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蕭書白一家從此便在這定居下來了。以後的每一天裡,父親一早去上班,母親在家照顧他。這種生活似乎陷入了無限的循環當中,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固態,只有他自己在這孤獨的世界裡踽踽獨行。

他多想撕開這周圍的一切,打開一張嶄新的扉頁啊。好在每天都有小白的陪伴,讓蕭書白也從這日復一日,周而復始的生活中感到了一起快樂。

蕭書白爲小白搭建起了“新家”,但每天睡覺蕭書白還是會摟着它,也許是害怕孤獨的原因。

這天,如往常一樣,父親一大清早便開車去上班了,母親外出買菜,也遲遲沒有回來。

蕭書白給小白喂完早飯,到院子裡來透透氣。

小院不大,但短短几日之內,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院子四周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植物,淡淡的沁人心脾,石磚小路別具一格,這裡也成了小白的樂園,賽幾圈跑,撲幾隻蝴蝶,刨幾個土坑,真是好不快活。

蕭書白正俯身打理着枝枝葉葉,就在這時,旁邊的那座洋房中傳出一陣碎裂和尖叫聲。

在周圍安靜氣氛的襯托下,這聲音顯得格外刺耳,蕭書白被嚇了一跳。

他愣了一會,快跑幾步來到鄰座門前,輕輕叩門想要看個究竟。畢竟鄰居家住的是個女孩,別再出什麼事。

過了有一會兒,門才緩緩打開,早晨的陽光透進這看起塵封已久的房子。裡面走出一個姑娘,看她身材有些消瘦,五官還算端正,面色有些蒼白,是標準的瓜子臉,眼神里布滿了看不透的神情,其實裡面只有空洞。面部如一潭死水,絲毫沒有任何表情。

蕭書白越看面前這人越覺得眼熟,遲疑了一下,在努力地回想着什麼。

卻沒想到那女孩先開了口:“好久不見,蕭書白……”

當蕭書白聽到對方念出自己名字時,這熟悉的聲音讓他瞬間回想起了一切。

她是自己初中同學,何墨染!是蕭書白在初中最好的朋友!

其實時間也沒有過去太久,只是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蕭書白對從前的記憶變得模糊了吧,甚至連她都不能一眼認出。

蕭書白臉上洋溢着意外的驚喜。

“何墨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家………你有什麼事嗎”她緩緩地問道,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在說話的過程中,她的眼神飄忽不定,似乎是在刻意地躲避着什麼。

蕭書白遲疑了一下,緩過神來後急忙解釋道“奧,我剛纔聽見你們家有人喊了一聲,是打碎了什麼東西嗎,沒傷着吧。”他一邊說着一邊扭頭看向旁邊一地的玻璃碎片。

“我沒事,你走吧。”只見她冷冰冰地說了一句。緊接着迅速地關上了門,愣是讓蕭書白吃了個閉門羹。

蕭書白見此情形,心裡十分納悶。不知道自己昔日裡這位初中的好朋友如今卻對自己爲何變如此冷漠。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苦笑了幾聲,興許她也知道了我的情況,跟其他人一樣不想靠近我吧………

他嘆了口氣,夾雜着一絲無可奈何的惆悵與早已看透一切的坦然,轉身回家。

面對初中最好的朋友,他真的很懷念從前的時光,但是卻不敢靠近她。於是他常常在二樓窗戶觀察着對面的一舉一動。

經過了幾個周的時間,他發現了一種現象,她的生活似乎也和自己一樣處於無盡的循環當中,就好像計算機按照編訂好的程序不斷地運行着。沒有大起大落,沒有意外與驚喜,也沒有希望與溫暖………

這讓他再一次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他對如今的何墨染有一種莫名的奇怪感覺,感覺從她的身上,能映射出許多自己似曾相識的記憶。

慢慢地,蕭書白也似乎摸清了一些規律。一日三餐,幾乎每一頓都是點的外賣。並且從來都只是放在門外的一個小筐裡,她從不會讓人進去送。

等送餐的人走之後,她會迅速地開門,取餐,關門。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似乎是已經非常熟練了。

在每個周的週五下午,會有一位保潔阿姨進來打掃衛生,倒倒垃圾什麼的。這也是她唯一能與外人接觸的機會。

她爲何會變得如此?自己那個昔日考試中馬馬虎虎,體育課上橫衝直撞,課間裡談笑風生的好朋友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要知道,樂觀開朗一直是何墨染的代名詞,曾經的她遇到什麼樣的挫折都不會被打倒。可現在……蕭書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裡有太多疑問的蕭書白要是不把此事弄清,恐怕會吃不好也睡不好。看來要想了解個究竟,這是唯一的突破口,蕭書白心裡想到。

又一個週五的下午,蕭書白見那位保潔阿姨打掃完衛生從屋裡出來時,迅速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說話。

弄得阿姨有些摸不着頭腦,滿臉疑惑地走到蕭書白近前。

“阿姨您好,請問您認識這家的主人嗎?”

“你是……?”

“奧,我是她的鄰居。”

“我就是個幹活的,也談不上認識吧,怎麼了?”

“那您知道她家…嗯……您應該懂吧,我就想知道她們到底是什麼情況,我看她一天到晚都關門關窗的,也不與外人來往。”

這位保潔阿姨打量了一下蕭書白,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猶豫。

蕭書白看出來了,跟緊說道:“阿姨,您就跟我交個底,不瞞您說,她其實還是我的初中同學,多年不見,她現在的變化如此之大,這怎麼也得弄個明白吧,多謝您了。”

她看了看四下無人,嘆了口氣說道“哎,好吧。這本來是人家客戶的隱私,我不應該告訴你的。哎,是她父親僱的我每週五過來打掃。聽他說這孩子好像是有什麼抑鬱症,他自己在外地工作,常年不回家,就留她一個人在家,每次我去收拾的時候啊,那屋裡…滿地都是垃圾,她就把自己鎖在自己房間裡,我只能去別的屋打掃,最後才整理她的房間……”

“抑鬱症?!!您確定嗎。”

“反着她爸是這麼跟我說的。”

“那她是隻有自己一人住在家裡嗎?”

“應該是,反着我去的這幾個月來,從來都只是她一人在家。”

“那她的母親呢?”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

“哎,也是個苦命的娃呀……”她說着搖了搖頭。

“誒先不和你說了,我一會還有活沒幹完呢,幹完了活還得趕着回家吃飯,我先走了啊青年。”

“好,謝謝您……”蕭書白哽咽住了,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澀。昔日初中裡最生龍活虎的一對好朋友,如今一個癌症,一個抑鬱。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誰的錯,但時間它總是無情地侵蝕着我們最初的樣子,稀釋着我們的喜怒悲哀,最後只剩下溝壑縱橫。無常的世事好像跟每個人都開了一個玩笑,告訴你,世界本該如此…………

爲何本該如此?我偏不信這狗屁的大道理!

他的心裡突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是經受了這種折磨的他不想再看見別人有同樣的遭遇,也或許是來源於內心深處的那抹善意與溫暖,他想用自己的行動,來帶她走出來,正如自己的父母幫助自己一樣………

一個抑鬱,一個癌症,兩個在生命盡頭遊蕩的靈魂碰撞在一起,又會摩擦出怎樣的火花呢?

那是生命的火花,也是逆溫的開始………

瞭解情況以後,蕭書白上網了蒐集了大量關於抑鬱症的資料,關於抑鬱症的具體表現,有何危害,怎樣治療等等。

他開始不斷地學習和了解這種病,甚至對它的瞭解超過了自己患的腦腫瘤。他分析着那姑娘的生活規律,一個複雜而漫長的計劃正在他心中慢慢構建。

第二天,他來到何墨染門前,輕輕叩門。

何墨染打開門,看了看蕭書白:“有事嗎?”

“怎麼,不歡迎嗎?”

何墨染笑了笑,“嗯”說着就要把門關上。

好在蕭書白眼疾手快,用腳擋住了門。

“小染,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

何墨染沉默半晌,“那你進來吧……”

二人來到客廳落座,一進門,蕭書白就能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就像是那種常年住的地方散發出的那種黴菌的味道。看樣子她從來也不曬曬太陽通通風,倒也難怪。

不僅如此,屋內一片狼藉,各種雜物隨意堆砌,看上去真不像是一個女孩子住的地方。

“是你自己非要進來的,別嫌亂。”

蕭書白嘆了口氣“所以你現在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變成這個樣?”

“喝水嗎?”何墨染似乎在刻意迴避他的問題,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從你剛來那天我就認出你了,在窗戶那看了你好一陣,估計你也看到我了……”

“何墨染?”

…………

…………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吃飯了,我這可管不了你飯。”

“何墨染!”蕭書白急得拍了一下桌子“你擺出現在這幅頹廢的樣子給誰看呢?有什麼事你給我說明白了?還拿不拿我當朋友?”

何墨染聽到這情緒也有些激動“朋友?呵,那你爲什麼不辭而別,你跟我說過嗎,當我出事的時候你又在哪呢?到了現在過來跟我裝聖母,蕭書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虛僞?”

“我……我…”蕭書白話在嘴邊卻難以出口,他知道當時自己確診後沒有跟任何同學說,從此便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中,但是這種事他卻又不想讓何墨染知道。

“你,你出什麼事了?”

何墨染冷笑一聲“那都不重要了,一切都該結束了,蕭書白。不得不說在之前能再見你一面其實挺意外也挺開心的,謝謝你。你走吧。”說完何墨染便一言不發,把蕭書白晾在了那。

蕭書白沉默了一會

“好吧,這是我電話,當你想說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或者說遇到什麼事,打給我。答應我,好嗎?”

何墨染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那我先走了,對了,這個留給你……”

說着蕭書白將一本黑皮的夾子放在了桌面上,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突然又被何墨染叫住。

“蕭書白!………………太遲了…”

蕭書白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她,並未多想。“別瞎想,好好休息吧。”說完便走了出去。

桌上只留下一本黑皮的夾子?

這是一本相冊,何墨染打開隨便翻了幾頁,上面全是他們初中的照片。那時的他們,臉上總是洋溢着笑容,不是在草地裡奔跑,就是在鞦韆上相擁。第一個一起堆的雪人,第一場校內的籃球賽,第一次沙灘上漫步,第一次秋遊的情景。

上課沒聽講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時相互的提示,秋遊路上崴到腳一路揹着自己前行,剛打的飯被碰撒後兩人同吃一份午餐,與同學打架時仗義地挺身而出…………………這些美好的回憶反覆在何墨染的腦海中回放。

一滴滴淚珠掉在相冊上,打溼了有些發黃的扉頁。

何墨染收起相冊,接蕭書白給她的電話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箱中,笑了笑,心裡說到:太遲了,蕭書白,一切都要結束了…………

再說回家後的蕭書白,將手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生怕有人打來電話聽不到。一天24小時甚至連睡覺時都將手機放在身邊。

這天一家人正吃晚飯時,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手機終於響起了電話鈴聲。蕭書白此時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打起了精神,他激動地放下碗筷,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這一系列地動作將爸爸和媽媽嚇了一跳。

他從兜裡掏出手機,只見上面顯示****陌生號碼,沒錯,這麼多年了,她肯定換了手機號,就是她了。他快跑幾步上樓按下了接聽鍵,甚至怕聽不清楚還打開了免提。

電話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也許是手機離耳朵太近,免提的音量將蕭書白震了一下。

“您好,我們這裡是正中地產的,最近我們有一期新的樓盤………”聽到這蕭書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他這氣就不打一處來,沒等他說完便掛了電話。

他拿着手機一臉沮喪地又下了樓,重新回到座位上,甚至都替自己感到尷尬,不過還好是在家裡。

“兒子,一個廣告推銷用不着那麼激動吧,你可別被他們騙啊?”只見爸爸臉上寫滿了不理解。

蕭書白尷尬地笑了笑,那笑的比哭還難看:“沒事,吃飯!”

只有一旁的母親若無其事的樣子,微微一笑,似乎能洞察兒子內心一切的小九九。她也不多問,一切盡在不言中……

當然,鄰居就是何墨染這件事,蕭書白早已告訴了父母,他們都對此表示意外和驚喜。

一家人吃完飯,爸爸坐在沙發上觀看着新聞聯播,媽媽則到廚房洗刷碗筷。蕭書白將小白的晚飯準備好後來到自己的課桌前,拿出來一本新的日記,正書寫着什麼……

或許是電視的聲音有些大,再加上晚上週圍太過安靜的原因,電視聲清晰地傳到了二樓,讓蕭書白無從下筆。

他剛要下樓喊爸爸將電視調小點聲,一段新聞傳入他的耳中。

“颱風歐奇於昨日晚間7點正式登陸我省,周邊沿海市區將陸續遭受颱風影響。據氣象臺最新發部的數據顯示,歐奇將在明日晚間登陸我市,屆時會出現大風降雨等天氣,請廣大市民做好防護準備,切忌外出。我市有關部門已經採取行動,爲即將迎來的颱風天氣做好防澇以及搶險工作…………”

颱風?真是諸事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