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十三)

今天的夏淵不知道爲什麼回來得特別早。

剛放學時,我就接到了莫凜的電話。問清楚去那的路線,正掛上電話,夏淵便開門進來了。

“哥,我……”我站在電話旁,猶豫着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畢竟,我沒有把自己要做的事告訴什麼人的習慣。

“有事?”夏淵從我面前走過,背對着我問。

“是這樣的,明天我要去做模特。”

“模特?你?”他回過頭來看着我,目光中略帶諷刺。

“恩。”看着他,我覺得自己心裡好一陣憋屈。

“隨便。”說完,他就走到過道那旁去了,不一會兒便傳來了關門聲。我呆呆的立在那裡,一股濃濃的失落感自腳底升起直達我的心臟。自嘲的笑了笑,我看了眼那扇門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夏淵的職業我沒問過,他也沒說,所以他每天在幹什麼我並不知道,只是再怎麼刻意的不去注意,我還是發覺到了他這些天來的不對勁。因爲自從那件事以後,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即便是回來,也極少與我說話,那張臉似乎比起以前來也更顯得冷漠了。我不禁開始懷疑那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難道是因爲心中有愧?畢竟那可是**。可是也不像,因爲憑他對我的態度要我在心底裡承認這點確實有些困難。算了,越想越頭痛,還是不想了,順其自然吧。

星期天雖然起了個大早,可是因爲在車上補眠的原因所以我坐過了不知多少個站,待趕到莫凜那時,他已經在那等了我將近兩個小時了。

“對不起,我睡過頭坐過站了。”我向倚門而立的莫凜道着歉。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沒關係。”他說,“進來吧。”

我點頭,在踏入室內的一瞬間,我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奪走了呼吸。我怎麼也沒想到,莫凜這個工作室內的牆上掛的和畫架上放着的竟然會全都是我,不,應該說是前世的我。那裡面有的是我的放大的照片,還有的則是他自己畫的我。怎麼會這樣?開玩笑的吧?我是真的很想這樣對自己說,可是這樣的話,此刻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嗓子是乾澀的,望着這些畫,我極力想讓自己鎮靜下來,可是不行,心顫抖得厲害,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會在一個人的心底佔據一個空間,這樣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就這樣看着,心底好象被撐開了一個洞,一股暖流從周圍傾瀉而入,剎時之間,我感覺到,自己彷彿終於碰觸到了渴望已久的那個世界的門,驚喜異常之時,也讓我受寵若驚。正因爲如此,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間大大的工作室旁邊還開着一個小門,此時那門還是開着的。

“你怎麼了?”是莫凜的聲音。

“莫……”我抖着脣,卻無法發出一個完整的音。

“你……”他疑惑的看着我,臉上的表情是微笑着的,然而,我卻從那裡面看到了濃濃的悲傷。就這樣,和他對望着,忽然之間我起了一個念頭,就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眼前這個人聽的念頭。走近他,擡起頭,我顫巍巍的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他面前,攤開,然後說道:“聽說在這裡能看到命運,但是這似乎是騙人的呢?”說完,意料中的,他的身形猛的一顫,隨即平靜下來,笑着說道:“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是她嗎?”指着他身後的畫像,我問。

“呵呵,想不到你還很聰明嘛。”他笑了笑,聳了聳,轉過身去扶了扶那略微有些傾斜了的畫,然後對我說道。

“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問,壓根就沒有去想現在的自己僅僅只是他請來的一個模特罷了。

“啊,算是吧。”他說着,往身邊的椅子上面一坐,翹起了二郎腿。

“算是?”我有點不甘心的望着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夏夜你,好象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呢,怎麼,看上我了嗎?我不介意你是男孩子哦,就是你是未成年,這好象比較麻煩了些……”

“……”沒有說話,我看了他一眼,直接自己找地方坐去了。

“真的很像啊……”剛坐下,我便聽得他在那邊這樣說着,扭過頭去,問他:“什麼很像?”

“你,與一個人很像。”他靠着椅背,微着頭說。

“和誰很像?”我問。

“想知道嗎?想知道的話,就好好的配合我拍照吧。”他看向我,似笑非笑的說道。

“這和拍照有關係嗎?”這話問得很白,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把照片洗出來你就明白了。”他說着,站了起來,“我們準備開始吧。”

就這樣,想對他說的話被硬生生的壓了下去。我失望的站起來,看來真的是自作多情了呢,可是,這一屋子照的照片,畫的畫像到底又代表了什麼呢?以前他對我好,我依賴他,但同時也排斥他,因爲我在那個時候,感覺不到那種塌實的愛。在心裡,他是在那個時期唯一一個讓我產生了依賴感的如兄長一樣的夥伴,我一直是這樣看待我和他的關係的,

我面無表情的站在莫凜的面前看他擺弄着相機,然後聽着他喊:“喂,我說夏夜,你怎麼不笑一下?”

聞言,我立刻調動表情,露出了一個自認爲還算過得去的笑容,畢竟這次他是要給我錢的,不能不盡責。

“哎……笑得真難看!”他嘆息道。

“以前也被你說過。”看着他露出那熟悉的神情,我不自覺的把不經大腦的話說出了口。

“以前?”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疑惑的看向我,“以前我們有這樣說過話嗎?”他問。

“爲什麼要找我當模特?”岔開話題,我問。

“啊嘞?”

“我只是好奇罷了,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的。”我說,其實在心裡,我是在和他賭氣吧,幼稚的自己。

“跟你說也沒關係。”沉默地盯了我半晌,他說。停下手中的動作,他從身上掏出萬寶路的煙盒,從裡面抽出一支菸,往牆上一靠,緩緩的說道:“知道嗎?你和她,真的很像,不是長得像,而是你們的眼神還有散發出來的味道,都出奇的像。甚至連說話的神情,皺眉的這些小動作全部都相似。哈,我怎麼會跟你這小屁孩說這些?真是的。”

“你瞭解她嗎?”我問。

“瞭解嗎?我也不知道。”他拂了拂頭髮回答。

“是她嗎?”指着他面前的一張畫像,我問。

“啊,又被你猜到了!”他說着,直起身子走過去,蹲下來,用手撫摩着畫上的人,久久的看着,沒有再開口。

我圍着厚厚的布,靜靜的看了他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阮尋宜,對不對?”無論結果會怎樣,看着他落寞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我還是問出了口。不出意料的,他的身子一怔,接着站起來,猛的回過頭來看着我,聲音顫抖的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經常被你罵白癡!笨蛋!冷血動物!自虐狂!但是從來都是看你一眼就置之不理了,對不對?她還喜歡拒絕工作室夥伴的聚餐;她從來不主動接單,從來不做多餘的事,對不對?從來都拒絕你的邀請。我說的,都對吧?”我激動的說出這番話,因爲,我清楚的看到,在我說出‘阮尋宜’三個字的時候,他的指甲嵌進了夾着畫像的畫板裡,那,應該很痛吧。

很遺憾,直到這時,我還是沒有注意到那扇開着的小門。

“你……”他震驚的看着我,半天沒有能把嘴裡的話說出來。

“你相信靈魂穿越這樣的事嗎?”我問。

現在我豁出去了,心裡那股衝動的情緒令我執拗的向他訴說起事實。

“?”

“不相信嗎?不相信是正常的呢。”看着他似乎是震驚過頭的表情,我說道。

“噯?我沒說我不信啊。”莫凜走過來,雙手插在褲兜裡,看着我,恢復了那痞痞的神情。

“你相信?”我驚訝的看着他,隨即緩和下來,“哎,算了,早就知道你接受能力是很強的。”

這個人,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

“那麼,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微笑着看着我,坐下來,問道。

“我說我就是阮尋宜,你信嗎?”看着他的眼睛,我問。

“我相信的哦。”許久,他終於開口說道。聲音懶懶的,我卻發現他的嘴脣在顫抖。

“咦?!”

“不要問我理由,那種東西很難說清楚。”他說着,扭過頭去看着窗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作爲阮尋宜的我,已經死了嗎?”我問。

“酒精中毒。”他低垂着眼,微微一頓,隨即輕聲說道。

“是嗎?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和那麼多人一起爲自己慶祝生日吧。”我低下頭,輕聲說道。

“……”

“還是你組織的呢。”我說。

“對不起。”說着,他站起來,朝我走過來輕輕的擁住我,“對不起,對不起。”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他爲什麼要說那麼多對不起。

“呵呵,是這樣啊。那我的身體呢?”抑制住想要發笑的悲哀感,我問。

“火化了。”

“這樣啊,我做不成女人了。”

“是呢,真是可惜。不過……”

“你最好什麼都別說。”從他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

“你魂還在,身體卻不在了,真是有趣的事情。”他說,雖然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到不行,身體也不見停止戰慄,但至少他此時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們呢?”我問。他知道,我問的是工作室的人。

“散了,走了。”

“因爲我嗎?”

“……”

“你還要拍照嗎?”

“當然。”

拍完照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肚子很餓,我穿好衣服,剛準備轉身就被莫凜拉住了。

“等下一起去吃飯,好久不見了。”他說。

“好啊。”

對着現在的他,我拒絕不了。沒有問他有關那些照片和畫像的事,不敢去問,這種事情,不問的話可能會更好,畢竟無論如何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個阮尋宜了。

“小文,準備一下,一起走。”見我答應,莫凜轉過身朝着那扇打開的小門叫道。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扇小門。看着韓易文從裡面出來,說不震驚和慌亂是假的,因爲我的手心裡已經冒出了虛汗。

“原來你真的不是他。”走過我身邊的韓易文說着,接着不顧我的反應和一旁站着的莫凜徑自離去。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我一眼,甚至,我能感覺到,此時的韓易文比平時更冷,是一種從裡面散發出來的冷氣。我呆呆的看着那個背影,有一刻,只覺得這心裡堵得慌。

“你很在意?”身邊傳來的聲音是莫凜。

“是吧。”從這個時刻起,唯有眼前這個人,我不想對他說謊。

“很難得呢!”他說。

“噯?”

“你會說真心話。”他笑着說道。

我有撒過謊嗎?以前。聞言,看着他,我想,也許,以前我所感覺到的和我所想的並不一定全是對的。