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來,長安雖然表面平靜,但這平靜之下,卻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本來就是刑部侍郎兼中書舍人的李諾,被任命爲巡查御史,還有陛下御賜尚方寶劍,下可殺刁民,上可斬貪官,皇權特許,先斬後奏。
此外,禮部和吏部,也已經收到了明年科舉的通知。
這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的前兆。
以往每一次尚方寶劍出現,都伴隨着血雨腥風。
再聯想三省近日的詔令,很明顯,朝廷要對地方開刀了。
這一次,上面是認真的。
短短數日,各州就陸續收到了長安的傳信。
這一次變法,不是針對世家,而是針對地方官員的。
在地方爲官,必定要和當地士紳打好關係,士紳們不願意納糧,就將土地掛靠在他們名下,身爲大夏官員,他們的土地,是不用給朝廷交稅的。
這樣一來,士紳們少納了稅,他們也能從中獲取好處,可謂是兩全其美。
朝廷這條政令一出,官員們免稅的土地,被嚴格限制。
多餘的土地,對於他們來說,變成了燙手山芋。
萬一到時候被查到,最輕也是被免職的下場。
更重要的是,這次的巡查御史身份,非同一般。
那可是大理寺卿李玄靖的兒子,不是沒有背景後臺的清流御史,那李諾要是在他們的轄區出了事,當地的官員,上到刺史,下到縣尉,家裡的狗恐怕都別想活命。
長安已經有人分析出了李諾的目的。
作爲高境的法家強者,他哪裡是衝着稅銀來的,分明是衝着他們的腦袋來的。
連續舉行三次科舉,不就是爲了找人填上他們的位置?
這是要借他們的腦袋修行啊!
一時間,各地官員,人心惶惶,鄉紳豪族們,第一時間就被叫上衙門。
“黃員外,這些土地還你,本官不要了!”
“張縣令,您是不是嫌棄我們孝敬的不夠,要不,今年的糧食,您再多佔半成?”
“住口,你休想害本官,本官什麼時候收過你的孝敬?”
“那這些地?”
“拿回去吧,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別怪本官沒有事先提醒你們,上面來了一個狠角色,今年該交多少稅就多少稅,別到時候死到臨頭了來拖累本官……”
……
“誰把這些土地劃到本官名下的,趕快划走!”
“什麼,沒人要,沒人要就劃做公田!”
“不就是御史嗎,像上次一樣,找人幹掉他不就行了?”
“暗殺巡查御史,你他娘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次的巡查御史是誰,你自己想死別帶上老子!”
“嫁禍給土匪?你以爲那個閻王會和我們講道理嗎,不管是誰殺的,你我全家都別想活!”
……
“完了完了!”
“該死的,去年就不應該答應他們!”
“誰的地誰收回去,缺的稅給本官補上,本官要是有事,臨死前也得拉上他們!”
……
長安。
宋府。
宋哲看着李諾左手牽着佳人,右手牽着伊人,眼睛陡然睜大,震驚道:“你,你們……,這怎麼行!”
伊人緊緊握着李諾的手,說道:“這怎麼不行,本來就是我選的相公!”
宋哲只覺得腦袋一陣發暈,雖然他對李諾這位女婿很滿意,但也從來沒有想過,將兩個女兒都嫁給他。
這算什麼事情?
他嘴脣動了動,可還沒等說什麼,一旁的蘇青就瞥了他一眼,說道:“行了,只要他們自己願意就好,你就別管了!”
宋哲喃喃道:“可是……”
蘇青道:“可是什麼,當年要不是你,非要指腹爲婚,會有今天嗎?”
宋哲默默的看了妻子一眼,當年要不是她帶走伊人,同樣不會有今天。
但這句話,他沒敢說出來。
妻子固然有錯,但他也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伊人看樣子是非他不嫁了,佳人都沒有意見,他自然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長嘆了口氣之後,他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吧……”
李諾對他們鞠了一躬,說道:“多謝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他今日和她們來宋府,是向所有人公開關係的。
岳母大人早就站在他和伊人這一邊,只要過了岳父大人和宋老夫人這一關,基本就不會有什麼阻礙了。
宋家衆人雖然對此表示震驚,但震驚過後,並未表示反對。
和李諾有婚約的是伊人,嫁給他的卻是佳人,兩姐妹又都喜歡他,不管他們站在誰的一邊,都免不了姐妹反目,家族不合。
對於這一場鬧劇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換做其他人,他們或許還會反對。
即使宋家不是大夏頂級家族,但家族嫡女,也必然是要給人做正妻的,而且是唯一的正妻。
可他作爲六科狀元,年紀輕輕,就取得了如此高的成就,就算兩姐妹都嫁給他,也不算辱沒了宋家,畢竟,就連皇家公主都願意委身,宋家自然也沒有什麼包袱。
宋老夫人握着他們的手,輕輕拍了拍,語重心長道:“只要你們能夫妻和睦,姐妹齊心,比什麼都好……”
看着李諾哥哥左手牽着佳人姐姐,右手牽着師父姐姐,宋凝兒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擡頭看着自己的母親,問道:“師父姐姐也要嫁給李諾哥哥嗎?”
宋王氏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你伊人姐姐,可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許給你李諾哥哥了。”
宋凝兒想了想,又問道:“那我以後可以和宋慕兒嫁給一個人嗎?”
宋昊黑着臉,說道:“不行!”
宋凝兒疑惑道:“爲什麼啊?”
宋昊哼了一聲,說道:“不是六科狀元,不配娶我兩個女兒!”
宋凝兒仔細想了想,又問道:“李諾哥哥是六科狀元,那等我長大了,能嫁給李諾哥哥嗎?”
宋昊急了,立刻道:“當然不行!”
宋凝兒嘟着嘴,氣鼓鼓道:“爲什麼……”
李諾哥哥又好看,又會彈琴畫畫,還會陪她玩過家家,她爲什麼不能嫁給他呢?
宋昊生氣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才八歲,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等你十八歲的時候,再說嫁人的事情!”
宋凝兒很不開心,噘着嘴不說話了。
宋瑜十分羨慕李諾,妹夫想娶誰就娶誰,哪怕佳人和伊人都嫁給他,家裡也沒有什麼意見。
自己和鴛鴦姑娘的事情,父親卻怎麼都不同意。
今日的午飯過後,李諾被宋瑜請到房間。
宋瑜握着他的手腕,懇求說道:“妹夫,你就幫我勸勸我爹吧,如果他不同意我和鴛鴦姑娘的事情,我這輩子就不成親了……”
李諾面露難色,道:“這……”
其實鳳凰也和他提起過這件事情。
宋瑜和鴛鴦,可謂是情投意合,但即便宋瑜不是宋家的嫡長子,鴛鴦的身份,也很難被宋家這樣的名門接受。
這屬於宋家的家事,李諾本不好插手。
可看着宋瑜哀求的眼神,他又沒辦法拒絕。
宋斂正在房間內看書,聽到敲門聲,以爲是那個逆子又來煩他了,擡起頭時,立刻站起身,笑道:“李諾,你怎麼來了,快坐……”
李諾坐下之後,兩人閒聊了一番,隨後,李諾抱拳說道:“多謝二叔同意我和伊人的事情。”
宋斂笑了笑,說道:“你們兩廂情願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有什麼理由反對呢?”
李諾頓了頓,再次開口道:“其實是宋瑜讓我過來的,他剛纔告訴我,如果不能娶鴛鴦姑娘,他這輩子就不成親了……”
宋斂一愣,自己剛纔說過的話,此刻也不會反駁。
他沉默良久,才嘆息一聲,說道:“這個混小子,以前不務正業,認識了這位鴛鴦姑娘之後,爲了和她有話可聊,竟然通曉讀起了兵書,也不知道那姑娘有什麼好的,連他的魂兒都被勾去了……”
他看向李諾,問道:“你和鳳凰姑娘……”
李諾道:“我們,咳咳……”
宋斂臉上露出瞭然之色,舒了口氣,說道:“罷了,娶什麼人,是他自己的選擇,只要他自己以後不後悔就好。”
正在門外偷聽的宋瑜聽到這句話,立刻跑進來,高興道:“謝謝爹!”
從二叔的反應來看,就算是李諾不幫宋瑜開口,他最後也是要答應的。
回到寧心園後,他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了鳳凰。
“太好了!”
鳳凰抱着他的胳膊,笑着說道:“鴛鴦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手臂上傳來飽滿的壓迫,李諾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
鳳凰臉色一紅,立刻放開他的手,說道:“我去找伊人了!”
看着她慌亂跑開的樣子,李諾不禁感慨,鳳凰看似是她們之中最開放的,但事實上,她比伊人的臉皮還薄。
這種外表和內在的反差,倒是挺有趣的。
李諾前兩天和她聊起婚事,鳳凰對這些沒有什麼要求,只是說,要等到伊人正式進入家門之後。
和伊人的婚禮,怎麼也得明年了。
李諾已經計劃好了,到時候,可以藉着外出巡查的機會,順便去趙國辦個婚禮。
離開趙國這麼久,也不知道女皇陛下怎麼樣了。
李諾正思忖間,體內浩然之氣,忽然間壯大了數倍還多。
回到大夏之後,雖然法家的修爲沒怎麼增加,但儒家的修爲,每天都在肉眼可見的增長。
一方面,是他修爲尚淺,一點點修爲的變動也能察覺到。
另一方面,無論他改良農家,兵家,墨家,又或是進行各種變法,只要目標是爲了百姓,就能同時帶動儒家修行。
就在剛纔,他的儒家修爲,已經悄然的突破到了第三境。
這意味着,他做的某一件事情,應該已經有了明顯的成效。
中書省。
左相面前的桌案上,擺着一封封奏章。
這些奏章,都是從各州府遞上來的。
過去,朝廷想要進行稅改,地方官員根本不予配合,大多會採取隱瞞田產的方式,來規避朝廷的審查。
但這一次,稅改的條文還沒有正式頒佈,各州官員,就主動上表,爲了響應朝廷的號召,他們將自己名下多餘的土地全都捐了出來,用作公田。
公田所產出的糧食,全都歸國庫所有。
而那些地方的鄉紳,也紛紛效仿,捐出了大量的田地。
這些稅改的內容,都是以前朝廷試圖施行過的,同樣的內容,以前全都失敗,這次卻意外的順利,甚至不用朝廷監督,他們自己就主動配合。
李諾的那句話,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但凡變法,少不了流血與犧牲。
當他手握尚方寶劍,被任命爲巡查御史之後,那些冥頑不化的地方官員,立刻就體諒到了朝廷的難處。
不過,這些官員和鄉紳的讓步,並不能根本性的解決百姓沒有土地的問題。
更多的土地,都掌握在那幾個大世家的手中。
但至少,在一次次的失敗中,讓他看到了一點希望……
他緩緩擡起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朝廷這些日子來,各項變法,之所以能順利的進行,而不像以前那樣,每走一步,都會遇到重重阻礙,最重要的原因有兩個。
能夠插手朝政的權貴,已經死光了。
各大世家,尤其是最爲鼎盛的王家,在朝中的力量,也所剩無幾。
莫非?
想到了某一個可能,這讓他向來沉穩的心,也產生了些許悸動。
大理寺。
寺卿衙。
李玄靖站在衙房內,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捧着一本《醫療手冊》,某一刻,一道身影從外面走進來,說道:“大人,左相來了。”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另一道身影,就已經走進了衙房之內。
左相看了一眼那青年,開口道:“你先下去。”
青年看向李玄靖,李玄靖微微點頭。
青年緩緩退下,李玄靖放下手中的書冊,對左相抱了抱拳,道:“左相大人有何要事?”
左相沒有開口,在李玄靖抱拳的時候,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絲浩然之氣,順着他的手,進入了李玄靖體內。
這道浩然之氣進入他的身體,如同泥牛入海,沒有任何迴應。
左相收回手,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他猜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