
下一秒,她的思緒又跳躍開來,關切地問:“你成親了嗎?”
“呃……額,我我還沒有……”蕭景睿被問得猝不及防,有些窘迫。
“沒成親,可要抓緊吶。”老人帶着點遺憾和關切地笑道。
“太奶奶,這下您該想起我了吧?”言豫津樂呵呵地湊上前。
“小津,小津吶,”老人的目光轉向他,執着地重複着關心,“你成親了嗎?”
“我也還沒呢。”言豫津搖頭。
“要抓緊吶。”老人又重複了一遍,只是笑意淡去,神情變得認真起來。
前方一片其樂融融,兒孫繞膝,笑語晏晏。
而“梅長蘇”自起身後便一直靜立不動,彷彿被無形的屏障隔開。
只在聽聞老人那熟悉的笑聲時,他的睫毛才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終於鼓足勇氣,擡眉望向那至高的主位。
這一看,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
他的表情仍是平靜的,可面部的線條卻明顯繃緊了幾分。
看着蕭景睿、言豫津二人能在老人膝前屈身談笑,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黯然,彷彿被隔絕在溫暖的爐火之外,讓人看着心頭微澀,愈發心疼。
老人比他記憶中更蒼老了,歲月在她身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跡。
她……也越來越不記事了。
太皇太后的目光穿過熱鬧的人羣,落在了遠處靜靜佇立的梅長蘇和飛流身上,帶着慈祥的好奇:“那你呢?你又是誰家的?”
梅長蘇的嘴脣微微翕動,第一聲竟啞在喉間,心中瞬間翻涌起驚濤駭浪。
墜崖毀容,身中奇毒,他早已改頭換面,面目全非。
縱使是曾經最疼愛他、將他捧在手心裡的奶奶,也認不出眼前這個蒼白病弱的謀士,就是她的小殊了。
“這裡的微表情處理得妙,”
丁勇代眼中滿是欣賞,“先是因被注視而起的細微歡喜,接着是因身份無法言明的怯懦,最後沉澱爲深沉的悲涼。
情緒層層遞進,表演很有張力。這小夥子,是真不錯!”
對於丁勇代、王勁頌、劉毅君這個級別的演員來說,僅僅靠接拍影視劇本,演技的提升空間已經有限。
演員錘鍊演技的最高殿堂,無疑是參演“話劇”!
因爲話劇是現場表演,沒有NG重來的機會,必須全程使用演員原聲,且表演尺度往往需要更外放。
但凡演員露怯一分,便是災難性的演出。
因此,話劇演員必須練就“收放自如”的本領——上一秒可能浮誇大笑,下一秒便要沉靜如水;上一刻悲痛欲絕,下一刻或許就要收斂鋒芒。
這種瞬間轉換、充滿張力的表演,纔是真正的功力體現。
顧清這一週得益於與公司的矛盾以及住處暴露後的“閉關”,反而獲得了大量獨處時間,能心無旁騖地在酒店房間對着鏡子反覆打磨角色。
效果此刻立竿見影。
舊人不能識,至親不相認——
縱使是名動天下的江左梅郎,麒麟才子,智計無雙,此刻心中那份被強行壓抑的悲慟,也足以撕裂肺腑吧?
“太奶奶,我是林殊啊!”
在老人開口詢問的那一刻,這幾乎是他要脫口而出的心聲。
然而此刻,他卻只能將這份噴薄欲出的情感死死地摁在心底最深處。
他低下頭,幾縷墨色的髮絲隨着動作輕輕垂落,拂過他蒼白清俊的側臉,彷彿在無聲地撫慰着那份無處訴說的痛楚。
“草民……蘇哲!”
梅長蘇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涌的情緒,恭敬地再次行禮,聲音平穩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
“喔,起來,快起來。”聽到“蘇”字,太皇太后渾濁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她慈愛地招手,“到我這邊來。”
梅長蘇依言緩步上前。
隨着他靠近,模糊的身影在老人眼中漸漸清晰。
當看清那張清俊卻陌生的臉時,老人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幾聲,那笑容純粹得如同稚童發現了最心愛的寶物:“小殊。”
“小殊”二字如石投靜水,原本熱鬧的大殿瞬間陷入一片奇異的寂靜。
長公主、霓凰郡主等人皆是一怔,隨即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又糊塗了……長公主心中不以爲意地一笑。
霓凰則神色複雜地垂下眼簾,方纔那抹莫名的熟悉感,此刻終於找到了源頭——是林殊哥哥的影子!
可這個名字,早已成了宮闈禁忌。
所有人都只當老人是再次犯糊塗了,可這個被塵封的禁忌之名,又讓衆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氣氛微妙地僵持着。
“來呀,小殊,再靠近太奶奶一點。”老人彷彿沒察覺到周圍的異樣,依舊慈祥地招手。
梅長蘇沒有立刻動作,腳下彷彿生了根。他擡起眼簾,帶着請示意味,目光掃過兩旁的宮人,
直到得到默許的示意,才彷彿卸下了無形的枷鎖,邁開沉重的步伐,緩緩跪坐在老人身側的軟墊上。
此時,他的面容比剛纔似乎更平靜了幾分,微微低着頭,將自己的神情隱藏在陰影裡,不讓任何人窺見一絲波瀾。
可偏偏就在這時——
“小殊,你瘦了呀。”
老人枯枝般的手輕輕撫上他的手臂,一句再平常不過的關切之語,卻像一把淬火的利刃,狠狠扎進梅長蘇的心臟!
強裝的鎮定瞬間土崩瓦解!
梅長蘇身軀猛地一僵,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擊中,霍然擡起頭,愣愣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老人,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無措,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旁邊的貴妃見狀,掩口吃吃一笑,帶着點刻意的奉承打破僵局:“太皇太后,這位蘇先生可是聞名天下的麒麟才子呢!
也就只有您老人家才能一見面就喊人家‘小蘇’了,看把蘇先生都喊愣了。”
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這句話的份量,連她們深宮婦人也如雷貫耳,誰不想讓這位才子輔佐自己的皇子呢?
老人似乎根本沒聽清貴妃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笑着,像變戲法似的從身旁的點心盤中拿起一塊精緻的糕點,
顫巍巍地遞到梅長蘇面前,渾濁的眼中滿是孩童般的歡喜和純粹的疼愛:“來,小殊,這是你最喜歡吃的。”
“鄭老師演得真是……爐火純青。”
丁勇代看得心折,低聲讚歎。
能讓丁勇岱尊稱一聲“老師”,這位飾演太皇太后的鄭老師,是何等份量可想而知——
這位可是真正的國寶級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
劉毅君和王勁頌也看得目不轉睛,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顧清……能接住這戲嗎?”
……
我能接個屁啊!
看着老人那純粹如孩童般的笑容,以及遞到眼前的、彷彿承載着無數溫暖回憶的糕點,
顧清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
就這一個笑容,一個動作,其中蘊含的歲月沉澱下的慈愛與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得再磨鍊多少年才能學得會、演得真?!
唯一的好消息是,
作爲親歷者,他的情緒完全被老太太精準而強大的表演帶動了起來——
只不過,有點過於洶涌,幾乎要失控了。
在明顯的震驚失神之後,顧清幾乎是憑着本能反應,將頭深深地、幾乎是狼狽地埋了下去。
他雙手合十,極其恭敬地、小心翼翼地擡上,穩穩地接住了那塊彷彿有千斤重的糕點。
緊接着,他以一種近乎遮掩的姿態,迅速將糕點收入寬大的袖中,
同時雙手也順勢縮回袖內,用衣袖嚴嚴實實地遮住了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也遮住了此刻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
“Cut!”
導演孔生的喊停聲,如同救命的信號,在寂靜的大殿中驟然響起。
鏡頭定格在顧清低垂的頭顱和掩在袖中的雙手,以及鄭老師依舊慈祥的笑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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